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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齊修遠被一撥黑幫分子押進來的時候,一個男人正在落地窗前講電話。
  這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齊修遠暗暗地評估,休閒西服雖然裹住他高大修長的體型,卻掩不住一身戾氣。在室內仍然戴著墨鏡,眼睛被遮住了,但仍然能看得出剛硬強悍的臉部線條。
  不過聲音倒是很好聽,低沉、平穩、有磁性,可惜──
  "那就剁他一手一腳……下手利索一點……不,我今天晚上有別的事,讓瘦子明天來。"
  然後他轉過臉來,祁修遠才看見他另一邊側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從額角一路延伸到耳下。
  "齊老師您來啦。"男人立刻向他大踏步走過來,同時斥責他的手下說,"怎麼搞的?還不松手?不是讓你們把齊老師好好請來嗎?!"
  左右抓著他胳膊的力道立刻消失,齊修遠在心裡冷笑,這位黑道大哥的架勢,活脫脫就是紅燈記裡鳩山抓了李玉和,然後裝模作樣地示好。
  正想著,男子已經來到身前,向他伸出右手道:"齊老師您好,我是蕭楊的哥哥蕭厲。"
  "我猜也是。"齊修遠沒理他那只手, "蕭先生'請'我來,有什麼事嗎?"
  出乎意料的,聽到他刻意加重的這個"請"字,眼前的男人好像有點尷尬般地咳了一聲,居然開始解釋:"對不起,齊老師,我本意的確是想請您來,弟兄們可能理解錯了。請您包涵。"
  齊修遠哼了一聲算是回答,蕭厲輕笑了一下,收回那只懸空的右手繼續說:"素素昨天給打電話來說──"
  "請連名帶姓稱呼她。"齊修遠打斷他。
  "……齊素素女士昨天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和蕭楊分手,原因是您不同意她和一個'危險分子'的弟弟來往。"蕭厲看上去頗有些無奈,"蕭楊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讓他不開心。齊老師,咱們都是做人哥哥的,請您體會一下我的立場,坐下來跟我談談,您看行不行?"
  齊修遠沉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冷冷地說:"如果我不肯呢?"
  蕭厲愣了一下。
  齊修遠冷笑一聲:"蕭先生剛才的電話是打給我聽的吧?好威風啊。如果我不肯,是不是也要把一手一腳剁下來啊?"
  "齊,齊老師您誤會了,"蕭厲帶著恍然大悟的聲調說,"那只是巧合,我沒有別的意思,請您別多想。"
  齊修遠撇撇嘴,繼續吹毛求疵:"蕭先生,您不覺得戴著墨鏡跟人談話很沒有禮貌嗎?"
  蕭厲看上去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去摘墨鏡。
  "厲哥。"手下之一喊了一聲,像是要阻止。
  蕭厲擺了擺手,示意沒關系,一邊摘下墨鏡一邊解釋說:"齊老師,我的眼睛前兩天受了點傷,有點輕微的見光流淚反應。並不是故意對您不尊重。"
  的確,右眼有紅血絲,眼角還有未散的淤青,配上那道正好從眼角延伸下去的恐怖傷疤,真正讓人不寒而栗。不過眼神清澈,確實很真誠。而且撇開那道傷疤的話,倒是意料之外的英俊。
  齊修遠調開目光。
  "齊老師,我沒有什麼學問修養,有什麼做得不對的,請您務必原諒。今天我是真的想跟您好好談談蕭楊和素……齊素素的事情,他們……"
  "好了。"齊修遠又一次打斷他,但是語氣緩和了很多,"在哪兒談?你不是想和我站著談吧?"

  第 2 章

  "齊老師,您請用。"黑幫分子和藹地說。
  齊修遠默默無語地看著一桌子山珍海味,以及盛放山珍海味的流光溢彩的器皿,以及華麗的餐桌上布置的香氣撲鼻的各色鮮花,以及桌子邊上低眉順眼的黑道小弟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抑著不耐煩的情緒說:"我以為蕭先生是要和我談事情,不是和我吃飯。"
  蕭厲說:"齊老師您剛下班,一定也餓了,我們吃完再談不好嗎?如果是飯菜不合口味──"
  齊修遠向後靠在椅背上,瞪著他:"我不餓。"
  蕭厲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那我們就先談。林子,撤了吧。"
  低眉順眼的暴力分子們明顯帶著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把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依次搬走,在蕭厲的示意下也站得遠遠的,老大和老師之間只剩下光滑的地板。
  少了黑道小弟們的環伺,齊修遠情緒平靜了不少,他瞥了蕭厲一眼,忽然不想正眼看他,於是垂眼看著木地板的紋路,只聽蕭厲的聲音道:"齊老師,您見過蕭楊了吧。"
  齊修遠簡潔地恩了一聲。
  "蕭楊是個好孩子,他從小就仁義,頭腦也好。現在他工作穩定,收入也算是高的。"蕭厲誠懇地說,"別的事您不用擔心,我這邊的事情,蕭楊從來沒有摻和過。"
  齊修遠不說話。
  "齊老師,我聽蕭楊說起過您,我對您也敬重。我跟您說實話,我自己走了這條路,就不會讓親弟弟也跟著走。他也很爭氣,上學、出國、工作,都是憑借自己的努力──"
  "不可能。"齊修遠說。
  "齊老師……"
  "別的不說,他出國的錢哪兒來的?"齊修遠抬眼看他,"那時候他一個學生哪兒來的錢?他剛回國就找到這麼好待遇的工作,真的跟你一丁點兒關系也沒有?"他輕蔑一笑,"就算沒有經濟關系,他總得叫你一聲'哥'吧?"
  蕭厲皺了皺眉頭,剛要說什麼,齊修遠已經站起身向他走過來,在他面前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問:"很疼吧?"
  "還行。"蕭厲向後挪了一下。
  齊修遠又湊近了一點:"蕭先生,你們道上的規矩我不懂,但我相信,讓你受傷的那個人現在比你還疼。你肯定讓他百倍償還你的疼痛了吧,可能是剁了他的手,也可能是剁了他的腳,這些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有一天他想讓你百倍地償還他的疼痛的時候,你怎麼保證你的親人不被牽連?"他冷笑,"到時候蕭楊出了事,素素怎麼辦?"
  蕭厲盯著他,抿緊了嘴沒有說話。
  齊修遠直起身,退開兩步,嘆了口氣:"蕭先生,我們是本本分分的普通家庭,不想莫名其妙惹上麻煩。你是只有一個弟弟,可我也只有一個妹妹。"
  蕭厲皺起眉頭,調開目光,臉上的神情讓齊修遠想起被自己教訓得啞口無言的學生。
  高大的黑道大哥坐在沙發上,看上去卻真的很苦惱。
  齊修遠無端心裡一軟,更難聽的話就沒有出口,沉默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傳遞。
  過了一會兒,齊修遠才呼出一口氣,說:"蕭先生,沒別的事的話,我想回家了,明天還有課。"
  蕭厲連忙起身:"齊老師,我讓人送您回去。"
  想起那輛把自己從校門口"運送"到這裡的加長林肯,齊修遠臉色變了變:"不用了,我不想引人注目。"
  蕭厲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馬上說:"齊老師不想張揚,我讓他們換輛車。請您別推辭,這樣我也心安一點。"
  齊修遠跟著他的小弟出來,門口已經停了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
  臨開車前蕭厲出來敲了敲他這側的車窗,齊修遠還在猶豫,司機已經把車窗放了下來。
  "齊老師,您拿著。"蕭厲遞過來一個盒子,"影響了您的胃口非常抱歉,這個您拿著當宵夜吧。"
  齊修遠想了想,接了過來,盯著他的眼睛很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回程的路上,司機面無表情一語不發,齊修遠莫名煩躁。
  看上去的確像素素說的,不像個不法之徒,他想。
  不,不對,他又堅定地告訴自己,如果你是那些被他剁手剁腳的人,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第 3 章

  "齊素素,你膽兒不小啊。"
  齊修遠回到家的時候,他妹妹正在餐桌上趴著,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來,兩只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齊修遠嘆口氣,他十五歲的時候父母遭遇車禍雙雙去世,十歲的妹妹跟著爺爺奶奶長大被慣得膽小又嬌氣,在寄宿學校學習的自己倒鍛煉出了很獨立的個性。後來爺爺奶奶去世,妹妹跟著自己來住,結果自己也不由自主地開始嬌慣她,一看到她露出乖巧的樣子或是說著嗲裡嗲氣的話就沒轍。
  "哥。"齊素素小心翼翼地說,"人家想和阿楊在一起嘛。可是你那麼凶,那麼頑固,我才想說讓蕭大哥想想辦法啊。"
  "你就不怕黑道分子想出的辦法是把你哥打死然後沉屍長江啊。"齊修遠走過去把餐盒放在桌子上,"吃晚飯了沒有?給你好吃的。"
  "蕭大哥才不會這麼做!"齊素素義憤填膺,"他答應我說跟你好好談談,還說會對你特別禮貌特別好,讓你對他的印象改觀的啊!"
  "的確是特別禮貌。"齊修遠點點頭。
  "那哥──"齊素素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著他。
  "不行。"齊修遠無情地說,"他對我禮貌,是因為你跟他弟弟的關系,所以我對他的印象沒有任何改觀。你這種性格嫁到普通人家我都不放心,蕭家那種情況更是想都別想。"
  "可是,"齊素素眼淚又下來了,"可是我真的好喜歡阿楊啊,阿楊對我那麼體貼那麼好,沒有阿楊我都不想吃飯了。"
  齊修遠聽她抽抽噎噎的聽得不勝煩悶,干脆一拍桌子,不耐煩地說:"我和蕭楊,你選一個吧。"
  齊素素愣了一下,盯著齊修遠,眼淚流得更凶,過了一會忽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齊修遠知道她一向懦弱膽小,絕對不敢有不要哥哥只要蕭楊的想法,現在看她這樣子,放心的同時也覺得她很可憐,於是起身摸摸她的頭,溫聲哄道:"好了別哭了,好男人有的是,哥哥只有一個啊,來,去洗把臉過來把飯吃了。"
  齊素素"啪"地甩開他的手,憤憤地哭喊道:"哥哥你是大壞蛋!我恨你!我恨你!"然後站起身就跑開了。
  齊修遠聽到她跑回自己房間,大力摔門,然後又是痛哭的聲音。無奈地嘆口氣,看了桌子上的餐盒,雖然一點食欲也沒有,好歹挾了幾筷子。
  齊素素哭泣的聲音響了半個多小時,然後慢慢小下去,漸漸沒有聲音了。齊修遠推開她屋門看了一下,她已經哭累睡著了,花色可愛的床單被哭得濕了一大片。
  齊修遠又嘆口氣,過去把妹妹抱到床單比較干爽的那一側,給她蓋上被子。
  真是的,要是爸媽或是爺爺奶奶在,可能自己就不會這麼煩惱了。
  他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來到客廳的陽台,因為戒煙好幾年,所以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一支煙,意興更加蕭索。
  看著陰沉的天空,心裡煩得很,一會兒想到如果爸媽在他們會怎麼做,於是又想到爸媽溫和慈愛的樣子,想到年少時期快樂充實的生活;一會兒又想到素素會傷心多久,會記恨自己多久,這種性格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才能放心,才能告慰地下的父母;接著又想到蕭楊確實很寵素素,人也很可靠的樣子,可惜家庭條件太高危了,他那個大哥今天極力地表現斯文有禮,可那一身江湖氣和血腥氣太明顯了,手裡過過多少人命才能形成那種氣質啊;說起來,蕭厲長得跟蕭楊一點也不像,他們是親兄弟嗎?可是,也有人說過自己跟素素也一點都不像,難道相由心生這種說法是真的……
  千百個念頭在心裡盤旋來去,齊修遠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他到廚房煮了粥……就著饅頭和昨天從蕭厲那裡拿回來的冷掉的菜胡亂吃了兩口。
  然後到素素房間看了一下,她還在睡,臉上卻又添了新的淚痕,可能是昨天醒過來又哭了一回。
  齊修遠默默出去,想了想,弄了兩個白水煮蛋,又想了想,給她把雞蛋殼都剝掉放在盛好的粥邊上。
  一上午的課上得無精打采,學生們倒出奇的老實。
  回家路上還在擔心素素在家會不會想不開,後來一想她絕對沒那個膽子,對自己的話又不敢不聽,心裡緩了緩,去市場買了魚,想著中午做她最喜歡的松鼠魚吃。
  到家就愣了,白水蛋動都沒動,素素卻不見了。
  齊修遠馬上給素素打電話,關機。
  給蕭楊打電話,也是關機。
  想要給蕭厲打個電話,發現根本沒有他的手機號。素素應該是有的,可是自己不想跟他們扯上關系,居然一直沒要。
  心急火燎地出了門,正碰上樓下住著的一個大媽,問了兩句,大媽說看見素素今天跟他男朋友出門了,但是哭哭啼啼的好像受了什麼委屈。
  齊修遠更著急,馬上攔了輛出租,憑借記憶說了昨天蕭厲招待他的地址,還不斷催促司機快點。
  "這可是市區,哥們兒。"司機無奈地說,"我總不能飛吧。"
  齊修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不斷祈禱著。
  素素,你可千萬不要有事。不然,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爸媽?

  第 4 章

  蕭厲在洗手台邊沖著手,洗水池裡的水已經變成淺紅色。
  "你受傷了?"一個高挑瘦削的男人出現在洗手間門口。
  "不是我的血。"蕭厲說。
  "誰惹著你了?"男人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好久沒見你親自動手了。"
  "心情不好。"蕭厲撇了撇嘴。
  "騙鬼吧,誰有那本事讓你心情不好啊?"男人一笑起來,面容就透出一股妖嬈的風韻。
  "別提了,家務事。"蕭厲拿過洗手台的毛巾擦著手,"你這裡最近怎麼樣?還順利吧?"
  "比你們好過一點,我們不像你們那麼刀光劍影的。"男人有點得意,"而且最近掃黃那陣風過去了,姐妹們大腿張一張,要多少錢都輕松到手。不過──"
  "別張得太大,"蕭厲惡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韓嘉,你歲數可不小了,再張就真合不上了。"
  "滾蛋。"韓嘉柳眉倒豎,"這他媽說正事兒呢。你知不知道羅東可能回來了。"
  蕭厲揚起眉毛:"他回來干什麼?前一陣子被咱們壓著打,又趕上在條子手裡栽過兩回,他回來也成不了氣候。"
  韓嘉左右看了一下,走近蕭厲壓低了聲音說:"上個星期有個客戶跟我說'錦庭'有姑娘吸毒,我一開始不信,你也知道'錦庭'可不是私娼窠,客戶們都有權有勢的,又挑剔得很,姑娘小子們別說吸毒,就連打吊針手上有個針眼都被嫌棄,生怕他們有艾滋。結果沒想到,那小賤人真在吸毒,我壓著火查了查,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至少毀了我三件貨。"韓嘉咬牙切齒,"媽的,讓我上哪一下子找三個學歷高相貌好氣質佳的來替啊?"
  蕭厲皺眉:"查到來源了嗎?"
  "查到了。他們說,給他們貨的,就是當初羅東一個得力手下,外號叫'大鬼'的那個。"韓嘉聲音更低了些,"這事兒我可還沒跟名哥說,想先觀察下情況。這一陣子你能不能多派幾個弟兄在'錦庭'這裡照看著點?或者,也派人查查?"
  蕭厲沉思了一會兒。
  "厲哥!"一個手下跑到洗手間門口。
  "慌慌張張的干什麼?"韓嘉不滿地瞪過去,"都是你們厲哥慣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手下窘迫地紅了臉:"不是……厲哥,林哥那邊來電話,說昨天那個老師,他又來──"
  蕭厲看他一眼,手下馬上閉嘴不說話了。
  "我走了。"蕭厲想了想,又說,"明天我讓林子他們去'錦庭'看看。"
  韓嘉背靠著牆壁,笑得很囂張:"什麼事啊這麼著急走?"
  蕭厲橫他一眼:"家務事。"
  齊修遠看了不知第幾十回表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立刻接通,蕭厲的聲音平穩地傳過來。
  "齊老師?我是蕭厲。"
  "蕭厲,到底──"
  "齊老師,您放心,我這邊一直有人跟著蕭楊,他和齊素素在一起,現在都沒事。"
  齊修遠松了口氣:"他們現在在哪兒?"
  "您把電話給林子吧,我讓他帶您過來。"
  齊修遠環視了一下把他圍得水洩不通的面無表情地小弟們,舉起手機。"林子是哪位?"
  一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步接過手機,"厲哥。"過了一會兒又說:"明白了。"
  然後他特尊敬地把手機還給齊修遠,說:"遠哥,請跟我來吧。"
  齊修遠五秒鐘後才反應過來。

  第 5 章

  蕭楊和齊素素是在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被蕭厲堵住的,他們本來打算坐火車去鄰省,結果只買到了晚上的票,兩個人不敢在外面閒逛,就近找了家小旅館,正在裡面規劃美好的未來,蕭厲就來敲門了。
  沒等蕭厲說話,蕭楊就撲上去拳打腳踢,一幫手下一擁而入攔著蕭楊,嚇得齊素素大哭起來,蕭楊還在不停掙扎叫喊:"你為什麼不放過我?要不是你混黑道我今天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哥哥?你不配當我哥哥!"
  蕭厲臉色鐵青對攔著蕭楊的人說:"放開他。"
  左右松手,蕭楊還要往前沖,蕭厲一腳把他踹在地上。
  齊修遠趕到的時候,就看見蕭楊一嘴血倒在地上,蕭厲正揪著他的領子:"這是給你個教訓,做人不能狼心狗肺。老子不混黑道,你他媽早死在陰溝裡了,還有命上學出國,還有命泡妞?!"
  蕭楊被他踹得直咳嗽,氣勢一點也不弱:"你他媽自己願意的,我沒求你!蕭厲我告訴你,我寧可死在陰溝裡我也不用你的髒錢!"
  "用錢的時候不見你說三道四!"蕭厲一拳搗在他胃上,蕭楊痛苦地蜷縮起來,嘴裡說著:"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只要我活著,你別想從我嘴裡聽好話!"
  蕭厲氣得眼睛都紅了,還要再打他,熟悉他的小弟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妙,趕緊過來攔著他,嘴裡勸著"厲哥別生氣,楊哥是小孩子氣話"。
  "誰他媽是你們楊哥?"蕭楊躺在地上嚷嚷,"蕭厲你真當你自己有手下多了不起,遲早有一天你死他們手上!"
  這話一出來,在場的小弟們臉色都變了。
  蕭厲不怒反笑,推開攔著自己的小弟們,走到蕭楊面前蹲下。"蕭楊,你要真不認我這個哥哥可以,留下一根手指,咱們恩斷義絕,我就當跑了一條養不熟的狗。"
  蕭楊一口血沫吐到他臉上:"你別跟我來這套,你以為我會怕嗎?你還敢威脅我?你還敢剁我手指?你殺了我得了!媽媽不就是因為你死的嗎?要不是你當年媽也不會──!"
  蕭厲一腳踹出去,蕭楊慘叫一聲。
  蕭厲瞪著在地上痛得發抖的蕭楊,拳頭捏得緊緊的,胸膛急劇地起伏。
  手下們都不敢出聲,旁邊的齊素素早嚇得不哭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一片沉默之中,齊修遠醒過味來,慢慢向齊素素走過去。
  聽到他的腳步聲,蕭厲扭頭看他,怔忡了一會兒,忽然露出一個微笑。
  "齊老師,您和齊素素不用煩惱了。"他吸了口氣,一字一頓的,像是要說給在場的眾人,又像是要說給自己聽,"因為我蕭厲,從現在起沒有弟弟了。"
  蕭厲和他的手下說走就走,非常干脆。被留下的齊修遠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打112,等救護車來把蕭楊帶走後,他又護著齊素素回了家。
  回到家才發現手機裡好幾條未接來電,都是領導和同事的號碼,還有一條居然是學生表示關心的短信,無故曠工半天,也不知下午的課怎麼調整的。齊修遠給直屬主任打了個電話道歉順便多請幾天假,對方聽到他疲憊的聲音也沒有責備什麼,關心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齊素素奔波一天,又經歷了非常戲劇化和恐怖的事情,心神俱疲,晚飯沒有吃幾口就說難受,到晚上果然發起了低燒。
  齊修遠喂她吃了藥,想送她回房間休息,卻被拉著手不放。
  齊素素抱著哥哥的胳膊瑟瑟發抖,不停呢喃著"阿楊好可怕""蕭大哥好可怕",接著又嗚嗚哭起來,一直折騰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齊修遠把妹妹抱回房間,自己出來在家裡轉了幾圈,還是沒找到半根煙,放棄地坐在沙發上,左一遍右一遍琢磨今天的事。
  蕭厲蕭楊是真的兄弟不和還是串通好了做戲?如果是做戲,那這兄弟倆的台詞可太絕情了;要說不是做戲,這麼多年的兄弟怎麼偏偏挑這個時候決裂?不管是不是做戲,這次都見了血,以後他們的圈子裡人人都知道這兄弟倆斷絕關系的話,是不是蕭厲的事情就牽連不到蕭楊?那如果素素堅持和蕭楊在一起,自己能不能同意?
  想著想著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反反復復夢見的,是蕭厲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頭看他的那一瞬。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簡直像是要在自己身上戳幾個洞,可是那眼睛裡的憤怒和痛苦,又讓自己不想回避眼神,只能直直地跟他對視。
  齊修遠出於人道精神去醫院看過蕭楊一次,提了一袋子水果。蕭楊說自己斷了一根肋骨,別的傷倒容易好。
  齊修遠沒提素素的事情,蕭楊看來也不太敢提。兩個人其實也不熟,之後就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齊修遠很快就告辭出來,回頭告別時發現,一個病房四個病號,只有蕭楊這床特別冷清。
  齊素素躺了好幾天才從床上爬起來,有了這次經歷看是去倒像是振作了不少。本來她專科畢業後多半年一直閒散在家,現在居然開始找工作,不是在網上投簡歷,就是出門面試。有一天很高興地回來說有家房地產銷售中心願意讓她去實習,去做售樓小姐。
  齊修遠心想,就你這樣的,說是去售樓還不如說是去搗亂。沒想到齊素素自從上班以後精神十足,每天一說要上班就興致勃勃的。齊修遠周末的時候去她工作的地方看過一次,遠遠看見妹妹跟一幫看上去年齡相仿的男女同事們說說笑笑,也沒進去找她,自己開心地回家了。
  齊修遠問過齊素素一次她跟蕭楊還有沒有聯系,從來沒跟哥哥撒過謊的妹妹破天荒地猶豫了一下說沒有,那眼神慌張的,就差在腦門上貼個條寫上"我在撒謊"了。齊修遠沒有追根究底,以前管得太嚴導致反彈太大也讓他心有余悸,何況妹妹現在一天三頓都在家裡吃,很好掌控。
  工作也很快恢復了穩定,齊修遠覺得自己的生活正慢慢歸於平靜。
  只是偶爾一晃神兒的時候,莫名就會想起只見過兩面的那個黑幫頭目。

  第 6 章

  過了兩個月,學校接了個監考的任務。可能是周末各個中學都有補課,考場只好設在本區某貴族小學。
  齊修遠單身一個也沒什麼事,每次都會被安排。他也不是很在意,到了考場才知道,這是本市一些中年公務員的所謂"廉政考試"。
  監考很無趣,公務員們明目張膽地作弊,齊修遠很明白這種考試的貓膩,也習慣性地視而不見。不過看著幾個腦滿腸肥的家伙卡在小學教室的小桌子小椅子裡面,彎腰弓背地答題,倒也並不無聊。
  考完收卷子,裝訂,密封,齊修遠經驗豐富手腳麻利,領了監考費向外走的時候,有的考場才剛剛放人。
  門口水洩不通地停了無數高級轎車,齊修遠繞來繞去,一邊走一邊琢磨這兩百塊錢能買點什麼,不留神撞到一個人身上。
  "對不起。咦?"
  齊修遠一抬頭就愣了。被他撞到的青年與他身高相仿,身穿牛仔褲和休閒的長袖體恤,氣質非常溫和,要不是臉上那道疤,齊修遠真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蕭厲看了他一眼,往旁邊站了一下給他讓路。
  那眼神就跟不認識他一樣。
  齊修遠沒動,他當然可以就這麼走開,去市場買點什麼回家做午飯,但是不知道哪裡來的沖動驅使他開口說話。
  "蕭先生,你真認不出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語氣親切,就好像跟蕭厲很熟絡似的。
  蕭厲看著他,表情有點吃驚。過了一會兒才說:"齊老師,您也參加考試?"
  "我來監考。"齊修遠很好奇,"怎麼?難道你是來參加考試的?"
  "不是,我來接人。"蕭厲說。
  "什麼人?"齊修遠問完這句話簡直想抽自己。
  蕭厲看上去更吃驚了,齊修遠還沒來得及說"對不起你不想說也沒關系",他已經回答出來:"我們老大的朋友。"
  "你上面還有老大?"齊修遠驚訝極了,然後反應過來這不是重點,"你們老大是政府公務員?"
  蕭厲好像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我當然也有老大,不過他不是政府公務員,我今天來接的是他的朋友。"
  "哦。"齊修遠點點頭。
  又出現了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的場面,齊修遠想起去看蕭楊的時候的尷尬場景。不同的是,這次他卻不急於離開。
  "齊老師您有什麼事嗎?"蕭厲問。
  齊修遠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什麼事,只好對蕭厲笑笑說:"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見。"
  "再見。"
  走出一段路,齊修遠回頭看了一眼。蕭厲還在原地,手插在牛仔褲兜裡,站得直直地,怎麼看怎麼像個大好青年。
  齊修遠一下午都被那個大好青年的背影攪得心煩意亂。吃完晚飯,齊素素抱著個大布偶看偶像劇,齊修遠來回走了兩圈,從衣櫃裡揀出兩件衣服。
  "素素,我可能晚點回來,不用等門。"
  齊素素答應著,眼睛都沒離開電視。
  齊修遠在夜風中悠哉地走了一段路,看看離自己住的小區很遠了,才抬手攔了輛出租車。
  司機聽到他報的地名,表情有點微妙的扭曲。齊修遠完全可以理解他,畢竟要去gay吧的人不是很常有。
  剛畢業那兩年真是玩瘋了,後來好歹有了點為人師表的自覺,素素也搬來跟自己一起住,不得不謹慎,去的次數就少了很多。
  今天實在按捺不住,齊修遠把手放在心口,胸腔裡鼓動著的莫名情緒令他煩躁,使他迫切地渴望人的體溫。

  第 7 章

  一踏進"隔岸",齊修遠先到吧台要了杯酒,然後四處看有沒有熟人。收獲了好幾道欣賞的眼光,心情正不錯的時候,真的看到一個熟人。
  絕對不想在這裡遇到的熟人。
  齊修遠轉頭問酒保:"那邊那個人怎麼回事?"
  酒保擦著杯子向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看上了?他可不便宜。"
  齊修遠皺眉:"他是你們這裡的MB?"
  "看著不像吧?"酒保變相地承認,然後很熱情地介紹,"他這型的挺招人的,長得清純,又面嫩,看著就像高中生一樣。"
  本來就是高中生,齊修遠憤憤地想。起身走過去,一拍那人肩膀。"姜曉寧,你數學作業做完了嗎?"
  姜曉寧是個娃娃臉的清秀男孩,被這麼一問吃了一驚,回頭看是他,更是驚嚇莫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坐在姜曉寧對面,剛才正跟他聊天的高瘦男子忽然開口:"曉寧,不給介紹一下?"
  姜曉寧回過神來,慌亂地說:"這是我們齊老師,這是……這是我哥……他叫姜,姜……"
  "姜曉寒。"男子微微一笑,面上現出一股嫵媚之氣,"齊老師請坐啊。"
  齊修遠毫不客氣坐在姜曉寧旁邊,開門見山地說:"姜先生知不知道曉寧未成年?"
  "他的確沒滿十八歲,"姜曉寒慢條斯理地開口,"不過民法通則裡好像有一條,十六周歲以上不滿十八周歲的公民,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這句話他說得順順溜溜的,好像說過無數遍了。
  "這算什麼正經的勞動收入?"齊修遠一肚子火。
  姜曉寒斜斜地睨他一眼。"曉寧,看來你有必要好好跟你們老師交流交流。"他站起身來,"明天等你答復。"
  "哦,好的。你,您慢走。"姜曉寧跟著站起來。等姜曉寒走了他才坐下,"老師,你真是差點害死我。"
  齊修遠瞪著他不說話。
  姜曉寧先是心虛地低頭坐著,忽然想起什麼,抬眼對他曖昧一笑:"老師,你也來這兒啊?"
  齊修遠還是瞪著他不說話。
  姜曉寧覺得這個老師的氣場比在校門口檢查風紀的政教處處長還可怕,漸漸出了一頭細汗,最後有點惱羞成怒地說:"老師您這是干嘛呀?我又沒偷沒搶!"
  齊修遠哼一聲,嚇得姜曉寧往後靠了靠,才慢悠悠地說:"最近沒聽姜老師說缺錢啊?"
  姜曉寧大眼睛一眨,臉上浮現諂媚的笑:"齊老師齊哥哥齊大爺,您千萬別跟我爸提這事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那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姜曉寧嘟嘟囔囔了半天,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原來這孩子年前剛剛發現自己性向好像跟別的男生不大一樣,迷惘錯亂了好久不知道怎麼就找到gay吧來,壯著膽子跟個看得順眼的過了一晚上,沒想到第二天醒過來發現人沒了,枕頭邊上卻放著一沓錢。姜曉寧畢竟年紀小容易被誘惑,一是嘗到了性事的妙處,一是看來錢容易,干脆就把這個當成了副業。
  姜曉寧大概其說了一遍,然後不安地從眼角看著齊修遠。"齊老師,你可千萬幫我瞞著我爸。"
  齊修遠覺得頭痛,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那剛才什麼姜曉寒,也不是你哥哥吧?"
  "不是,那是韓老板。"姜曉寧跟獻寶似的說,"齊老師你聽過錦庭沒有?"
  "聽過。"不就是一個什麼商務會館嗎?
  "韓老板就是錦庭的老板。"姜曉寧眼睛亮亮的,"他想讓我去那邊干。"
  "干什麼?"齊修遠覺得不妙。
  "跟這邊一樣啊。不過錦庭那裡比這裡高級,韓老板說了,都是一些上流社會的客人們,他們──"
  "打住打住打住!"齊修遠哭笑不得,"小兔崽子,你職業規劃還他媽挺長遠啊?"
  "齊老師你怎麼說髒話?"姜曉寧大眼睛一眨一眨地賣可愛。
  "讓你氣的。"齊修遠沉下臉,"你也不怕丟你爸的臉!"
  姜曉寧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齊老師,我也不想給我爸丟臉,可我干這個挺開心的,我沒覺得什麼不好。我現在就能掙錢養活自己了,這不還給他省心了嗎?"他忽然撅起嘴,"我爸是不缺錢,可他什麼都沒給我買過,我跟他說了好幾回想要個MP3,他總是說買買買,轉頭就忘,學生的生日他倒是記得清楚……"
  齊修遠愣了下,只聽姜曉寧的聲音越來越委屈。"……從我小時候就這樣,我發燒的時候,他給學生補課也不守著我,到底誰是他兒子?畢了業也不來看他,他還天天掛在嘴邊上,還拿來跟我比……成天學生學生學生,我這小半年自己添了手機添了MP3添了新衣服他都沒發現。我把自己賣了他都沒發現!"
  齊修遠眼見他說著說著眼淚都開始在眼圈裡轉了,覺得他又可恨又可憐,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姜老師就是這麼個好老師啊,你都當了他十幾年兒子了不比我清楚?別老抱怨他不關心你,你想想,要是現在我給他打電話說你在這兒當MB,他會怎麼反應?"
  "別!齊老師你可別!"姜曉寧嚇得按住他的手,"我爸會打死我的!他肯定會打死我的!他……他肯定會傷心的……"
  "行了行了,眼淚都下來了,多大了你?"齊修遠從桌子上拿了紙巾遞給他。
  姜曉寧擦完眼淚,自己坐了半天穩定情緒,才又開口懇求:"齊老師你別跟我爸說……"
  "不說可以,有條件。"
  "什麼條件?"姜曉寧看了他一眼,忽然雙手掩胸,"齊齊齊齊齊老師你不是說──"
  齊修遠一巴掌扇他後腦勺上:"想什麼呢?我可不是戀童癖。"
  姜曉寧不滿地嘟起嘴,"那是什麼條件?"
  "別成天跟這兒轉悠了,安安生生上學。還有,那個什麼韓老板,離他遠點。"齊修遠嚴肅的說,"長得就不像好人。"
  "恩。我知道了。"姜曉寧乖乖地點頭,"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去,那就成了職業賣身了,還得簽合同。"
  齊修遠嘲笑笑:"原來你不傻啊。"
  姜曉寧白他一眼,接著說:"我來這兒,就是覺得特別郁悶,我又不敢讓我爸知道,又只能在這兒找著同類……"
  齊修遠又摸摸他的頭:"也挺難為你的。回頭別犯傻了,有什麼事情大可以來找我商量。"
  結果姜曉寧又哭了。
  齊修遠眼見著自己釣人無望,干脆放棄,一路把姜曉寧送回家,才垂頭喪氣往家走。
  第二天數學課,姜曉寧精神抖擻,回答問題特積極,惹得他同桌直看他。齊修遠憋著笑上完了課,覺得這個孩子還真是可愛。
  沒想到晚上就出事了。
  九點多的時候接到電話,裡面傳來姜曉寧壓低了的慌亂的聲音:"齊老師,救我……"
  "曉寧?你在哪兒?"
  "我在錦庭,我……啊!"
  通話斷了。
  齊修遠撥回去,無人接聽。
  都來不及跟素素交代,齊修遠沖出了家門。

  第 8 章

  出租車還沒停穩,齊修遠扔出一張大鈔就下了車。
  錦庭的門面裝修的金碧輝煌,齊修遠深吸一口氣,盡量神情自若地往裡面走。
  "先生您好,請出示您的會員卡。"長相秀麗的迎賓服務員聲音很甜美。
  "我新辦一張會員卡。"齊修遠說。
  "歡迎您入會。年費80萬,入會費預交8萬,刷卡這邊走。"
  服務員款款走在前面,齊修遠慢慢跟在後面,正准備找個機會溜進去,卻一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叫什麼來著,他努力地想。
  "林子!"
  彪形大漢回過頭來,警惕地看著走向自己的似曾相識的青年。
  "我還以為認錯了呢,真是你啊。"齊修遠友好地微笑。
  林子看上去有點茫然。
  "你在這兒太好了,"齊修遠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忘了帶會員卡,正發愁怎麼進去呢!"
  林子還是很茫然。
  "這麼著吧,"齊修遠干脆攬住他的肩膀,"你帶我進去好了。"
  唰的一下,胳膊被甩開,齊修遠有點疼的揉著肩膀。只見對面的大漢臉色陰沉地瞪著他:"我想起你是誰了。你又來找厲哥干什麼?"
  "找蕭厲?"這回換齊修遠茫然。
  林子一個手勢,立刻過來兩個人架住齊修遠,連推帶拖帶拽把他帶出了錦庭。
  林子面色猙獰地跟出來,惡狠狠地放話:"你一個教書的哪有錢來這麼高級的會所?肯定是想在厲哥的地盤上找事!我警告你個臭教書的,厲哥跟蕭楊已經一刀兩斷,有什麼事情你自己去找蕭楊!再讓我看見你,見一次,打一次!我們走!"
  兩個打手把齊修遠推在地上,跟在林子後面進了錦庭。
  "蕭厲的地盤……"齊修遠喃喃地重復著,神色復雜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掏出手機,翻到蕭厲的電話號碼,雖然總覺得再也不會聯系了,但他一直沒有刪。
  打過去他會不會接?他能不能幫上忙?那天見他一副冷漠的樣子,如果他根本不理自己怎麼辦?如果,如果要害姜曉寧的是他……
  齊修遠發了一會兒楞,想到姜曉寧現在情況危險,終於按下了通話鍵,手指竟然不由自主在發抖。
  電話通了。
  "喂。"蕭厲的聲音,仍然平穩有力。
  "蕭厲,我是齊修遠。"
  "稍等。"
  電話掛了。
  齊修遠有點沮喪,不敢相信地把電話拿到眼前來看,心裡五味雜陳。
  "齊老師。"
  耳邊竟然傳來蕭厲的聲音,齊修遠震驚地抬起頭。
  蕭厲一身休閒西服,正從錦庭的大門走出來,一邊還說道:"齊老師真抱歉,剛才林子跟我說了,他做事比較魯莽,請您千萬別介意。"
  "不,沒關系。"齊修遠盯著蕭厲說。
  蕭厲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是不是蕭楊──"
  "不是。"齊修遠暗暗地自嘲,果然還是蕭楊的面子,"我有別的事情求你。"

  第 9 章

  "韓嘉,你今天是不是帶來個男孩兒?……他現在什麼情況?……帶他下來,這孩子我罩了。……下來再說。"
  蕭厲合上電話,對坐在對面的齊修遠說:"齊老師,您的學生沒什麼事,一會兒就下來。您放心等一會兒吧。對了,想喝點什麼嗎?"
  "不了,謝謝。"齊修遠左右看了看,"這是……你的辦公室?"
  蕭厲搖搖頭:"齊老師講笑了,我們哪有什麼辦公室?這就是間休息室,我總是喜歡呆在這兒,現在變成我專用的了。"
  齊修遠哦了一聲,又陷入了沉默,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到底開口問蕭厲:"這裡……是你開的嗎?"
  蕭厲像是要笑:"齊老師您真看得起我。"
  齊修遠莫名覺得松了口氣,卻又覺得自己松這口氣有點自欺欺人。
  正尷尬地笑著,就聽到敲門聲。
  同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蕭厲,出來接人!你個騙子消息挺靈通啊,你不是說不好這口嗎?"
  蕭厲打開門,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抱著姜曉寧進來,跟在後面溜達進來的正是昨天在隔岸見到的"韓老板"。
  黑衣男人把姜曉寧放到沙發上,齊修遠看他眼神迷離,雙頰不正常的潮紅,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不由大為擔心,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臉頰,低聲呼喚:"曉寧。曉寧。"
  姜曉寧毫無反應。
  齊修遠心裡一緊,不由抬眼看蕭厲。
  蕭厲轉頭去問韓嘉:"他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想通了要嘗嘗鮮,給他灌了點藥。原來不是你要嘗啊──"他不懷好意地看了齊修遠一眼,忽然一怔,目光閃爍,"這位帥哥,你不是他的老師嗎?"
  齊修遠一腔怒火,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頓,但是這是人家的地盤,何況人也送回來了,忍了又忍,口氣仍然是氣沖沖的。
  "麻煩你把這藥給解了!"
  韓嘉一聽話茬不對,臉上的笑容更燦爛。"這我可解不了,反正菜已經在這兒了,誰吃不是吃啊?你們倆隨便誰受用了他吧。"
  說完瞪了蕭厲一眼,竟然就這樣轉身走了。
  黑衣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出去,齊修遠心急如焚,想要追上去,蕭厲伸手把他攔住了。
  "別聽他的,這孩子沒事。"蕭厲的聲音幾乎立刻撫平了齊修遠的焦躁,"在冷水裡泡泡,睡一覺就好了。"
  蕭厲俯身抱起姜曉寧,示意齊修遠打開休息室裡側的一扇門,裡面是個頗豪華的浴室。
  蕭厲把姜曉寧放到浴缸裡,開了淋浴的冷水。
  姜曉寧受了涼水刺激,抽搐了兩下,嘴裡溢出兩聲呻吟。
  "爸……救救我……老師……救救我……"
  很快他臉上就濕了一片,分不清是水是淚。
  齊修遠看著非常心痛,不由轉頭斥責蕭厲:"你們……這孩子不願意,你們怎麼能這麼做?"
  蕭厲轉開目光,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支煙點上,沒說話。
  齊修遠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蕭厲抽煙。
  你想讓他怎麼回答,你想讓這個不法之徒怎麼回答?齊修遠嘆了口氣,心情無比沮喪。
  整個浴室只能聽見沙沙的水聲,冷水漸漸漫過姜曉寧的身體,他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慢慢地轉動眼珠,看到齊修遠時眼睛一下就亮了,明顯有一種被拯救了的安心感。
  "老師……"他虛弱的張口。
  齊修遠關了水,挽起袖子,把他從水裡撈出來。
  "蕭先生,我們走了。"他沒看蕭厲所在的方向。
  "你們這樣怎麼走?"蕭厲的聲音還是低沉平穩,就像剛才齊修遠根本沒有質問他,"先把您學生擦干吧,不然會感冒。"
  他叼著煙,打開一個儲物櫃,往外拿了一大摞白色松軟的東西。
  "這些浴巾浴袍都沒用過,您看著用。"他看了齊修遠懷裡的姜曉寧一眼,"他要是不方便回家,我就送你們回您家。"
  "不用麻煩了。"齊修遠還是不看他。
  蕭厲已經開始往外走了,聽到他這句話只是擺了擺手,"您收拾好了就下來吧,我在門口等你們。"

  第 10 章

  蕭厲上車前把煙掐滅扔到地上,開車的時候一直沉默。
  齊修遠攬著姜曉寧坐在後座,慢慢回想整件事,越想越覺得生氣,恨不得掉回頭把錦庭一把火燒了,可惜這無法實現,於是一股暗火在他心裡燒起來,一路上他一直狠狠地從後視鏡裡瞪著蕭厲,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解氣似的。
  "到了。"蕭厲停下車。
  齊修遠打開車門,把姜曉寧扶出來。
  蕭厲走過來說:"我幫您。"
  "不用了。"齊修遠把姜曉寧的一只胳膊挎到自己脖子上,語氣很冷淡。
  蕭厲站了站,"那好,您保重。"轉身去開車門。
  齊修遠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喊了一聲,
  "蕭厲。"
  蕭厲側身看他,面帶疑問。
  齊修遠不知道說什麼了,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蕭厲疑惑地問:"齊老師您還有事嗎?"
  齊修遠還是沒話,最後只好說:"今天謝謝你。"
  蕭厲笑了笑:"事情本來就是我們惹出來的,您不必客氣。"
  齊修遠發現自己很反感他說"我們"。
  蕭厲上車,很快開走了。齊修遠直到看不見車的影子才帶著姜曉寧上樓。
  "老師,那人是誰啊?"姜曉寧虛弱歸虛弱,卻仍然壓抑不住好奇心。
  齊修遠沉默了好久才說:"救你出來的人。"
  "啊?"姜曉寧激動起來,"他叫什麼?他是什麼人啊?"
  但是他怎麼問齊修遠也不說話了。
  他到家就先給姜老師打了電話,說路遇姜曉寧聊得投機干脆帶他回家繼續聊。姜老師感謝了一番又囑托了一番。
  齊素素雖然被不速之客嚇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地幫他整理好了客房,兄妹倆把姜曉寧安置好,就各自回房去了。
  齊修遠再次失眠,依照慣例又想起蕭厲,這次想起的是他抽煙的樣子。兩片嘴唇形狀美好,薄薄的,很干燥的樣子,含著深紅色的香煙過濾嘴,輕輕一抿,然後雙唇微微張開,以一種勾引的動作吐出煙霧。那時候如果湊近他,如果足夠近,就能知道那煙是什麼味道。
  他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剛才睡著了,牆上的鐘表顯示早上五點半,小腹上一片濕粘滑膩。
  他有早餐要做,有一條內褲要洗,但是他只是找出自己的手機,翻到蕭厲那一頁,盯著那個名字絕望地看了很久。
  然後他刪掉了這個號碼。

  第 11 章

  "厲哥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瘦小的中年男人倒在地上懇求著,"我就以為他是個賣零散毒品的,我真不知道那是羅東的人!我真不知道啊!!"
  "那就是我冤枉你了?"蕭厲慢慢逼近他,渾身散發著恐怖的氣息,"你沒有背叛我,你只是笨了點。"
  男人嚇得用手肘撐地一點一點往後挪。"厲哥,我就是笨了點,我沒有背叛你……我就是笨了點……饒了……"
  蕭厲眼睛眯起來,聲音冷冷的沒有一點兒活人的溫度:"那你下輩子聰明點吧!"
  手一抬,對著男人的正是黑黝黝的槍口。
  "啊!!"男人嚇得聲音都變形了,肝膽俱裂地哀號一聲:"我說!我說啊!厲哥,我什麼都說!"
  "帶出去問話。"蕭厲使了個眼色。
  手下幾個人過來把男人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道水漬。
  "嘖嘖,這可真是'屁滾尿流'。"韓嘉嫌惡地捂著鼻子,一邊招呼人來清理地板,一邊和蕭厲並肩走出去。
  "羅東雖然麻煩,但是動靜不大,我覺得是私人恩怨。"蕭厲看他一眼,"你當心他是沖著你來的。"
  "他也得有那個本事啊。"韓嘉不屑地說,然後一笑,"好了好了,別提那老變態了。跟我透露下,昨天你們怎麼玩的?那個小美人滋味不錯吧?"
  "送回家了。"蕭厲說。
  "不是吧?英雄救美啊?雷鋒啊?"韓嘉揶揄著撞撞他的肩膀,"我告訴你蕭厲,你吃虧吃大了!別以為這招可以收買小美人的心,小心便宜他那個禽獸老師。他可是個彎的,盯著他學生好久了──"
  "跟我無關。"蕭厲打斷他。
  韓嘉不明白了,瞪著他說:"那你跟我要他干什麼?你什麼時候還回來?"
  蕭厲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句,"以後也別找他了,那孩子不願意。"
  "你說什麼外行話?誰,誰他媽願意啊?"韓嘉愣了一下,馬上反擊,然後越想越氣,氣得發抖,開始對蕭厲推推搡搡,"誰他媽願意啊?你給我說清楚誰他媽願意啊?除了賤人誰他媽願意啊?當年我願意嗎?你說啊!啊?還是說當年你願意──"
  "你冷靜點。"蕭厲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到一邊,"不分場合發什麼神經?"
  韓嘉被他吼了這一聲,知道自己失態,收了聲音,左右看了看。
  "對不起,韓嘉。影響你生意了。"蕭厲嘆口氣,跟他道歉。
  韓嘉哼了一聲,倒是消了點氣,"反正生意也不是我的。不過,你真是要學雷鋒,還是,還是──"
  蕭厲解釋說:"昨天那個老師,是蕭楊的朋友。"
  韓嘉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簡直……"他都說不下去了,使勁瞪了蕭厲兩眼才說,"當你弟弟可真值。這還沒親自出面呢,你就上趕著幫忙。你……"
  他嘆了口氣:"你這樣不行,有蕭楊在,你根本就不能狠心。"想了想,他又說,"可能也不關蕭楊的事,你這人就是這麼死心眼兒。反正是變不白了,黑又黑得不痛快,何苦呢?"
  蕭厲沒說話。
  "你怎麼不學學我?及時行樂啊蕭厲。"拍了拍蕭厲的肩膀,韓嘉一笑,顯出風情萬種的樣子,"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玩就玩,這輩子過得才值啊!"
  齊修遠那天早上一狠心刪了蕭厲的手機號,連著好一陣子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雖然留著那個手機號的時候也很難打給他,但是一旦刪除了,卻覺得非常難受。就好像自己某個秘密的願望能不能實現是一回事,能不能有這個願望是另一回事一樣。
  姜曉寧追問了好幾次所謂"救他出來的人"的事情,只能讓齊修遠心情更糟糕。時間一長姜曉寧也不問了,可是每次看見他齊修遠都會想起那個人,到後來上課時,他都有點不想去看姜曉寧的臉。
  最難過的是晚上,他不得不努力讓自己想一些別的事情來消耗時間。但是欲望這東西就像感情一樣,越壓抑,反而越強烈。
  連續幾天的夜不能寐讓他白天的時候總有點昏昏噩噩的,雖然上課的時候強打精神,但是一下課就只想趴在辦公桌上,大腦空白一動不動。
  同組的教研組長,一個和藹的大姐對他說:"小齊,是不是你家有什麼事兒啊?"
  "沒有。"他頭也沒抬。
  "生病了?"
  "不是。"
  "那你這禮拜怎麼沒精打采的?"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和藹的大姐安靜了十秒鐘,一課本拍在齊修遠頭上。
  "真燒包,我給你個重的。"大姐從抽屜裡翻出一張報到證扔過來,"有個全省的研討會你去聽一下吧,地點是在附屬縣雲城,那裡有山有水的,順便還可以陶冶一下你的情操。"
  齊修遠樂意之極,他像逃離瘟疫一樣逃離了城市,並迅速在雲城的山水裡投入了自己的關注。連續好幾天,他不停地用新鮮的見聞填塞著自己的頭腦,好讓自己沒有一絲空閒去想一個不該想的人。
  同去研討會的人都覺得他是個不合群的人,會議的間隙他既不跟大家去游山玩水,也不願意在賓館裡打撲克下象棋,總是一個人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去,到很晚才風塵僕僕地回來。
  研討會結束的前一天,領導領著全體與會者游覽這裡的一座新開發的野山。
  山很高,大家都坐著纜車上去了,齊修遠一個人沿著偏僻的山路徒步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山路一轉,路旁是一座簡陋的小廟。
  廟前面盤膝坐著一個面容蒼老的和尚,他托著一個缽盂,旁邊立著一個"有緣布施,消災解厄"的大紅牌子,八個大字下面還有一些小字和花花綠綠的圖案。
  齊修遠忽然覺得很疲憊,他一屁股坐在老和尚身邊,看著老和尚那個可憐的缽盂,裡面只有一枚五角錢的硬幣。
  他又去看那紅牌子下面的小字,是關於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簡單歌謠,殺人得何果,傷人得何果,淫邪得何果,齊修遠怔怔地看了半天。
  下面的圖案是在講世間惡人墮入地獄後將遭受的各種懲戒,雷劈刀鋸,刀山油鍋,不一而足。
  齊修遠覺得一陣刺眼,胸腔裡絞痛不已,他抱住自己的頭,不住顫抖。
  老和尚嚇住了,顫顫巍巍地問:"你怎麼了?"
  齊修遠搖搖頭,許久之後才起來。
  搜遍全身,他出來帶的錢不多,所有的零錢加在一起才三百多塊,全都放到老和尚的缽盂裡面,連手表都一並放進去了。
  老和尚目瞪口呆,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什麼,齊修遠卻頭也不回地原路下山了。
  一眼都不敢再看那張紅牌。
  一路和風徐徐,雀鳥低鳴,齊修遠慢慢地氣息平穩下來。
  你為了他竟然這樣難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那個雖然刪掉但早已熟記在心的號碼。
  手指剛在通話鍵上停留了片刻,忽的灑然一笑,自言自語說:"齊修遠,你是不是男人?"

  第 12 章

  "厲哥,您不用親自來的。"發型像發廊小弟的黑道小弟表情有點惶恐,"您讓林哥、紅頭哥他們來就行了。"
  蕭厲看了一眼前方廢棄居民區的狹窄巷口,還沒說話,身邊的林子一巴掌拍在發廊小弟頭上:"厲哥作出決定你就不要說廢話。"
  "確信他在裡邊?"蕭厲問。
  "絕對是。"發廊小弟捂著頭匯報,"我們三天前就把'癆病鬼'堵在裡面了,可是這地方真大,小胡同又拐來拐去亂七八糟的,我們……我們就六個人,守在外邊不敢進去,真怕不注意就給他溜了。"
  "林子你帶人守著。"蕭厲冷靜地吩咐,"我跟他們進去搜。"
  林子看了發廊小弟一眼,低聲下氣跟蕭厲廢話:"厲哥您不用親自去吧?"
  "你放心。"蕭厲笑了笑,"我在這地方住過十年,地形熟得很。"
  交代完畢,蕭厲和幾個手下很快散開,在七扭八拐的巷子和殘破簡陋的房屋中一間間搜尋起來。
  腳下的雜草從磚縫裡一叢叢冒出來,到處是破碎的石塊、磚頭和玻璃渣,兩旁的牆壁斑駁骯髒,有的牆體上都出現了裂縫。
  蕭厲謹慎地檢查過兩間廢棄的屋子,轉過一個狹窄的拐角。
  前方的牆頭不知何時倒塌了,長滿雜草的磚頭和泥土堵住了去路。上面有一只早已曬干的貓屍,招來一群嗡嗡叫的蒼蠅。
  蕭厲正要轉身離開,卻又站住,不顧蒼蠅和隱約的腐臭味道,湊近看了兩眼那具貓屍,皺了皺眉頭。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登上這個瓦礫坡,越過牆頭向院中看去。
  一地的廢棄建築材料,屋門洞開,窗戶碎了一地。
  蕭厲按了按身旁的牆頭,確定比較牢固後輕輕地跳了進去。小心繞開地上的垃圾,彎腰進入屋中,一間間搜起來。
  最角落的那間屋子外堆放著大大小小滿是塵土的瓶瓶罐罐,就連沒有了玻璃的窗台上也滿滿當當的。蕭厲的眼神變得非常警惕。
  他貼在牆邊,飛速側了一下身,隔著窗洞向裡看了一眼。
  果然。
  瓶瓶罐罐的縫隙裡,一個矮小的身影背對著他,佝僂著背不知在擺弄什麼。
  蕭厲蹲下身,把幾個會阻礙行動的罐子消無聲息地挪開,小心地踏出一步,手慢慢伸向腰間去拿匕首──
  "嗡……"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蕭厲吃了一驚,掏出匕首就要沖進去。
  一抬頭,卻見矮小男子早已經疾沖過來,一個巨大的陰影迅速向他砸下來。
  蕭厲抬起胳膊,"哐啷"一聲,沉重的陶罐碎在他頭上。
  "媽的。"蕭厲顧不上查看傷口,一腳飛踹把男子踢開,男子隨手抓起一根鐵棍,兩人廝打在一起。
  很快蕭厲就奪過鐵棍,幾拳把矮小男子打得趴倒在地上。
  手機還在嗡嗡響著,蕭厲一腳踩在男子背上,掏出手機接聽。
  "蕭厲,我是齊修遠。"聲音溫和悅耳,還含有某種飽滿喜悅的情緒。
  真會找時間,蕭厲想著,回答:"齊老師您好。"
  "你好。"齊修遠好像笑了,"我這一陣子在外地,明天就回去了,想請你吃飯。能賞光嗎?"
  被踩在地上矮小的中年男子,小心伸長了手,去夠不遠處一塊尖銳的碎玻璃。
  蕭厲還在打電話:"您不用這麼客氣,有什麼事情直接跟我說就好。"
  "不是客氣,有些話想跟你說。"
  "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吃頓飯說說話而已。"
  蕭厲猶豫了一下,如果齊修遠說"謝謝你上次幫忙"他自然可以回絕,如果他說"有事請你幫忙"他也會盡量幫助,可是還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麼滑頭的話。
  可能還是有事情要他幫忙又不好說吧。蕭厲一笑:"那好吧,明天我下午和晚上都沒事。"
  "我知道了。"齊修遠的聲音聽上去心情極好,"一會兒我把具體的時間和地點發短信給你。"
  "好的。"
  "明天見。"
  矮小男子已經把碎玻璃藏在手掌下,正要把它握得更牢,後背一輕,然後一只腳重重踩下來,並把他的手狠狠碾在地上,和那片玻璃──現在已經是玻璃渣了──碾在一起。
  男子疼得發不出聲音,一身冷汗虛弱地喘著氣,就聽蕭厲彬彬有禮的聲音響起。
  "明天見。"

  第 13 章

  蕭厲遲到了一分鐘,這一分鐘讓齊修遠受盡折磨。
  當蕭厲出現在樓梯口的時候,他差不多看了十幾次表了。
  "對不起,這家店門口不讓停車,我去找了下車位。齊老師您久等了。"他走過來落座,很抱歉地說。
  "才晚了一分鐘,我都沒感覺到。"齊修遠看了下表,"你……自己開車來的?我以為你都有專用司機。"
  蕭厲笑了笑:"偶爾會讓他們帶我,但不能天天這麼威風,弟兄們還有別的事。"
  "偶爾威風已經很不錯了。"齊修遠也笑,回身拿起早就准備好的盒子。"我之前出差去雲城,這是他們那裡的特產,據說是年代很久遠的桃木做的,能消災辟邪。我買了三個,一個自己留著,一個送給同事,這個就送給你吧。"
  蕭厲愣了下,想說什麼,又微笑著接了過去。
  侍者過來遞上菜單,蕭厲仔細地看了兩眼。齊修遠解釋說:"這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店,都是一些家常便飯,但是味道都很不錯的。"
  不知為什麼齊修遠覺得蕭厲聽到這句話後的神情很奇怪,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有點失望。
  蕭厲迅速點了兩個菜,又把菜單遞過來,在齊修遠點菜的時候抬頭四處打量了一下。
  "這店子修得很好,風景不錯。"
  "別說客氣話了,你見過那麼多高級娛樂場所,真能看上這家店嗎?"齊修遠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蕭厲看上去不喜歡這個話題,笑了笑沒說話。
  好像說錯話了,齊修遠有點黯然。
  事實上,他選擇了這座城市裡他最喜歡的店,以及店裡他最喜歡的座位。
  座位臨著寬大的窗子,窗外還有個露天陽台,稍遠處就是流經這城市的江水。風帶著潮濕的水氣漫漫襲來,偶爾也送來一兩聲水鳥的啼鳴。
  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坐到這裡的時候,就打算將來有了心上人,可以和他一起在這裡靜靜地坐著,悠然地談話,默契地對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麼客套,這麼生疏。
  一頓飯平平淡淡地結束了,齊修遠講了在雲城的一些見聞,和工作中的一些趣事,蕭厲非常捧場地聽著,偶爾發表點看法,但對於自己的事情卻很少提起。
  齊修遠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確切哪裡不對勁他又推敲不出來。
  吃完飯兩人一起出門,蕭厲說:"齊老師,我送您回去嗎?"
  齊修遠很可惜地說:"不用了,我找我朋友還有點事。不過──"
  蕭厲看他。
  "我們算是朋友了吧?"齊修遠說,"能不能別再叫我'齊老師',還用'您'稱呼我?"
  蕭厲想了想說:"好啊。"
  兩人就此告別,蕭厲走了一段路去找自己的車,快走到車邊的時候,他打了一個電話。
  "馮強嗎?我蕭厲。……不是,是我個人有件事請你照應下。……我記得北區是你的地盤,現在換人了嗎?……臨江街這裡,有家店,叫'望江茶樓'的,最近沒什麼事吧?……這樣啊,那你記住名字,以後多罩著點。……不是我的,有人剛請我幫忙。……什麼情婦?別瞎猜了,你以為都像你似的?……沒問題,回頭來東區盡情宰我。"
  掛上電話,他看了眼手裡寫著"雲城特產"的盒子,又目測了一下跟最近的垃圾桶之間的距離,最後打開車門把盒子扔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沒想到你會約我出來。"齊修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問,"素素知道嗎?"
  "她知道的。"蕭楊端坐在對面,面色鄭重,"其實齊大哥您一直也知道吧?我和素素還在交往。"
  齊修遠點點頭。
  蕭楊接著說:"我今天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可能會帶素素走。"
  齊修遠皺眉:"什麼意思?"
  "公司正好調動我去外省工作,大概再過三個月就走,那邊我有個師兄在管理層,有他的關系,我肯定能留在那裡,待遇也不會低。我將來就想留在那裡了。等條件允許,我就想接素素走。"蕭楊盯著他,有點緊張,"所以,我跟素素商量,想在我走之前先把婚事定下來。"
  "素素才剛過法定婚齡不久,你未免也太著急了吧?"齊修遠揚起一道眉毛看他,"而且素素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親人身邊,去那麼遠你不怕我擔心嗎?"
  蕭楊很誠懇地解釋說:"我們知道齊大哥您可能會反對,但是請您相信我,我認定了素素是我這輩子最關愛的人,絕對不會辜負她的。"
  齊修遠沒有說話。
  "齊大哥,我明白您疼愛素素,但是以後我也會疼愛她的。如果我行差踏錯對不起她,我可以任憑您處置。何況,您一開始不同意我們交往的那個原因,如果我和素素去了外省的話,也就不存在了。齊大哥您考慮一下。"
  "那我跟你說實話,蕭楊,我不同意你們交往的原因沒那麼簡單。既然你提起來了,我希望你能打消我一個顧慮。"齊修遠直視著他說,"我知道你父母早逝,顯然你上學出國這十幾年的費用都是你哥哥在出,現在你找到工作就要和女朋友一走了之。我說得難聽點你別介意,在我看來這有點忘恩負義。你們家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怕這種忘恩負義的態度也落到素素頭上。"
  隨著他的話語,蕭楊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最後他慢慢地,很認真地說:"齊大哥,我當然知道人要感恩,我是蕭厲的弟弟,但我也是一個有正常人的是非觀的人。我不覺得應該留在一個嗜血成性的幫派分子身邊,我不會助紂為虐的。"
  齊修遠搖搖頭:"一個出身黑道的人能把自己的弟弟養成一個有正常人的是非觀的人,難道是很常見的事嗎?從這一點說,你哥哥沒有對不起你啊。"
  "哼,他對不起我的地方多了,我只是不願意告訴您罷了。"蕭楊嘆口氣,"說實在的,齊大哥,我來找您商量是因為我尊重您的意見,但訂婚本質上來說是我和素素兩個人之間的事,如果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您的意見也不會有多大的作用。"
  齊修遠冷笑一聲:"怎麼,要跟我比誰對素素影響大了?"
  蕭楊昂起頭:"那我倒還不敢。但我今天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一下,既然您這麼有正義感,那麼您為什麼利用跟我的關系去讓蕭厲幫您的忙?"
  "你說什麼?"齊修遠震驚地看著他。
  蕭楊哼了一聲:"您是素素的哥哥,我不介意幫您忙。但是您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用我的名義讓蕭厲幫您贖買了一個男妓,還讓他幫您朋友的飯店找靠山,我覺得您做事──"
  "停停停!"齊修遠難以置信,"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您自己做的事情您自己還不清楚嗎?"蕭楊看他的目光有點冰冷。
  齊修遠的眉頭都要擰起來了:"誰跟你說的?"
  一問這個問題蕭楊更來氣,口氣也更不善:"您為了自己的私欲,讓蕭厲還以為我有求於他,結果黑道上有人居然來找我放話,哼,一個娘娘腔的男婊……男人,也敢來指責我!"他口氣生硬地說,"我不想再跟蕭厲有一丁點兒關系,所以希望齊大哥您不要再去找他了。"
  齊修遠皺著眉頭坐在原地沉思,好像在消化他說的話。
  蕭楊正襟危坐等待著他的答復。
  片刻,齊修遠慢慢舒展眉頭,看著蕭楊輕輕一笑說:"你要是願意相信這個指責你的人說的話,那我無話可說。我現在只想跟你說兩件事。一,素素的事,我仍然不同意,你想跟我比誰對素素影響大,咱們就各憑本事。"
  他說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蕭楊:"二,至於我要不要再去找蕭厲,本質上來說是我和蕭厲兩個人之間的事,如果我非要去見他,他也願意見我,那你的意見也不會有多大的作用。"
  說完他扔下臉色難看的蕭楊,轉身離開了。

  第 14 章

  蕭厲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浴室走出來,看到床上躺了兩個□的女人
  "哇,你就是厲哥啊?"波浪卷發的女人挺胸坐起,撩著一頭長發,"好有男子氣概哦,貨色也真好。"
  另一個直發的女人躺在床上沒動,眼睛直勾勾盯著蕭厲,一邊吃進自己的一根食指,一邊吃吃笑著說:"厲哥不但貨色好,本領也高強哪。聽說連著捉住無頭鬼和癆病鬼,難怪青爺連自己身邊的女人都要賞給你。"
  卷發女人也吃吃笑起來,"厲哥,青爺說了,你這次捉了兩只鬼,就額外送你兩個騷貨,下次再捉住大鬼啊,要送你場子呢。那我們跟了你,豈不是好有前途?"
  蕭厲一邊向床邊走一邊笑著說:"可惜我不喜歡一起來,我喜歡一對一。"
  "看不出來哦,厲哥好保守啊。"直發的女人也坐起身,和卷發女人一起慢慢爬向床邊。
  卷發的臉都要湊到蕭厲腰胯間,軟綿綿地笑著,"不知道晶晶和阿美你更相中哪個哇?"
  說完向前一湊,把蕭厲仍沒有動靜的□□含進了嘴裡。
  蕭厲低頭看了一眼,對另一個女人淡漠地說:"你先出去吧。"
  "厲哥你說真的哦,小美好傷心啊。"叫小美的女人直起身,雙手撫上蕭厲的胸膛,眼睛盯著蕭厲,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可是厲哥你好美味,小美好想嘗一嘗哪。"
  蕭厲伸手捉住她的下巴,也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說:"出去。"
  他眼睛裡有些東西好像嚇住了小美,她愣了一下,又堆上笑說:"厲哥你人這麼無情的哦,那小美出去等你,想小美了要'叫'哦。"
  說完她施施然走出門去,剩下的晶晶一直沒有出聲,專心□著蕭厲,眼看著漸入佳境,蕭厲閉上眼睛,輕喘了一聲。
  手機忽然嗡嗡地響起來,蕭厲不耐煩地睜開眼,一把推開晶晶,轉身去拿放在櫃子上的手機。
  怎麼又是齊修遠?他低頭看著手機正想著,忽然背後一道風聲。
  迅速偏開頭躲過,蕭厲一個肘錘擊向身後,襲擊者痛呼一聲後退一步,蕭厲順手抓住櫃子上的煙灰缸回過身來。
  卷發女人雙手各一只針管,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躬身向他撲過來。
  蕭厲後退兩步,飛起一腳,將她踢到一邊,同時道:"你是誰手下?"
  女人一語不發,眼光更興奮,揮舞著針管再次沖過來。
  此時房門被推開,剛才出去的女人一身黑衣重新出現,手中的槍管閃著寒光。
  在她身後還有影影綽綽幾個人影。
  蕭厲心中暗罵一聲,一把抓過卷發女人擋在身前,不敢回頭,只能憑印象用手中的煙灰缸向身後的窗子用力砸過去。
  "哐啷"幾聲,大片的玻璃已掉落,只有少數的尖銳玻璃還留在窗框上。
  直發女人站在原地持槍瞄准著,卷發女人拼命掙扎,手中的針管猛地向後扎去。
  蕭厲只覺得大腿一痛,心中一驚,雙手在這女人肩上用力擰去,"咔""咔"兩聲卸掉了她的胳膊。
  女人發出痛苦的長叫,蕭厲猛地將她向前一推,翻身從破碎的窗口跳了出去。
  卷發女人倒在地上呻吟,直發女人看都沒看她一眼沖向窗邊。
  雖然沒過午夜,但幽深黑暗的夜色早已籠罩了樓下的小巷。當初還因為這裡燈光昏暗便於處理人質或屍體慶幸過,沒想到現在反而成了自己的障礙。
  "趕快去找,讓他跑了就不好收拾了。"她冷冷地說,率先打開窗子跳了下去。
  很快房間中就只剩下了趴在地上的痛苦的女人,和櫃子上仍然在嗡嗡作響的手機。

  第 15 章

  齊修遠只是認出了那輛加長林肯。
  絕對就是當初去學校門口"接"他的那一輛,帶著那個極其囂張的車牌號,停在本市著名娛樂場所凱旋門的前面。
  "司機師傅,停這兒就行。"齊修遠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
  下了出租車,齊修遠原地站著,遠遠盯著那輛車出了半天神兒。
  然後他拿出手機,撥打了蕭厲的號碼。
  說什麼好呢?我看你的車在凱旋門這裡正好我也在這裡不如一起出來聚一聚?如果他其實不在這裡怎麼辦?如果這輛車接送的是別人自己又該怎麼說?啊原來你不在凱旋門沒關系既然已經打了電話那還是出來聚一聚吧?這麼說的話他會出來嗎?會不會覺得自己無聊然後拒絕?不,他不會拒絕,他只會找個理由推辭吧?
  一直聽到"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響起,齊修遠才放下電話。
  為什麼不接?在忙嗎?和什麼人在一起?發現了未接來電會再打過來嗎?
  齊修遠嘆口氣,又看了那輛加長林肯一眼,決定離開。
  但是雙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般,鬼使神差地拐進旁邊的小巷,摸索著試圖能繞到凱旋門的後巷。
  凱旋門肯定也要天價的會員卡,前門進不去,如果繞到後巷抬頭看,萬一蕭厲就在那些房間中的一間,萬一蕭厲正在往下看……
  齊修遠覺得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童子雞,要不然就是個瘋子。不然不會做著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還自得其樂。
  燈光昏暗,齊修遠轉了兩個彎後又走了一段,抬頭只覺凱旋門又近了些。
  前面隱約是個拐角,他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臂,猛地在他背後一推,齊修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人摁在牆壁上。
  他手撐牆面,想要翻過身去,來人已用力摁著他的脖子,將他的臉都壓到牆面上。
  "不許出聲。"低低的聲音帶著威脅的意味響在耳邊,"脫衣服!"
  他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別耍滑頭。脫!"來人手下用力,又說了一遍。
  "蕭厲?!"他的臉都被壓得快要變形,聲音都和平時不一樣了,"我是齊修遠。"
  頸後的壓力消失了,一只手把他翻過來。
  "你怎麼在這裡?"蕭厲問。
  "我恰巧……"視線范圍內的景色讓齊修遠反應遲鈍,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到,蕭厲至少沒有穿上衣。
  "這裡沒有你的事,趕……唔!"蕭厲晃了一下,向前栽倒。
  齊修遠連忙伸手抱住他,慌亂不已:"你怎麼了?"
  蕭厲的身體不斷下滑,帶得齊修遠跪了下來。"死不了,就是不能動。有人追過來……你趕緊走,錦庭,找韓嘉……"
  "不行,那太遠了。"齊修遠說,"我背你走。"
  蕭厲已經說不出話來,伏在他身上的強健軀體不能控制地劇烈顫抖著,聲音都僵硬了:"快去……"
  黑暗籠罩著他們,巷子的深處仿佛已經能聽到急速的腳步聲。
  懷裡的人是個危險分子,他也總會給別人帶來危險。但是現在,他自己也正處於危險之中,意外地脆弱和需要保護。
  齊修遠一手扶住蕭厲,一手掏出了電話。
  黑衣的長發女人和她的手下安靜而迅速地搜索著,轉過轉角竟然遠遠看見隱約的光亮。
  女人手一抬,示意手下待在原地,凝神諦聽。
  "……是的隊長,凱旋門的旁邊,狀元巷向裡走,然後向右拐彎就到了。有個人倒在這裡。……原來您就在附近巡邏啊,真是太好了!……好的,我不會掛電話的,不過要等多久你們才能到?我看這個人不是普通的醉漢。……才兩分鐘嗎?多來幾個人吧!忙完這事兒大伙一起吃宵夜……"
  黑衣女人的臉色變得和她的衣服一樣暗沉,她做了個手勢,一群人像來時一樣安靜而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一直等到連一絲細微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齊修遠才放下電話,發現自己的手心都被汗濕了。
  "蕭厲,你還好吧?"他壓低聲音小心地問。一邊迅速脫下自己的襯衣披在他身上。
  蕭厲仍在顫抖,聲音不仔細聽簡直聽不到:"……謝謝……"
  "我先帶你去醫院還是錦庭?打車還是找你林肯車的司機?"
  "……打車……去醫院……你干什……"
  "我,我只是幫你穿上褲子。"齊修遠手忙腳亂地忙活著。
  雖然夢裡面都想著這一場景,但手觸到蕭厲的肌膚,只覺得冰涼濕滑,不知是自己手上的冷汗還是他的。這一瞬什麼風流心思都沒有,只覺得一陣憐惜心疼。
  當夜,一位只穿著內褲的青年男子背負另一酒醉男子在馬路上擋車攔出租的怪異行為成為街頭一景。當時行人稀少,但看到這一幕的無不大搖其頭,感嘆世風日下。

  第 16 章

  蕭厲在出租車後座上不住顫抖,齊修遠忍不住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出租車司機估計還沉浸在剛才被內褲男跳到車前攔車的震撼裡,臉色很難看,從眼角瞥了後座上兩個人一眼,就更難看了。
  蕭厲嘴唇翕動,齊修遠湊過去,聽他吃力地吐出幾個數字。
  可能怕齊修遠不明白,蕭厲眼神中有著不容忽視的焦慮。嘴唇努力張開,又想說什麼。
  "放心。"齊修遠伸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唇,"我盡量不出錯。"
  他拿出手機撥打了這個號碼,電話很快就通了。
  "哪個?"聲音懶洋洋的,一聽就是錦庭的韓嘉。
  "韓老板,我和蕭厲在一起。"齊修遠簡潔地說,"他被襲擊,受了傷,現在沒辦法親自跟你說話。我們正要去第三醫院,如果你在那裡認識人,請你知會一下。"
  "你是誰?"韓嘉的聲音立刻變得清醒。
  "蕭厲幫過的人。"齊修遠很想放下電話,但是蕭厲目光非常焦急地看他,他嘆口氣,繼續道,"他是在凱旋門的後巷被襲擊的,現在車還停在那裡。你也派人去查一下吧。"
  不等韓嘉回應他就掛了電話,再看過去時,蕭厲的情緒顯然平穩了很多,在他懷裡放心地垂下目光,細密的汗水從他額上滑下,濡濕了他的睫毛,看上去竟有種意料之外的柔順。
  齊修遠連忙調開目光,開什麼玩笑,他可只穿著內褲,這樣下去有些事情根本無法遁形。
  司機師傅聽了他電話的內容,連余光也不敢往後座瞥,一路猛踩油門,風馳電掣地到了第三醫院。
  韓嘉果然知會了認識的人,齊修遠剛扶蕭厲下車就有人抬擔架過來,以為是幫派械斗傷筋動骨,所以為首的中年大夫是外科的。沒想到蕭厲竟然是中毒,於是又是安排驗血又是通知內行人士,居然還有人有空閒遞給齊修遠一件白大褂。
  一行人忙而不亂,一路就直接到了專門的護理病房。
  齊修遠幫不上忙,只能等在外面,不料剛等了一分鐘,那個外科的大夫就出來找他。
  "裡面那個人說了好幾遍'讓他走',說的是你嗎?"他問。
  齊修遠愣了一下,點點頭。轉身想走,想了想又推門進去。
  蕭厲已經被轉移到了病床上,旁邊兩個人拿著沒見過的醫療儀器忙碌著。齊修遠的襯衣在燈光下才看出早已血跡斑斑,有醫生過來剪開襯衣,才發現蕭厲身上有許多尖銳的劃傷。
  齊修遠不敢看那些傷口,走過去俯下身說:"你是不是覺得一會兒你小弟們要來,不想讓我牽涉進來?"
  蕭厲看來已經沒辦法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齊修遠卻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低聲說:"那我知道了。我……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吧對蕭厲笑了笑,轉身出了病房。
  回到家已經凌晨了,素素居然還在客廳等他,而且看來等了好久都睡著了。
  齊修遠才想起來今天蕭楊找自己"提親",素素不知道哥哥的反應,肯定坐立不安,所以固執地在這裡等待著。
  他嘆口氣,坐在沙發上,摸了摸妹妹的頭發,自己也憂心忡忡起來。
  現在終於有心情把剛才經歷過的事情再想一遍,越想越是心驚膽戰。如果他沒看到那輛車,如果蕭厲被那些人追上,會發生什麼事情?雖然在觀念裡早知道他是個幫派分子,但是真實的黑道追殺卻讓自己實實在在明白了這個身份到底意味著什麼。
  那些暴力的、血腥的、凶殘的事情讓齊修遠本能的反感;但是一直以來,蕭厲這個人對他就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他曾經一度掙扎在自己的反感和對蕭厲不由自主地渴望裡面,並且以為自己最終做好了心理准備。
  而就在剛才,他才意識到,並不是蕭厲本人血腥暴力,而是他生活在一個血腥暴力的世界,就連他自己,也被血腥暴力包圍著。
  一瞬間,這些詞語忽然一下子不再遙遠,不再只是一個概念,而是轉化成實體,轉化成匆促逃亡連衣服都沒時間穿的蕭厲,轉化成蕭厲身上那些甚至還帶著玻璃碴的劃傷,轉化成蕭厲抖顫不止的身體和蒼白汗濕的臉,轉化成那些面容模糊在黑夜裡無聲來去的神秘追殺者……
  齊修遠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陽台上,又走回來,就這樣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心裡仍然無法平靜。
  像這樣生死攸關的事情,那個人是不是經常會碰到?
  習慣了黑暗的生命,怎樣才能屬於自己?
  "厲哥,厲哥,快醒醒……"耳邊有人這麼叫著。
  蕭厲皺起眉頭,神智依然模糊,只覺得頭昏昏沉沉地不想睜開眼睛。
  "蕭厲,蕭厲。"換了一個人的聲音。
  "我來吧。"第二個人又說著,接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覆蓋到臉上,一下一下擦著。
  蕭厲一個激靈,驀地睜開眼睛。
  一個四十多歲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他床邊,用浸了冰水的毛巾擦他的臉。
  見他睜了眼,男人拿開毛巾,松了一口氣說:"醫生說你已經清醒了,還總是叫不醒,我很擔心啊。"
  蕭厲活動了一下肩膀,已經能動了,便直起身體來坐著,恭敬地低頭,說:"青爺。"
  李時青溫聲說:"你沒事就好。昨天的事情,你跟我說說看。"
  蕭厲看窗外夜色尚存,知道李時青連夜來看他,心裡明白這事情可能嚴重了。又見林子站在李時青後面,眼睛紅紅的,心裡驚疑不定,於是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李時青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怎麼看?"
  蕭厲回答:"我聽她們提到無頭鬼和癆病鬼,有可能是為他們來報仇的。"
  李時青說:"你說羅東嗎?他還有元氣為他的手下報仇?"
  蕭厲說:"那兩個女人絕對不是生手,如果是本省道上的,我不可能沒聽說過。我怕他是找了什麼不知來頭的大靠山。"
  李時青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過了一會,道:"那你好好休息吧,這次多靜養幾天也沒關系。"
  說罷伸手去摸蕭厲臉頰上的疤痕,又道:"保住命了,才能報答我。"
  蕭厲低頭,躲開他的手指,"是,青爺。"
  李時青看了他一眼,起身帶著兩三個人走了。
  林子送他們到門外,又慢慢地走回來。
  "出了什麼事?"蕭厲問,"紅頭呢?"
  林子伸手抹了抹眼睛,聲音都帶了哭腔:"厲哥,紅頭死了。"
  蕭厲抿緊了嘴,咬牙切齒地說:"怎麼回事?"
  林子一邊抽泣一邊說:"昨天韓老板打電話過來,我想起是紅頭跟您去的凱旋門,可是怎麼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我怕出事了,帶人去找,在凱旋門二樓衛生間裡面發現他,他……脖子被人扭斷了,人躺在污水裡面,都冰涼了……手裡還緊緊抓著槍……"
  蕭厲心裡難受,翻身下床走了幾步,回頭說:"老王他……"
  林子說:"他還沒死,在駕駛座上被人刺了兩刀,一刀扎到脖子上,就算活過來……還有青爺送過來的兩個女人,在路上就被人掉了包,被打昏塞進公路旁的一輛車,排氣管那裡接了根軟管到車裡,幸虧車子有縫隙,不然就中毒死了……厲哥,這幫人下手這麼毒,就連羅東都沒有他們毒……"
  蕭厲默然半晌,等到林子的抽泣聲消失了才低聲問:"葬禮什麼時候?"
  "三天後。"
  "兄弟一場,讓他走得風光點。"
  "是,厲哥。"
  "……他不是還有個爺爺?"
  "去年夏天就沒了,紅頭還請了假的。"
  蕭厲點點頭,說:"你先去准備吧。"
  林子答應了一聲,出了病房。
  蕭厲在原地站了很久,天色慢慢亮了,漸漸有陽光照在他臉上,但是他的眼睛裡面,只有一片黑暗。

  第 17 章

  齊修遠走進蕭厲的病房的時候,裡面正在說話的五六個人瞬間安靜下來。
  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他手裡的那束花。
  "這個……"齊修遠不得不解釋,"醫生不是說你要清血排毒,這幾天只能吃醫院准備的特餐,所以我也不敢買營養品……"
  帶了營養品來的幾個黑道人物臉色變得格外扭曲。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住院?"蕭厲看了齊修遠一眼。
  齊修遠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笑道:"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說完走過去,把花束放在病床邊的櫃子上。
  "秦老師真是浪漫哦!"韓嘉忽然開口說,"不過你這次這麼殷勤,又是有什麼事要麻煩蕭厲啊?"
  齊修遠看都沒看他一眼:"我姓齊。"
  "別蒙人了,你不是姓秦叫禽獸嗎?"韓嘉莞爾一笑。
  黑幫人物們都紛紛笑出聲來。
  "行了,都去忙自己的吧。我跟齊老師說會兒話。"
  蕭厲此言一出,大家都紛紛告別離開。最後走的是韓嘉,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齊修遠一眼,才款款離開。
  齊修遠松口氣,坐在蕭厲床邊。
  "齊老師,您昨天救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蕭厲說,"我跟韓嘉也說清──"
  "我倒不介意這個。"齊修遠看著他笑,"你怎麼又用敬辭稱呼我?"
  蕭厲正色道:"齊老師,您救了我,還很照顧我,我對您非常感激;道上的規矩,以後您一句話,蕭厲這條命都可以還給你。"
  齊修遠盯著他說:"我一個教書的,要你的命干什麼?"
  蕭厲一愣。
  齊修遠看到他愣住的樣子好像很開心,說:"我救你,是因為欣賞你,拿你當朋友;你要是也拿我當朋友,就別老說這些敬辭。你看行不行?"
  蕭厲皺著眉頭沒說話。
  齊修遠等了一會兒,見他沒說話就問:"我說把你當朋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蕭厲看著他說:"齊老師,我十五歲就在街上做打手,沒有學問也沒什麼修養,您這樣的人怎麼會欣賞我?"
  齊修遠微微一笑:"那如果我說當初我在望江茶樓請你吃飯,單純就是想和你交朋友,你肯定也不信了?"
  蕭厲也笑:"齊老師,您要是我,您信不信?"
  齊修遠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你十五歲的時候就做打手,我十五歲的時候還跟著家裡人住在封龍縣那裡。"
  蕭厲不知道他說這個干什麼,只好疑惑地看著他。
  齊修遠卻沒看他,繼續說:"封龍縣很久前有個幫派叫封龍幫,你聽沒聽過?"
  蕭厲想了想說:"好像是很老的前輩們創下的幫派,聽說是開賭場起家,首領叫'獨眼三哥'。"
  齊修遠笑了笑:"後來封龍幫被鏟除,幫眾們也全都四散逃亡。但是封龍幫的老大卻帶頭自首,在監獄裡待了二十年,出來的時候兒子都結婚生子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蕭厲,慢慢說:"他就是我爺爺。"
  蕭厲震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怪不得您一開始就不怕我。"
  齊修遠說:"我爺爺人很好,很疼愛我和素素。他出獄的時候五十多歲,還經常有人找來拉他入伙,他從來沒答應過,但是對那些人很和氣。他常常跟我說:他們走的路不一樣,但是人和我們一樣。"
  蕭厲說不出話來。
  齊修遠看著蕭厲,慢慢說:"現在我說我欣賞你,想和你做朋友,你是不是信了?"
  蕭厲看著他,露出一個笑容。
  齊修遠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只覺得他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仿佛把自己都照亮了。
  然後他聽見蕭厲說:"齊修遠,你這個人真有意思。"

  第 18 章

  "刀疤蕭,咱們可好久沒見了啊。"三四十歲的壯碩男人坐在錦庭華麗的包廂裡,一邊悠然自得地抽著煙,一邊跟蕭厲打招呼。
  "我可是守法良民,還是少跟您見面的好。"蕭厲笑著跟他打哈哈,一邊也在桌旁坐下,"吳處長,您怎麼來這麼早?"
  "還不是為了把這個給你們。"吳慶華打開公事包,掏出個大信封扔過來,"怎麼能當著周局的面把局裡的秘密文件給你們?"
  蕭厲接過信封,笑道:"我明白,周局長沒有當面見,就可以當不知情。"
  吳慶華點點頭,一邊噴著煙一邊問:"你怎麼不打開看看?"
  蕭厲搖頭:"吳處長您太看得起我,我可看不懂這些東西。"
  "有什麼看不懂的?"吳慶華把煙夾在手裡,伸手又搶過信封,"還是說你們有專人給分析這玩意兒?娘的,現在的幫派真是人才濟濟啊。"
  說完他打開信封:"喏,你看這份化驗報告,是你那天進醫院抽的血。"
  蕭厲皺起眉頭湊過去看,過了一會兒說:"吳處長,我確實看不懂。"
  "看不懂數據看下面的結論嘛!"吳慶華瞪過來,然後指著結論部分挑挑揀揀地念道:"這種化學藥劑能麻痺神經,使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不過精神清醒。本省不多見,但是在鄰省和南方某省非常普遍──"他哈哈大笑,繼續念道,"'在多起酒吧□案中有見使用'。哈哈哈哈哈我說犯罪動機怎麼那麼難找,原來是沖著你的屁股來的!"
  蕭厲額頭青筋暴跳,但是仍然保持著微笑任他大聲戲弄,吳慶華正笑得開心,忽然想起一件事,低頭在桌子上的紙片中一番查找,拿出一張照片說:"那這個英雄救美的是哪個?"
  蕭厲拿過來,原來是凱旋門附近的交通監控攝像的截圖,雖然畫面質量不好,但很明顯能看出是齊修遠在背著他攔車。
  "錄口供的時候沒見你提到啊,你不是說你自己跑出來的?"吳慶華懷疑地看著他。
  "這個人就是我一個朋友,他和這次的事情沒什麼關系。"蕭厲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吳處長,能不能別讓他牽涉進這件事情?"
  吳慶華吸口煙,眯著眼看他開始打官腔:"刀疤蕭啊,這次事情很嚴重,是外來殺手集團作案,不是本地幫派火拼,局裡很重視。"他嘿然一笑,"我們刑警也不是除了包庇你們什麼都不干,尤其那幫小瓜蛋子們,查得很認真啊。"
  蕭厲微微一笑:"我想吳處長您肯定有辦法。"
  吳慶華話鋒一轉:"不過,要是上頭有命令,讓他們銷毀這個人的有關材料,從此絕口不提,他們也很聰明,會明白什麼意思的。"
  蕭厲說:"那就得麻煩吳處長您大力相助了,我們一定會好好'謝謝'您的。"
  吳慶華就等他這句話,安心地點了點頭:"那好,我現在就給他們打個電話。"他看了看表,"周局他們應該快到了,你別陪我了,趕緊把這文件收拾一下。"
  蕭厲應一聲,起身收拾桌子上的材料。
  他把信封夾在西服內側,一路回了自己的休息室,匆促把和齊修遠有關的都挑出看了一遍,確定不影響對情況的分析,就揀出來撕成碎片,扔到馬桶裡。
  手機嗡嗡作響,蕭厲一邊按下沖水鍵一邊打開看,是齊修遠來的短信。
  "出院怎麼不說一聲?方便回電話,不方便回短信。注意身體,切記不要喝酒。"
  蕭厲看了一下表,笑了一下,撥通了電話。
  "結果那小兔崽子又沒寫作業,還跟我耍無賴。"齊修遠無奈地說,"跑我辦公室跟我放話,說我用應試教育體制迫害他,還說'老師你要逼我寫作業我就自殘!'"
  蕭厲被逗得大笑,笑完說:"不用跟他說廢話,我教你,下次你就這樣──"
  他站起來,一手支著桌子,一手揪住齊修遠的衣領,身上散發出狠戾之氣,猙獰一笑說:"自殘?你他媽就是自宮也先給老子完成作業!"
  齊修遠哈哈大笑,過了一會兒說:"那我也教你一個,下次再有警察打官腔,你就順著他說,噎他一下他就知道了。"他正了正臉色,恭敬地說,"吳處長,既然您有難處,我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兩個人對看一眼,一起笑起來。
  江風徐徐吹來,齊修遠向外看了一眼,回頭又看蕭厲:"再去打兩盤台球?"
  蕭厲看了下表:"明天一早要去堵個人,再說會話好了。"
  "那……"齊修遠溫聲說,"去江邊廣場那裡走一走吧?"
  "好啊。"蕭厲利索的起身。
  齊修遠跟他並肩向外走:"蕭厲,你怎麼老穿這一件T恤?"
  蕭厲低頭看了看:"因為我別的衣服全是西裝。這件還是我以前跟著別人當小弟的時候穿的。"
  齊修遠很驚訝:"你以前做打手的時候穿這種T恤衫?太……"
  "太斯文了對吧?"蕭厲笑,"我是看到大甩賣,一下買了十幾件穿,沒想到學生們都喜歡穿這種。結果我穿著它打人都打不痛快,好像自己穿的是校服似的。"他停了停,感慨說,"後來當了老大,有專門的小弟給我買衣服,他說穿西裝才有派頭,就總是給我買西裝……"
  齊修遠說:"讓他再給你買點別的就好了,至少打台球的時候不要穿西裝。"
  蕭厲沒回答,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他死了。"
  齊修遠也不再說話,兩個人靜靜走了一段路,來到江邊。
  夜空沒有月亮,星星卻很多,浩蕩的江波折射著點點星光,翻湧著流向遠方。
  蕭厲站在江邊的欄桿旁邊,看了一會兒江水,慢慢說:"這是我身邊死掉的第五個人了,以前跟別人搶勢力,我跟兄弟們說,大家拼拼命,奪了地盤就過好日子。沒想到到了現在,還會有人死。"
  齊修遠想把手搭在他肩上,始終沒敢,嘆口氣說:"你別太難過。"
  蕭厲說:"我沒有太難過,道上有話講:醬裡蟲,醬裡死。今天是他,明天是我,我已經有心理准備了。可是紅頭跟我這麼久,為了我還丟了命,我居然不記得他爺爺已經死了……他這輩子……"
  他忽然一僵,空洞地笑了笑,自嘲說:"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
  齊修遠連忙低聲說:"因為你不能跟你的小弟們說啊,就像我工作上的苦惱,跟同事說也沒用,跟素素說她也不懂,跟學生說知會動搖軍心。可是跟你說一說,就會輕松不少。禮尚往來,只要你願意跟我說,我隨時願意聽。"
  "有理。"蕭厲好像接受了他的解釋,僵硬的身體放松了。
  齊修遠剛松了一口氣,就見蕭厲忽然轉身湊近他,一只手居然伸到他頸後的衣領裡。
  齊修遠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眼見著蕭厲向他湊得越來越近,臉都要挨住他的臉了,卻又好像要吻他的頸側一般,微微一側。
  人體的溫度和濕度籠罩著他,他一時竟然感受不及──微溫的手指在他頸後碰觸著,他仿佛能感受到上面略顯粗糙的紋路,蕭厲的氣息輕輕灑在脖子上,仿佛一道電流從那裡發出,齊修遠覺得手腳都微微地發麻,一瞬間不知道今夕何夕。好像全部的感官都關閉了,全世界只剩下蕭厲的溫度和味道,蕭厲的味道……
  "180,96A。"蕭厲念道,"以後照著這個尺碼買吧,上次穿你衣服挺合身的。"
  然後他松開手,抬起頭退了一步,疑惑地說:"你怎麼了?"
  齊修遠猛地抓住蕭厲的手腕,"蕭厲,不要做什麼老大了。跟我……"本能地訴說自己的渴求,卻在蕭厲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回過神來,硬生生地收斂了激動,改變了腔調,"跟我一起當老師得了。我看,你教體育挺好的。"
  "帶著學生們去砍人嗎?"蕭厲大笑。
  齊修遠跟著笑,不舍地放開了蕭厲的手。

  第 19 章

  "蕭厲,馬上到金谷園這裡來。"電話裡傳來馮強的聲音,"姓孫的那個家伙剛才問起你,說想要見識見識,青爺讓我給你打電話。"
  蕭厲皺皺眉頭,推開趴在身上的女人,起身問:"他見識我干什麼?"
  "五個城區的老大都到了,還差你一個,姓孫的有點不高興。"馮強壓低聲音,"你趕快過來,說話機靈點。我看那個姓孫的好像不太想買青爺的賬。"
  蕭厲起身向浴室走:"他什麼意思?"
  "我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不滿咱們在這裡一家獨大,覺得羅東回來也沒什麼,嫌咱們給他找麻煩。要我說,肯定是羅東真他媽找了什麼硬靠山,就連這姓孫的孫子也不敢保證能幫得了咱們,要不然,就不是這麼說話了。"
  "那還跟他廢話什麼?"
  "這只是我這麼猜,事情還沒定准,就得抱緊他的大腿。再說,青爺有筆大買賣還攥在他手裡,就算他幫不了咱們,也不能讓他找茬害咱們。"
  "馬上去。"
  蕭厲迅速沖了個澡,驅車直奔城南,剛要進金谷園,又接到馮強的電話。
  "你到哪兒了?"
  "樓下。"
  "我跟你說個事兒,"馮強語速很快,"剛才劉子成替你說話,說你受了傷不能喝酒,一會兒以茶代酒讓那姓孫的別怪罪。但是姓孫的看著青爺笑,然後說,怎麼你的手下比你的面子還要大。"
  "……青爺怎麼說?"
  "青爺沒說話,但是臉色很難看。"
  蕭厲沒說話。
  "蕭厲,你現在到底能不能喝酒?"
  "要進電梯了,我掛了,你先回去吧。"
  蕭厲合上電話,進電梯上了十五層,直走就到了金谷園最豪華的包廂。
  深吸一口氣,他推門進去。
  "孫廳長,青爺。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
  一頓飯吃完,還有別的節目。
  金谷園的鴇頭是個女人,人稱瑪麗蓮,做派正和韓嘉相反,笑起來一派正經,不笑的時候百媚橫生。
  她裊裊婷婷帶領著在場的眾人去洗浴,浴所美輪美奐,模擬溫泉的浴池中心是裸女造型的噴泉,還有男女皆有的真人半遮半露地提供按摩保健服務,真當得上"酒池肉林"四個字。
  片刻之間,除了也是作陪的吳慶華還在美滋滋地泡澡,大家都充分利用了浴所所設的一溜隔間,紛紛去捉對廝殺。
  蕭厲咬緊牙關慢慢往外走,瑪麗蓮走過來要跟他打招呼,被他難看的臉色嚇得倒退一步。
  胃裡面翻江倒海直往上湧,踉蹌著到了洗手間,跪在馬桶邊就是一陣狂吐。
  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了,不舒服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減輕,胃裡反而一陣陣地絞痛。
  蕭厲吃力地干咳著,正在難受,忽然覺出一只手放在他背上,力道正好地上下按摩著。
  "委屈你了。"溫和的聲音傳過來。
  蕭厲搖搖頭,想說謝謝青爺關心,想說青爺我沒事,但是胃裡一陣痙攣,他又俯身干嘔著。
  李時青嘆了口氣就離開了,一會兒拿了杯水回來,遞到蕭厲嘴邊。
  他一邊看著蕭厲漱口一邊溫言道:"這次你很好,沒能讓孫澤宇挑到刺。"
  蕭厲努力笑了一笑,胃裡的痙攣減輕了,頭又疼起來,一片耳鳴中,不由抱著頭坐到地上。
  聽到李時青說:"去我那裡休息休息吧,我馬上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蕭厲放下胳膊,睜開眼看李時青,見他穿著浴袍,衣襟大開,顯然跟人廝殺正酣的時候過來的。
  他閉上眼搖搖頭:"有人還在等我。"
  他說的是住所床上那個女人。
  "沒關系,"李時青俯身靠近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想要誰,我讓他們給你送到我家去。"
  蕭厲微皺眉,忽然推開李時青,撲到馬桶上又是一陣干嘔。
  好容易惡心的感覺停止了,才搖搖晃晃站起身,到洗手台那裡去洗臉。
  洗完臉正四處找毛巾,李時青早已經拿在手裡,過來細細地給他擦臉。
  蕭厲沉默不語地等他擦完,微微一躬。
  "青爺,我走了。"
  說完也不等李時青說話,就轉過身向門口走。
  到門口的這麼短距離就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但是不能停下,不能停下。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電梯,電梯門口的服務生見狀嚇了一跳。
  雖然沒見過這個沉默凶狠的男人,但大概也能想到是別的城區的大人物,服務生上前攙扶他:"先生,您不舒服嗎?生病了嗎?要不要在金谷園找個房間休息?"
  蕭厲只是走過去按電梯。
  "先生您要乘坐電梯嗎?要去幾樓?您稍等一下電梯就來──"
  "安靜!"蕭厲低聲斥責。
  服務生嚇得馬上閉嘴,伸手扶著他等電梯,過了一會電梯上來,服務生又扶他進去,蕭厲靠在牆壁上看了一眼走廊。
  李時青一直站在洗手間門口目送他。
  電梯到了一層,服務生又把他扶出去,只覺得這個人靠在自己身上越來越重,臉色也越來越不好。
  "先,先生你沒事吧?"
  蕭厲沒有理他,神色疲憊地掏出手機撥號。
  "齊修遠……過來接我……我在……"

  第 20 章

  齊修遠趕到約定的街角,直奔蕭厲的車跑過去。
  敲了兩下車窗,不等有回答就拉開了車門,頓時心裡一緊。
  "不是說至少兩個月不能喝酒嗎?"他的聲音又急又氣,"這麼大酒氣你喝了多少?"
  蕭厲靠在駕駛座上,臉色已經變成蒼白,好像是怕光,又像是怕吵,閉著眼睛向裡面移動了一下。
  齊修遠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低低地問他:"哪裡不舒服?去醫院?"
  蕭厲皺了皺眉,好像在努力清醒,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會不會開車?"
  "會。"齊修遠聽他聲音仍然平穩,稍稍放心。
  "去你家。"
  蕭厲說完,側過身想要做到副駕駛座上,齊修遠看他動作吃力,半個身子探到車裡去幫他,結果腳下一絆,就著雙手抱著蕭厲腰的姿勢,整個人壓倒他身上。
  "蕭厲……"剛想問蕭厲你沒事吧,就看見蕭厲的眼睛半睜著,因為難受而水汽氤氳,頓時有點恍神。
  蕭厲的身體都僵了,眼前恍恍惚惚是李時青湊過來跟他說話的樣子,胃裡又是一陣翻湧,干咳了好幾聲,厭惡地罵道:"滾開!"
  齊修遠七手八腳爬起來,心懷內疚地扶著蕭厲坐好,系好安全帶,其間不敢再看他一眼。
  一路上心跳如雷,又是激動又是沮喪,只好放下車窗,吹了一路風才覺得平靜了下來。
  到了自家樓下,扶蕭厲下車,背上他進了單元樓,一邊笑著說:"這可是我第二次背你了。"
  蕭厲昏昏沉沉的,被他一動清醒了一些。聽他這麼說,恩了一聲。
  時近午夜,齊修遠估計妹妹已經睡了,掏出鑰匙輕輕開了門進去,又摸著黑,輕手輕腳地把蕭厲背到了自己房間,才敢開燈。
  把蕭厲放到床上,先幫他脫了鞋襪,又伸手去解他的襯衫鈕扣,剛解了一顆,想了想,又出門去了廚房。
  素素的水果酸奶已經沒有了,齊修遠沖了一杯蜂蜜水,又回到自己的房間。
  "蕭厲,喝點東西。"他扶起蕭厲,把水杯送到他唇邊。
  蕭厲皺著眉頭,不肯從昏沉中睜開眼。
  "你不能空著肚子睡。"齊修遠低聲地哄勸,終於忍不住,低低地說了聲,"乖。"
  蕭厲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但確實覺得渴了,嘴巴裡面干干的不舒服。
  冰涼的杯緣抵在唇上,他若有所覺地舔了舔嘴唇,就著齊修遠的手開始吞咽。
  齊修遠的眼睛都直了,他盯著蕭厲,看著他兩片嘴唇規律地開合,慢慢沾染上一層薄薄的水光,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心猿意馬的時候,端著杯子的手一個不穩,蕭厲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齊修遠回過神,趕忙放下杯子,手撫著蕭厲的胸口給他順氣。
  等到蕭厲又沉沉睡去,齊修遠幫他解開扣子,扶著他的腰幫他慢慢脫了襯衫,又去松開他的皮帶,把他的褲子脫了下來。
  蕭厲的身體修長結實,肌肉的線條並不誇張,而是柔韌流暢,帶著特有的力量之美,就連腰側一道長長的傷疤,都奇異地顯示出一種□感。而這具成熟男人的身體,就這樣毫不設防地袒露在他面前。
  齊修遠移不開自己的目光,他坐在床邊,伸出手去,輕輕在蕭厲胸口摩挲,手掌下的觸感讓他欲罷不能,隨著呼吸的起伏莫名地蠱惑著他……
  仿佛感覺到空氣中的涼意,蕭厲輕輕動了動。
  齊修遠像受了很大的驚嚇,猛地站起身來。
  匆匆拿起薄被給蕭厲蓋上,他倉皇關燈關門逃了出去。
  一路逃到浴室,頭抵著門,把那個早已經脹大昂揚的東西掏出來,一邊想著剛才見到的蕭厲的身體,一邊□著自己。
  結果剛解決了一次又硬了,他只好開了冷水,沖得身上都冒寒氣了才松了一口氣。
  然後他盯著浴室鏡子裡的自己,長長嘆了口氣,罵:"禽獸!"

  第 21 章

  上午十一點,齊修遠坐在客廳沙發上敲打著筆記本鍵盤的時候,蕭厲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走出房間。
  "我以為你還得再睡一會,"齊修遠把電腦挪到一邊,"覺得怎麼樣?"
  "還有點頭痛。"蕭厲皺皺眉,"浴室在哪?我衣服呢?"
  "回頭送洗吧,先穿我的。"齊修遠說,"浴室就是白色門那間,你先去,我給你做點吃的。"
  蕭厲轉身去浴室,齊修遠才發現他後背右上方紋著一只上山大虎,霸氣十足、威風凜凜,隨著他肩膊的擺動仿佛也在微微晃動。看得他又是一陣心旌搖蕩。
  趕緊收斂心神,到廚房把已經熬好的粥熱上。然後回房間找了一身衣服,找出一條新內褲,最後又去櫃子裡翻出一條新毛巾。
  他敲了敲浴室門,"蕭厲,我把衣服和毛巾給你房門口凳子上,一會兒你──"
  蕭厲"唰"的一聲拉開浴室門,直接從齊修遠手上拿過毛巾,當著他的面開始擦拭身體。
  齊修遠陷入看與不看的天人交戰,蕭厲渾然不覺地抱怨著:"你家淋浴水真涼,一開凍得我直哆嗦。"
  "洗冷水澡有益健康啊。"齊修遠只好說。
  他帶著遺憾看蕭厲把衣服一件件穿好,轉身帶頭走進客廳,"你先喝杯熱紅茶暖暖胃。"然後盤腿坐回沙發繼續敲打鍵盤。
  紅茶有點燙,蕭厲一邊轉著茶杯一邊問他:"你不上課?"
  "今天周六。"
  "怎麼素素不在?"
  "她們不休周六日,一早就上班去了。"
  蕭厲轉著紅茶杯子,過了一會兒問:"她和蕭楊……"
  齊修遠嘆口氣,抬起頭看他:"你知道蕭楊要去外省工作了嗎?"
  蕭厲顯然不知道,愣了一下說:"是嗎?"
  "他還想帶素素走。"
  蕭厲問:"你同意了嗎?"
  齊修遠往沙發上一靠,看了他一會兒,溫聲說:"喂,你們兄弟倆怎麼鬧成這樣?"
  過了一會兒蕭厲還不說話,齊修遠嘆口氣說:"其實我和素素小時候感情很不好,她老纏著我,我就嫌她煩人,總是欺負她,後來她一見我就哭,就是現在也挺怕我。再後來,我爸媽去世了,她跟著爺爺奶奶住,我們又有九年沒怎麼見面,然後奶奶去世,接著爺爺也走了,我去老家接她,本家幾個年紀接近的女孩子站在一起,我認了好幾遍也沒認出她來。"
  蕭厲喝了口紅茶,可能覺得不難喝,幾口就喝光了,然後看著他說:"那你一個人帶著妹妹,也挺辛苦吧?"
  齊修遠苦笑:"那你可說錯了,我爸媽雖然去的早,但是留下了一筆遺產。雖然數目說不上多大,但保證我和素素半輩子衣食無憂沒什麼問題。要說辛苦,你帶著蕭楊不是更辛苦。"
  蕭厲笑了笑:"有什麼辛苦的?我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架,只知道給他錢,根本管不到他,都是他自己爭氣在學。街坊的小孩子們欺負他沒有爸媽,還嫌棄他哥哥混黑社會,他都不跟我說。後來被我看到一個小子打他,我上去揍了那小子一頓。蕭楊就跟我發脾氣,說我會害他更被人瞧不起,還說我不配當他哥。"他自嘲地笑笑,"你沒見他當時的眼神……都不知他恨我有多久了才會那麼看我。"
  齊修遠哼了一聲。
  蕭厲接著說:"他從來沒跟我說過素素的事情,我去飯店吃飯看到他們坐在一起,就自己過去打招呼,還給了素素手機號。說起來啊,我一看你妹就知道,蕭楊肯定特別喜歡她。"
  齊修遠很奇怪:"為什麼?"
  "我還不了解我弟弟?"蕭厲理所當然地說,"他就喜歡這種人也單純干淨,家庭也單純干淨的類型。"
  然後他愣了一下:"你爺爺的事情,你跟他說了嗎?"
  齊修遠無法認同地說:"你少給他操點心吧,他自己是成年人了。"蕭厲的臉色變得有點黯然,齊修遠認命地嘆口氣,輕聲勸慰,"你供他上大學、出國、找工作,已經做得很好了。就算蕭楊一時想不明白,你父母在地下也明白你的。"
  "我從出生就沒見過我爸。我媽……"蕭厲扭開頭,過了一會兒才說,"希望她明白我吧,你說得對,她明白我就夠了。"
  齊修遠見觸到他的傷心事,也不再問,站起來拿起空茶杯說:"還要不要?"
  蕭厲搖搖頭。
  齊修遠去廚房給他盛粥的時候,透過窗子看著蕭厲。
  蕭厲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感受到他的視線,抬頭對他一笑。
  齊修遠很想問他一句,那你呢,你喜歡什麼類型?
  但他一直沒問,因為不知道答案,就會覺得還有希望。

  第 22 章

  蕭厲自問見識過很多場面,也見識過形形□的人,但他看到張娟娟女士的時候,還是有點小小的吃驚。
  張娟娟女士身穿顏色沉悶的工作套裝,頭發一絲不亂抿成一個發髻,神情端莊地翻看著桌子上的材料,然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對蕭厲說:"不是。"
  "能解釋一下嗎?"蕭厲問。
  "看這張。"張娟娟用食指按住一張照片推出來,"扭斷脖子致人死亡的手法確實是職業殺手的最愛,因為既快捷又無聲。怎麼會允許目標在警惕度較低的洗手間還有時間拔出槍來呢?"
  "這個司機。"她又翻出一份驗傷報告,"兩刀都死不了人,高中生都能比這人下手有效率。脖子上這個傷口居然是刺傷,如果是我,"她微微一笑,手指在脖子上優雅地劃了一道,"能保證目標根本無法發出聲音地慢慢死去,血都要流得好看一點。"
  蕭厲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再看這輛廂型車,車型老舊,車門關不嚴,後備箱都變形了,這種車用來讓人一氧化碳中毒還不如讓人笑死更快,更別提還停在路邊等你們發現了。"張娟娟嘆口氣,又拿起一份文件,"還有,用酒吧□藥來綁架目標?搞笑來的嗎?我還沒退役的時候,針頭一入肉目標就動不了了,怎麼能容你跳出窗子跑出幾百米?再者獨立殺手都有自己的特色,用毒的和用槍的互相看不起,更何況是同時行動?"
  她把資料重新收拾在一起,恨鐵不成鋼地搖著頭:"設備落後,本事低微,哪有這樣的職業殺手?蕭先生,你不用擔心,照我的經驗看,對方是和你一樣的黑道組織,看你不順眼要對你下手,但是怕被你的同伙,呃,同事們順藤摸瓜地追查,才假裝是獨立殺手作案,讓你們無從查起。"
  說完她把收拾好的材料裝進信封,推還給蕭厲,同時說:"真遺憾啊。"
  蕭厲問:"怎麼?"
  "你不是以為有職業殺手盯上你所以要雇我做保鏢嗎?還以為能揩點油呢。"張娟娟雙手交叉托著下巴,側著頭看蕭厲,"不過你放心,職業殺手的話,失手了還會再來一直到得手為止;黑道組織弄這些花樣,就是怕你認出來,現在失手了,估計要觀望一陣子,所以你現在是不是松了口氣呢?"
  蕭厲含笑看了她一眼:"咨詢費不會虧待你的,難得張女士對黑道和殺手組織都很有研究。不過,我不喜歡你這一型,麻煩你把腳收回去吧。"
  "哦?你不喜歡殺手型,保鏢型,就是喜歡黑道型嘍,"張娟娟扯開襯衫的前兩個扣子,起身解開發髻摘掉眼鏡,一邊越過桌面湊近蕭厲,一邊挑逗地伸出舌頭舔著嘴角說,"你不妨說說看……"
  蕭厲抬頭擒住她的下巴,眼睛在她臉上掃視了一圈,慢慢吐氣道:"好啊,看看你對黑道型了解多少吧……"
  張娟娟慢慢側過臉,舔著他的耳朵:"呵呵,我跟黑道,可是頗有淵源呢……"
  蕭厲的手伸進她襯衣裡面,眯起眼睛:"哦?"
  齊修遠一出校門,就看到蕭厲站在馬路對面的樹下。
  他穿著牛仔褲和襯衫,雙手插兜,站得直直地看著他們學校的校門。
  齊修遠一陣驚喜,也不顧馬路上的車況就跑了過去。
  "怎麼也不打電話?"他笑著問。
  蕭厲卻沒有笑,也沒有說話,轉身走開了。
  "喂,你怎麼了?"齊修遠跟上去,"你心情不好嗎?"
  "恩。"蕭厲回答。
  "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有個女人來找我,"蕭厲的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她說了件事情我很不喜歡。"
  "什麼事?"
  蕭厲再次沉默,只是在前面快步走著。
  齊修遠也不再吵他,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就這樣走了快半個小時,越走越偏僻,越走路越狹窄。
  齊修遠又跟著蕭厲走進一條狹窄的小巷,終於忍不住說道:"蕭厲你到底──"
  蕭厲猛地回頭,一拳打在齊修遠下巴上。
  他的力道很大,齊修遠的身體斜著撞上旁邊的牆,仍然站不穩,又向後摔倒在地上,嘴角出血。
  齊修遠摔得眼前發黑,他用手肘支起上身,還沒來得及反應,蕭厲已經蹲在他面前。
  一支手槍的槍口正對著他的眉心。
  "齊修遠,我最恨別人騙我。"蕭厲在他眼前慢慢打開手槍保險,眼睛中是齊修遠從來沒有領教過的凌厲殺意,聲音冷得好像都能把人凍住,"你再跟我說一遍,你爺爺是什麼人?"

  第 23 章

  齊修遠被他的手槍指著,卻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它一樣,眼睛直視著蕭厲的眼睛,慢慢問:"原來你去查了?"
  他的坦然和話語中的默認讓蕭厲的殺意更濃,他揪住齊修遠的領子,暴怒地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不等他站穩,一拳又打在他肋下。
  齊修遠踉蹌了幾步又摔在地上,蕭厲再次蹲在他面前,手槍又指著他的眉心。
  "再跟我說一遍,獨眼三哥是不是你爺爺?"
  齊修遠忍著疼痛,還是直視著蕭厲,氣喘籲籲地說:"不是。"
  蕭厲一槍托掄過來,砸得齊修遠頭偏向一側,疼得直吸氣。
  蕭厲用槍管扳過他的臉,仍然指著他的眉心:"再說一遍!"
  "不是。"
  再次被蕭厲拽起來按在牆壁上,拳頭雨點般落在齊修遠身上,他毫無招架之力地承受著,不時發出吃痛的悶哼。
  仿佛過了很長時間,蕭厲停下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另一只手上的槍再次對准他的眉心。
  "'他們走的路不一樣,但是人和我們一樣',"蕭厲一字一句地開口,"也是騙我的?"
  齊修遠覺得自己額角好像在牆上撞破了,有一道鮮血流進他左邊的眼角,視野因此變得古怪,但他確實看到,蕭厲拿槍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著。
  就像他迫切需要自己的回答,就像他害怕自己的回答,就像這個回答真的能改變什麼。
  齊修遠張了張嘴,第一次回避蕭厲的眼神,他說:"是。"
  抓著他下巴的手更緊了,蕭厲狠聲說:"看著我!"
  他看回來。
  "再說一遍,"蕭厲的手槍重重定在他額頭,聲音也變得暴躁,"是不是騙我的?"
  齊修遠看著他的眼睛,神色復雜,聲音很輕但是很堅定:"是。"
  意料之外的,蕭厲這次沒有動手,只是手下越來越用力,神情也變得很危險。
  "解釋。"他的聲音低沉狠戾。
  齊修遠說不出話來。
  蕭厲放開左手,右手用槍托又掄了他兩下,"解釋啊!為什麼騙我你說啊!"他幾乎是在咆哮了,"欣賞我?想和我做朋友?你他媽把我當傻子嗎?說啊!!"
  他重新抬起槍,雙眼因為憤怒而發亮。
  齊修遠猛地伸手攬住蕭厲的後頸,用力把他拽過來,絕望般地吻上他一直覬覦的雙唇。
  他被打得全身酸痛,視野裡一片淡紅,蕭厲的手槍還硌在兩人脖頸間,但是他只想這麼做,他已經渴求了太久,渴求到即使下一秒會有槍聲響起,他也沒有辦法停止。
  蕭厲只用了一秒鐘反應,然後一拳把他掄倒在地。一邊用手背擦著嘴,一邊狠狠地踢了他兩腳。
  "我想和你在一起。"齊修遠躺在地上,忍著一陣疼痛的咳嗽。
  蕭厲的動作頓了一下。
  "你不是想要解釋?"齊修遠語速加快,他怕自己沒有說完蕭厲就會喪失聽下去的興趣,"我想和你在一起,蕭厲,想得要命。我想要你離開幫派,想要你不再做那些事,想要你喜歡我,想要你不是因為蕭楊的關系才對我另眼相看。"
  他咳嗽起來:"可是你不喜歡我,你對我從來都很疏遠,後來還要把我當恩人,我不想那樣,我只是想在你身邊,蕭厲,蕭厲,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別的辦法……"
  他仰著頭,拼命地看著蕭厲,視野因為鮮血和疼痛而模糊,他看不清楚蕭厲的表情。
  模糊的光線中蕭厲舉起槍又放下了,就像等了一個白天和一個夜晚那麼久,齊修遠聽到他冷冷地說:"以後就當我不認識你。"
  然後他毫不在意地從他身上跨過,消失在小巷的拐角。

  第 24 章

  "你在這兒啊。"韓嘉溜溜達達地走進蕭厲的休息室。
  蕭厲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吸煙,聽到他的聲音只恩了一聲,沒有回頭。
  "林子在樓下垂頭喪氣地'罰站'呢,"韓嘉走近他,"你怎麼罵他那麼狠?"
  蕭厲皺皺眉:"我的手下,我還不能罵了?"
  韓嘉往窗台上一靠,側頭看著他:"他以前害你被砍了一刀,也沒見你罵他那麼狠。不過是調戲美女結果被甩了一巴掌而已,你怎麼罵得那麼難聽?"
  蕭厲哼了一聲。
  "我可都聽到了。"韓嘉嘆口氣,"什麼'一個混黑道的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什麼'誰能看上你這種混混,你就是讓人利用的材料',林子那臉色,嘖嘖,就像一坨屎。"
  蕭厲皺緊眉頭用力吸了一口煙,沒有說話。
  "你是罵他呢還是罵自己啊?"韓嘉問,"是不是蕭楊又說你什麼了?"
  "沒有,早沒見那小子了。"蕭厲說。
  "你手怎麼了?"韓嘉盯著他指節上的傷口,"你把誰給打了?"忽然一笑,"不會是那個禽獸老師吧?"
  "提他干什麼?"蕭厲煩躁地把煙頭摁滅在窗台上,轉身走開。
  "真的是啊?"韓嘉大笑起來,看著蕭厲徑自坐在沙發上,就湊過去坐在他旁邊,"早就跟你說他是禽獸了,你還跟他走那麼近,現在知道了吧?"
  蕭厲又想抽支煙,正在翻找,被韓嘉握住手,同情地說:"心裡不好受吧?以為他有多看得起你,沒想到他只是相中你的屁股。"
  "滾。"蕭厲甩開他的手。
  韓嘉作勢倒在沙發上,一邊捂著肚子大笑一邊說:"是你自己活該嘛。哪有你這樣混黑道的?那麼羨慕白道上的那幫雜碎你怎麼不去自首啊?聽說還跟人家一起逛商店買衣服,你以為你是白領嗎真是好好笑啊哈哈哈!對了,他還送過你花來的,我手下的姑娘們都不吃這一套了你還送上門兒去啊哈哈哈哈!"
  這樣過了好一會兒,韓嘉一邊擦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從沙發上爬起來。
  蕭厲早已經點上另一支煙,悶不作聲地抽著,臉色鐵青。
  "喂,你不是吧?你來真的啊?"韓嘉有點懵,嘆了口氣說,"不知道說你什麼好,混了這麼久黑道怎麼什麼都不明白?白道上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蕭楊,永遠看不起你;一種是禽獸老師,只是利用你。"他拍拍蕭厲的肩,"還有那幫條子們,一邊看不起你,一邊利用你,風向不對就把臉一翻,把你關到監獄裡面。想跟這種人做朋友,除非你是腦殼壞了。"
  蕭厲的神色有點黯然,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說:"我知道。"
  韓嘉看了他一眼:"真是的,自己傻,還把氣出到小弟身上。那我去跟林子說,讓他不用罰站了。"
  蕭厲恩了一聲,韓嘉起身走到門邊,回頭看他,躊躇了半天,說:"蕭厲,為你好我才這麼說:青爺跟你提的那件事,我要是你,我就答應。"
  "趕緊滾。"蕭厲看都沒看他一眼。
  韓嘉走後他自己又呆呆地坐了半天,直到煙燙到了手指他才回神,正想去洗手間沖下手指,電話嗡嗡地響起來。
  他拿起一看,竟然是齊素素打過來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蕭大哥!"齊素素帶著哭腔的聲音馬上傳過來,"蕭大哥我怎麼辦?嗚嗚嗚嗚我怎麼辦?"
  "先冷靜一下,發生了什麼事?"蕭厲溫聲安慰她。
  齊素素好容易止住哭聲,抽抽搭搭地說:"蕭大哥醫院來電話說我哥哥被人打了,我聯系阿楊也聯系不到,會不會有人也要打阿楊?蕭大哥我一個人在家好害怕啊……"
  "你先別哭,打電話讓你同事陪你去醫院,我去找找蕭楊好不好?"蕭厲說。
  "好。那蕭大哥找到阿楊要讓他給我打電話哦。"
  蕭厲掛了電話,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出去找找蕭楊比較安心。
  還沒來得及動身,李時青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
  "蕭厲,"他的聲音很溫和,還帶著一點同情,"你過來一下我這裡,你弟弟……出了點事。"

  第 25 章

  李時青的別墅在城市的一片高檔住宅區裡,蕭厲一路提心吊膽地趕到的時候,門前已經停了兩輛車。
  蕭厲也停了車過去,正看到幫派的骨干范鵬和劉子成一起走出來。
  兩個人看見他,神色裡都有些同情的成分。劉子成和他關系近一點,就說:"快進去吧,青爺等著你呢。"
  蕭厲懸著心進去的時候,李時青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著雪茄。
  "青爺。"蕭厲微微躬身,"我弟弟──"
  李時青搖了搖手,蕭厲收了聲,李時青嘆了口氣說:"你先坐,想喝點什麼?"
  蕭厲坐在他對方,有些不安地說:"不用了,青爺。我弟弟他怎麼了?"
  李時青沉默了一下,說:"你前一陣子遇襲的時候,說過懷疑是羅東報復,對吧?"
  "是。"
  "後來我讓子成去查了查,他在鄰省有一些生意,很快就查出來了一件事。"李時青說,"羅東之前跑到鄰省,認了個干爹,就是陸五爺。"
  蕭厲愣了一下,雖然相距甚遠,但是陸五爺的名號就像長了翅膀一樣,早就傳遍了長江流域。
  李時青微微皺眉,繼續說道:"羅東是被咱們趕出去的,這下有了靠山,想要扳回本的話,咱們就麻煩了。所以我才找到孫澤宇,想借他的路子跟陸五爺搭上話。陸五爺倒是很痛快,話也很漂亮,說既然他干兒子被趕出來了,就不想回來這個傷心之地,只要咱們答應他一個條件,他絕不跟咱們為難。"
  蕭厲直覺地問:"什麼條件?"
  "他要我交出你和韓嘉。"李時青頓了頓,又說,"他說韓嘉把羅東騙得很慘,又把他賣給警察,而你又打瘸了他一條腿,別的人他可以不追究,你們兩個他不會放過。還說前一段時間韓嘉的場子出漏子,你又被襲擊,就是他做的手腳。"
  蕭厲問:"青爺,這件事,您怎麼沒跟我們提過?"
  李時青看他一眼:"我又不想把你們交出去,何必提?"
  蕭厲低下頭,輕聲說:"謝謝青爺。"
  "先別忙著謝。"李時青嘆了一口氣,"你們是我的左右手,輕易交給他我也沒有面子。不過,青爺沒有本事,跟陸五周旋了這麼久,他好處收了不少,卻一直沒有給准話。一直到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個盒子……"
  他又嘆了口氣:"就在桌子上,你自己看看吧。"
  說罷扭開頭,竟是不忍心再看蕭厲的表情。
  蕭厲早就看到茶幾上擺著一個黑色的盒子,現在聽李時青的意思,竟然跟他有關。
  某種可怕的預感在他心裡升騰著,他覺得自己的雙手都抖起來,只有拼命壓下恐懼,慢慢打開那個盒子。
  裡面是一只左手,因為失血而呈蒼白色,手背上赫然用利器潦草地刻著"蕭楊"兩個字。
  蕭厲丟開那個盒子,無法忍受地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發出一聲悲號。
  李時青過來抱住他的時候,覺得他渾身顫抖,不由一陣憐惜,輕輕說道:"不要太傷心。"
  蕭厲搖著頭,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站起身來去拿那個盒子,不動聲色地掙開李時青的擁抱。
  李時青看著他的側影,問:"你是不是在想把你弟弟換回來?"
  蕭厲點點頭。
  李時青很堅定地說:"今天叫你來就是告訴你,我不會同意你這麼做。"
  蕭厲震驚地轉過身。
  李時青嘆了口氣:"陸五和羅東送來的是你弟弟的手,我不能不告訴你。但是我並不希望你因此而去送死。你要想明白,羅東恨的是你和韓嘉兩個人,你一個人是換不回你弟弟的,如果你真的去了,韓嘉去不去?"
  蕭厲怔了怔,李時青放慢語速道:"我可還沒告訴韓嘉,你自己想清楚。"
  蕭厲低頭看著裝著弟弟左手的盒子,神色矛盾而痛苦。
  李時青接著說:"再者說,你們都去送死,以後江湖上人說起,陸五一句話,我李時青就乖乖弄死兩個骨干,那我以後是不是不用混了?"
  蕭厲顫抖起來:"青爺,您讓我不要管我弟弟嗎?"
  李時青站起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蕭厲,男子漢大丈夫要做成什麼事,總得有所犧牲。這麼多年來,幫派對你怎樣,韓嘉對你怎樣,我李時青對你怎樣,你應該心裡有數。跟你弟弟比,孰輕孰重,你先去考慮一下吧。"
  蕭厲沉默了半晌,捂住眼睛說:"青爺,我沒辦法……您給我點時間,我現在沒辦法思考……"
  李時青喟嘆一聲,看了他一會兒說:"明天再過來找我吧。"
  蕭厲慢慢點點頭,抱著盒子,渾渾噩噩向門外走去。
  "蕭厲。"李時青叫住他。
  蕭厲停下腳步。
  "不管將來你想怎麼報仇,我都幫你。你就是想要陸五的命,我也會幫你辦到。"
  蕭厲沒有回答,徑直出了門。他把盒子放在副駕駛座上,自己一個人坐了很久。
  他想到了弟弟小時候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哥哥的可愛樣子,想到自己怎樣在母親墓前發誓要保護弟弟,想到弟弟越來越恨自己但是自己無力改變的時光,想到弟弟和他女朋友在一起時幸福的樣子。他想著想著就開車去向錦庭的方向。
  可是他不能連累韓嘉,韓嘉是他少年時代同甘共苦的朋友,陪伴他度過生命中最血腥的歲月,他們彼此熟知各自的過去,也共同享有表面上很風光的現在,但是他沒有資格要求韓嘉為了自己的弟弟放棄未來。
  快要到錦庭的時候,他掉轉了車頭。
  不想回到那個稱之為"家"的冷清的豪宅,不想見到那些一口一個厲哥可以為他賣命真心崇拜著他的兄弟們,不想去任何一個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
  他開著車在這個城市中行駛,卻忽然覺得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可以去的地方。

  第 26 章

  夜色如墨,燈影闌珊,涼風裹挾著淡淡的水腥味吹過來。
  蕭厲已經在江岸上抽了很久的煙。
  他最終還是無處可去,不知不覺就來到這裡。但是來了才發現,面對著江水和面對著汽車儀表盤沒有什麼不同,同樣讓他覺得壓抑和絕望。
  身後傳來響動,有人也翻過護堤欄桿,走到江岸上來。
  蕭厲一動不動,直到輕輕的腳步聲停在他旁邊不遠處。
  "蕭厲。"來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低聲呼喚他。
  蕭厲認出這個聲音,扭頭看著紛亂的樹影中那個人,怒極反笑:"不是說就當不認識你,難道你還想挨打?"
  齊修遠搖搖頭,似乎是想解釋,急切地說:"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只是過來走走,以前,以前我們不是常來這裡?"
  蕭厲默然片刻,站起身來要走。
  "蕭厲,"齊修遠後退一步,"你不喜歡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蕭厲叼著煙看了他一會兒,齊修遠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忽然聽到蕭厲低聲問:"你看上我什麼?"
  齊修遠愣住了。
  "我可是男人。"蕭厲說。
  "我從沒把你當成女人。"齊修遠說。
  蕭厲冷笑:"那你難道是看中我的前面?難道你不是想干我是想被我干?"
  "我都無所謂。"齊修遠向前走了兩步,盯著他的眼睛,一邊說一邊開始脫衣服,"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誰干誰都好,只要你願意。"
  蕭厲沒想到他這樣回答,不由一陣語塞,眼見著他脫完上衣去脫褲子,大感頭痛地罵道:"滾遠點,我不陪你發神經。"
  說罷重新坐回江邊,煩躁地吸了口煙。
  齊修遠不知道他為什麼三更半夜也跑到這裡來吹風,但是在辨認出他的時候心情就變得極為激動,不由得想,難道他是因為我的關系在煩惱?這樣想著,雖然聽到他語氣凶狠,雖然留在身上的傷還在疼,腳步卻怎麼也挪不開。
  等看清蕭厲身邊倒著的空酒瓶,就更挪不開了,低聲道:"不是……不能喝酒嗎?"
  蕭厲背對他坐著,一言不發,他前面的江水正反射著點點寒光,襯得他像一幅濃黑的剪影,線條堅硬而固執。
  齊修遠怔怔地看著,終於不由自主地低聲說:
  "蕭厲,我愛你。"
  蕭厲回答:"滾!"
  "蕭厲──"
  "都說了讓你滾了!"蕭厲暴躁地起身,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向他走過來,"今天白天沒被打夠嗎?"
  齊修遠豁出去了一般,一動不動等他過來,一邊說著:"那些傷很疼,可是大部分都不重,蕭厲你不是混黑道的嗎?為什麼打了這麼多拳,連根骨頭都沒折?"
  蕭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然後冷笑一聲:"現在就讓你折一根。"
  說罷一腳踹過來,齊修遠猝不及防地後退好幾步後背撞在樹干上,昏暗的樹影裡傳來他嘶嘶地抽氣聲,然後是帶著笑意的聲音:"沒折。"
  蕭厲暴怒的情緒正找不到出口,齊修遠還再三再四地拱火,不由氣沖沖地走過去,心裡想著干脆打死他算了。
  剛踏進陰影,就有一只手大力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把他帶到一個懷抱裡。
  蕭厲怒氣上揚,就要反擊,齊修遠緊緊抱著他,在他耳邊道:"就當是同情我好不好?讓我抱你一會兒,我什麼都不做,蕭厲,蕭厲,你可憐可憐我。"
  那聲音難以形容,既堅定又脆弱,既溫柔又強硬,還帶著說不出來的一點委屈,蕭厲怔忡一下,又聽他說,"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騙你,我只是想讓你喜歡我。從我見你第一眼……就算你是混黑道的,就算我怕麻煩,我也只想讓你喜歡我……"
  蕭厲沒來由地一陣心酸,竟然真的放松了身體,不再動了。
  齊修遠欣喜不已,不再緊緊箍著他,將他輕輕擁在懷裡,感受著他的氣息和溫暖。
  黑暗籠罩著兩個人,除了彼此的氣息,只能聽到湧動的水聲和細微的風聲。

  第 27 章

  "我媽媽喜歡這樣抱著我。"過了許久,蕭厲突然說,黑暗似乎使他變得心軟和沒有顧慮,他的聲音很清晰,"她十六歲就生下我,什麼都不會,性格又窩囊,為了要養我們兩個人,只好去做□。有時候她受了委屈回來,就喜歡這樣抱我一會。"他頓了頓,慢慢說,"後來有個黑道大哥願意罩著她,她就跟了那個大哥好幾年,到後來她已經變得瘋瘋癲癲的,做不了□了,就開始學人家做小鴇頭,不知道怎麼想的,還把我帶到她的地方,得意地說,小厲,你看媽媽現在這個地方多神氣……真是傻瓜,哪有跟兒子炫耀這個的……"
  齊修遠只覺得肩膀上落下幾點濕熱,不由伸出手安慰地輕拍蕭厲的背部。
  蕭厲忽然僵了一下,好像突然厭惡了齊修遠的懷抱,又好像想起什麼不好的往事,最終聲音低低地說:"我十五歲的時候,罩她的大哥看到我,就去跟她說想讓我去陪他,她不肯同意,還說錯話惹火了大哥,最後跟旁邊的小弟廝打起來,被推到了樓梯下面,當天晚上就死了。"
  齊修遠大為震驚,手下用力,緊緊地抱住蕭厲,好像這樣就能傳達自己微不足道的安慰。
  蕭厲沉默了一會兒,齊修遠覺得自己整個肩膀都濕了的時候,他才又開口說話:"後來,那個黑道大哥就帶著那個推她下樓的小弟來到我家,在我媽牌位前讓他三刀六洞謝罪,血流了一地,蕭楊嚇得哭了好久……他賠了命,又給錢,每天都來看我們,還幫蕭楊轉了很好的學校。我知道他的意思,害怕自己早晚逃不過,想來想去只好去找他。對他說,我願意跟著您做打手,報答您的恩情,但是別的我做不了。他……他……我就拿出刀子,在臉上劃了一刀,我本意是想劃在正中間,但是他擋了一下,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他見了這樣的情況,也只好同意。"蕭厲忽然嘆了口氣,"可是蕭楊卻開始恨我,或許從我跟那群嚇到了他的黑社會在一起的時候開始恨的,也可能是在媽媽死的時候就開始恨的……媽媽死的時候要我答應她,照顧好蕭楊,不讓蕭楊入黑道。其實這麼多年,如果不是想著照顧蕭楊,我早……如果蕭楊不在了,我活著還為了什麼呢?"
  齊修遠並不知道蕭楊的事情,低聲勸慰道:"他只是去外省工作,只要大家都活著,有什麼問題解決不了呢?"
  蕭厲顫抖起來,忽然一把推開齊修遠,轉身走回江岸邊。
  齊修遠覺得不對,緊緊跟在他身後,問:"蕭厲,今天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你不太對!"
  蕭厲踢了踢腳下的空酒瓶,說,"沒酒了,你去買。"
  "哦。"齊修遠答應一聲,又期期艾艾地說,"我沒帶錢。"
  蕭厲被他逗得一笑,掏出自己的皮夾扔了過去。
  "你想喝什麼樣的?不對,你不能喝酒,我去買果汁,等著我啊!"齊修遠像是被他的笑容鼓勵了,興奮地笑著。
  蕭厲看著他走開,看著他翻過欄桿,看著他跑遠,然後他起身去找自己的車子,向城區開去。
  在路上,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蕭厲,聽說你打電話到家裡去找我?"
  "子成,我記不記得當初我替你挨過一刀?"
  "……蕭厲,你別這樣,我不會告訴你陸五和羅東聯系方式的。你也不要去問范鵬,青爺已經吩咐了。"
  "我不會連累你。"
  "你清醒清醒吧蕭厲,羅東要是殺了你一個人就能滿足的話,為什麼不直接聯系你?把那只手扔到青爺家門口干什麼?"
  "他想讓我難受。"
  "他是想試探青爺的底線,青爺要是按兵不動,他就被動了,就算……就算撕票也掀不起多大風浪。可是如果青爺動了,被動的就是咱們,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蕭厲,羅東跟咱們斗了那麼長時間,他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就是在賭,賭你死也要救你弟弟,賭青爺賠錢也要幫你。"然後劉子成嘆了口氣,"青爺混到今天不容易,不會松口的,你死也白死。喝點酒睡一覺,忘了你弟弟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子成掛了電話。
  蕭厲停了車,看了副駕駛座上的黑盒子一眼,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青爺,是我。"他說,"我想求你一件事。"
  齊修遠正在一家小超市裡面買飲料,他還特地挑了解酒的酸奶。
  不知道蕭厲喜歡哪一種口味,他每樣來了一種。
  反正不是我花錢,他要是覺得吃虧,下次我再請回來,他美滋滋地想著,去櫃台付款。
  因為是深夜,小超市零錢不足,他翻著皮夾想找找零錢放在哪裡。
  一個隱蔽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劃了一下他的手指。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抽出一張卡片。
  看上去像是交通攝像的截圖,圖案上模糊的只穿著內褲的齊修遠背著模糊的姿勢很僵硬的蕭厲,正在馬路上攔車,他一只手護著背上的蕭厲,一只手和同側的腳都伸出去,姿態十分滑稽。
  齊修遠整個愣在原地,只覺得胸腔中一股熱流湧起,溫暖了他的四肢百骸。
  原來,我還是有希望的。原來,我的希望這麼大!
  努力壓抑著笑容,帶著有點尷尬又有點幸福的表情,他重新放好這張卡片。
  但是等他回到江邊的時候,這一表情完全從他的臉上垮了下去。
  蕭厲竟然不見了。
  他大吃一驚,連忙摸出手機給蕭厲打電話。
  第一個佔線,隔了一會兒還是佔線,第三次才打通。
  "對不起,幫派有點急事。"蕭厲的聲音聽上去疲憊而緊繃,"所以也沒跟你打招呼,你自己把果汁喝了吧。"
  聽他有掛電話的意思,齊修遠忙說:"你的皮夾還在我這裡。"
  "你先拿著吧。"
  "蕭厲……"齊修遠猶豫著開口。
  "什麼事?"
  "你皮夾裡這張照片……"
  "什麼照片?"蕭厲的疑惑聽起來很明顯。
  "就是我背你攔出租車的照片──"
  "哦,那張。"蕭厲的聲音變得輕松了一點,"那是警察的證物,我跟你說過,你忘了?"
  "我想起來了。"齊修遠的聲音有點遺憾。
  "當時覺得很有意思就隨手收起來了,你喜歡就拿走。"蕭厲的聲音重新緊繃起來,"還有事,以後再談吧。"
  齊修遠聽著電話掛斷的聲音,又默默地看著手裡一滿兜的果汁酸奶,決定還是拿回去給素素。

  第 28 章

  李時青嘆口氣:"起來說話。"
  蕭厲直直地跪著,低著頭,並不動。
  李時青溫言道:"那就跪著說,總得開口啊。"
  蕭厲低聲道:"青爺,我沒法不管我弟弟,也不能連累韓嘉。我只能來求您了。"
  李時青問:"求我什麼?"
  蕭厲道:"羅東沒有直接找我,而是找您,您手裡一定有他想要的東西。"
  李時青默然半晌,站起身來道:"蕭厲,你知不知道你在求我什麼?"
  蕭厲說:"求青爺救救我弟弟。"
  "不是,"李時青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在求我把羅東接回來!"
  他站起來,背著手走到窗邊,說:"陸五羅東跟我要你們,無非是仗勢欺人,想要脅迫我,不交人,就要給他地盤。人我不能給,這個跟你說過了;地盤更不能給,場子到了羅東手裡,只會見風就長。人也不給,地盤也不給,他就殺人質。可是我們不為所動,由著他殺,他就沒辦法。蕭厲,當年你剛當上一方大哥的時候,馬瘸子捉了羅東的女兒,一天斷她一根手指,要羅東從城北撤出勢力。你記不記得當初羅東是怎麼做的?"
  蕭厲沉默片刻,低聲回答:"他什麼都沒做。"
  "沒錯。"李時青感慨地說,"就是因為他不受威脅,馬瘸子拿他毫無辦法,最後落得狼狽退出,幫派也四分五裂。你說,咱們應該做羅東呢,還是應該做馬瘸子?"
  蕭厲沒有回答,只是俯下身,重重地在地板上磕頭,一邊道:"求青爺救救我弟弟。"
  李時青聽著他的額頭和地板撞擊的聲音,皺起眉頭,在屋中來回走了好幾趟,終於停在他面前,抓住蕭厲的衣領止住他不停磕頭的舉動。
  蕭厲仍然只是說:"求青爺救救我弟弟。"
  李時青伸手撫上他的額頭,拇指輕輕按壓他磕出來的紅腫,忽然一愣,低聲問:"你哭過了?"
  蕭厲也一愣,才想到自己曾經跟齊修遠訴苦,那時隱藏了許多年的情緒不知為什麼難以壓抑,竟然至於落淚。
  沒來得及回答,李時青已經蹲在他面前,單手捧住他的下巴,柔聲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弟弟,可我不能向羅東低頭,我用了五年才把他趕出去,這一低頭,還能再拿出個五年跟他斗嗎?"
  蕭厲閉了閉眼,伸手搭在李時青的手上:"我幫您。"
  李時青愣了一下,只能見蕭厲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青爺,不管多少個五年,我都在您身邊,幫您跟他斗。求青爺救救我弟弟。"
  李時青像被燙了一下般猛地放手,煩躁地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指著蕭厲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求我什麼?"
  然後踹倒一只凳子,又狠狠重復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求我什麼?!"
  蕭厲伏在地上,似乎只有那一句話可說,也只能不停說著那句話著:"求青爺救救我弟弟。"
  "住嘴!"李時青怒斥一聲。
  蕭厲安靜下來,李時青善於韜光養晦,一向微笑示人,喜怒不形於色,像這樣勃然大怒的情況,幾乎是絕無僅有。
  安靜了片刻,李時青的聲音恢復了平穩柔和。
  "你說不管多少個五年,你都陪著我?"
  蕭厲回答:"是。"
  "怎麼陪?"
  蕭厲愣了一下。
  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襟,他不由自主跟著這只手的動作站起身來,這只手又順勢撫上他臉頰的傷疤。
  李時青看著他,目光就像多年前一樣,貪婪而粘膩。
  "你准備怎麼陪我?"李時青湊近他,"回答對了,我就去救你弟弟。"
  蕭厲垂下眼睛,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
  扣子解開,襯衣扔到一邊,李時青的手已經開始撫摸他的腰側。
  松開皮帶,任由褲子落在地上。這一瞬間,蕭厲忽然想知道,齊修遠在他面前脫衣服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
  蕭厲的手放在內褲邊上,卻忽然被李時青捉住。
  "留著,"李時青說,呼吸稍稍變得急促,"我來脫。"
  他的手伸進去,握住蕭厲的□。
  蕭厲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李時青恍若未聞,他的另一只手已經從蕭厲的背部一路摩挲而下,在蕭厲的臀部不住揉捏。
  電話聲停了片刻,馬上就響了起來。
  李時青惱火地嘖了一聲,貪戀地捏了一下蕭厲的窄臀,才去接電話。
  "什麼事?……你說什麼?"
  蕭厲睜開眼睛,看到李時青臉色大變。
  他放下電話,看了蕭厲一眼,慢慢道:"先穿上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蕭厲撿起自己的褲子:"青爺,我弟弟……"
  "就是你那個混蛋弟弟,"李時青嘆口氣,"韓嘉今天接他一個電話之後就失蹤了。"
  蕭厲一愣。
  李時青走過去,從地上撿起他的襯衣,一邊披在他身上一邊說:"還有點重要的東西也不見了,我們先去錦庭看看再說吧。"
  到了錦庭才知道事情比他們想象得都要嚴重。
  韓嘉從早上就開始整理東西,時間和蕭楊的手出現在李時青家門口的時候大致相似。他毫不引人注意地跟手下幾個小鴇頭分別談了話,這些談話事後證明是工作的分配和權力的轉移。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門童聽見他說著"蕭楊嗎?你放心。"出了門,一直快到午夜還沒回來,電話也完全打不通。在找他的時候,他的一個跟班發現他的休息室桌子上擺放著整整齊齊的文件,都是地契財產相關,錦庭的財務章卻不見了。大家這才慌了神,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李時青家裡。
  "這些文件還有什麼人見過?"李時青皺起眉頭。
  "青,青爺,"小跟班戰戰兢兢地回答,"我一看見就馬上鎖了門,沒,沒其他人過來……"
  李時青這才放心,扭頭看蕭厲,見他盯著桌上的文件沉默不語,嘆了口氣說:"給子成打個電話,我們只好一起去跟陸五談談了。"
  蕭厲看了跟班一眼,出門去打電話。劉子成比起同級別的其他大哥來心思更活躍,為人智計百出,必要時刻又心狠手辣,大家都能看出李時青有意要他接班,關鍵的時刻也非常倚重他。
  果然一聽這邊的情況,劉子成馬上就出門向錦庭趕,電話也不掛,一路大罵:"我看羅東那個王八蛋,死垃圾,從一開始就想著各個擊破。媽的咱們也太疏忽大意,看他沒有聯系你就直接跟青爺叫板,就以為他也沒聯系韓嘉。"停了下又說,"這個老變態在韓嘉手上吃過虧,我看他現在怕是出事了……我X他姥姥的,韓嘉這級別的都敢動,當咱們是死的嗎?"
  蕭厲沉默,想到自己和韓嘉最近一次對話,韓嘉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很像是叮囑和告別。
  他掛了電話,回去韓嘉的休息室。
  李時青正在跟韓嘉的跟班交代什麼,跟班壓抑著興奮的表情捧著那一堆文件,一臉的受寵若驚。"青爺放心,我一定能處理好。"
  蕭厲看他那副馬上想取韓嘉而代之的表情十分不順眼,掃了他一眼,對李時青道:"子成正趕過來。"
  李時青讓一個手下跟著韓嘉的跟班在休息室看文件,領著其他人跟蕭厲一路出來,一邊道:"我和子成多帶人手,去會會陸五。你在這裡坐鎮,先找人打聽著韓嘉的消息,我們有事隨時聯系。"
  "青爺。"蕭厲說,"我也去。"
  "聽話,"李時青溫聲道,"你現在這樣的立場,去了就回不來。陸五非要扣住你的話,我也保不住你。"
  蕭厲猶豫片刻,勉強同意。去跟范鵬馮強他們打電話,羅東是在本市劫人,很有可能現在就在本市,他的殘余勢力到處都是,想查出他的落腳點必須動用大量人手。
  劉子成只用了二十分鐘就趕了過來,可見不知闖了多少紅燈。他自己只帶了兩個手下過來,錦庭這裡都是蕭厲的手下,他早挑了幾個身手不錯的,加上李時青貼身的保鏢,一行二十多人,分坐八輛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蕭厲等到他們的車隊沒了蹤影,回自己休息室換了輕便衣服,取了槍,叫來林子交代說:"手機開著,有事直接跟青爺或者你成哥聯系。"
  "厲哥您──"
  "我不痛快,出去散散心。"
  林子看了看他,說:"我也去。"
  蕭厲瞪他一眼:"瘦子他們跟著青爺走了,你去散心誰來守著這裡?"
  林子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一路跟在蕭厲後面,蕭厲出門取車的時候他才停住腳步。沉聲說:"厲哥,您保重。"
  蕭厲笑了一下:"保重什麼?我就是去散心。"
  他上了車,心裡計算著所知道的羅東以前的窩點,以前一個一個破壞掉的,他現在要一個一個查過去。
  這條路就是這樣,黑沉沉的漫長無際,點綴著鮮血和死亡,人們彼此爭斗,張開雙臂擁抱著非法的財寶,轉瞬間又成為它們的祭品。荒誕、可怕,但是沒人回頭,也無法回頭。
  蕭厲的車子從江岸邊經過,不久前他在那裡流下眼淚,現在他表情冷硬,看都沒有看那裡一眼。

  第 29 章

  "轟"的一聲,蕭楊摔在一堆破爛的桌椅中,渾身的疼痛讓他無法起身,但是嘴上仍然不服軟。
  "你們……你們騙我!"他憤怒地指責。
  "蕭二少說這話就過分了吧?就算大鬼哥我是混黑道的,你也不能誣陷我啊。"一個面龐黝黑的高胖男子掏出一支煙點上,愜意地吸了一口。
  蕭楊縮成一團,呻吟著說:"我不是幫了你們嗎?我還幫了你們啊!"
  "這倒是,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啊。"大鬼嘿嘿一笑,正要接著說什麼,旁邊一個染了紅頭發的青年忽然笑了兩聲,接話道:
  "大鬼哥,你當時是沒看見,這蕭二少真是不一般。"他忍著笑道,"一聽我們要砍他的手,腿都軟得跟面條似的,只差沒有尿褲子。"圍著蕭楊一起發出大笑。
  另一個青年接著說,"那哭得啊,跟死了爹娘似的,一個勁地喊,'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鼻涕都糊了一臉啊!"周圍的人又大笑起來。
  紅發青年覺得自己被搶了風頭,忙說:"還有呢,當時東爺在場,直接下令說'抓不住韓嘉我還惡心不了蕭厲嗎?給我砍!'這小子馬上就跪下了,"他捏緊了嗓子,用尖細的聲音說,"'饒命啊饒命啊我能幫你抓住韓嘉啊'!"
  眾人哄笑成一團,大鬼嘲笑道:"沒想到他的方法還真有用。哼,你大哥見了那只手都沒動靜,韓嘉倒是巴巴地來送死,蕭二少,誰是你親哥哥啊?"
  蕭楊見他們五個人圍著自己戲弄,還編排自己膽小懦弱,不由一肚子火,但是不敢反駁,只恨恨地說:"不管怎樣,反正韓嘉你們早就已經抓住了,你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們不是說韓嘉一露面就放了我嗎?"
  "我們的確放了你啊。"大鬼得意地笑著說,"韓嘉露面之後我們就放了你了吧?不過我們可沒說了放了你就不會再把你抓回來啊。"
  蕭楊在一片哄笑聲中又氣又急地咳嗽起來,然後憤憤地說:"你們,你們到底要我干什麼?"
  大鬼對紅發青年使了一個眼色,紅發青年上前去摸蕭楊的衣兜。
  蕭楊見他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不由一陣害怕,道:"你……你干什麼?"
  紅發青年已經從他褲兜裡摸出手機,見他瑟瑟發抖的樣子,一腳踢過去罵道:"媽的韓嘉那樣的老子都看不上,老子能看上你?"
  周圍的人一陣竊笑,紅發青年漲紅了臉,又踢了他兩腳,道:"這是大鬼哥聰明,那什麼擒什麼縱,把你半死不活地放出去,這裡這麼偏僻,你肯定找蕭厲來接你,蕭厲一聽你沒有危險了,難保就不親自過來……"蕭楊突然激動起來,他疼得說不出話,只好不斷輕微掙扎著,紅發青年又踢了他一腳,笑道,"你替我們著什麼急啊?就算蕭厲不親自過來,反正我們一路跟蹤,等你打完電話再把你抓回來,我們也沒有什麼損失。"他扭頭看著大鬼討好地笑,"大鬼哥,我說得怎麼樣?"
  "說得挺好!"大鬼笑眯眯地說,"的確是看他打完電話了吧?"
  "那當然了。"旁邊一個手下說,"咱蕭二少走到半山腰就摔了兩跤,趴在地上打的手機,語氣還挺委屈呢。說什麼'快來接我,來晚了我就疼死了'。我和大趙等他打完電話就把他拎回來了,他們三個在那兒等著呢。"
  大鬼很開心正要說什麼,就見一直在那裡翻查蕭楊手機裡通話記錄的紅毛青年沖上去踢了蕭楊好幾腳:"媽的,出過國了不起啊,我他媽還以為是拼音,結果他媽全些外國字,我踢死你個不愛國的!我踢死你個漢奸!"
  一群人正亂哄哄鬧成一團,門口已經有人回來了。
  "大鬼哥,"他們喊道,"人是抓住一個,可是這人說他不認識蕭厲啊。"
  蕭楊猛地動起來,掙扎著抬起頭,嘶聲喊著:"素素,素素……"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俊秀青年雙手綁在身後,被一路推搡著進來,神情倒還冷靜,看到地上的蕭楊,又看了看他們,嘆了口氣說:"請問把我綁過來是需要數學家教嗎?"

  第 30 章

  齊修遠一直覺得自己在和教學相關的場所都會表現得風度翩翩,但是現在,某所廢棄小學的一間教室裡面,他肺都要氣炸了。
  "你長腦子用來吃面條的嗎?"他低聲怒斥蕭楊,"出去不會報警嗎?你給素素打什麼電話?"
  蕭楊側躺在地上,對坐在旁邊的齊修遠解釋道:"我不能報警,他們會報復我的。"
  "你沒報警這不也挺慘嗎?"齊修遠扶額,然後又問:"那你沒有別人可以通知了嗎?說什麼在山上受了傷要素素來接你?還好我怕她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出門太危險,自己過來了,如果真是素素來了,你死一百回都不夠賠的。"
  蕭楊半天沒說話,然後低聲說:"對不起,我,我沒想那麼多,我每天都和素素通電話,今天一直沒有,我也是怕她擔心,而且當時以為沒有危險──"
  "吵什麼吵?再出聲割了你舌頭!"紅發青年煩躁地罵了一句,又跑到窗口向外張望。
  就在五分鐘前,那個自稱"大鬼"的男人說這裡信號不好,要到山腰才能接通電話,就領著三個人出去了。剩下的人看到蕭楊虛弱不堪,另一個也沒有什麼威脅,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其中兩個人說憋得無聊要去車裡看DVD,然後帶著一臉猥瑣的笑容走遠了。
  現在屋中只剩下了紅發青年和另一個穿黑衣的矮個子,山間晚上很冷,這間教室又四處透風,這兩個人一邊來回跺腳一邊罵著那兩個跑到車裡去的同伙。
  蕭楊的聲音壓得更低:"齊大哥,對不起,還害你被打……我……"
  算了,這是你大哥打的。齊修遠沉默了兩秒,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現在給我閉嘴閉眼,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聲。"
  然後倒抽一口冷氣,聲音顫抖地叫道:"喂,喂!你說話啊,你,你動一動!你,你別死啊!"
  窗邊的兩個人聞言回頭,看到蕭楊一動不動,齊修遠面如土色,不由大驚,毫不懷疑地跑過來。
  黑衣服跑得比較快,一把掀開齊修遠,就蹲下去探蕭楊的鼻息。
  但是他的動作突然停止了,齊修遠不知什麼時候掙脫了束縛,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用臂彎扼住他的脖子,右手拿著一個板擦,板擦已經破舊,只剩下邊緣變形的金屬,尖利的一端正頂在他的太陽穴上。
  紅發青年大驚,正要說什麼,齊修遠手下用力,低聲喝道:"不許出聲,不然我殺了他!"
  紅發青年呆了呆,遲疑地做出一個冷笑了,說:"你,你不是個老師嗎……你你你會動手嗎別再自己劃傷了──"
  齊修遠用力扼著黑衣服的脖子,帶著他慢慢站起來,右手穩穩地一動不動,身上散發出狠戾之氣,猙獰一笑說:"你怕老子自殘?老子就是自宮也得先把他給殺了!"
  紅發青年倒退一步,臉上的血色明顯退了一分,齊修遠說:"去把蕭楊的繩子解了,別耍花招,要是慢一點兒,我就在這小子太陽穴上扎一個洞。"
  紅發青年迅速去解捆住蕭楊手的繩子。
  "蕭楊,你捆上他。"
  蕭楊搖搖晃晃站起來,猶豫著。
  齊修遠怒罵:"發什麼愣?!"
  蕭楊瑟縮一下,捆上了紅發青年,又在齊修遠的指揮下從桌兜裡找了一塊抹布塞進紅發青年嘴裡,他看上去快要嗆死了。
  "解了他的皮帶把他的腳也綁了,再過來幫我捆這個小子。"
  兩個人最後把匪徒們捆得結結實實的,扔到屋子正中間左右不靠的地方,齊修遠蹲下身,拍了拍紅發青年的肩膀,說:"看你年紀不大,怎麼不上學呢?青春有限,要好好珍惜啊。"
  兩個人從教室東面跳窗出去的,蕭楊走路都不順暢,別提跳窗戶了,齊修遠只好自己先跳再從外面幫他一把。然後他們又繞到學校西側,摸索著順著山坡向下走。
  此時天邊已經蒙蒙亮了,蕭楊氣喘籲籲地說:"齊大哥,我走不動,稍等我一下。"
  齊修遠白天挨了一頓打,晚上又有這種奇遇,也早就疲憊得夠嗆,兩條腿都不像是自己的,只是憋著一口氣才一直沒停下。
  回頭看了一眼蕭楊淒慘的樣子,不由得很同情,雖然自己也狼狽得很,但卻欣慰地想,被毫不留情地毆打和被手下留情地毆打,效果果然不同。
  蕭楊靠在一棵樹上喘了半天氣,兩個人才又跌跌撞撞向前走,齊修遠問:"剛才你跟我說那個韓嘉,是不是跟你哥哥做事的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
  "你問他干什麼?"
  "你不是說他們抓了他才放了你?"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的不對?"
  齊修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他怎麼沒跟咱們關在一起?"
  蕭楊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的身份比我重要,被帶到別的地方去了。"
  兩個人又走走歇歇了半天,遠遠看見山腳的公路了,不由得精神振奮,腳下也變快了許多。
  忽然齊修遠停住腳步,輕輕啊了一聲,那聲音竟然帶著驚喜的意思。
  "怎麼了?"蕭楊問。
  齊修遠伸出手臂只給他看:"那邊不是你哥的車嗎?"
  然後他皺了皺眉:"不好,他不是上山了吧,如果遇到山腰那幫人可怎麼辦?"
  蕭楊看了看那輛車,又看了齊修遠一眼。
  齊修遠說:"蕭楊,你趕快去你哥車子那裡等著。有機會就一定要報警,不要怕報復,不報警的話,你就連被報復的機會都沒有。"
  說罷轉身要走,蕭楊伸手拉住他問:"你去哪裡?"
  "我從這裡過去,看能不能攔住你哥。"
  蕭楊皺起眉頭:"你和蕭厲……"
  "忘了跟你說了。"齊修遠轉身走開之前笑了笑,"我在追他啊。"

  第 31 章

  形勢卻發生了天翻地覆地變化。
  蕭厲皺著眉頭,手槍對准大鬼,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
  大鬼看上去很悠哉,雖然高舉著雙手,仍然吸了一口煙才慢慢說道:"我說'放下槍,現在咱們是一家人了',你哪個字不懂?"
  "哪個字都不懂。"蕭厲冷冷地說,手槍離大鬼更近了一點。
  大鬼用一個嘲笑的表情看著他:"我站著不動,你自己問問李時青。"
  蕭厲盯了他的眼睛一會兒,右手穩穩地拿著槍,左手掏出手機,迅速尋找李時青的號碼。
  旁邊大鬼的一個手下動了一下,蕭厲的槍馬上戳到大鬼腦門上。
  "別那麼神經緊張,"大鬼後仰著頭,戲弄地說,"我小弟們都聽話得很。"
  電話此時已經接通,蕭厲一邊聽電話,一邊緊盯著大鬼。
  "蕭厲,"是劉子成的聲音,"青爺和陸五爺在談話,你有什麼事嗎?"
  "我找到了大鬼。"蕭厲說,"正要逼問他蕭楊和韓嘉的下落。"
  劉子成卻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沒怎麼著他吧?"
  蕭厲的語氣變得冰冷:"你什麼意思?"
  劉子成說了句"你等等",就聽電話背景音發生了變化,大概是走到了說話比較方便的地方,他才繼續說:"不是讓你在錦庭等?你怎麼又自作主張?"
  蕭厲冷笑:"你們早就打算好了?"
  "這倒沒有,當時青爺的確是怕你來了被扣住。再者,你和韓嘉關系太好,他也擔心你沒辦法做出決定。"
  "什麼決定?"
  "蕭厲你別這個語氣,聽我跟你解釋。"劉子成放緩了語氣,"我們過來興師問罪,才發現抓韓嘉這件事是羅東臨時起意,陸五並不知情,直到咱們過去要人他才知道。手下人瞞著他做了這樣的事,他也沒面子,再加上陸五就沒想著真跟青爺要你和韓嘉,確實是找借口想要地盤,現在羅東自作主張,他這下一步棋就下不下去了。青爺就說咱們這邊還沒決定他們就自己搶人不合規矩,還說韓嘉手裡拿著錦庭的財務章,他們也算得了點好處。這時候大鬼又給他的人打電話匯報,說蕭楊自己跑了。他們手裡沒有了別的籌碼,又得了韓嘉和錦庭的錢,也就只好這樣了。現在他們正喝茶──"
  "什麼叫'也就這樣了'?"蕭厲一直皺著眉頭,現在皺得更緊,"韓嘉呢?"
  "你真不明白假不明白?一句話,陸五爺做主,羅東要走了韓嘉和錦庭的錢,從此跟咱們恩怨兩清。"
  "韓嘉……你們就這麼放棄韓嘉?"
  "什麼'你們'?是'我們',也包括你!這是幫派的決定!"劉子成的聲音變得生氣,"蕭厲你想想陸五的勢力有多大,咱們拼了全部身家跟他斗能斗幾年?幸好他不是鐵了心給他干兒子出氣,又肯守江湖規矩,得了人和錢就給咱們台階,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賺錢。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還想怎麼樣?再說韓嘉可是自己去找羅東的──"他哼了一聲又說,"說起來,你那寶貝弟弟功不可沒,要不是他知道韓嘉的軟肋,韓嘉去跳江都不會乖乖跑去找羅東。"
  蕭厲臉色一白,沉默不語,但是情緒異常激動,拿槍的手都開始發抖,被他指著的大鬼盯著晃來晃去的槍口,神情非常緊張。
  劉子成嘆了口氣,低聲勸慰:"你想想,韓嘉昨天九點就去找羅東,羅東又恨他入骨……就算咱們把他要回來,估計他也已經廢了……蕭厲,事情已經這樣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真心疼韓嘉,就先放了大鬼,咱們從長計議。"
  蕭厲的目光更凌厲地盯著大鬼,大鬼不知道他從電話裡聽了什麼,只覺得他看上去沒有剛才那麼激動,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氣息平穩,右手也變穩了,槍口直直地對著他的額頭。
  這樣的蕭厲更讓人害怕,大鬼不敢看他的眼睛,並且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
  "蕭厲,你在聽嗎?蕭厲?"劉子成繼續說,"別做傻事。你不想害幫派被陸五盯死吧?"
  蕭厲只是盯著大鬼,然後他收回槍,一字一句地說:"知道了。"
  然後他掛斷電話,掃了大鬼和他的手下們一眼:"我弟弟在哪兒?"
  大鬼不敢惹他,但作為一個大哥,總不能在手下面前讓人問一句答一句,於是低頭吐出嘴裡的煙蒂。好在有個手下識趣,上前一步說:"他昨天晚上就自己跑了,喏,你身後那個人救他跑的。"
  蕭厲回過頭,看到身後不遠一塊石頭上,正坐著神情疲憊的齊修遠,他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正靜靜地看著他們。
  "你什麼時候收了這麼一個手下?"大鬼也看了眼齊修遠,"真能裝,我還以為他是老師呢。"
  蕭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喂!你那是什麼態度?"看不過眼的小弟喊了一聲。
  大鬼抬手阻止手下,叫了一聲:"蕭厲。"
  蕭厲回頭看他。
  "你不用這種臉看我,"大鬼雙臂交叉在胸前看著他,"無頭鬼被你們追得跳樓,兩條腿都壞了,只能回老家買個老婆過日子;癆病鬼也讓你們串通警察抓進去了,他的仇家那麼多,現在還不知道在裡面怎麼樣。韓嘉有今天我一點也不奇怪,你現在還好好站在這,不過是因為命硬。"
  "我知道。"蕭厲回答,"你也是。"
  然後他面無表情地走向齊修遠,問:"你怎麼來了?"
  齊修遠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勁,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毀壞了一樣,他不由得心驚肉跳。
  見他不回答,蕭厲蹲在他身前,說:"我背你下去吧。"
  齊修遠趴在他背上,兩個人沉默地向山下走去。
  蕭厲走了一會兒又問:"你怎麼來了?"
  "本來到山下了,看到你的車,就回來找你。"
  "……你怎麼救了蕭楊?"
  "他們想用蕭楊釣你出來,沒想到蕭楊給素素打了電話。"齊修遠安心地把下巴支在他肩上,"我總不能讓素素大晚上到這兒來啊。"
  "你出來給素素打電話了沒有?別讓她擔心。"
  "啊,電話被沒收了,我們回頭跟他們要吧。"
  "沒收?"蕭厲難得在這種場景下笑了笑,"他們走另一個方向,已經遠了。回去我賠你一個。"
  "你皮夾還在我家呢,我直接用那裡邊的錢買了啊?"齊修遠忽然一笑。
  "隨便你。"
  "那你手機借我用一下,我給素素報個平安。"
  "在我西裝內袋裡,自己拿。"
  齊修遠伸手進去,明明摸到了手機,手卻流連在蕭厲的胸口,挑逗般地時而輕摸,時而輕蹭,尋到了那處小突起後,五根手指輪番在上邊輕輕劃過。
  "齊修遠。"蕭厲叫他,他置若罔聞,但是蕭厲繼續說,"我也喜歡齊素素那種類型的女人。"
  齊修遠的手僵住了。
  蕭厲苦笑一下:"可能我們混黑道的,都喜歡那種家世單純、人也單純的女孩子。"
  齊修遠沒有說話,但是蕭厲不放過他:"你救過我,又救過我弟弟,我非常感激你。你要我的命我也沒有二話,可是要說別的,我沒辦法做到。"
  ──可是要說別的,我沒辦法做到。
  ──我願意跟著您做打手,報答您的恩情,但是別的我做不了。
  在他心裡,自己和那個人,那個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誘惑他覬覦他的人,是一樣的嗎?
  齊修遠手下用力,緊緊地抱住蕭厲,同時把臉埋在他的頸側。
  "蕭厲,我沒想要你做什麼。"他低低地說,"你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提這件事了。這樣的話,我們還能不能做朋友?"
  蕭厲沉默了,又背著他走了一段,才說:"你到底看上我什麼?"他嘆口氣,"你也看到了,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會,只會打打殺殺,我還打過你,你忘了?"
  齊修遠悶悶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也明白這個答案太過籠統,但是頭腦中沒有辦法形成具體的語言,只想到蕭厲教訓蕭楊時憤怒又傷心的眼神、他氣質溫和站在考場外等人的樣子、他甚至毫無必要地關心姜曉寧一身水會不會感冒……齊修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此而被蕭厲吸引,是不是因為這個危險的男人同時有著奇特的溫柔。
  "蕭厲,我只是很在乎你。"齊修遠鄭重地說,"你對我的重要程度,就連素素都比不上。就算……就算只是作為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蕭厲沒有說話,一直到他們走到山腳,看到蕭厲的車,和車邊蹲著的蕭楊,他都一直沒有說話。

  第 32 章

  "去給素素打電話。"蕭厲把齊修遠放下來,拿出手機給他,並指著遠處說,"去那邊打。"
  齊修遠知道他有話要跟蕭楊說,體貼地走到旁邊,但看他的樣子總不放心,徘徊著也沒有走遠。
  蕭楊站起來,靠在車上,看到蕭厲慢慢走過來,氣沖沖地挺起胸來,眼神卻怎麼也凶不起來,只是四處猶疑。
  蕭厲站在他面前,抬起手來。
  蕭楊下意識要躲,蕭厲卻輕輕握住他的左手。蕭楊意外地看著他,只見他看著自己這只手的表情很復雜,仿佛終於放心,又像是十分失望。
  最後蕭厲嘆了口氣,松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抬眼看著他說:"韓嘉在哪兒?"
  蕭楊扭開臉:"我怎麼知道?我只是跟他通過電話,一直沒見過他。"
  "你電話裡怎麼說的?"蕭厲皺起眉頭。
  "我就說讓他到豐茂大廈下面有人接他走。"蕭楊快速地說。
  "他為什麼聽你的?"
  "我知道他有個情人,我對他說,如果他不來換我,我就告訴羅東他的情人是誰,讓他的情人來換我。"
  "他有個情人?"蕭厲怔了一下,又問,"你怎麼知道他有個情人?"
  "我看見過!"蕭楊捂住自己的臉,控制不住情緒,"你能不能不要像審犯人一樣?我就知道你要這樣。你讓齊大哥過來,我都告訴他,我不願意看見你!"
  蕭厲抓住他的手從他臉上拿開,忍著氣說:"我沒那意思,你是不是告訴羅東他的情人是誰了?"
  "沒有!"
  "真的沒有?羅東沒有問這個問題?"蕭厲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蕭楊負氣地喊道,"那個羅東還特地讓我不要告訴他,說他要抓到韓嘉之後自己慢慢問,還說,還說,還說慢慢問出來一定很有趣!"
  蕭厲的臉色白了一下,抓著他的手力度加大,蕭楊疼得叫出來。
  "你放手!放手!"他掰著蕭厲的手,"這又不是我的錯。難道你更想看到我的手砍下來?難道你想看我死嗎?我死了是不是就稱了你的心了?用我換你那個男□你是不是就稱了心了?"
  "你!"蕭厲聽到他說砍手臉色就變得很難看,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更難看了,揚起手來就要去打蕭楊,卻仍是停在半空。
  "你打啊!"蕭楊憤憤地仰起臉,"反正那幫抓我的人也打了我不差你這幾下!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罵他?他瞞著你找了情人你都不知道,為了這麼個人打我你真不要臉!"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蕭厲低斥,"不管他怎麼得罪過你,你自己孬種出賣他,也至少對他有點尊重。"
  "孬種?"蕭楊冷笑一聲,"你就是這麼看我的?黑社會狗咬狗我逞什麼英雄?韓嘉對我做過什麼好事我要保護他?蕭厲我完全可以給你打電話讓你去換我,我為什麼打給他你想過沒有?現在你居然這樣罵我!"他激動起來,"為什麼你總是看不到自己的問題?不是你混黑道我會被抓嗎?不是你混黑道會有這些破事兒嗎?!我早說了叫你不要混黑道你都聽進去什麼?!"
  啪!
  蕭楊震驚地捂著臉,蕭厲也錯愕地看著那個揮出這一拳的人。
  齊修遠揪著蕭楊的領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蕭楊,全世界都能罵蕭厲是個暴力殘忍的黑道分子,說他自作自受,你不能。"
  "你算什麼人──"蕭楊愣了一下之後惱羞成怒地大罵。
  "我也是當哥哥的。"齊修遠看著他,"你不過就是仗著你哥寵你,就開始無視他為你做出的犧牲,不願意為他付出,自我膨脹,目無尊長,幼稚偏激,出口傷人。教育像你這樣的青春期叛逆少年我最有經驗了,你回去多看兩本世界名著做好讀書筆記,到工地上過兩天弱勢群體的日子體會一下家長對你的關愛和保護,最重要的是明白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你哥他圍著你轉只是因為他不懂教育規律。"他拍了拍蕭楊的臉,"你再不成熟,別怪我把素素送走,你這樣的狀態沒有哪個哥哥會放心把妹妹交給你。"
  蕭楊又氣又急,臉漲得通紅,還想說什麼,齊修遠笑了一下,道:"你打不過你哥,說不過我,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去車裡坐著,讓我跟你哥說兩句話?"
  蕭楊喘了幾口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手伸到蕭厲面前:"鑰匙!"
  蕭厲不由自主看了齊修遠一眼,才把鑰匙給蕭楊。
  眼見著蕭楊上了車,蕭厲忽然拉開副駕駛車門,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
  蕭楊甕聲甕氣地說:"不必那麼警惕,我對你們黑幫的秘密不感興趣!"
  說罷狠狠帶上車門。
  齊修遠嘆口氣,對蕭厲說:"過兩天苦日子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讓他去外省也不是不好,你說呢?"
  蕭厲笑了笑:"你是專家。"
  齊修遠看到他的笑容,自己也變得很雀躍,道:"有教育問題要跟我請教啊。"
  蕭厲低下頭想了想,又笑了笑,溫聲說:"那以後,蕭楊可能就要麻煩你了。"
  十五個小時之後,齊修遠才意識到,蕭厲是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跟他說這句話。
  蕭厲分別送齊修遠和蕭楊回家,齊修遠下車後,蕭厲到底逼著蕭楊說出了韓嘉的情人的事情。
  "那天我和素素去游樂場……"蕭楊終於覺得對韓嘉有點心虛,頭靠著車窗,看著窗外說,"他穿得那麼普通我認出是他還很吃驚,他當時帶著一個長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要排隊做海盜船;後來我又看到他們兩次,一次是他們一起從假山上下來,衣服亂七八糟的一看就沒好事,那男孩子氣呼呼的,韓嘉臉上好像還被打了一巴掌,但是後來在門口,我又看見那個男孩子主動抱著韓嘉親他,好像又和好了。"
  "……那你怎麼知道那人是誰的?"
  "我後來又見了他一次,"蕭楊忽然冷笑一下,"真沒想到是他。"
  送走蕭楊,蕭厲匆匆回到錦庭安排了一些事情。
  韓嘉在的時候,蕭厲總覺得他整天吊兒郎當什麼事都沒有,但是真正安排起來,才覺得鴇頭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被李時青指定暫時替代韓嘉的是他原來的跟班,名字叫張雪明,他平時總是穿著一身黑衣服跟在韓嘉後面,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件金光閃閃的襯衣。蕭厲看著他臉上壓抑不住的笑容特別想抽他,但也只好把他叫到一邊問:"平時你跟韓嘉跟得最緊,你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麼情人?"
  張雪明想了想說:"沒有特定的,韓嘉到處都是情人嘛。不過我也不是二十四小時跟著他,他如果偷偷養一個我肯定是不知道。"
  一個晚上,"韓老板"就變成"韓嘉",蕭厲本來很想踹張雪明一腳,現在覺得沒必要。人如果不知道謙虛和尊敬前輩,就算是混黑道、做鴇頭,也一樣做不好。以後他挨踹的機會多得是。
  不過看韓嘉最近的跟班都不知道這件事,蕭厲稍稍放了心。
  這時電話響了,是李時青。
  蕭厲接了電話說:"青爺。"
  李時青的聲音很疲憊:"子成跟你都說了吧?"
  "是。"
  "這次羅東先沉不住氣,抓了韓嘉。蕭厲,你不要有想法,我和子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青爺,我明白。"
  李時青沉默了兩秒,問:"聽說你昨天找到了大鬼?"
  "是。那時候蕭楊已經自己逃跑了。"
  "……那就好。你也一晚上沒睡了吧,要不要去我那裡休息一下?我現在回不去,但可以通知管家──"
  "不用了,青爺。錦庭這裡還有點事要處理。"蕭厲想了想說,"青爺也辛苦了。"
  李世清微微嘆了一口氣:"蕭厲,你弟弟自己逃出來。你答應我的那件事,是不是就想這麼算了?"
  "青爺──"
  "別著急回答。"他溫聲道,"今天我和子成還要處理點事情,明天我就坐飛機回去,我們當面談談,好不好?"
  "……好的,青爺。"
  蕭厲掛了電話,叫來林子吩咐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回家休息,讓他暫時在錦庭盯著。
  回家之後他迅速處理了一些雜事,然後吃飯洗澡睡覺,養精蓄銳,准備用最好的精神狀態去面對他必須面對的事情。

  第 33 章

  對於齊修遠來說,這是黑色的一天。
  被蕭厲送回家的他,衣服都沒換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醒過來只覺得四肢發麻、腹內空空,素素又不在,只好自己隨便找了點東西填肚子。下午帶著一臉病容和一身傷口去學校,被直屬主任一頓"關心",主要是嫌他年紀輕輕請假太多,勸告他一心撲在工作上不要招惹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差說他沒有師德了。齊修遠一臉晦氣地去上課,結果抽查了兩個學生都沒有完成作業,他憤而把這兩個孩子拎到辦公室一頓教訓,盯著他們做完了數學作業才回家。此時餓得胃疼不說,身上的傷口也變得更疼了。
  到了晚上八點,迎來了對他的心髒最有攻擊力的電話。
  蕭楊的聲音非常慌張:"齊大哥,你知道蕭厲去哪裡了嗎?"
  "怎麼了?"靠在沙發上養傷的齊修遠跳起來,差點扭到腰。
  "他……他今天把好多錢都轉移到我名下了……"蕭楊的聲音開始發抖,"好多錢……簡直就,就是他所有的財產吧……我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也不知道怎麼找他……"
  "你先冷靜!"齊修遠扶著腰說,"他比較親近的那些手下,什麼林子之類的,你有他們的電話嗎?"
  "沒有。我怎麼會有他們的電話!"蕭楊的語速變快了,"蕭厲給過我兩個電話說有急事找不到他可以找那兩個人,可我怎麼會存這種人的電話!可是我現在……我……今天他送我回家的時候,還摸了摸我的頭……他好久不敢摸我的頭了……"他的聲音低下去,"齊大哥,你說他是不是去找韓嘉了?"
  齊修遠沉默片刻,問:"蕭楊,你真的不知道韓嘉在哪裡嗎?"
  "我知道,我聽那個大鬼說起過。"蕭楊低低地說,"我跟蕭厲說不知道,就是怕他跑去又跟別人槓上。可是他還是不聲不響就不見了……"
  "他在哪兒?"齊修遠嘆口氣,"告訴我,我來想想辦法。"
  合上電話,齊修遠在屋子裡面走了走,發現自己這兩天連累帶傷的,狀態很差。於是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皺著眉頭盯了好一會兒,才翻到要撥打的那個名字。
  齊素素端著一小碗酸奶從廚房出來,一邊吃一邊好奇地說:"哥,給誰打電話要考慮那麼久啊?"
  齊修遠按下通話鍵,在對方接通之前回答素素的問題說。
  "一個決不能求他幫忙的人。"
  "哦,那你打電話給他干嘛?"
  "求他幫忙。"
  嘩啦!
  冰冷的水夾雜著細小的冰塊兜頭澆了下來,韓嘉被刺激地哆嗦了一下,神智昏昏沉沉的,似乎聽到旁邊有人說話。
  "別弄死了,東爺就是毀在這小子手上,且得留著解氣呢。"
  "大哥放心吧,保管他想死都死不了。"
  "恩。"有人走到他身邊,用腳尖轉過他的臉,"再多沖兩遍,真他媽髒,回頭再攪了東爺的興致。"
  冷水再次澆下,韓嘉努力地蜷起來,逃避著那種刺骨的寒意。
  寒冷使他恢復了一部分知覺,肩膀因為長時間的扭曲而傳來針刺般的酸麻感,下半身和腹部傳來一陣陣抽筋似的疼痛,全身上下都有一種割裂般的痛感。
  距離上次被道具貫穿有多長時間了,十分鐘?或者幾個小時?韓嘉無聲地呻吟著,他已經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了,或許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所知道的,就是這具身體被慘無人道地毒打、虐待、□了很久。
  是的,隨著冷水再次澆下,他慢慢想起來,那些殘忍的侵 犯、撕裂般的疼痛,還有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所呈現出的惡意地嘲弄,和凶狠的動作裡體現出的報復的快意。
  "小嘉寶貝兒,你不是最愛東爺這根嗎?"
  "上了東爺的床還敢騙東爺?沒想過東爺還能活著回來找你吧?"
  "李時青已經賣了你了,蕭厲連個屁也不敢放,你這輩子就讓東爺慢慢操吧。"
  然後是什麼?沾了水打在身上的鞭子?一刀一刀劃過肌膚的匕首?還是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道具……
  韓嘉覺得從骨頭裡面發著冷,又覺得胃裡一陣滾燙,好像要把他的內髒都煮沸一般地燙熱。
  有人過來架住他的肩膀,還有人抬起他的腿,他好像被人移動著。
  顛簸起伏中,他覺得一團黑暗正在慢慢包圍他的意識。
  "韓嘉,只要張開大腿忍一忍,就能慢慢還清青爺的錢,多麼簡單!"
  "韓嘉,你這次不但是全班第一,還是全年級第一呢!老師真為你高興!"
  "韓嘉,媽媽求你了,難道你真的想去考什麼大學,你要媽媽死嗎?"
  "韓嘉,你是□怎麼了,我還是混混呢,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看得起你。"
  "韓嘉,你不得好死!"
  "韓嘉,我愛你。你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
  "韓嘉……"
  "韓嘉……"
  "韓嘉、韓嘉……"好像真的有人在叫他。
  他在昏沉中皺起眉頭,努力想要逃避這個呼喚。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他胸前傳來,韓嘉低低地痛呼一聲,睜開了眼睛。
  羅東微胖的臉帶著惡毒的笑容出現在他眼前,一邊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舔了一下,一邊把一根針從他的□中拔了出來:"小嘉寶貝兒,以後就這樣叫你起床吧。"
  韓嘉瑟縮了一下閉上眼,羅東開心地笑了:"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吧,誰來看我們小嘉寶貝兒來了?"
  韓嘉顫抖一下,猛地睜開眼,一個熟悉的身影雙手反綁在身後,正被幾個羅東的手下粗暴地推進來。他倔強的反抗卻讓自己的腳步更踉蹌,一個前沖,幾乎跪倒在地。
  "蕭……"韓嘉開口,聲音卻嘶啞虛弱,蕭厲卻一下子聽到了,他從地上站起來,抬起頭,眼睛憤怒而明亮地瞪著羅東。
  羅東哈哈大笑了幾聲,得意地說:"老情人見面,沒有什麼話說嗎?"
  "你他媽的──"蕭厲怒罵。
  啪!
  羅東站起身,巴掌狠狠落到韓嘉臉上,韓嘉被這巨大的力道打得幾乎要翻過身去,脖頸一緊,又被羅東抓著下巴扭過臉來,舌頭在他臉上紅腫的地方舔舐而過。
  "可憐的小嘉寶貝兒,"他笑眯眯地說,"我一聽到別人罵我就忍不住打你,疼不疼?"
  韓嘉痛苦地喘息著,根本無法回答。
  羅東使了一個眼色,一個手持木棍的手下一棍子打向蕭厲的後背。蕭厲悶哼一聲,又踉蹌了一步。
  "我也不喜歡別人不回答我的問題。"羅東捏緊韓嘉的下巴。
  韓嘉因為努力而臉漲得通紅,拼命張開嘴回答他的問題:"不……疼……"
  羅東放開手,滿意地哈哈大笑著,道:"真是情深意重啊!我最喜歡看這種戲碼了!"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韓嘉,又看了看咬緊牙關的蕭厲,笑得更開心:"我從以前就一直很好奇你們的關系,聽說你們小時候就滾上床了,那時候他的滋味怎麼樣?"
  蕭厲不說話。
  啪!
  羅東捏住韓嘉的脖子,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韓嘉毫無反抗地垂落在他手中,姿勢就像是被獵人抓在手裡的小獸。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蕭厲忍氣吞聲地回答。
  啪!
  "敢騙我?"羅東還在笑。
  "這是事實。我和韓嘉從來不是那種關系。"蕭厲咬牙切齒地說。
  "哦?"羅東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手從韓嘉的脖頸撫摸下去,"那你也不介意我在你面前上了他嘍?"
  "你敢!"蕭厲的眼眶都要瞪裂了,他憤怒地向前沖,卻被身後的對手擰住了肩膀,只能不停掙扎著。
  "我為什麼不敢?"羅東拍著韓嘉毫無血色的臉,"小嘉寶貝兒你回答我,想不想讓東爺在這兒上你?"
  韓嘉閉著眼睛,張了張嘴。
  "你要是說不想,我就把蕭厲給上了。"羅東溫柔地說。
  "想。"韓嘉嘶聲說,"我想東爺上我……我只要東,東爺上我一個人……"
  此處和諧
  不知過了多久,韓嘉的呻吟早就停止,羅東才喘著粗氣停下了在韓嘉身上的凌虐,他把韓嘉拖拽到地上,又從櫃子上拿起一把匕首。
  蕭厲驚恐地看著那把在燈下閃著寒光的利器,掙扎得更厲害,但是羅東看了一會兒躺在地上一身狼籍的韓嘉,臉色陰沉地把匕首扔到了蕭厲的腳下。
  "你要肯親手殺了他,"他看著蕭厲,聲音裡一點起伏都沒有,"我就放你走。"

  第 34 章

  "你做夢。"蕭厲看著羅東,毫不掩飾眼睛裡的厭惡。
  "不肯殺他也行啊。"羅東忽然就笑了,"好歹跟你們也有點交情,就讓你們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
  他帶著毒蛇一樣的笑容看著蕭厲,蕭厲回之以冰冷的眼神。得意洋洋的老江湖和怒火中燒的年輕力量對視著,用眼神傳遞著對彼此的不屑和仇恨,進行著氣勢上的較量。
  短暫的沉默中,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陣虛弱的笑聲。
  韓嘉仰視著蕭厲,似乎心情很好,眼睛裡都帶上了笑意:"成全我吧,蕭厲。"
  "你胡說什麼?"蕭厲低聲說。
  即使虛弱蒼白,非常狼狽,但韓嘉一笑,錦庭花花公子的風采就又重新出現了。
  "我總跟你說,做人呢,就要及時行樂,"他的聲音仍然嘶啞,說得很慢,但卻努力地保持平穩,"因為這樣在不得好死的時候,回頭一想,也算是過過幾天舒心日子。蕭厲,我活夠了,活得太他媽值了。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
  "閉嘴!"蕭厲掙開阻攔他的人,因為羅東的示意,這些人很快放了手,使得蕭厲可以沖到韓嘉身邊,輕輕扶起他,"今天咱們倆要麼一起出去,要麼一起留在這兒。"
  "連你弟弟也不要啦?"韓嘉輕輕地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又一笑,"我不是什麼好人,今天這樣,也算是罪有應得,你……回去之後可千萬別想著報仇啊,不然青爺再寵你,也沒辦法圓場了……"
  "這話是沖著東爺說的吧,"羅東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地看著他,"告訴我蕭厲不會報仇,還暗示我蕭厲是李時青的紅人。怎麼?這麼怕東爺為難他?"
  韓嘉有點喘不上來氣,蕭厲卻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說:"你不用擔心這個──"
  話音未落,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悶悶的爆炸聲。蕭厲聞聲抱緊韓嘉,慢慢抬頭盯著羅東,露出一個充滿戾氣的笑容,同時說道,"你該擔心的是我為難他。"
  就在他說這半句話的工夫,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羅東震驚地剛要說什麼,最近的一聲爆炸聲出現了,那簡直可以說是一聲巨響,瞬間房屋搖動,牆壁斷裂,窗玻璃因為張力而猛地破碎,碎片濺射進屋中,加上屋頂簌簌落下的灰塵和四處迸飛的建材,房間裡頓時一片混亂。
  羅東的手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亂作一團,只聽到羅東大吼道:"都不許慌!守住門口!"
  片刻後爆炸聲停止,塵埃落定,眾人定神一看,屋中哪裡還有蕭厲和韓嘉的影子?
  羅東罵了一句髒話,吩咐道:"馬上給我追,看到就放槍,死了算我的!"
  手下答應著,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留下的那個心腹手下背上腿腳不靈便的羅東,也出門向外跑去。
  跑到了樓下才發現,羅東剛剛買下的這個山間的建築群,已經被破壞了好幾處,從東邊的廚房開始,沿著一條線依次有好幾處爆炸點,顯然是被人提前放了爆炸物。
  剛才的手下已經沿著山路跑下去了,有的人還機靈地開了車,因為很顯然,一輛他們從沒見過的迷彩越野車正在前面迅速地奔逃。
  羅東恨恨地哼了一聲,對一些剛剛聚集過來的手下吩咐:"找人去廚房,看看瓦斯什麼的是不是安全,別再引起二度爆炸。然後打電話給山下的弟兄們,給我攔住那輛迷彩越野,不惜任何代價。我就不信,他們還能長出翅膀!"
  此時的越野車上,蕭厲正抱著韓嘉坐在後座上,對全神貫注的司機大發脾氣。
  "你太慢了!"
  "抱歉,安放炸彈我不是很熟練,我退役之前是用毒的。"張娟娟女士一邊嫻熟地拐過一個小弧度拐角一邊道歉,"可惜你給我的時間太緊,沒辦法幫你聯系我擅長爆破的同行。"
  蕭厲聽她道了歉,也不再追究,回身對韓嘉溫言道:"我們沒事了,韓嘉……韓嘉!"
  韓嘉渾身都是冷汗,神色明顯不對,蕭厲正要把他翻過來檢查,卻發現手上一片黏稠的血紅,仔細檢看,竟然不知何時從背部中了一顆流彈,傷口正在心肺附近的位置。
  "快點開車。"蕭厲一邊用力堵住韓嘉的傷口,一邊低聲叫他,"韓嘉,韓嘉。"
  韓嘉聽到了他的聲音,張口要回答,卻先湧出一口血來。
  蕭厲已經知道他可能是肺部中彈,一手仍然按壓著他的傷口,另一之手將他的頭輕輕抬起,避免他被自己的血嗆到。
  "去最近的醫院的話,可能就跑不掉了。"張娟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們一眼,冷靜地說。
  "那也要先到了醫院再說。"蕭厲的聲音沉下去。
  張娟娟不再說話,車的速度卻更快了,顛簸中韓嘉清醒了一點,看著蕭厲直笑。
  "我騙你的,蕭厲。"他呼吸困難,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活夠,我一點都不想死。蕭厲,蕭厲,"他想要抬起手卻抬不起來,有點難過地說,"我總是嘲笑你,但是我,我真羨慕你,真羨慕……"
  "別說,噓,"蕭厲安慰地說,"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韓嘉固執地說著,"我也好想有個弟弟,哪怕,哪怕是個白眼狼也好……我也想要有個人愛,有個人惦記……及時行樂,那些快樂,好空虛,蕭厲,我覺得好空虛啊……越快樂,就越覺得空虛,我好痛苦,蕭厲蕭厲,我好痛苦……"
  韓嘉喘著氣,說話使他疼痛,但他就像不說反而會死一樣,帶著那種孤注一擲的賭徒才有的表情,不停說著:"你是對的,不要像我,不要像我這樣……"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氣音,哀求般地望著蕭厲,"我不想死!蕭厲,我不想就這麼死……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蕭厲努力讓聲音鎮定沉穩,"冷靜點,別耗費體力,你有的是機會惦記別人。"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說,"你不是還有姜曉寧?蕭楊告訴我了,你不是和他在一起?"
  聽到這個名字,韓嘉微微睜大了眼睛,喘息了許久,才嘶聲說:"幫我告訴他,就說,就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我只是在他身上,找他父親的影子……"他的聲音慢慢弱下去,"我對不起姜老師,他一直惦記我,我卻從來沒有回去看過他……我只是……沒有臉回去……"
  韓嘉被抓以來飽受折磨,精神和肉體早就瀕臨崩潰,但仍然跟他說這許多話,有的還是內心深處的想法和個人隱私,這讓蕭厲有很強烈的不祥預感,他沉聲道:"你自己去跟他說,我不管這──"
  越野車發出刺耳的輪胎劃地聲,張娟娟罵了一聲"媽的",大聲警告蕭厲:"趴好,這幫垃圾,居然來擋姑奶奶的路!"
  越野車還要再盤旋一圈才能到山下,但已經能看到山下密密麻麻守了一群人,明顯是等著攔截他們的。
  張娟娟女士臉色鐵青,心裡也著實沒有把握能沖下去,又看了後視鏡一眼,心裡更沒底了。
  媽的,一世英名,要交代在這裡嗎?
  韓嘉大口喘息,可是更多的血從他口中湧出,他的眼神慢慢渙散,但是虛弱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停止,以至於被自己的血嗆得直咳嗽。
  "蕭厲……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
  汽車拐過最後一個彎道,幾乎能清楚看到羅東手下們嚴陣以待的表情。
  張娟娟油門踩到底,身體從駕駛座上向下滑了滑,單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已經掏出了武器。一邊抱怨道:"你請我可請得真值。"
  蕭厲的手槍早被羅東的手下搜去了,他右手緊緊捂著韓嘉的傷口,左手護住韓嘉的頭,以防他再次受到流彈或者其他武器的傷害。
  令他們兩個大為驚訝的是,羅東的手下卻仿佛聽到了什麼荒誕的命令一般,騷動著分開兩邊,為越野車讓開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車子飛一般從這條通道駛過的時候,蕭厲看到窗外那些人的表情。充滿仇恨的冰冷的表情。
  那是見慣了的表情,這種表情曾經不止一次出現在對手和自己人身上,甚至韓嘉,甚至自己,都曾經毫不猶豫地,用這樣黑暗的表情面對一切。
  蕭厲低頭看著韓嘉蒼白的臉,痛苦地閉上眼睛。
  與此同時,羅東正在給手下打電話。
  "那輛車放走了嗎?……那就撤吧,能撤多快撤多快。……不用跟蹤他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馬上!"
  他狠狠地合上手機蓋,手臂一揮,像是想要把手機扔出去洩憤,卻又終於冷靜下來,將手機裝進口袋。
  旁邊的心腹這才敢過來問:"東爺,明明能截住那輛車的,怎麼您剛才接了個電話就……就要放過他們了?"
  "我不放過他們,就有更狠的不放過我了。"羅東憤恨地說,然後他看著滿地廢墟的別墅,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喃喃道:"能請到職業殺手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怎麼請得動這麼硬的後台?"

  第 35 章

  羅東的別墅建在本省和鄰省交界處的縣區裡面,從這裡到最近的大型醫院只有一條公路。
  此時天空早已放亮,張娟娟女士居然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救護車的警報器放到車頂,一路超速長鳴,竟然只用了十五分鐘就到達了目的地。
  蕭厲抱著韓嘉沖進醫院,在張娟娟的幫助下辦手續簽字劃卡付款,最後韓嘉推進手術室,張娟娟瀟灑地說了一聲"剩下的錢記得存入我的戶頭",就匆匆去把她那輛套牌車開走了。
  蕭厲坐到等待區的長椅上,這才發現自己的上衣前襟幾乎全被韓嘉的鮮血染成了紅色,他想起身去把這件上衣沖一沖,或者干脆扔掉,但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深深的疲憊感,他覺得自己已經太累了,累到無法在意形象,無法在意身上的血腥味,無法在意除了那盞亮著的"手術中"的方形燈之外的一切。
  他就那樣坐在那裡,雙腿叉開,身體後仰,頭靠在牆壁上,直直地瞪著對面手術室上方的燈。這樣的姿勢搭配上他衣服上的大片血跡,使得他看上去才像個傷員。
  韓嘉是明顯的槍傷,所以醫院裡面肯定有人報了警,過了很久後來了兩個警察,遠遠看見蕭厲,誰也沒敢過來,又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警察接了個電話,看了蕭厲一眼就帶著他的同事走了。
  應該是羅東在打點,這裡是他的地盤,蕭厲機械地想著,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到吧。
  衣服上的血跡在慢慢地變干,腥味卻越來越重,蕭厲恍惚地想起自己第一天做打手,一群人圍毆一個還不了高利貸的中年瘦子,那個人也吐了血,在地上打滾,忽然就滾到了自己腳邊,那時候真是害怕啊,不由自主就要後退,不知道誰推了自己一下,自己往前一撞,一腳踩到這個男人的胸腹部,男人的血像噴出來的一樣,濺到了自己褲腳上。
  那天回家之後,洗了多久的衣服?不敢讓蕭楊發現,不敢打退堂鼓,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十五歲的那一天,自己抱著那件濕淋淋的衣服發抖了多久?
  可是從那天開始,自己好像就迅速成熟起來,帶著夢想的光芒的少年之心死去了,一顆冰冷殘暴的心取代了它的位置。
  慢慢的,就連當面砍下別人的手自己也不在意了,更不用提別的打打殺殺的事情,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甚至有一種快意在裡面。仿佛在暴力中,自己能獲得什麼補償一樣。
  但是和韓嘉一樣,那只是一種空虛的滿足,越滿足就越空虛,越滿足就越絕望,可是越絕望就越渴望滿足,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他被黑暗所滋養,早就不妄想什麼光明了……
  回憶過去讓他覺得自己軟弱,蕭厲皺了皺眉頭,讓自己回到現實世界,手術中的燈還亮著,但是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道身影。
  蕭厲抬頭向右側方看去,齊修遠站在不遠處,不知已經來了多久,正沉默地看著他。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好像是一夜沒睡,衣服也皺起來,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但是明明是在醫院白色牆壁的背景中,卻仍然眼神溫暖,笑容親切。
  看到蕭厲在看自己,齊修遠慢慢走過來,坐在他身邊。
  他們並排坐著,中間還隔了十釐米的距離,他沒有問齊修遠怎麼會出現,齊修遠也沒有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忽然之間,蕭厲卻覺得,好像那些黑暗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過,沒有被追殺的緊張和恐怖,沒有追殺別人的血腥和凶狠,沒有把身體和忠誠當做籌碼,沒有幫派,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公司職員或者什麼類似的職業,跟自己的朋友坐在一起,彼此抱怨著各自的工作,一起看望共同的朋友,然後互相道別,各自去過平凡可愛的生活。
  這種想法是如此地讓他安心,所以當齊修遠輕輕把手移過來,安慰般地覆在他的手上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第 36 章

  齊修遠卑躬屈膝地給直屬主任打電話請完假,又買了早餐──其實說是午餐也沒有什麼不對──和一些住院必需品,一路來到韓嘉的病房。
  韓嘉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仍然處在昏迷中,蕭厲坐在他床邊,出神地看著他蒼白的臉。
  齊修遠輕輕走過去,把買來的東西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終於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說:"你們……感情真好……"
  蕭厲微微地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齊修遠心裡莫名地失落起來,看了病床上的韓嘉一眼,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只好翻出剛買的T恤遞給蕭厲。
  蕭厲起身去了病房裡的洗手間,脫下身上的血衣,團成一團扔進垃圾簍,又用濕毛巾擦了擦上身沾染的血跡,這才換上齊修遠買來的白T恤。
  等他出來的時候,齊修遠已經坐在桌子邊等他吃早餐,看到他空手出來就問:"你自己那件呢?"
  "扔了。"
  齊修遠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你以前那些批發買的T恤,不會都是這麼扔了的吧?"
  說完之後卻看到蕭厲神色一變,仿佛有些黯然的樣子,勉強地對齊修遠點點頭,坐過來吃飯。
  齊修遠明白自己又說錯了話,也隱約知道錯在哪裡,他看著蕭厲默默喝粥的樣子,自己一邊食不甘味地吃著飯,一邊想著怎麼開口,這樣遲疑了半天,忽然聽見蕭厲說:"是的。"
  他抬頭看蕭厲,蕭厲卻沒有再看他,低頭看著粥碗的樣子就好像他根本沒說過剛才那句話。
  齊修遠剛要問,蕭厲卻面無表情地沉聲說:"那些T恤,都是沾了血才扔掉的,有的時候是我的血,大部分時候是別人的。齊修遠,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就是這樣的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可恨得多。如果不想死的話,你,"他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漠凶狠,"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齊修遠卻沒有在看他的眼睛,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韓嘉,又轉回來看蕭厲臉上的傷疤,T恤領口露出來的擦傷,手臂上一處剛才沒有擦干淨的血漬,然後他才直視著蕭厲的眼睛。
  "我不喜歡你混黑道,但是我並不會被那些東西嚇住。"他緩慢而堅定地說,"我也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是的,他說過好多次,而且他曾經出現在凱旋門的後巷裡,出現在大鬼綁架蕭楊的廢棄學校,在逃脫之後甚至第二次出現在大鬼面前,現在他又出現在離工作地點十萬八千裡的醫院,陪著自己照顧一個肺部中彈的鴇頭。
  這個男人氣質和煦,勇敢多情,他有著自己曾經暗暗羨慕的正派身份、體面的工作、陽光下的一切,但是卻用難以置信的執著和勇氣追逐著自己,這些事情越來越讓蕭厲感到震動和混亂。
  "你到底看上我什麼?"蕭厲真的想不通,也同樣問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但他一直沒有得到答案,"就連我的親弟弟都恨我──"
  他的話音消失在齊修遠的嘴裡,齊修遠一手撐著那張窄小的飯桌,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湊過來吻他,碰翻了桌子上的醬油瓶。
  蕭厲的身體僵住,他隨時能把齊修遠推開,然後打上一拳,但是齊修遠的手指輕柔忐忑地在他肩膀摩挲,齊修遠的吻溫柔又珍惜,就像他不是個暴力分子而是什麼易碎的寶物,他的嘴唇輕輕地貼著他的,又輕輕地與他的唇瓣廝磨。
  一股戰栗感從齊修遠觸碰的地方蔓延開,蕭厲感覺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濕濕地舔到他的下唇上,似乎被他的柔順所鼓勵,那根舌頭又靈活地鑽了進來,企圖撬開他的牙關向他的口腔內探索。
  被那種濕熱的感覺所驚動,蕭厲不由自主地後退離開。感受到他的逃離,齊修遠的手指抓緊了他的肩膀,然後睜開了眼睛。
  錦庭是蕭厲的地盤之一,他本以為自己見識過所有的眼神,惡意的、貪婪的、渴望的、垂涎的,齊修遠的眼神裡面有他熟悉的欲望和渴求,但是更多的是他看不懂的東西,簡直就像是在愛慕著他。
  這個念頭讓他更加不安,他伸手要推開齊修遠,齊修遠卻像跟他較勁一樣手下更加用力,親吻不到他的嘴唇,他就開始胡亂的親吻他的額頭和臉頰,好像根本不害怕他忽然使用蠻力把自己打倒在地一樣。
  拉拉扯扯中,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你們在做什麼?"李時青和他的保鏢們出現在門口,面色極為不悅地看過來。然後他仔細地打量了齊修遠一眼,"他是誰?"
  殺意是如此明顯,只是眼神從自己臉上掠過,齊修遠就覺得好像被這個人剜了一刀。

  第 37 章

  "青爺。"蕭厲站起身。
  李時青沉著臉,看了一眼韓嘉又看了一眼齊修遠,哼了一聲道:"出來說話。"
  蕭厲看著他轉身出門,回身快速而低聲地說道:"待在這裡不要出去,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看了看他,不放心地補充說,"你跟過來,會讓我很難做。"
  說完他就向門外走去,齊修遠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問道:"那是你們老大?是你說過的那個?他不是──"
  蕭厲觸電一樣甩開他的手,嘆了口氣道,"跟你沒關系。"
  他沒有看齊修遠的表情,徑自出了門,就見李時青在不遠處站著,他的保鏢站在走廊的入口處,似乎是把守著不讓別人過來。
  蕭厲走過去,微微躬身道:"青爺。"
  啪的一聲,李時青一巴掌甩到他臉上。
  李時青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狠角色,此時又是盛怒之下,這一巴掌蕭厲都承受不住,被打得後退了兩步。
  李時青緊跟過來,右手鉗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說:"我真是把你寵壞了!"
  蕭厲垂下眼睛。李時青右手拇指狠狠壓在他嘴唇上蹭了兩下,哼了一聲道:"拿韓嘉賠給羅東,是我跟陸五商定的結果,你竟然自己跑來救他,是逼我跟陸五翻臉嗎?"
  蕭厲被他的手指按在嘴上,不敢開口說話,李時青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說:"救人也救得不利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全省都知道你炸了羅東的房子,只救出來個快死的人!"
  蕭厲皺緊了眉頭,神色變得有點難過。
  李時青冷笑一聲,松開捉他下巴的手,慢慢說:"虧我還怕韓嘉被羅東弄死了,專門拜托陸五關照,還想著過一陣子羅東氣頭過了,不管人給廢成什麼樣,都給你把他要回來。你可是一點都沒有想著我怎麼收場!"
  蕭厲低頭沉默,半天不說話。
  "怎麼沒話了?"李時青斥責道,"難道你覺得自己沒做錯?!"
  "青爺,"蕭厲終於開口,低聲說,"我不能這樣對韓嘉……"
  李時青哼了一聲道:"你用了多少年才當上一方的大哥,難道從來就沒有犧牲過別人?韓嘉和你關系好又怎麼樣?混黑道的,如果心不狠,十條命都不夠死!"
  蕭厲重新沉默了,李時青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你就是這樣,才讓我沒辦法。"他伸手摸了摸他被打得紅腫的臉頰,說,"我已經讓子成去跟羅東交涉了。羅東那人陰險狡詐,單靠你是斗不過他的,這次居然能逃出來,肯定是他放水。不管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裡的事情我已經交給子成了,你跟我回去。"
  蕭厲微微微微偏開頭,躲避李時青的觸碰,問:"如果子成跟羅東談崩了……這裡是羅東的地盤……"
  李時青皺起眉頭:"如果羅東堅持要韓嘉,咱們只能給他,只要能在韓嘉死之前把他要回來就好了,我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這一點?"
  "我不能這樣對韓嘉。"蕭厲堅持道,"青爺,您要是擔心我們連累幫派,大不了我退出帶韓嘉走──"
  啪!李時青又是一巴掌甩來,這一次的力道竟然比上一次還要狠,蕭厲重重地撞到牆上。
  "蕭厲!"齊修遠早已推開門,跑過來扶住他,怒視著李時青道,"你憑什麼打他?"
  李時青還沒說話,蕭厲已經一把推開他,罵道:"滾!這裡沒你的事!"
  李時青冷冷地看著他們,道:"我憑什麼打他?蕭厲,你自己告訴你這位朋友,我憑什麼打你。"
  "他不是我的朋友。"蕭厲急切地回答,"他只是來照顧韓嘉的,跟這件事沒有關系。"
  "是嗎?"李時青慢慢踱過來,慢條斯理地說,"可我剛才,好像看見他在'照顧'的人,是你啊?"
  他一邊走過來,一邊盯住齊修遠,一雙在腥風血雨中磨煉得陰狠的雙眼像刀鋒一樣投到齊修遠的眼睛上。
  齊修遠毫不懼怕地瞪回來,但是李時青不為所動地冷笑了一下,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的同時,伸手捏住蕭厲的下巴。
  "蕭厲,"他叫著蕭厲,眼睛帶著狠毒的笑意看著齊修遠,"你是不是忘了,你在你母親牌位前跟我發過什麼誓?"
  蕭厲靠在牆上,眼睛看著眼前的空氣,表情痛苦,像是回到了那個難忘的晚上。
  "說啊。"李時青的語氣慢條斯理,捏緊了蕭厲的下巴,齊修遠想要上前阻止,卻被李時青的目光釘在原地。
  "我發誓,誓死追隨青爺,言聽計從,絕不背叛。"蕭厲一字一句地說完,額頭已見冷汗。
  "言聽計從,絕不背叛。"李時青重復著,他湊近蕭厲耳邊,從眼角看著齊修遠,眼神裡有一種惡意的炫耀,"如果做不到呢?"
  蕭厲放棄地閉上眼睛:"如有背叛,讓我母親的靈魂永陷地獄,不得超生。"
  "好。"李時青慢悠悠地說,嘴唇簡直要貼上蕭厲的耳朵,眼睛卻不放松地看著齊修遠,"乖孩子,現在你該怎麼做?"
  "我跟您走。"
  "退出幫派又是怎麼一回事?"
  蕭厲的拳頭捏緊了,他睜開眼睛哀求道:"青爺……"
  李時青仍然得意地看著齊修遠,輕松地問:"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這種念頭,想要退出幫派嗎?"
  "不。"蕭厲發著抖,"絕不退出。"
  "那就好,"李時青稍微退開些,對著齊修遠微微一笑,"染上黑的,根本變不白。跟咱們不是一路的那些人,就不要跟他們來往了。"
  蕭厲沒有說話,但是李時青非常滿意地放開手,然後像是忽然發現齊修遠是個活人一樣露出和藹的笑意,對他說:"你是來照顧韓嘉的?那就辛苦你了。"
  齊修遠被他剛才那一系列舉動震撼住,看了看表情痛苦的蕭厲,眉頭緊緊皺起來,什麼都沒說。
  "那我和蕭厲就先走了,"李時青彬彬有禮地告辭,"有機會再跟您當面道謝。"
  齊修遠沉默地又看了蕭厲一眼,蕭厲卻根本不看他。
  忽然之間,就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齊修遠臉上的震驚之色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溫和的笑意。
  "好啊,"他微笑著,居然像李時青伸出右手,"我期待著那一天。"

  第 38 章

  李時青帶著蕭厲一起坐在汽車後座上返回本城,一路兩人都沉默不語,司機是個跟了李時青很多年的壯年人,平時也是他的心腹保鏢,很會察言觀色,也一路無話。
  眼見著進了城區,李時青才緩緩開口:"你知不知錯?"
  蕭厲看著窗外正不知想什麼,聞言回頭,低聲道:"我錯了,青爺。"
  "錯在哪裡?"
  "我不該自作主張,不顧幫派的立場。"
  "還有呢?"
  "不該沒有完全的把握就行動,讓韓嘉受傷。"
  李時青看了看他,見他臉上的掌印微微腫著,不由伸手摸了摸,嘆口氣道:"你最不該的是讓自己做這麼危險的事。"
  蕭厲側過臉,躲開他的碰觸,道:"我觸犯了幫規,請青爺懲罰。"
  李時青沒有收回手,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自己停留在蕭厲臉側的指尖,忽然開口問:"你這次救韓嘉,是不是沒打算活著回來?"
  蕭厲沒說話。
  李時青也沒有逼他回答,收回了手道:"這次你太不聽話,不懲罰你讓人家說青爺我不會帶人。你自己回去清點一下,東區這裡的地盤劃出一半來,交到嚴名手裡吧。"
  "是,青爺。"
  此時車已經開到蕭厲的住所,司機停下車,蕭厲正要跟李時青告辭,李時青忽然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蕭厲,那件事情,你再好好想想。"
  蕭厲收回手,道:"我先走了,青爺。"
  他頭也不回地下了車走開。
  李時青的車子慢慢啟動,他將剛才握住蕭厲的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接通,對面的人喂了一聲。聲音懶洋洋的,還包含著對於好事被打斷的不愉快。
  "嚴名,蕭厲違反了幫規,我讓他劃出一半地盤給你,你記得跟他聯系。"
  對面沉默了一秒鐘,然後傳來吃吃的笑聲。
  "才一半啊,舅舅?"嚴名笑不可仰地說,"我以為你終於忍不住要大大地動他一回呢。真是的,要是當年就把他弄上手,現在也不至於這樣。"
  "不至於哪樣?"李時青舒服地靠在座位上。
  "不至於拿他沒辦法啊。這些年他拼命一樣往上爬,位置越高,越有用,你的顧忌不就越多?"
  "你以為我是沒辦法?"李時青淡淡一笑,"蕭厲是有用,可我手下什麼時候缺過有用的人?真想逼他無路可走,有的是辦法。"
  "那我還真不太明白……難道,你還想讓他心甘情願不成?"嚴名安靜了一下,又開始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也是,像他現在那個樣子,要是心甘情願起來,我光是這麼一想,就……"
  "這回你倒明白了?"李時青又把那只手拿到眼前,輕輕搓著,不置可否地說著。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不明白。"嚴名好像被他聲音裡的某種信息驚了一下,連忙說,"再說我又不像舅舅你男女同吃,我可不喜歡帶把的我能明白什麼?說正題說正題,那這一半東區的地盤,你怎麼打算的?你要是還打算著將來還給他,我也好有個心理准備啊。"
  "跟你們以前一樣,"李時青笑了一下:"各憑本事。"
  蕭厲回到住所,鑰匙剛□門裡就覺得不對勁,慢慢開了門往裡面走,就看見一個人影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蕭楊?"他驚訝地開口。
  蕭楊從他一進門就盯著他看,目光在他的表情上停留了很久,然後松了口氣一樣,說:"你以前不是給過我鑰匙?"
  蕭厲以前的確給過他鑰匙,因為那時候剛買下這個房子,打算兄弟倆住在一起。但是蕭楊帶著一臉厭惡拒絕了,蕭厲還是把鑰匙硬塞給了他,沒過幾天問起的時候蕭楊卻說鑰匙已經丟掉了。
  蕭厲看了蕭楊一眼,沒有說破,走過去坐到蕭楊對面說:"有事嗎?"
  蕭楊看上去猶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我想跟你說一聲,我要去外省工作了,公司調動。"
  "哦。"蕭厲忽然有點坐不住,站起來到窗邊倒了兩杯水,端過來說,"你和你女朋友……"
  "就先這樣吧。"蕭楊端起水喝了一口,"齊大哥不願意素素去外地,我們又還年輕,將來的事情就慢慢來吧。"他頓了頓,說,"只要我們感情不變,總有解決辦法。"
  "需要我……"蕭厲話說到一半,蕭楊抬眼看了他一下,蕭厲改口問,"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天了。"蕭楊看著他,說,"將來如果不是素素的關系,我不准備回來了。"
  蕭厲點點頭,說:"我明白。"
  兩個人又沉默了很久,蕭楊左右看了一眼,道:"你這裡……平時都一個人住嗎?"像要掩飾什麼,他又匆匆地說,"素素跟我說過,說你招待齊大哥的時候這裡很豪華,僕人什麼的還有很多……"
  蕭厲笑了笑:"那是臨時充場面的,我沒跟那種斯文人打過交道,不知道有什麼別的辦法給他留個好印象。"
  蕭楊垂下眼睛,低聲說:"謝謝。"
  蕭厲愣住了。他想說不用謝,客氣什麼,但他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卻怎麼也打不著打火機。好容易點上煙,他又把煙摁滅在桌子上。
  在這個過程中,蕭楊一直保持著沉默,然後他從兜裡掏出一個存折。
  "這是你轉到我名下的錢,"他輕輕地把存折放在茶幾上,"我不想要。"
  "給你你就拿著。"蕭厲轉開臉。
  蕭楊沒有抬頭,手指輕輕沿著存折上的圖案移動著,聲音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強烈的情緒:"你是不是在怪我?"
  蕭厲皺起眉頭:"你說什麼?"
  "這麼多錢留給我,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回來?"蕭楊克制著自己慢慢問, "不要命也要去救韓嘉,他就那麼重要?"
  蕭厲說:"他是我的朋友。"
  "我從來沒喜歡過你的朋友。"蕭楊說,"我也從來不覺得他們是你真正的朋友。我巴不得他們一個一個全都死光,我供出韓嘉的時候一點猶豫也沒有。"
  蕭厲咬了咬牙,聲音裡有強忍著的暴躁:"說夠了沒有?你還有什麼事?"
  蕭楊低聲說:"我不是來指責你的。我,我不知道韓嘉對你這麼重要。"
  這幾乎像是變相的道歉,蕭厲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在怪我?"蕭楊用手捂住眼睛,情緒有點激動,低聲控訴著,"怪我你就說啊!你什麼都不說!突然就要去混黑道也沒跟我商量,回來總是一身血也什麼都不說,你那幫狐朋狗友我一個也不認識,韓嘉還是自己找上門來好幾次我才知道!"蕭楊的聲音慢慢大起來,"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你打人?你下手那麼狠,就跟媽媽葬禮上那個人一樣,我嚇得不得了,可你明明看見我在旁邊,回來也一句解釋都沒有!蕭厲你想沒想過我有多害怕?你突然變得這麼可怕你讓我怎麼辦?"
  蕭厲沉默了,他當然記得那些事情,蕭楊倔強地甩開他的手,蕭楊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蕭楊看向他的厭惡的目光,蕭楊冷冷地把他關在門外,他知道蕭楊在害怕,知道他無助又脆弱,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在當時,他自己也同樣陷在巨大無邊的恐懼中,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救贖。
  而當他終於習慣了恐懼,能稍微安心地呼吸的時候,事情已經演變得糟糕之極,蕭楊無可挽回地成長為一個仇恨他的人。而他只能沉默,或者道歉。
  他長長地嘆息,然後說:"對不起。"
  "我沒有要你道歉!"蕭楊大聲說,指縫間閃爍著水光,"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就連現在你都不跟我說!我和素素出走的時候,你那麼生氣,你打我,威脅我,可你還是什麼都不說!為什麼你的事情我要從別人嘴裡聽到?你以為這樣就是對我好?就連我恨你都無所謂嗎?"
  蕭厲皺起眉頭:"什麼我的事情?誰跟你說了什麼?"
  蕭楊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用袖子凶狠地擦了擦眼睛,才直視著他,質問道:"媽媽的事,你那個老大的事,還有……那些事情你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你跟外人說也不跟我說!"
  "齊修遠?"蕭厲直覺地說。
  蕭楊苦笑一下,連珠炮似的問他:"你這麼肯定?你只跟他一個人說過嗎?你跟他認識才多久?有我認識你久嗎?你覺得我就這麼沒用?讓我恨你這麼多年有意思嗎?要是沒人告訴我,你是不是就想讓我這麼恨你一輩子?"
  蕭厲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最後嘆口氣,看了看蕭楊,嘗試著解釋:"那些事……我沒想那麼多。我那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開始是因為你年紀小,不能讓你知道,後來是覺得事情都過去了,沒有必要讓你知道。而且我並沒有覺得你沒用,你比我……有出息多了。"他很不習慣這樣的對話,但是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蕭楊的頭,低聲道,"對不起,當年讓你受委屈了。"
  蕭楊抓住他伸過來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頰上,只是哽咽,也說不出話來。蕭厲看他這個樣子,只覺得又是欣慰,又是不自在。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得到弟弟的理解,一時竟然不知所措,只覺得蕭楊貼著自己手掌的臉上濕了一片,而且還有淚水在往下流,想要起身給他拿張紙巾,卻又被蕭楊死死拽住。
  蕭楊的頭埋得低低地,抓著他的手的力道大到蕭厲都有點疼了,才終於慢慢停止了啜泣,低聲地叫他:
  "哥……"
  這個字一出口,就像是打破了什麼禁錮,蕭楊抬起頭來,流淚的眼睛直直地看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聲更響亮,更飽含感情的呼喚從他口中喊出:
  "哥──"
  這聲呼喚仿佛一下子撕裂了漫長的歲月,把蕭厲帶到他還享有這個稱呼的年代,那個母親還在世的年代,那時候他年少輕狂,以為自己終將能創造什麼或者改變什麼,給自己兩個最重要的親人帶來無上的榮耀和幸福。
  蕭厲的右手被蕭楊抓住,左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許久才平靜下來。
  他放下手看著蕭楊,蕭楊的情緒仍然很激動,眼睛紅紅地看著他。蕭厲實在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情感交流,最後只好輕輕拍了蕭楊一下,罵道:"你這小子還不起來,非得把你哥弄哭你才安心?"

  第 39 章

  蕭厲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齊修遠那個時候剛給直屬主任打電話續假,打完發現手機快要沒電了,因為趕過來匆忙也沒有帶充電器,正在想著請護士幫自己看一下韓嘉,好出去買個萬能充電器的時候,接到了蕭厲的來電。
  "蕭厲,我手機快沒電了。"他一接通電話就直接說道,"一會兒我用公共電話打給你?"
  雖然對面沒有聲音,但齊修遠就是覺得蕭厲笑了,只聽他說:"沒事,你現在怎麼樣?"
  "韓嘉還沒醒,不過醫生說沒有什麼大問題,這兩天就該醒了。"
  "我知道,昨天不是有我們的人來看他?已經把他的情況告訴我了。"蕭厲說,"我是問你現在怎麼樣。"
  "我?"齊修遠微微笑起來,"我沒事,照顧韓嘉也不麻煩,你放心。"
  蕭厲沉默了一下,齊修遠說:"蕭厲。"
  "恩?"
  齊修遠本來想問他,昨天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想說我很擔心。但是蕭厲這一個"恩"字接得這麼自然而然,就好像和他認識了很久,互相熟稔,不分彼此一樣。齊修遠心裡怦然而動,話就沒有說出來。
  "齊修遠?"蕭厲見他不說話,疑惑地說,"難道已經沒電了?"
  "沒。"齊修遠開口說話,卻發現嗓音有點啞,清了清嗓子道,"沒事。"
  他覺得蕭厲一定又笑了。
  "齊修遠。"蕭厲說,"蕭楊來找我了。"
  "啊。他……你們現在……還好吧?"齊修遠緊張地問。
  蕭厲嘆了口氣:"你跟他說那些干什麼?真多事……"
  "我只是想幫你,我……喂?喂?"齊修遠對著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手機怒目而視,心急火燎地按鈴叫護士,決定一定要沖出去給蕭厲打回這個電話。
  身後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齊修遠一邊回頭一邊說:"麻煩您幫我照看一下病人,我要──"
  蕭厲站在門口,正微笑地看著他,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就站在細碎的陽光裡跟他打招呼。
  "好啊,"他溫聲說,"我很願意。"
  齊修遠目瞪口呆驚喜不已的表情讓蕭厲忍俊不禁,他一邊回身關上門一邊說:"剛才逗你的,我很感激你。蕭楊他……"
  他說不出話來了。
  齊修遠已經接近到他身後,伸出雙臂撐在門上,把他困在自己的懷抱中。
  "齊修遠,別這樣。"蕭厲低聲說。
  身後的人貼近他,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頸側和耳後。
  "蕭厲,轉過來……"齊修遠的聲音喑啞又克制,"轉過來再說別這樣。"
  蕭厲呼出一口氣,抬起胳膊向後頂了一下,順勢轉過身來。
  他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只是為了讓齊修遠退開一下,但是沒想到齊修遠寧可挨他這一下也沒有退開太遠,在他轉過身來之後更是用力地靠過來。
  "齊修遠,你別這樣。"蕭厲表情為難地重復著。
  "你自己來找我的。"齊修遠盯著他,眼神的熱度像是要灼傷他,聲音溫柔又充滿危險。
  "我只是來道謝。"被齊修遠這樣看著讓蕭厲非常不自在,他的全部自制力都用在不要把眼神轉開上了。
  "你可以打電話,"齊修遠湊近他,嘴唇幾乎要貼上他的,每次他說話的時候,溫暖的氣息就撫慰著他的唇角,"可以發短信,可以等我回去再說這件事,"齊修遠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則,"蕭厲,你知道我對你什麼心思,你還是來了……"
  蕭厲試圖轉開臉,但是齊修遠的嘴唇已經找到了目標,這次不再是輕柔憐惜的試探,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吻,他用舌頭分開那輪廓美好的嘴唇,細細地品嘗其中滋味。"我愛你,愛你,"他一遍一遍低語,舌尖慢慢探索得更深。
  蕭厲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至少應該猶豫和退縮,但是齊修遠的含糊不清的愛語讓他幾乎覺得眩暈,他閉上眼睛,無法控制自己發出一聲低低地喘息。
  齊修遠變得更加興奮,他糾纏著蕭厲的舌頭吸吮,原本撐在門上的手滑到他結實的胸口,隔著一層T恤的布料,緊繃而有彈性的觸感讓齊修遠無法忍耐,他摸索著蕭厲衣服下的突起,手指捏了上去。
  蕭厲這次沒有縱容,他揮開齊修遠的手,一把推開他。
  齊修遠狼狽地後退幾步,胸膛還在急劇地起伏著。他眼睛看著蕭厲,回味般地舔著嘴唇,然後露出開心的笑容。
  蕭厲幾乎不能直視他灼熱的視線,微微偏開頭。
  齊修遠的笑容變得更大,正要上前再去拉住蕭厲,卻聽到敲門聲傳過來。
  "請問剛才有人呼叫護士嗎?"門外的聲音道。
  蕭厲瞪他一眼,就要開門。
  齊修遠撲上去捉住他的手,剛要說"對不起,剛才按錯鈴了",就聽到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
  "有的。我渴了……"
  齊修遠和蕭厲回過頭去,只見韓嘉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不知已經清醒了多久。

  第 40 章

  韓嘉醒來之後仍然十分虛弱,醫生來檢查了一番後留下許多注意事項,齊修遠和蕭厲一一聽了,蕭厲還時不時詢問一些細節的問題,態度很認真。
  齊修遠一邊看著他關心別人(盡管這個別人是傷員)的樣子,一邊感受著韓嘉投過來的冰冷的目光,心裡頗為不是滋味。終於等到醫生離開,蕭厲回過頭來,看著他說:"你手機不是沒電了?"
  很溫和沉穩的問句,本質是在趕人,齊修遠心裡很沮喪,表面上也只好做出大度的樣子說:"那你們先聊,我出去買充電器。"
  從蕭厲身邊經過時,他輕輕碰了碰蕭厲的手指,蕭厲微微側身躲開他,臉上的表情讓齊修遠幾乎一步也不想走遠。
  齊修遠戀戀不舍地出門後,蕭厲坐在韓嘉病床旁邊,看了看他,低聲道:"羅東放過你了。"
  韓嘉現在開口就會有疼痛感,只能壓低聲音慢慢說話,現在也只是露出一個非常疑惑的表情。
  "青爺擔心羅東找幫派的麻煩,就讓子成去跟他談。"蕭厲也很不解,"可是羅東倒像是一點不介意,就連我炸了他的房子他也沒說什麼。"他看著韓嘉,"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韓嘉皺起眉毛,搖了搖頭。
  "子成擔心他藏了什麼後手,"蕭厲嘆口氣,"這裡是羅東的地盤,我已經通知了幾個兄弟過來照顧你……"
  韓嘉笑起來,胸腔的震動讓他不舒服,但他還是笑個不停。
  蕭厲扶起他的上身,在他背後豎起枕頭讓他舒服一點,一邊道:"你又發什麼神經?"
  韓嘉慢慢停了笑聲,道:"你要派人照顧我,是幫派的命令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蕭厲沒說話。
  韓嘉冷笑:"這就要放棄我了?好歹我也是……還是怕陸五吧,把我留在這裡為了堵羅東的嘴?媽的我的傷到底多嚴重?"
  "已經很幸運了。"蕭厲沉聲說,"子彈穿過肺葉,打斷了一根肋骨,好像傷了神經……會有後遺症。"他看著韓嘉,"你現在的情況不能移動,安心在這裡養傷,等過了兩個月就把你帶回本城──"
  "這他媽怎麼安心?"韓嘉嘶啞著嗓子發火,"我可是個廢人,在羅東的地盤怎麼安心?"
  "冷靜點。"蕭厲伸手捂住他的嘴,厲聲說,"堂堂男子漢,沒死沒殘怎麼就成了廢人?"
  韓嘉盯著他,緊繃的肩膀終於放松下來。
  蕭厲見狀松開手,安慰他說:"羅東的事情你不用太過擔心,我會派人過來保護你,幫派怎麼決定我不管,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韓嘉松了口氣一樣靠在身後的枕頭上,慢慢說:"又讓你看笑話了……我只是……只是……"他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看著蕭厲一笑:"現在你是不是羨慕我?"
  "羨慕你什麼?"
  "羨慕我被幫派拋棄啊。"韓嘉慢慢地說,"他們把我扔給羅東,你救我出來羅東也沒往回要,我又成了廢……成了個半死不活的人,除了你也沒有人想著我,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這樣慢慢說著,臉上也慢慢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像是覺得解脫,更像是很不甘心。
  蕭厲沉默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是啊,我很羨慕你。"
  韓嘉吃驚地看了蕭厲一眼。
  蕭厲卻已經轉開眼睛,道:"你讓我轉告姜曉寧的話,我還沒說,你將來出院自己跟他說吧。"他想了想,又說,"一會兒齊修遠回來,我就要走了,這次過來沒跟兄弟們打招呼,路上又費時間,下次再過來可能要等一陣子了。你自己好好保──"
  沒等他說完,韓嘉已經伸手握住他的手。
  "蕭厲,"他眼神閃爍,顯然非常不安,"你和那個禽獸老師……"
  蕭厲想到自己和齊修遠糾纏在一起的樣子不知道被他看去多少,有點尷尬地頓了頓,才說:"別這麼叫他。"
  韓嘉睜大眼睛:"你不是喜歡女人?當年我那麼勾引你你都……非要找個男人,青爺不就很好?這個禽獸老師有什麼?他這種小人物……"眼看蕭厲要說什麼,韓嘉抓緊他的手,頗為激動,"蕭厲,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跑來救我,現在一定麻煩纏身,青爺對你又那個樣子,你招惹這種人干什麼?你想害死他還是想被他害死?"
  他一下說得太急,肺部一陣疼痛,不由捂著傷處直喘氣,蕭厲扶他靠在枕頭上,勸慰他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別著急。"
  韓嘉還是盯著他,堅定地說:"你要真知道,就該答應青爺。你一定要聽我的,蕭厲,我跟那幫□和拉皮條的混了這麼多年,這種事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他大口呼吸幾下,接著道,"你要趁著在青爺心裡有分量,為自己准備好後路,青爺那種人,要是等不及你主動,真的要對你下手的時候,不會比羅東仁慈,會把你逼得……"他幾乎說不下去,"我不想你有那樣的下場,蕭厲,你聰明點啊。"
  蕭厲微微皺了皺眉,一直到齊修遠回來,他都沒有再說話。

  第 41 章

  齊修遠敏銳地發現蕭厲不對勁,從他買萬能充電器回來的時候開始,他看他的眼神,說話的腔調,全都不對勁。
  所以當他起身說要趕回去的時候,齊修遠也匆促地說:"我送你。"然後不顧他的拒絕和韓嘉幾乎可以說是憤怒的眼神,緊跟著蕭厲出了門。
  蕭厲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等他追上來,兩人並肩向樓下走去。
  醫院裡面人來人往,齊修遠心情忐忑地走在蕭厲身邊,也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眼見著蕭厲要走出醫院大門,他抓住蕭厲的手一個用力,把他拽到一條沒有什麼人的走廊裡面。
  "你……"齊修遠看著蕭厲,不安地問,"你生氣了?"
  蕭厲奇怪地問:"我生什麼氣?"剛說完就看到齊修遠盯著他的嘴唇看,不由臉一紅,咳嗽一聲說,"沒有。"
  齊修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慢慢向他貼過來。
  蕭厲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忽然就軟了一下,但還是用輕松的語氣說:"你幫了我這麼多,讓你親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
  齊修遠愣了一下,神情變得又難堪又傷心,眼睛直直看過來,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蕭厲垂下眼睛,不忍心再看他,說:"沒有別的事,我就要走了。"
  他剛要轉身,卻被齊修遠一把抓住胳膊,急急地說:"誰說我沒有別的事?"
  蕭厲回頭看他,因為心裡覺得有點對不起他,所以聲音放得很緩和:"還有什麼事?"
  齊修遠看了看他,說:"我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不對勁。"齊修遠盯著他,想了想,鼓起勇氣說,"你記不記得那天我看到你和那個大鬼說話,你知道韓嘉出事了,那時候你的表情就跟剛才一樣,好像很生氣,很想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蕭厲有點震驚地看著他,片刻後才笑了笑:"原來你會相面啊?"
  "我沒在開玩笑。"齊修遠神色認真地說,"是剛才韓嘉跟你說什麼了?是他出了什麼事還是別的?蕭厲,你……你可以跟我說的,我──"
  蕭厲這下是真的笑出來:"你怎樣?帶著學生來幫我打架嗎?"
  齊修遠面色尷尬,啞口無言地看了他一會兒,蕭厲又心虛起來,總覺得自己沒這麼欺負過人,輕輕掙開齊修遠的掌握,轉身要走。
  走不動。齊修遠從身後環住他。
  "齊修遠,"蕭厲嘆氣,"別這樣。"
  "你只會說這一句?"齊修遠的聲音有點委屈,但仍然充滿固執。
  看不到他的表情,讓蕭厲覺得好了一點,有些話好像更容易說出口:"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我喜歡女人?"
  "可你沒說過你'只'喜歡女人。"齊修遠的手臂緊了緊,"你對我有感覺,我吻你的時候你配合我了。"
  "……我只是覺得感激。"
  "我不信你總是這麼表達感激。"齊修遠的聲音裡混合了怒氣,"你要是這種人的話,當年就不會拒絕那個老大!"
  蕭厲僵了一下,沒說話。
  "蕭厲,不要敷衍我。"齊修遠的聲音變得輕柔低沉,蠱惑人心,"一定是韓嘉跟你說了什麼……他說我不能信任還是什麼?他說不定是嫉妒我。相信我,蕭厲,我真心愛你,而且越來越愛,就算拒絕,也不要這樣騙我,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他從身後緊緊摟著蕭厲不放手,因為身高相仿,他的面頰很容易地緊貼住蕭厲的,討好般地蹭了蹭,齊修遠低聲懇求:"別這樣對待我。"
  又是這種聲線,委屈又堅定,脆弱又強勢,近距離沖擊著蕭厲的耳膜。
  蕭厲站在原地,思維混亂,覺得自己的計劃在身後這個家伙的破壞力下簡直不堪一擊。蕭厲,干脆一點,他對自己說,然後他嘆了口氣,掙開齊修遠的懷抱轉身面對他。
  "別動不動就說這些肉麻的詞,"他看著齊修遠,走廊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堅定又清澈,"你就說你肯不肯等我?"
  "等你?"齊修遠看著他長睫下的雙眼,覺得自己像要被吸進去了,只能傻傻地重復。
  蕭厲這次沒有回避他的視線,沉聲說:"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可能很麻煩,很費時,如果你肯等,那麼到時候……"他頓了頓,"到時候我可以和你試試看。"
  齊修遠的眼神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喜出望外,他看上去像是馬上要撲過來把蕭厲壓倒在走廊上一樣,但是一絲憂慮劃過他的眼睛,他看著蕭厲,問:"為什麼你要自己解決?你可以告訴我的,蕭厲,我──"
  "我不希望拉你下水。"蕭厲簡潔地說,"我一個就足夠了。"
  他直直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齊修遠的目光中湧動著讓他不安的情愫,但是他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我當然肯等。多長時間都等。"
  蕭厲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伸手扣住他的後頸,拉過他就吻上去。
  他本意是想輕輕地吻一下齊修遠的嘴唇,但是對方顯然被他的動作所刺激,用力把他壓倒牆上,接手了這個狂亂的親吻。
  蕭厲一只手還在齊修遠的頸後,另一只手松松地攀上他的肩膀,被他口腔的熱度和肆虐的舌尖而感染得迷亂,從喉嚨裡發出細碎的呻吟。
  齊修遠的動作變得更興奮,他幾乎開始啃噬、舔咬被自己壓著的這個俊美男人的嘴唇,同時雙手捧住蕭厲的頭,手指插入他的發間,將他拉得更近以便吻得更深切。
  蕭厲簡直無法思考,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女人們的吻,甚至不是他曾經感受過的來自齊修遠的溫柔的吻,如此有力,幾乎可以說凶猛,充滿了強硬的渴求、瘋狂的激情、極度的佔有和征服的渴望,這一切讓他不習慣,但是也激起了他天性中的對抗沖動,他拉緊齊修遠,開始主動地回應,加深這個吻。
  齊修遠被他的主動撩撥得幾乎失去理智,他緊緊壓在蕭厲身上,雙手開始到處游移,等他的右手伸進蕭厲的T恤,撫摸著他背部的皮膚時,蕭厲覺得自己清醒過來,然後他隔著幾層衣料發現了齊修遠雙腿間某個部位的變化。
  哪有這樣的?蕭厲覺得荒謬地想著,而齊修遠從口腔深處發出滿意的低吟,喘息著結束了這個吻。
  "蕭厲,我沒想到……"他呢喃著,一連串輕吻落在蕭厲的頸側,最後張嘴含住了他的鎖骨輕輕啃咬著,"蕭厲,蕭厲,我真高興……"他的吻又一路來到蕭厲的下巴,最後重新停在蕭厲的嘴唇上,只不過這次變成了輕柔的廝磨。
  "我真不該答應你要等你的……"他喃喃地說,蕭厲一僵,卻聽見他接著說道,"我好像一秒鐘都不願再等了……"
  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的蕭厲只覺得臉上都在發燒,手下用力,把齊修遠推開。
  齊修遠又要纏上來,蕭厲哭笑不得地再次推開他,一邊道:"你自己說願意等,就好好地等。"
  齊修遠捉住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用來推開自己的手,一邊看著他一邊放到嘴邊一吻說:"好。"

  第 42 章

  齊修遠春風滿面回到韓嘉病房的時候,韓嘉正心浮氣躁地等著他,一見他進門就瞪過來,說道:"禽獸,你不要再纏著蕭厲了!"
  "你嫉妒?"齊修遠淡淡的語氣是為了氣他。
  "你會害了他你知不知道!"韓嘉低叫,"還是說這就是你的本來目的?"
  齊修遠臉色一變,走近韓嘉說:"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韓嘉咬著嘴唇,左思右想了半天,開口道:"有個人,比你厲害比你狠的人,也在打蕭厲的主意──"
  "你說你們老大?"齊修遠問,然後憤然道,"這麼多年他居然還不死心!"
  韓嘉震動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慢慢問:"你怎……蕭厲告訴你的?"
  "不然還會有誰?"
  韓嘉半天沒說話,然後虛弱地一笑:"媽的,你認識他才多久……你說的沒錯,我還真開始嫉妒了……"
  齊修遠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韓嘉看了他一眼,道:"你斗不過青爺的,他在本省的勢力幾乎快要一手遮天了──"
  "這種事情,"齊修遠低聲道,"難道不應該是蕭厲自願?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他現在位置這麼高……難道也能不顧及他的意願?"
  "那又怎麼樣?"韓嘉看著插在自己手背上的針頭,冷笑一聲,似乎是很寒心地說,"我們當初就是這麼想,才一心一意往上爬,以為這樣就不受人欺負,就能……結果呢?你看我,都到了這樣的等級,做了這麼多事,還不是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齊修遠皺起眉頭,想起蕭厲說過的話,心緒不寧起來,終於忍不住問道:"如果蕭厲就是不願意,會怎麼樣?"
  韓嘉的臉色白了一下,慢慢說:"他一直那樣也就算了,但如果你纏著他,他也……再被青爺知道了……你拿什麼跟青爺拼?"
  "我一直以為……"齊修遠的臉色沉下來。
  他一直以為事情的關鍵是蕭厲的想法,一直以為只要蕭厲選擇了自己那麼一切都將不再是問題。即使親眼看到李時青的做法,他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是這樣復雜。所以他一直追逐,一直糾纏,想要站到蕭厲身邊,想要蕭厲的眼睛裡能看到自己,想要蕭厲對自己微笑──以一種比其他人都要親密的方式。他從來沒有想過蕭厲會因此面臨什麼樣的困難,或者會被迫付出什麼代價。
  "這些蕭厲是不會跟你說的,"韓嘉冷冷地看著他,"他就是這種人。什麼都不說,然後自己去逞能。不過……哼,我能理解他,因為就算告訴你,你又能有什麼用?"
  這些話就像針一樣尖利,齊修遠蒼白了臉站起來,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低聲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可能很麻煩,很費時……
  ──我不希望拉你下水。我一個就足夠了。
  ──你就說你肯不肯等我……如果你肯等……
  蕭厲蕭厲,齊修遠幾乎是痛苦地想著,你到底在打算什麼?
  蕭厲還沒有進市區就接到嚴名的電話,陰陽怪氣地讓他趕緊去錦庭,然後二話不說就結束通話,蕭厲來不及回住所換衣服,就T恤牛仔褲地去了錦庭,門童差點眼神一恍惚把他攔住。
  嚴名是個生活放蕩的花花公子,此時一身高檔潮裝,翹著二郎腿,坐在大廳的一個角落的沙發裡,面前站了三五個人跟他對峙著。
  眼角瞥見蕭厲過來,嚴名還有心思調侃他的穿著。
  "呦,蕭厲!"他大聲說,"怎麼地盤剛交給我,就想著退隱江湖了?穿的這是什麼啊?校服嗎?"
  "怎麼比得上名哥的品味?"蕭厲客套著,然後轉頭看著跟嚴名對峙的人,"林子,怎麼回事?"
  彪形大漢林子此時的臉色非常難看,他看了一眼嚴名,又回頭看了一眼,蕭厲這才發現那個代替韓嘉的張雪明正坐在他身後的沙發上。
  "厲哥,當初您管東區的時候,林子可是歸錦庭用的。"張雪明看過來,"現在我用用他,讓他約束我這些貨物不吸毒,有什麼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不是你說了算的,"嚴名慢條斯理地說,"第一,錦庭現在是我的地盤,就是你,見了我也該恭恭敬敬叫聲名哥;第二,我是個毒販子,可我自己不吸毒,也知道什麼手下不能沾毒。難道你做了鴇頭,也還做□嗎?"
  "你!"張雪明惱火地站起來,"錦庭歸你,林子可不是你的手下,你憑什麼支使他?"
  "張雪明,錦庭這幫小雞小鴨現在歸你管,不代表林子就歸你管。再說我支使他那是給他厲哥面子,不然就憑他破壞我手下的交易,我還打他呢。"嚴名看了蕭厲一眼,"我給你臉,你就不能撕破臉,你說是不是啊'厲哥'?"
  蕭厲按了按眉心,沉聲道:"好了好了,自家兄弟這種小事就不必吵了吧?是我失誤,這兩天太過著急沒有安排好。"他看了看嚴名,"錦庭現在是名哥的地盤,自然是你說了算,林子是我的人,你要是看他順眼想留著用,我就把他留在這兒,要是覺得跟他不對路,我就領走。"
  嚴名哼了一聲,得意道:"這才是道上人的話。那破壞我交易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林子你領走,我嚴名自己不是沒有人。"
  "厲哥──"蕭厲領著林子幾人向外走的時候,張雪明追過來,聲音很委屈地喊著。
  蕭厲站住,回頭看他。
  "厲哥,您好歹負責錦庭這麼長時間,怎麼不為我撐腰?您不知道嚴名他──"
  "張老板,"蕭厲打斷他,言簡意賅地說,"你不是韓嘉。"
  說罷領著幾個手下離開了錦庭,只剩張雪明一臉茫然地站著。
  林子表情忐忑地跟著蕭厲出了錦庭,表情忐忑地給其他人打手勢讓他們各自走散,表情忐忑地跟蕭厲上車,最後終於表情忐忑地問:"厲哥,您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蕭厲一邊開車一邊問,"嚴名支使你是怎麼回事?"
  林子表情一滯,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小包東西,托在手裡給蕭厲看。
  簡陋的塑料包裝裡明顯是白色粉狀物。
  蕭厲陰沉著臉看了一眼,又沉思著看向眼前的道路。
  手機嗡嗡作響,他單手握著方向盤,接通了電話。
  "喂。"
  "蕭厲,是我。"齊修遠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蕭厲看了旁邊垂頭喪氣的林子一眼,問:"怎麼了?"
  "事情是不是很麻煩?你說要我等,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險?"齊修遠似乎在努力保持聲音的冷靜,"我想和你一起承擔。"
  蕭厲沉默了一會兒:"跟你沒關系。"
  "蕭厲……"
  又是那種聲音,應該禁止他用這麼委屈的聲音說話。蕭厲想著,嘆口氣說:"真的和你沒關系,沒有你我也要做這些事,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齊修遠非常固執,"我們都兩情相悅了,還分什麼彼此?"
  "誰跟你……"蕭厲被"兩情相悅"這個如此文藝的詞刺激得幾乎要張嘴罵人,看了林子一眼才平靜下來,低聲道:"明天我送蕭楊去外省,等我回來,再跟你當面談。"
  "那我等你。"齊修遠就像怕他反悔一樣,馬上回答。
  蕭厲沒有說話,但是齊修遠覺得他一定笑了,然後他慢慢說:"你肯等,當然好。"
  齊修遠稍稍放了心,合上了手機。
  雖然得到了蕭厲的承諾,但他始終焦慮不安。
  蕭厲派來看護韓嘉的幾個人過來之後,齊修遠立刻返回本城,心神不定地等待著蕭厲的消息。
  可是到了蕭厲所說的"明天",他沒有接到蕭厲的電話,打過去發現蕭厲的手機竟然關機了。
  他開始到處尋找,蕭厲的住所沒有人,錦庭那裡似乎換了一批人,沒有人認得他,沒有人願意跟他談起蕭厲。
  他聯系蕭楊,蕭楊只說蕭厲送他過來之後就回去了,他又聯系韓嘉,聽韓嘉的語氣發現他好像也什麼都不知道,於是他向韓嘉詢問了林子的聯系方式。
  林子的手機不是無人接聽就是佔線,齊修遠耐著性子一遍一遍打過去,終於被他打通了。
  可是得到的消息卻讓他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來。
  蕭厲因攜帶毒品被外省警方抓獲,現在已經被刑事拘留。

  第 43 章

  "不能取保候審?"李時青冷冷地重復。
  "做了尿檢,確定了蕭厲自己不吸毒,所以被懷疑是販毒和運毒,"說話的人是長期和幫派合作的資深律師王文思,"不允許取保候審。"
  "見過他本人了?"
  "趙律師見了,今天上午去的。"王文思推了推眼鏡,看了李時青一眼說,"鄰省這兩年對毒品的管制非常嚴格,發現持毒的就會窮追猛打,追根究底,試圖一網打盡。蕭厲的日子不太好過。"
  李時青哼了一聲,道:"他自己怎麼說?"
  "他說是從林永那裡拿到的,沒來得及處理,以為沒事,沒想到在高速路口被盤查出來。"王文思說,"不過他在審訊的時候堅持說是在鄰省本地購買的,其他就一問三不知,被審得很辛苦。"
  李時青沒說話,王文思看了旁邊的嚴名一眼,接著說:"走正常的法律程序的話,我應該能給他爭取到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不過毒品犯罪爭取緩刑的機會很小。"他說完後看李時青還是不說話,心裡頓時覺得有點虛,慢慢道,"我盡量爭取。何況青爺您權傾一方,又廣結善緣,不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想來也不是大問題。"
  李時青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次又麻煩您了。嚴名,幫我送送王律師。"
  嚴名帶著王律師出門,回來的時候見李時青佇立在窗邊,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便說道:"舅舅,林子還跪在外面呢,怎麼處理?"
  "跟他沒有關系。"李時青冷冷地說,"是蕭厲自己蠢。"
  嚴名笑了一聲:"呦呵,原來舅舅你明白啊。"
  他又出去一趟,讓林子不用跪著,自己回家,林子自覺犯了大錯,跪著不敢起來,嚴名見他虎背熊腰卻又膽小怯懦,十分好笑地踹了他一腳,把他轟走,才又回到屋中。
  李時青還是剛才的姿勢,嚴名大搖大擺地在沙發上一靠,悠然地說:"我還真是小看了他啊,這小子把韓嘉帶回來,然後又把弟弟送走,什麼牽掛都沒了,才開始過河拆橋。毒品、陸五的地盤,嘖嘖,舅舅,你說他計劃多久了?"
  李時青回頭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地說:"他弟弟出國的時候,我以為他會趁機離開幫派。"
  "可是他沒有。"嚴名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哈哈大笑說,"所以你就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你就覺得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嗎?"
  李時青走回來坐在嚴名對面的沙發上,嚴名收斂了笑聲,擺出正襟危坐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會在幫派一直待到我死或者是他死。"李時青低聲自語,似乎在思考一個天大的難題般皺緊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怎麼現在……"
  嚴明不屑地哼了一聲,慢慢道:"我可真受不了你了,舅舅。就算他在幫派一直待到死,請問你要什麼時候下手?就是你一直慣著他,舍不得逼他,才讓他這麼無法無天,現在怎麼樣?連你都敢耍啊!我看他是想用幾年牢飯,換下半輩子清淨。"他湊近一點,惡意地笑著,"他的打算也有道理,舅舅你今年四十歲,蕭厲肯定是覺得等他出來你那裡就不能用了。"
  李時青冷冷地掃了嚴名一眼,嚴名仿佛覺得一股寒氣從頭頂沖到腳底,連忙坐回原位,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兒李時青還是沒說話,嚴名終於忍不住道:"舅舅,你現在只有三個選擇。"
  李時青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說。"
  "第一,讓我殺了他。雖然鄰省是陸五的地盤,但是派人或者雇人做掉他實在是簡單,自己幫派裡的私事陸五也不會管。"他咧開嘴一笑,"這事自己幫派裡也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讓我去最好了。"
  李時青眼裡閃過一道寒光,好像真的在考慮這個建議。
  "第二,放了他算了。"嚴名往沙發上一靠,"反正舅舅你也狠不下心,殺又舍不得,動又不好動,這麼多年蕭厲也算有過汗馬功勞,你就當是發神經積陰德,或者就當是給他發工資,從此就當不認識他。"
  李時青瞥了他一眼,問:"第三呢?"
  "第三個我最喜歡,"嚴名摸著下巴,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你就豁出去找陸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低頭,把蕭厲從鄰省弄回來,手腳打斷屋裡一關,到時候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玩多久玩多久,要想更痛快,外甥我這裡還有藥──"
  "你剛說什麼?"李時青打斷他。
  "呃,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陸五那句。"
  嚴名想了想:"我說你就豁出去找陸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低頭。"
  李時青眉頭又皺起來,面色陰沉地自語了幾句,然後高聲叫來手下,吩咐開出車來和准備高額的賄賂。
  "舅舅,你這是……"
  李時青起身,看了嚴名一眼,道:"幫我去約孫廳長,得憑他的面子找陸五。"
  孫澤宇本來在鄰省的公安部門工作,跟陸五素有勾結,後來升了官,到了本省做廳長,陸五也沒有忘記老朋友老恩人,時不時會登門道謝增進感情。對於孫澤宇這樣的人,李時青一向非常欣賞,因為他當年能罩著陸五,現在就能罩著自己。
  與之很相符的是,孫澤宇對李時青這樣有求於他的人一向很擅長擺架子和甩官腔。但是這次嚴名打電話過去邀約,他倒是異常的痛快。
  "六點半錦庭是嗎?好啊。"孫澤宇漫不經心地說,"不,不用了,我有司機。"
  他合上電話收起來,一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一邊對他對面的人冷冷地說:
  "人心不足蛇吞象。齊老師,這個道理不用我跟您講吧?"
  這是本城最高價的茶樓裡面一間小小的茶室,裝潢典雅,古香古色,只可惜客人們的情緒卻相當地煞風景。
  孫澤宇一臉的陰沉暴躁不說,就連他對面坐著的齊修遠,看上去也臉色也很不善。
  "孫廳長快退休了吧?"齊修遠的聲音也寒意十足,"這個時候晚節不保,不怕會遭人恥笑,晚景淒涼嗎?"
  孫澤宇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好好,反正你要勒索我,也就只剩這兩年了。說吧,這次又想干什麼?"
  "痛快。"齊修遠微微一笑,說,"本城的幫派裡,有一個人叫蕭厲,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孫澤宇略一思索,說,"東區的流氓頭子,我當然聽說過。"
  齊修遠垂下眼睛看著手中的茶杯,慢慢說:"這個人最近在鄰省被捕,我想你肯定有辦法讓他毫發無傷地出來。"
  孫澤宇沉吟了一下,道:"這個不難。"
  "他回來之後,想要脫離黑道。由你出面去跟李時青說的話,應該也不難吧?"
  孫澤宇看了看他,聲音又冷下來:"齊老師,你的要求未免太多了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你看我孫澤宇,像是任人宰割的兔子嗎?"他喝了口茶,悠悠說道,"平安釋放,脫離黑道,我只能辦一個,你自己選吧。"
  齊修遠也抬眼看他,眼神和他交鋒,毫不閃躲,忽然一笑道:"六點半錦庭?是李時青約你的吧?"
  孫澤宇愣了一下,皺起眉頭。
  齊修遠繼續說道:"李時青也要撈蕭厲,必然會重金相贈,孫廳長您是一方父母官,拿了他的錢財,當然會替他打點。所以,"他也喝了口茶,悠悠說道,"蕭厲平安釋放,是你賣李時青面子,不是賣我面子。既然你賣了李時青面子,就趁機跟他把蕭厲要走,一方面沒有欠什麼人情,另一方面你的秘密也就安全了,三全齊美,有什麼不好?"
  孫澤宇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假笑了一聲:"齊老師,我真想不明白,你不好好教書,跟這幫混混攀什麼交情?還是說你真的那麼喜歡韓嘉?前幾天讓我把他救出來,現在又讓我去救他的情人,他們要是雙宿雙飛,可就沒你什麼事兒了。"
  "這跟你沒關系。"齊修遠皺著眉頭,"你只要記得讓李時青放蕭厲走就行了。"
  孫澤宇用毫不在意地態度哼了一聲,說道:"那你也看好你手裡的東西,齊老師,別忘了,我可知道你家住在哪兒。"
  齊修遠覺得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有本事你就來搜啊。"
  他還未完全站穩,肩膀上已經搭了一只手,孫澤宇好歹也是刑警出身,手下用力讓他根本站不直,同時還眯著眼睛打量了他一番,用不屑的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既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媽。齊鋒和阿丹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兒子?"
  齊修遠覺得自己渾身發抖,他一邊掙脫著孫澤宇的手,一邊露出自己所能表現出最大鄙視的笑容,用同樣的口氣反擊回去:
  "你居然有臉提到這兩個名字?"他冷冷一笑,"你這凶手。"
  齊修遠本來打算保持鎮定一直走出去,但是他半路就折到了衛生間,無法忍受生理上的惡心感,雙手撐在洗手台上,他不停干嘔著。
  多麼惡心,去跟那個凶手談話;多麼惡心,還要跟他周旋;多麼惡心,聽他用那種口氣提到父母的名字同時奚落自己;多麼惡心,自己竟然在勒索他。
  是的,沒錯,最惡心的難道不是自己嗎?用父母的秘密去威脅間接害死他們的凶手,用自己一直以來回避的事實去為自己的利益服務?用死去的父母的尊嚴來爭取自己的幸福?是自己讓那個人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是自己讓父母的名字蒙羞……真惡心,齊修遠你真惡心!
  胃裡的痛苦和心裡的痛苦一起沖擊著他,齊修遠撐著牆壁彎下腰。
  蕭厲,蕭厲,似乎只有默念這個名字才能緩解自己的絕望。蕭厲,我只是想保護你,我是如此無力、如此惡心可是我只是想保護你……你是不是也做過這種事?是不是也曾經一邊做著這些自己都惡心的事一邊唾棄著自己?你是不是也曾經在這樣的痛苦煎熬著?那麼你……你是不是不會看不起我……
  齊修遠喘著氣,打開水龍,將涼水撲到自己臉上,胸中湧動的強烈的情緒讓他急需冷靜,他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離蕭厲是這樣近同時又是這樣遠。
  當他冷靜下來,整理好自己走出去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身上的氣質發生了變化。一種淡漠和冷硬無意識地顯露出來,他曾經在蕭厲身上看到過同樣的東西,那是曾經背離了自己價值觀的男人所特有的東西。

  第 44 章

  蕭厲走出看守所大門的時候,已經有一輛黑色越野車在等著他了。
  "蕭厲。"越野車外一個戴著墨鏡的壯碩男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向他走了過來,"趙律師是不是跟你說了?"
  "你就是來接我的人?"蕭厲抬頭看了他一眼,林子有一米九,可是這個男人比林子還要高。
  "不知道你聽沒聽過'豪豬陳'這名號?"男人伸出右手,笑著說,"不過'刀疤蕭'在我們這裡也是如雷貫耳啊。"
  蕭厲跟他握了一下手道:"沒聽過陳武這名字,也不敢在道上混了。"
  "好說。"陳武帶著他向越野車走去,一邊聊道,"怎麼好容易從那裡出來,也不見你高興?"
  蕭厲沒有回答,跟在他身後拉開車門,不由一愣。
  車裡已經有一個人在了,是個非常面熟的人。
  "厲哥好久不見喏,"卷發的女人撩了撩頭發,手中的針管折射出出微弱的反光,"人家一聽是接厲哥你,就主動過來跟你再續前緣哪。"
  蕭厲疾速後撤,同時肘錘向後擊去,但是身後早就有人在等,有力的大掌握住他的胳膊一別,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胛處將他向前送出。
  車內的女人也迅速移動,電光石火間,尖利的針頭刺入他的肩膀,針管中的液體已經推入一半多。
  無視蕭厲的怒視和掙動,卷發女人舔著嘴唇靠近蕭厲的臉側:
  "每次看到厲哥你這樣的男人,人家就好想這樣'插'一下哦。"
  蕭厲皺起眉頭,眼中是最後一抹清醒。
  嚴名叼著煙,有點不安地在路口等待著。
  孫澤宇自己沒有出面,但是聯系了陸五,這裡就是和陸五的手下接頭的地方。可是已經超過預定時間半個小時了,對方還沒有出現,又不知道聯系方式,讓他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名哥,"心腹從駕駛窗探出頭來,"要不要給青爺打個電話?"
  "再等等。"嚴名抽一口煙,眉頭皺起來。
  "名哥你也知道厲哥拳頭多硬了,萬一打翻陸五的人跑了,青爺雞飛蛋打一場空,還不是要怪咱們?"
  "也不是我一個人知道他拳頭硬,我不信陸五沒有留心眼兒。"嚴名煩躁地回應。想了想果然還是不放心,就要去車裡拿手機。
  "哎,名哥,那輛是不是?"
  遠遠一輛黑色越野車開過來,明明天氣正合適卻關閉了所有的車窗。
  嚴名等那輛車過來,邊走兩步湊上去,車窗放下,司機是一個戴著墨鏡的高壯男人。
  "陳武?"嚴名有點錯愕地看著陳武額頭上的傷痕。
  "來晚了點,"陳武哼了一聲:"半路上送我同伴去醫院了,我看她得斷兩條肋骨。"
  嚴明不知擺出什麼表情,陳武從墨鏡後面看著他道:"你這兄弟骨頭真是硬,中了藥還在拼,我這只胳膊差點被他給廢了。我說,"他猶疑了一下,"這人你們要是不打算要了,記得給我們留著。"
  "怎麼,還起了愛才之心了?"嚴名嗤笑一聲,"你放心吧,怎麼也輪不著你們。"
  陳武不置可否地閉了嘴,抬下巴示意嚴名自己去開後車門。
  嚴名打開車門,越野車後兩排的座椅已經被拆掉,蕭厲以一個非常不舒服的姿勢側躺在車裡,眼睛半睜半閉,眼神卻是一片渙散。
  "你們下的這是什麼藥?"嚴名探過身去檢查蕭厲的眼睛。
  "誰知道?"陳武說,"我那同伴下的。嚴公子你不是用藥的專家嗎?你看不出來?"
  嚴名切了一聲,不予評論,心腹早就跑過來把蕭厲拽到車門處,架著他的腰部把他扛到肩上,帶回自己那邊的車上。
  陳武看著他們的背影,抿緊了嘴角。
  嚴明關上車門,拍了拍,說:"你也不必太感慨,他想退出幫派,基本就相當於背叛,這種事,在哪裡都沒有好果子吃。"
  陳武看他一眼,不等升起車窗就發動引擎開走了。
  "好。……帶回來。"李時青掛上電話,面帶微笑對孫澤宇說,"謝謝孫廳長,蕭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孫澤宇恩了一聲,從眼角看著李時青道:"那你可不要忘了,這人回來就算是退出了。"
  "我明白。"李時青微微一笑,頓了頓說,"不知道誰那麼大面子能讓孫廳長找我要人?"
  "誰說我不是自己要的啊?"孫澤宇漫不經心地說。
  "孫廳長好好的要個打手做什麼?"李時青微笑不改,"一定是跟您關系很好的人有這種想法吧?"
  "關系很好?"孫澤宇的面色沉下來,哼了一聲才道:"總之我讓你放了蕭厲,我可沒要求蕭厲毫發無傷,你明白嗎?"
  李時青只是微笑。
  孫澤宇不耐煩地起身,道:"剁手跺腳挖眼睛,隨你願意。我可只答應過別人把他要走,沒答應過要個什麼人走。"
  李時青也站起身來,殷勤地往外送人,一邊圓滑地說道:"就照孫廳長的意思辦吧。"
  "孫廳長,您好。"齊修遠對著話筒說,"我想問一下我托您幫忙的那件事現在怎麼樣了。"
  "齊老師,你一天一問,對情敵還真是關心啊。"孫澤宇慢條斯理地回答。
  齊修遠一點跟他聊天的意願都沒有:"請回答我。"
  "蕭厲已經回來了。我也已經跟李時青要了人。"
  齊修遠松了一口氣:"那他現在安全了?"
  孫澤宇低聲笑起來:"現在?齊老師只是跟我要人,沒跟我規定時限吧?"
  齊修遠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我是為你好啊,齊老師。"孫澤宇道,"蕭厲要是全手全腳地出來,真跟韓嘉遠走高飛,你不就失戀了嗎?"
  齊修遠沉默片刻,從牙縫裡往外擠字:"你耍我?"
  "怎麼會?齊老師你遲早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這是幫你──"
  "李時青家在哪裡?"齊修遠打斷他。
  "什麼?"
  "李時青家在哪裡?"齊修遠氣急敗壞地喊出來。
  孫澤宇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不好意思,不知道。"
  電話掛斷了。齊修遠咬著牙,先是撥打了他每天都要撥打好幾遍的蕭厲的號碼,結果仍然是關機。
  他只好聯系韓嘉,但是還沒來得及撥號,就有電話打進來。
  "哥,哥,快來接我啦!"素素的聲音有點慌張。
  "怎麼了?我現在有點急事──"
  "哥,"素素的聲音像是要哭了,"有個變態一直跟蹤我,今天上班我就看到他在外面盯著我看……我現在在裕心路的公共電話亭這裡,外面好黑好可怕我都不敢出去。哥你來接我啊!"
  "……待在那兒別動,我馬上過去。"
  齊修遠合上電話,對司機說:"掉頭去裕心路。"
  見過各種場面的司機毫不好奇地調轉車頭,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第 45 章

  先是頸部不易察覺的針刺感,然後是類似嗆水的感覺讓蕭厲劇烈地咳嗽起來,神智漸漸清醒。
  燈光很刺眼,他閉了閉眼睛,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我說什麼來著,舅舅?"嚴名得意地說,"三秒鐘准醒。"
  "對身體沒有什麼危害吧?"現在是李時青在說話:"你再給陳武打電話確認一下。"
  嚴名嘖了一聲,拖長聲調道:"真貼心啊。"
  腳步聲走開,接著是門響,嚴名好像是走出去打電話了。
  蕭厲睜開眼,環視一圈,發現自己躺在李時青家客廳的沙發上,而李時青就坐在旁邊。
  牆上的鐘表顯示現在是晚上八點,蕭厲皺了皺眉,想要坐起來,發現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四肢仍然酸軟無力。
  一個陰影籠罩過來,李時青俯身在他上方看著他,表情難以解讀。
  "青爺。"蕭厲努力側過身體,想要從他的掌控中離開。
  李時青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扳過來,聲線出乎意料地平靜:"連謝謝都不說?"
  "謝謝青爺幫我出來。"為了躲開李時青的手,蕭厲不得不向後仰著,"可是我不明白──"
  "我可明白得很。"李時青收回手,淡淡地說,"在陸五的地盤上攜帶毒品?從林子那裡拿了之後忘了處理?蕭厲,你以為我認識你幾年?"
  "青爺,我真的──"話未說完,李時青俯身向他湊近,氣息撲到他臉上,蕭厲閉了嘴。
  李時青卻沒有再動作,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著,忽然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蕭厲疑惑地看著他。
  "你發的那個毒誓,言聽計從,絕不背叛,可沒有說不走。你弟弟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我以為你要趁機走了。"李時青低聲說,"我防備了很久,你什麼動靜也沒有。後來他出國,我又以為你會脫離幫派,但是就在那一年,你幫我奪回了東區兩個場子。我不明白,為什麼是現在?發生了什麼事你要離開幫……你要離開我?"
  蕭厲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怪我?"李時青嘆口氣,"嚴名那天無意中說了一句,說我跟陸五低頭。你是不是怪我不肯從陸五手裡救你弟弟?怪我拿韓嘉跟陸五交易?"他忽然一笑,"怪不得你跑到陸五的地盤上送死,你真是自作聰明,一定覺得我會像前兩次一樣,不敢讓陸五抓住把柄,所以不敢把你撈出來吧?"
  蕭厲沉聲道:"青爺,您多慮了。"
  "你不必騙我。你不要命也要去救韓嘉,心裡怎麼可能不怨我?"李時青放緩語氣,不過你也該諒解我的立場,小不忍則亂大謀,跟陸五結下梁子對幫派沒有好處。何況,"他伸手輕輕摸著蕭厲臉上的傷疤,"你不同。"
  蕭厲看他眼神暗了下來,心裡一驚,卻根本無法躲開,李時青已經壓在他身上,撫著他的後頸就去親他的嘴唇。
  蕭厲雖然恢復了一些力氣,但是這樣的姿勢讓他避無可避,只能咬緊牙關來消極抵抗。李時青不屑地笑了一聲,雙手在他腮骨上重重按下,蕭厲只覺一陣刺痛,嘴巴已經不由自主地張開,迎接李時青舌頭的侵犯。
  李時青是歡場老手,但此刻呼吸粗重,顯然十分興奮,舌頭在蕭厲口腔內不斷變換方式地撩撥他,蕭厲被制住下巴,根本無法吞咽,又聽到李時青低沉的喉音不斷響起,一副極為享受的樣子,不由皺緊了眉頭,努力掙扎。
  正糾纏間,就聽到兩聲咳嗽很不自在地響起。
  李時青抬頭看時,嚴名正站在門邊,故意做出一臉難以置信地樣子,一邊舉著手機道:"我不是故意壞人好事啊,舅舅。不過你從陸五那裡借了人幫忙,陸五現在要報酬來了。"
  李時青哼一聲,對蕭厲說:"我為了你,不知要賠哪裡的地盤給陸五,你最好不要忘了。"說罷看了蕭厲一眼,手下用力,毫不避諱嚴名的目光,低頭又在他唇上細細啃咬一番。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等我從鄰省回來之後,你就搬過來住吧。"
  說罷起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向外面走去,嚴名要跟在後面,李時青擺了擺手道:"你陪著蕭厲,不要讓他亂跑。"
  嚴名仍是跟出去殷勤目送,蕭厲慢慢活動四肢,從沙發上坐起,用手背擦著嘴唇,難以洗刷的恥辱感讓他簡直想沖去漱口,他難以自控地站起身來,但剛剛起身就見到嚴名回來了。
  嚴名站在門口,掏出煙盒詢問地看了他一眼。蕭厲搖搖頭,嚴名自己點上一支,悠哉地叼著煙四處轉了一圈,又回到蕭厲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此時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而代之以一種陰沉的自信,看上去和李時青驚人地相似。
  他輕輕吐出一口煙,透過煙霧看著蕭厲,慢慢道:"早跟著我干也不會受這種氣。"
  蕭厲面無表情地轉開臉。
  嚴名哼了一聲:"我那個倒黴的舅舅還以為你想脫離幫派才去鄰省找死,嘖嘖,就算告訴他真相我怕他也不信吧。"
  蕭厲站起身,冷冷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隨便你。"嚴名吸進一口煙霧,"我舅舅回來你在本城就行。"他惡意地一笑,"等他回來恐怕你就得跟著他姓李了,哈哈哈。"
  蕭厲沒有理睬他的言外之意,慢慢地向外走著,到門口的時候,又聽到嚴名的聲音冷冰冰地傳過來:"既然你不願跟我干,就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也知道你那個弟弟,簡直就像個明顯的大靶子。"
  蕭厲抿緊嘴,走出李時青的別墅。
  天色陰沉,空氣煩悶,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雨。他低著頭在陰影中走著,體力漸漸恢復了,但是步伐卻越來越慢。
  一陣熱風吹過,他站住了。摸了摸西裝內袋,掏出手機打開,撥通那個號碼。
  "齊修遠。"在機械的嘟嘟聲中,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干澀又疲倦,"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啊……"
  齊修遠不知道手機丟到哪裡去了。
  他接到素素的電話之後匆匆趕到裕心路,但是公共電話亭裡沒有任何人。他心裡頓時一陣恐慌,下了出租車後到處尋找。
  天色不是很好,空氣悶悶的像是要下雨,街上行人稀少,齊修遠抓住兩個人詢問有沒有見到素素這樣打扮的女孩子,行人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然後搖頭。
  他沉下心沿著街道向前一路搜尋,終於在一條小街裡發現了素素的身影。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街邊,車裡伸出一只手拽著素素,好像要往裡面拉,素素正在拼命掙扎。
  "素素!"齊修遠喊一聲,向她跑過去。
  車裡的人可能看到了他,抓著素素的手放開了,素素倒在地上。等齊修遠到的時候,車子已經開走了。
  "素素。"齊修遠顧不上遠去的汽車,試圖扶起癱坐在地上的素素。
  但是素素受了這樣的驚嚇,臉色慘白,坐在地上不停發抖,根本沒辦法自己站起來。齊修遠又心疼又著急,只好將妹妹抱起來,來到人較多的主干道,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素素一路眼睛大大地睜著,裡面全是恐懼,死死抓著哥哥的衣服不肯放手,齊修遠問她什麼都不張口說話。
  到了醫院情況才好一些,醫生檢查了一會兒,說素素驚嚇過度心跳異常,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又把齊修遠叫到門外,交代他心理上的刺激大過生理上的傷害,要注意策略慢慢安撫。
  齊修遠聽了醫生一番話,回去看到素素低著頭坐在病床上,蔫蔫地等著他的樣子,心中充滿了自責。
  他走過去摸了摸妹妹的頭發,溫言軟語和她說了幾句話,素素倒是乖乖地回答了,只是不願意聽到任何關於那輛車的事情。過了一會兒鎮靜劑發揮效用,素素神智開始有些模糊,齊修遠嘆了口氣,背起妹妹走出了醫院。
  在回家的出租車上,齊修遠為是否報警盤算了半天。自己和妹妹之前生活單純,哪有什麼仇家,最近對上的人,也就只有孫澤宇和李時青兩個有嫌疑。如果是孫澤宇想綁架素素來威脅他守口如瓶,難道自己報警指控公安部門的廳長?如果是李時青做的,莫非是蕭厲出了什麼事才會牽扯到自己,進而牽扯到素素嗎?這樣的話,報警會不會進一步激怒李時青,對蕭厲更不利呢?
  他伸手去拿手機,想要給孫澤宇打電話,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手機不見了,想來自己這一晚上慌慌張張,不知丟在哪裡了。他看著妹妹的睡臉,一時自責竟然會讓妹妹受到這樣的驚嚇,一邊不由自主地擔心蕭厲現在是否安全。
  一想到蕭厲,他覺得心裡充滿了恐慌。孫澤宇的話分明是跟自己玩文字游戲,要把從自己這裡受的氣遷怒到蕭厲身上,李時青又早對蕭厲心懷不軌,現在……齊修遠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去揣測蕭厲可能會受到的折磨,他咬緊牙關,把思維從這令人焦灼的擔憂上轉開,開始思考下一步怎麼走。
  車子停在樓下的時候已經下起了雨,齊修遠把妹妹護在懷裡沖進樓裡,一邊上樓還在一邊想,家裡有韓嘉的聯系方式,可以通過他找到李時青的地址,然後……妹妹要請朋友來照顧,自己是一定要去找蕭厲的,可是如果蕭厲不在李時青家裡,而是被困在什麼別的地方,如果自己的出現會讓蕭厲遭受更大的不幸,如果……
  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亮起,齊修遠下意識地抬頭,然後呆呆地立在原地。
  蕭厲靠在他家門口的牆上,垂下的指間夾著一根煙,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燈亮的時候他抬起頭,當看到齊修遠的時候,他看上去明顯松了一口氣。
  齊修遠無法移動腳步,妹妹的重量在背上,蕭厲的身影在眼前,胸口中累積了許久的煩躁、焦慮、擔憂、自責仿佛一下子煙消雲散,他微微一笑,覺得自己再度充滿了勇氣,足以應付一切挑戰。

  第 46 章

  齊修遠拿鑰匙開門的時候,蕭厲幫他抱著素素。關上門後,齊修遠把妹妹接過來,看她睡得熟,就壓低聲音道:"幫我投把毛巾,米老鼠那個,用熱水。"
  蕭厲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去了洗手間,開了熱水投毛巾,又輕手輕腳地走到素素房間,遞給齊修遠。
  屋裡窗子沒關,聽得到外面已經雨聲大作,齊修遠剛剛安置好素素,見蕭厲來就接過毛巾給她擦了擦手和臉,然後又把毛巾遞給蕭厲,自己轉身去關窗。
  蕭厲又回到洗手間洗毛巾,不由就聯想到蕭楊小時候自己也曾經這樣照顧他,一絲微笑就出現在嘴角。
  他投了兩把毛巾就把它掛起來,想著齊修遠可能在客廳等他,結果剛出洗手間的門就被捉住手壓在牆上。
  姿勢有點不舒服,蕭厲微微掙了一下。
  "別動。"齊修遠低聲說。
  還是那種讓自己無法抵抗的聲音,但是多了些什麼,讓蕭厲的心發軟。他不動了,兩個人都有很多話要問要說,但他們只是靜靜地抱在一起,額頭相抵,呼吸都混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齊修遠輕輕笑起來,低聲道:"你身上一股香皂味。"
  "看守所裡可沒有沐浴乳。"蕭厲也低聲回答,然後反擊說,"你身上一股潮氣。"
  "剛淋了點雨。"齊修遠也覺出不舒服,在蕭厲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說,"我先去洗個澡,你吃了晚飯沒?"
  "沒有。"
  "廚房裡有粥和菜,你去熱一下。"齊修遠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我馬上出來。"
  蕭厲其實一點食欲也沒有,但他還是來到廚房,鍋子裡的粥已經涼了,蕭厲盛了一碗出來,也沒有熱就喝下去。
  然後他刷了碗,走到客廳,又走到陽台,然後走回客廳。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向浴室,推開門進去。
  浴室裡有著微熱的霧氣,潮濕的空氣裡飄散著沐浴乳的味道。齊修遠正背對著他在沖洗身上的泡沫,背上薄薄的肌肉伸展起伏著,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一時呆若木雞地看著他。
  "我也來洗。"蕭厲宣布,然後他背過身開始脫衣服。
  他脫掉T恤扔到洗衣籃裡,脫掉牛仔褲扔到洗衣籃裡,然後他手放在內褲的邊緣上。
  他聽到齊修遠的呼吸猛地停頓了一下。
  他脫掉內褲,隨手扔開,然後轉過身慢慢走向齊修遠。
  齊修遠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蕭厲一邊走過來一邊看著他,視線從他臉上慢慢向下移動,一直看到他的腰間,忽然愣了一下,表情很復雜地變幻了幾秒鐘,最後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這人也……"蕭厲笑得靠在牆上捂住眼睛,如果不是怕吵醒素素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大笑出聲,"你吃了□了嗎?"
  溫熱的身體靠過來,一只手把他的手從眼睛上拿開。
  蕭厲的笑聲停住了,齊修遠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幽默的成分在,暗沉沉的全是渴求和□。與此同時,他剛才看到的那個東西正硬硬地硌在自己的大腿根部,散發著不容忽視的熱度。
  "你就是我的□。"齊修遠用沙啞的聲音說。
  真是俗套的甜言蜜語,他在錦庭常聽到這種對白,他自己甚至這樣對女人說過。但是齊修遠黑色的眼睛明亮又黑暗,淋浴的水滴從他的臉上滑落,讓人聯想到激情時的汗水,看上去極具侵略性,蕭厲幾乎不敢直視。
  "閉上眼。"齊修遠一邊輕聲命令,一邊吻上他的眼睛。
  蕭厲閉了眼睛,感覺齊修遠的嘴唇從他的左眼移到右眼,溫柔地輕啄,然後又有軟熱的觸感,像是在用舌尖輕輕舔他的睫毛。
  蕭厲被他舔得全身發燙,伸手要推開他,齊修遠手下稍稍加力,嘴唇轉移到他的唇上。
  這個吻一點也不匆忙,齊修遠像是在慢慢地品嘗他。他的舌頭又濕又熱,從他的齒列一直舔到他口腔的更深處,然後從容不迫地卷吮著他的舌尖。整個過程無比緩慢,蕭厲覺得肺部幾乎開始缺氧,一股戰栗感從他的脊椎一路上升到頸後,他難以控制地發出一聲模糊的鼻音,伸手拉近齊修遠,想要掌握這個吻的主動權。
  但是齊修遠喘息著壓制住他,勾住他的舌頭強迫他跟隨自己的節奏,他伸出手扶在蕭厲的腦後讓他跟自己更貼近,側過臉調整著這個吻的角度,直到兩個人的嘴毫無空隙。
  被徹底享用的感覺挑戰著蕭厲的男性本能,他睜開眼睛,一個用力把齊修遠推到對面的牆上,緊跟著壓上去,捧著齊修遠的臉繼續這個吻。
  齊修遠喉嚨裡發出陶醉的呻吟,一邊與蕭厲唇舌交纏,雙手劃過他背部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路劃到他柔韌有力的腰部緊緊箍住,用力翻身又將蕭厲壓在身下,然後傾身將□擠向蕭厲,以一種侵犯的節奏碾壓著他,呼吸也變得粗重而猛烈。

第 47 章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蕭厲已經處於半勃 起的狀態,他靠在牆上仰著頭,急促地喘息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能對准焦距看著齊修遠。
齊修遠眼神灼熱地盯著他,仿佛就在等他回過神來,當他不笑而且眼中充滿情 欲的時候,這個男人的面部線條其實很剛硬,他的頭發濡濕而凌亂,水珠順著脖頸的的線條淌下,意外地顯示出強大的壓迫感。
蕭厲無法避開雙眼,他只覺得渾身燥熱,不由自主伸出舌尖舔著自己的嘴唇,齊修遠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深邃。
"漂亮……"他啞聲低吟,嘴唇又壓過來,在他的嘴唇上磨蹭,伸出舌頭舔弄著。
蕭厲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他從不知道舔吻會這樣色 情,齊修遠的舌尖離開他的嘴唇,沿著下巴的線條一路來到他的喉結,又張口輕輕含住,舌頭開始一遍遍地彈掃著那一小片皮膚。
蕭厲發出抽氣的聲音,手垂在身邊無力地張合著,齊修遠喃喃地贊嘆著什麼,舌尖一路滑向他左側的乳 頭,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濕痕。
乳 頭被濕潤溫暖的嘴唇包裹住的感覺讓蕭厲從沉迷中驚醒,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仰起頭,撞上身後的牆壁。
"齊修遠……"他的聲音同樣的沙啞,手搭在齊修遠肩膀上,試圖把他推開,"我不喜歡……"
回答他的是齊修遠一個有力的吸吮,蕭厲喘息著,身體微微扭動想要掙脫他的掌控。
齊修遠繼續在他的乳 頭處吸吮舔咬,一邊模糊而低啞地吐著氣:"為什麼……"
因為那讓他感覺自己是個女人。蕭厲眩暈地想著,手摸到齊修遠的臉上,試圖將他的嘴從自己胸前推開。
齊修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發出低沉的笑聲,笑聲引發了肌膚的震顫,一路傳到蕭厲的脊椎深處。他以為自己會發出抗議,但他只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柔軟的呻吟。他懊惱地加大力氣,推開齊修遠的臉。
齊修遠這次沒有堅持,只是順勢舔著他食指和中指之間的縫隙,蕭厲躲開手,齊修遠的舌頭重新落在他胸腹間的肌膚上,然後毫無預警地,這種溫軟的舔舐感一路緩緩下滑,經過他腹部結實優美的線條,一路滑向他半勃的性 器。
"那這樣呢?"齊修遠已經跪在地上,向他的性 器吹著氣,一邊眼神灼熱地看著他,"喜不喜歡?"
"你不必……啊……"敏感的性 器陷入濕熱的口腔,蕭厲猛地呻吟一聲,閉上眼睛。
不是沒有女人對他做過這個,但這是齊修遠,蕭厲顫抖著發出呻吟,手指抓著身後平滑的瓷磚。當他睜開眼睛向下看時,齊修遠也正看上來,他的嘴中含著蕭厲,但是神情仿佛被蕭厲包含,如同欣賞美景,如同巡視領土,齊修遠的眼神正帶著熱度一遍遍地掃視他戰栗著的身體。
蕭厲再次閉上眼睛,浴室裡只能聽到他極力克制下的喘息低吟,齊修遠嘴裡不斷傳來的濕滑之聲,還有他自己脈搏和心跳在耳中的轟然作響。
齊修遠的舔吸熱情又富於技巧,他向前滑到蕭厲的根部,口唇緊緊包裹他的性 器,做著吞咽的動作,靈巧的手指玩弄著他的囊袋,蕭厲的呻吟在長時間的折磨中變得苦悶又破碎,他的手移到了齊修遠的頭發上,開始向前弓著身體。
從齊修遠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表情充滿隱忍的欲望,起伏的胸膛上兩粒乳 頭已經高高挺立,身體的線條因為欲望而繃緊,因為汗濕而在浴室溫和的燈光下閃著引人采攫的微光。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渴望的呻吟,齊修遠加快自己的舔弄,感覺從未如此受到誘惑。
蕭厲的呼吸淺而急,齊修遠舌頭的愛撫讓他快要喪失理智,他感到自己的大腿肌肉一陣緊張地震顫,手指抓緊齊修遠的頭發要把他推開,聲音因為喘息而顫抖。
"別……我快要……唔恩……"
隨著低沉又壓抑的聲音,蕭厲達到了高 潮,一瞬間,他所有的肌肉都收緊,身體繃成充滿力量的弧度,然後跌向身後的牆壁,大力喘著氣。

第 48 章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蕭厲已經處於半勃 起的狀態,他靠在牆上仰著頭,急促地喘息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能對准焦距看著齊修遠。
齊修遠眼神灼熱地盯著他,仿佛就在等他回過神來,當他不笑而且眼中充滿情 欲的時候,這個男人的面部線條其實很剛硬,他的頭發濡濕而凌亂,水珠順著脖頸的的線條淌下,意外地顯示出強大的壓迫感。
蕭厲無法避開雙眼,他只覺得渾身燥熱,不由自主伸出舌尖舔著自己的嘴唇,齊修遠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深邃。
"漂亮……"他啞聲低吟,嘴唇又壓過來,在他的嘴唇上磨蹭,伸出舌頭舔弄著。
蕭厲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他從不知道舔吻會這樣色 情,齊修遠的舌尖離開他的嘴唇,沿著下巴的線條一路來到他的喉結,又張口輕輕含住,舌頭開始一遍遍地彈掃著那一小片皮膚。
蕭厲發出抽氣的聲音,手垂在身邊無力地張合著,齊修遠喃喃地贊嘆著什麼,舌尖一路滑向他左側的乳 頭,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濕痕。
乳 頭被濕潤溫暖的嘴唇包裹住的感覺讓蕭厲從沉迷中驚醒,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仰起頭,撞上身後的牆壁。
"齊修遠……"他的聲音同樣的沙啞,手搭在齊修遠肩膀上,試圖把他推開,"我不喜歡……"
回答他的是齊修遠一個有力的吸吮,蕭厲喘息著,身體微微扭動想要掙脫他的掌控。
齊修遠繼續在他的乳 頭處吸吮舔咬,一邊模糊而低啞地吐著氣:"為什麼……"
因為那讓他感覺自己是個女人。蕭厲眩暈地想著,手摸到齊修遠的臉上,試圖將他的嘴從自己胸前推開。
齊修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發出低沉的笑聲,笑聲引發了肌膚的震顫,一路傳到蕭厲的脊椎深處。他以為自己會發出抗議,但他只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柔軟的呻吟。他懊惱地加大力氣,推開齊修遠的臉。
齊修遠這次沒有堅持,只是順勢舔著他食指和中指之間的縫隙,蕭厲躲開手,齊修遠的舌頭重新落在他胸腹間的肌膚上,然後毫無預警地,這種溫軟的舔舐感一路緩緩下滑,經過他腹部結實優美的線條,一路滑向他半勃的性 器。
"那這樣呢?"齊修遠已經跪在地上,向他的性 器吹著氣,一邊眼神灼熱地看著他,"喜不喜歡?"
"你不必……啊……"敏感的性 器陷入濕熱的口腔,蕭厲猛地呻吟一聲,閉上眼睛。
不是沒有女人對他做過這個,但這是齊修遠,蕭厲顫抖著發出呻吟,手指抓著身後平滑的瓷磚。當他睜開眼睛向下看時,齊修遠也正看上來,他的嘴中含著蕭厲,但是神情仿佛被蕭厲包含,如同欣賞美景,如同巡視領土,齊修遠的眼神正帶著熱度一遍遍地掃視他戰栗著的身體。
蕭厲再次閉上眼睛,浴室裡只能聽到他極力克制下的喘息低吟,齊修遠嘴裡不斷傳來的濕滑之聲,還有他自己脈搏和心跳在耳中的轟然作響。
齊修遠的舔吸熱情又富於技巧,他向前滑到蕭厲的根部,口唇緊緊包裹他的性 器,做著吞咽的動作,靈巧的手指玩弄著他的囊袋,蕭厲的呻吟在長時間的折磨中變得苦悶又破碎,他的手移到了齊修遠的頭發上,開始向前弓著身體。
從齊修遠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表情充滿隱忍的欲望,起伏的胸膛上兩粒乳 頭已經高高挺立,身體的線條因為欲望而繃緊,因為汗濕而在浴室溫和的燈光下閃著引人采攫的微光。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渴望的呻吟,齊修遠加快自己的舔弄,感覺從未如此受到誘惑。
蕭厲的呼吸淺而急,齊修遠舌頭的愛撫讓他快要喪失理智,他感到自己的大腿肌肉一陣緊張地震顫,手指抓緊齊修遠的頭發要把他推開,聲音因為喘息而顫抖。
"別……我快要……唔恩……"
隨著低沉又壓抑的聲音,蕭厲達到了高 潮,一瞬間,他所有的肌肉都收緊,身體繃成充滿力量的弧度,然後跌向身後的牆壁,大力喘著氣。


  第 49 章

  蕭厲沖完澡就裹著浴巾出去了。齊修遠認命地沖涼水,穿著自己帶來的換洗內褲收拾浴室,出來看到自己房間門開著,溫暖的燈光透出來,微笑了一下才走過去。
  房間裡窗戶半開,外面是黑沉沉的雨夜。蕭厲只開了床頭燈,背對著齊修遠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齊修遠關上房門,走過去低頭在他右肩的刺青處一吻,然後輕輕環住他。
  蕭厲沒說話,只是微微側了頭,和他貼得更緊密些。
  齊修遠抱了他一會兒,低聲說:"怎麼喜歡吹風?你身上都涼了。"
  蕭厲恩了一聲,探出手去關窗戶,一邊問:"今天素素怎麼了?"
  抱著他的手松開了,齊修遠轉開身,走到櫥子邊上翻找著什麼,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碰到色狼了。"
  他簡單地三兩句講完素素的事情,找到一條內褲遞過去,說:"我穿過的。"
  蕭厲很坦然地解開浴巾,接過他手裡的內褲穿上,問:"看到車牌號了嗎?"
  "那輛車就沒有車牌。"齊修遠頗有點無奈。
  蕭厲微微皺了皺眉,拿著浴巾剛想放回浴室,已經被齊修遠搶過扔到一邊椅子上。
  齊修遠上前一步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看到你穿著我的內褲,好像又有點忍不住了。"
  蕭厲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臉拉開一段距離打量著,然後問:"齊修遠,你沒有瞞著我做什麼事情吧?"
  齊修遠一笑,把他壓到床上,戲弄地說:"有啊,想著你打過好幾次手槍。"
  視野一陣旋轉,蕭厲已經一個翻身壓在他身上,雙肘支在他的頭部兩側,神色很認真:"我一直沒問過,不過韓嘉住院的時候,你怎麼會突然出現?"
  "蕭楊給我打電話了啊,"齊修遠從容地回答,一手輕輕撫摸蕭厲臉側的傷疤,另一只手放到他後背上,"他知道那個羅東把韓嘉帶到什麼地方,我坐車到那邊,附近的鄉民們都看到你們的車一路向東邊去了。找對了方向,一路問過去,很容易就知道你們到了哪裡。"
  "你這人……"蕭厲神色復雜地看著他,說了三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怎麼了?"齊修遠微笑,"懷疑我?"
  "不是。"蕭厲否定,低頭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才又抬頭看著他,很嚴肅地說:"我只是擔心,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我讓你等,你等就可以了。"
  "我知道。"齊修遠看著蕭厲,覺得心裡軟綿綿暖洋洋的,聲音都變成從未有過的溫柔,"可是我也會擔心。至少,至少讓我知道你要做什麼。"
  "不行。"蕭厲看著齊修遠有些失望的表情,想了想,學著他以前做過的,補償似的在齊修遠唇上猶猶豫豫舔了一下,然後貼著他的唇低聲說,"如果連累你和素素,我……"
  齊修遠趁機加深這個吻,一邊用力翻身,把蕭厲壓在身下放平,舌頭擠進他的嘴裡,描繪著他的牙齒、舌頭和其他部分,直到把蕭厲吻到喘不過氣,發出細碎的嗚咽才放開他。
  "別忘了,你之前說過你喜歡素素,"齊修遠也喘息著,在他唇角不斷輕啄,"雖然你剛是關心她,但是一想起這事我就火大……"
  蕭厲在他唇下發出笑聲。
  "笑什麼?"齊修遠不滿地滑下一些,張嘴咬住蕭厲肩膀上一塊皮膚。
  "我沒說過喜歡素素,我只說喜歡那種家世單純,人也單純的人。"蕭厲的手輕輕扶在他肩膀上,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比如說……你這種……"
  齊修遠猛地抬起身,眼神鷙猛,就像要吃掉蕭厲一樣看著他。
  蕭厲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兩個人的呼吸完全混在一起。
  "那天你出現在醫院裡……"蕭厲閉上眼睛,低語著,"你這樣的人,那個時候,跑到那種地方……"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手臂用力,同時抬頭狠狠吻住齊修遠。
  齊修遠難耐地發出一聲呻吟,使勁吻回來,當他們兩個都試圖強勢的時候,這個吻就變得激情四射同時又亂七八糟,鼻尖撞痛了,舌頭在對方牙齒上撞破,唇角被齒尖劃出血腥的味道。但是誰也沒有抱怨,誰也沒有停下,他們親吻著,投入地熱烈地激烈地火熱地不顧一切地。同樣的呼吸沉重,身體戰栗,彼此攻擊,彼此回應,彼此探索。那種需索與被需索的感情就像洶湧的潮水淹沒了他們,他們就是彼此的浮木。
  當這個吻終於結束,兩個人氣喘籲籲地靠在一起,很長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第 50 章

  好久之後蕭厲才動了動,好像嫌齊修遠太過沉重一樣翻身把他壓到身下,親了他的臉頰一下之後,輕輕一笑,聲音沙啞地說:"結果沒想到,其實你一點也不單純。"
  齊修遠笑出聲來,雙手伸到他的背上,撫摸著他光裸的肌膚,一邊抬頭與他的嘴唇廝磨,聲音也嘶啞得可以:"你倒是……你好像不是很熟練……"
  "那種事情,我沒有多喜歡……"蕭厲低聲說,"我入黑道不久就分到錦庭做打手,天天看到,沒覺得有什麼意思……平時有需要就做,哪像你……"
  "我也沒有多喜歡這種事!"齊修遠馬上澄清,看了眼蕭厲凌厲的眼神,氣勢弱了下去,"好吧,我很喜歡。不過,"他仰頭重重親了蕭厲一下,"因為是你,所以才格外喜歡。"
  蕭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齊修遠雙手在蕭厲背上不斷游移著,眼睛看著他像是在積攢勇氣,終於放低聲音說道:"有一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外面求學……過得很亂,剛工作的時候也是,經常出去找人一夜情,什麼出格玩什麼……後來,才好了。"他等待裁決般看著蕭厲,"我是說真的,我不是那種人。只是因為是你,所以才特別想……唔……"
  蕭厲看上去很喜歡聽到他這段話,低頭把唇壓到他的唇上,舌頭滑入他的嘴裡,掃了一下又撤出去,貼著他的嘴唇低語:"我不介意這種事。"
  齊修遠的聲音卻反而變得有點失落地低語:"你不介意……"
  "你希望我介意?"蕭厲有點疑惑,"其實我也能理解的,韓嘉有一段時間也這樣,其實他──"
  "能這麼比嗎?"齊修遠臉色更難看,聲調都透著氣急敗壞。
  蕭厲揚起一道眉毛,眼光帶著一點譴責看著他,齊修遠有點心虛,不好在他面前說韓嘉的壞話,卻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道歉,最後頓了頓,聲音遲疑了一下,"你和那個韓嘉感情很好?"
  蕭厲好像終於恍然大悟地低低笑起來,沒有說話。
  "喂!"齊修遠大感危機,手下用力,狠狠箍住蕭厲,"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蕭厲還是止不住笑,說:"我們十幾歲就認識了,當然是感情很好的好兄弟。"他故意打量著齊修遠,慢慢說,"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
  視野急速旋轉,反應過來已經被齊修遠狠狠壓在下面,齊修遠的表情看上去怒氣沖沖的,聲音卻透著邪惡:"說我像女人?女人能對你做這種事嗎?"
  說完向前動腰,早在兩個人抱著滾來滾去的時候就重新挺立的□摩擦著蕭厲的。
  得意沒多久,一股大力襲來,把他掀翻到一邊,蕭厲的手還鉗制在他肩上,人則半跪在他旁邊,語氣非常無奈:"我明天還有事,不能再陪你玩了。你……你這家伙怎麼總這麼精神?"
  齊修遠比他還無奈:"還不是因為你?"
  此處和諧……
  蕭厲看著齊修遠的臉,本來是想得意地或者挑釁地顯示自己的自制力比他強大的初衷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無蹤,他看著那張因為自己的存在而輕易就會興奮起來的面孔,不由自主就露出一個微笑。
  齊修遠懊惱地呻吟一聲,閉上眼睛,聲音嘶啞無比:"別對我這麼笑。"
  他松開手從床上坐起,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著,就越過蕭厲從床邊的椅子上撈起他剛才扔在那裡的浴巾,胡亂的擦著自己的手和身體,然後又翻出比較干淨的一角,拿起蕭厲的手給他細細擦干淨。
  這個過程中蕭厲一直盯著他,唇邊是意味深長的笑容。
  "說了別對我這麼笑。"齊修遠被撩撥得不顧形象,拿起浴巾蓋在自己剛剛發洩過的□□上,翻身下床,逃跑一樣大步出了房間,很快就聽到浴室門開關的聲音。
  蕭厲躺在床上,一直到齊修遠狼狽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笑容卻一直抑制不住。
  好像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的時候心中湧起這麼溫柔的情緒,從來沒有覺得什麼人這麼可信又可愛。
  在從來沒有過的安心和溫暖的感覺中,蕭厲自然地伸展著肢體。床鋪很柔軟,還有齊修遠的味道,窗外模糊的雨聲和屋中昏暗的燈光都勾起了他的倦意,雖然提醒自己不要睡著,但睡意還是漸漸湧上。
  模模糊糊中,床在身邊陷下去一塊,一個冰涼柔軟的吻落在他唇上,蕭厲在睡意朦朧中微微一笑,聲音慵懶而誘惑:"還想不想來?"
  "想。"冰涼的手指落在他一邊的□上。
  蕭厲猛地睜開眼睛,同時手臂揮出,卻被死死扣住手腕,一個強健的身軀壓制上來,重重地壓住他。
  "想得要命。"李時青的聲音透著狠戾的飢渴,眼鏡的反光比他的手指還要冰冷。
  蕭厲睜大眼睛看著他,他認識李時青十余年,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眼睛裡充滿這樣的狂暴和憤怒,簡直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生生地撕裂。

  第 51 章

  齊修遠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和招架之力。
  他先是在浴室裡沖涼水,然後洗干淨浴巾,一邊洗著上邊的□一邊想起自己床上的蕭厲,然後他又沖了一次涼水。
  等他找出另一條浴巾裹上,悠悠然地從浴室裡出來,門口的陰影裡已經有三個人在等著他。
  剛跨出門一步,無聲的黑暗中就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扼住他的脖頸,手指的力度好像要戳進他的皮膚,然後他整個人幾乎被"提"起來壓到浴室旁邊的牆上。
  齊修遠還沒來及出聲示警,扼住他喉嚨的男人已經抬起手,冰涼光滑的短刀懸停在他的眼睛上,銳利的尖鋒帶著森森的寒意,讓齊修遠幾乎以為刀尖已經扎進了他的眼球。
  努力將頭後仰,雙手下意識地去扒脖子上的手腕,驚懼中,余光似乎看到另一個男人從陰影中走出,毫無聲息站在他身邊。
  "對面屋子裡的小姑娘,"聲音非常耳熟,低沉而冰冷,"睡得真香啊。"
  時間幾乎凝固,齊修遠僵直了身體,然後他停止了所有的反抗動作,手臂垂下,拳頭松開。
  似乎確認了他的屈服,男人發出一聲低低的不屑鼻音,輕輕抬了抬手。
  脖頸上的力度馬上放松了,閃著寒光的刀鋒也消失不見,齊修遠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感知的能力逐漸回到身上,才注意到浴室的燈光照出來,眼前的三個男人一身寒意和水汽,而打頭的李時青在燈光中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聲音壓低到必須凝神細聽的地步。
  "我看到她床頭的鎮靜劑了,怎麼這麼小的女孩子睡眠質量不好嗎?那你最好一點聲音都不要發出,哪怕是咳嗽一聲,或者腳步稍重一點,我怕小姑娘會醒啊,她要是醒了……"他故意頓了頓,笑容甚至可以稱得上和藹,"我的手下怕是要忍不住對她做點什麼事。"
  齊修遠臉色鐵青,眼睛中充滿了憤怒、鄙夷、不可置信,他死死咬著牙直到面頰僵硬,然後這些情緒就像是凍結了一樣,他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李時青收斂了笑容,看了一眼那個抓著齊修遠脖子的男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般地聽話,那個男人馬上扼著齊修遠的咽喉,無情但是輕捷地向他自己的臥室門口移動。
  齊修遠還赤著腳,一邊努力跟上男人的腳步,一邊還要注意腳下不發出聲音,來到臥室門前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著牙被迫跪在地上,咬著牙看李時青如何用眼神舔舐著躺在床上的蕭厲,咬著牙看他趨前把蕭厲吻醒,咬著牙看到蕭厲的表情從恬然自安瞬間變化成驚嚇戒備,並且咬著牙在此過程中一直保持安靜。

  第 52 章

  蕭厲在聽出李時青的聲音的時候幾乎是本能地開始反抗,被壓制後動作更是極為狂躁,李時青險些被他掀翻到床下。
  這種狂躁來自於蕭厲的記憶,他雖然已經很多年沒有見李時青親自動手教訓什麼人,但是在他的早期記憶裡還保留著跟李時青對抗的印象,這印象簡直是難以磨滅的,以至於在平時靠近李時青的時候他都會努力壓抑不安的情緒,更不用說在以為安全的地方突然遭到襲擊。
  被激怒的蕭厲就連李時青也難以應付,兩個人在床上扭打得很激烈。蕭厲幾乎是抓著李時青把他扔到床頭的牆上,李時青的拳腳也毫不留情地招呼在蕭厲身上發出沉重的肉搏聲。直到兩分鐘後,李時青把蕭厲臉沖下狠狠按在床上,一手摁著他的脖子,一邊的膝蓋重重抵在他的後背上,這場打斗才算是告一段落。
  齊修遠渾身顫抖地怒瞪著這一場面,拳頭攥緊,指甲幾乎陷進掌心。
  "真是的……"李時青解開兩顆襯衫的紐扣,氣喘籲籲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摸了摸蕭厲的側臉,低聲說:"被驚醒就變得這麼暴力,你這毛病原來這麼多年沒……"他嘆口氣,輕拍蕭厲的臉頰道,"現在清醒沒有?"
  蕭厲被按在床上後就一直小幅度地掙扎,聽到李時青這麼問後才勉強放松了一點,他側過臉躲開李時青的手,一邊低聲回答:"清醒了,青爺。"
  李時青哼一聲,說:"那就好好給我說清楚。"
  說罷摁著蕭厲脖子的手上移,抓著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來,視線正對著跪在門邊的齊修遠。
  一瞬間,兩個人的眼睛裡都流露出相同的痛苦。
  "青爺,請,請不要為難他。他是我的朋友。"蕭厲的姿勢使他的胸腔被壓迫著,聲音聽上去很吃力。
  "'還想不想來'的朋友嗎?"李時青陰狠地放低聲音,"你就為了他背叛我?這就是你要退出幫派的原因?"
  "我沒有背叛您。可是您的要求,"蕭厲閉了閉眼睛,"青爺,我做不到。"
  "你這種級別,退出就是背叛。"李時青抓緊他的頭發,蕭厲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氣,"還找了別人的路子,想要幫派把你風風光光放出去。蕭厲,你瞞著我找了這麼野的路子,不想在幫派裡待著,也好,我可以放你,"他彎下腰湊近蕭厲的耳朵,"但你不要以為脫離幫派就能脫離我李時青,我答應放你出幫派,可沒答應放你離開我身邊!"
  蕭厲眉頭緊皺,像是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直到感覺李時青干燥冰涼的右手撫在他後背上,一路沿著脊椎向下,堅定地探進他內褲的時候,開始奮力掙扎起來。
  "您也發過誓的,青爺,你發過誓,"他一邊掙動一邊回頭說,"你在我媽媽靈前說過,要我甘心情願,你說過──"
  "甘心情願?"李時青停了動作,一字一句重復了一遍,冷冷一笑,"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我容忍你一步一步往上爬,容忍你找女人,容忍你做這麼多小動作,最後怎樣?"他伸出一只手到蕭厲眼前捧住他的下巴,再次讓他和齊修遠視線相對,"最後你去跟別人甘心情願去了。"他膝蓋用力,讓蕭厲發出痛苦的呻吟,然後在蕭厲耳邊用整個房間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這個人又有什麼本事讓你甘心情願?他是個跪在那裡不敢做聲的孬種。你問問他,如果我就這樣當著他上了你,他敢不敢出聲?你問啊!"
  蕭厲痛苦地喘息著看向齊修遠,齊修遠也直直地看著他。兩個人目光裡的情緒全都混亂不堪、復雜無比,充滿了歉疚、困窘、絕望和恥辱。在這種情況下直視對方的目光無疑是異常痛苦的事情,但是兩個人誰也沒有逃避,隔著兩米的現實距離和不可估量的無形距離,他們痛苦地在彼此眼中尋找著慰藉。

  第 53 章

  這個場景使李時青的眼神更加冰冷,他眯起眼睛,攥著蕭厲下巴的手緩緩上移蓋在他眼睛上,語氣變得溫柔:"蕭厲,你到底還是怪我心狠,怪我為了幫派不救你弟弟。我現在證明給你看,每個人都一樣,就連你看上的這個小子也一樣。"他看了齊修遠一眼,眼神裡是惡毒的光芒,"只要他出聲,隨便說什麼,我就從此放開你。但如果他不出聲,我要你再不見他。"
  蕭厲眼睛被他遮住,失去視野使他對聲音更是敏感,聽李時青說得篤定,心念一轉,馬上就想到了齊素素,不由一驚:"青爺,您何必為難他妹妹?"
  李時青微微一笑:"那陸五又何必為難我呢?"他抬起上身,垂下眼睛,伸出手指輕輕描繪蕭厲後背紋身的輪廓,一邊說:"我有今天不容易,不能為了你弟弟和韓嘉走回頭路,但是我說過你不同,我犧牲誰也不會犧牲你,為了把你從鄰省帶回來,我可是賠了最肥的地盤,陸五很快就要派人來接管了。"他嘆息一聲,"長江兩岸任誰也不能相信這是我李時青的作風,蕭厲,我肯為你犧牲這麼多,還有誰能做到?"他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你看上的這個人能做到嗎?"
  蕭厲一僵,馬上開始掙動:"這不一樣。青爺,您別逼他……"
  "你說錯了。"李時青手下用力,撫摸蕭厲紋身的手狠狠壓住他的肩胛,口氣卻溫柔無比,"蕭厲,是你不要逼我。"
  蕭厲多年沒有聽過他用這種口氣說話,即使被遮著眼睛,他也仿佛看到李時青臉上一定出現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微笑,這種微笑和語氣在他的記憶裡永遠和反差巨大的血腥場面聯系在一起,他幾乎是反射性地不寒而栗起來,聲音中甚至混上了哀求的成分。
  "求您……青爺,求您……"
  "你又說錯了,"李時青俯下身,嘆息般吻著他的紋身,聲線毫無起伏,"蕭厲,是我求你。"
  感覺蓋在眼睛上的手突然用力,視野完全消失變為一片純黑,耳邊是李時青的低語:"有選擇權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你面前跪著的這個人。只要他出聲,你就是他的,代價是他妹妹;他不出聲,代價就是你。你猜一猜,"親吻落在蕭厲的臉側,"他會犧牲誰?"
  幾秒鐘內房間中一片寂靜,只有雨點落在窗上的沉悶聲響,除了蕭厲,每個人的視線都投向了齊修遠的嘴唇,齊修遠的嘴唇蒼白顫抖,同時又緊緊地閉著,眼瞳的顏色變作漆黑,裡面燃燒著絕望的掙扎。
  "不要出聲,"蕭厲的聲音忽然響起,低沉、冷靜、堅定,"齊修遠,我不會怪你,發生什麼都不要出……啊!"
  李時青狠狠咬在他刺青的位置,蕭厲在因為意外而發出驚叫後迅速沉默,然後掙動起來,卻被壓住他脊柱的李時青壓制下去,為了甩掉背上的李時青,蕭厲的整個身體扭曲成非常不舒服的姿勢。
  李時青很快抬起頭來,唇角是鮮紅的血色,他盯著齊修遠一笑,舌尖蓄意地舔過嘴唇,然後贊嘆般地看著在身下掙扎的蕭厲,調整了一下壓制他的姿勢,一只手已經伸向他雙腿之間。
  蕭厲的掙扎變得更激烈,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起伏的肌理上是薄薄的汗水,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李時青的從容不迫,他享受般地注視著蕭厲的每一個細微掙扎,手在他緊繃的臀部流連片刻,很快探進了臀縫。
  憤怒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齊修遠緊咬牙關向李時青沖過去,卻被身後的男人一腳踹在背上,猝不及防的沖擊力讓齊修遠撞向地面,他伸出手掌支撐身體,但手按在地上的瞬間,一只腳重重踏了上來。
  疼痛讓齊修遠眼前發黑,但他卻像根本不在乎那只被踩住的手一樣向著蕭厲的方向艱難移動。
  相隔不到一米,沒有哀叫,沒有求饒,蕭厲反抗著□□而齊修遠承受著毆打,他們都倔強而安靜,房間裡仿佛上演著一場殘忍的無聲電影。
  很快,蕭厲的抗爭已經到了李時青幾乎壓不住的地步,不耐地嘖了一聲,他不得不整個人壓在蕭厲身上,暫時收回在他私密處試探的手來勒住他的脖子,同時覆蓋在蕭厲眼睛上的手掌加大了力度。
  "為什麼反抗?"他喘息著貼近蕭厲耳邊,"你怕我真的做了他會忍不住出聲?你不是對他甘心情願?青爺心疼你,既然你想跟著他,青爺就幫幫你。"他抬頭冷冷地看了眼掙扎不休的齊修遠,淡淡命令道:"讓他出聲。"
  李時青仿佛是在看戲一般停下了□他的動作,但蕭厲只覺得自己的五髒仿佛被凍結,眼前是一片濃黑,李時青手掌的壓迫讓這濃黑中出現無數細小的光點。除此之外,蕭厲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聲音。
  那是他最熟悉的聲音。
  暴力的聲音。
  他曾經不止一次對人揮拳相向,也曾經不止一次承受別人的拳腳。當拳頭與牙齒或者骨骼相撞,他幾乎能輕易分辨出那清脆的斷裂聲有什麼不同。但是他從來沒想過,這本領有一天會讓他承受如此煎熬的時刻。
  沉悶的擊打聲、身體撞到地上和牆上的悶響連成一片,聲音傳進耳朵,幾乎立刻能變成畫面,他聽到了鮮血,聽到了傷害,聽到了折磨。這一切不應該發生在齊修遠身上,他的世界應該是粉筆、書本和讓人頭痛又可愛的孩子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痛苦,不甘,毫無尊嚴。
  然後,他聽到李時青的聲音,低啞、溫和、帶著笑意。
  "你聽,他選擇了犧牲你。"

  第 54 章

  李時青緊緊壓著蕭厲,聽任他在自己身下崩潰般地顫抖,直到手掌感到一片濕意,他才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張嘴含住蕭厲的耳朵,輕聲道:"只有我,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犧牲你。"
  出乎李時青的意料,蕭厲這次沒有試圖躲開他,他只是深深地呼吸,那些顫抖慢慢地停止,然後他開口說話,聲音很低,也很平穩:"你要打死他嗎?"
  李時青發出低沉寵溺的笑聲,說:"他犧牲你,讓你傷心,我幫你殺了他,有什麼不好?"
  蕭厲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他出聲的話,難道你就會放過他?"
  李時青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沒說話,然後道:"不會。"
  蕭厲伸手握住他蓋著自己眼睛的手腕,要把他的手拿開。
  李時青手下一緊,道:"你干什麼?"
  "韓嘉說你比羅東還要狠,但我知道你折磨別人不是為了取樂。"蕭厲握緊他的手腕,聲音聽不出情緒:"你這樣對待他,無非是想讓他死。既然無論如何他都要死,能不能讓我來動手?"
  李時青沉默了,蕭厲的聲音低下去:"你不肯?"
  李時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於松開手,一邊命令道:"你們先停手吧。"
  蕭厲睜開眼睛又閉上,一邊適應著光線一邊掙開李時青站到床下,齊修遠傷痕累累地倒在地上,笨拙地向著他的方向傾斜,從他躺在地上的姿勢來看,至少有一只手臂脫臼了。
  蕭厲走過去,輕輕跪在他身邊,才發現齊修遠已經半昏迷了,他渾身瘀傷,一臉鮮血,一只眼睛也腫了起來。
  即使是在神志模糊的情況下,齊修遠仍然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為疼痛而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當蕭厲出現在他的視野裡,他的眼神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樣,嘴角露出虛弱的微笑。
  蕭厲沒有對這個微笑給出任何回應,伸手探過齊修遠的胸腹和背部,幾乎把他上身的每根骨頭都檢查了一遍,嘆了口氣,他仿佛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抬眼看著李時青:"青爺,能不能就這麼算了?"
  李時青一直坐在床上看著他,仿佛早就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毫不意外地冷冷說道:"給我個理由。"
  "你說得對,他犧牲我,對我無情,"蕭厲盯著李時青的眼睛,"這樣的人我不會再和他見面了。我只是不能讓他死,他的妹妹是蕭楊的女朋友,我不想讓我弟弟恨我。"
  李時青冷笑一聲,看著蕭厲:"你覺得我會因為你就放過他?"
  蕭厲坦然一笑:"你想讓他死,難道不是因為我?"他低頭看了看齊修遠,接著說,"這裡是他的家,顯然是我主動來找他,現在我都說了不會再和他見面,你還有什麼必須要他死的理由?"
  "因為我不相信你。"李時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蕭厲跪在地上看著他,咬了咬牙,起身走到他身邊跪下,然後抬頭看著他,聲音姿態都自然從容:"蕭楊到外地上大學,出國,我都沒有趁機離開。馬瘸子曾經策反我,連羅東都收買過我,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我腰上的傷,是兩年前掩護你撤退的時候被大鬼用刀砍的。你只看到這麼多年你怎麼對我,沒有看到我怎麼對你的嗎?好好想一想,青爺,我比你有信用。"
  李時青的一個手下好像因為吃驚而倒吸一口冷氣,房間裡的氣氛變得非常凝重。但是李時青的表情卻很難解讀,蕭厲不知從什麼時候不再用"您"稱呼他,甚至在剛才直接冒犯他的威嚴,這一情況看上去甚至是取悅了他。
  許久,李時青伸手撫上蕭厲那道疤,蕭厲沒有躲開,再次順從地任他撫摸。
  李時青慢慢皺起眉頭,站起身走到躺在地上的齊修遠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語氣尖銳起來:"蕭厲,你真了解我。可惜你這次說什麼都沒用,這小子能讓你主動來找他,我就沒辦法饒了他!"
  他抬起腳狠狠地向齊修遠的心口踏下去,電光石火間,蕭厲已經抱起齊修遠滾在一邊,李時青一腳踏空,木地板發出巨大的響聲。
  "阿龍,去看小姑娘醒了沒?"李時青冰冷地下命令,"醒了就帶過來。"
  "站住。"蕭厲的聲音同樣斬釘截鐵。
  阿龍有點無措地站在原地,李時青走過去扳著蕭厲的下巴,狠聲道:"你到底──"
  "青爺。我本來不想現在問。我本來打算最後……"蕭厲打斷他,他半坐在地上,讓齊修遠背靠在自己懷裡,順著李時青的手仰起頭看著他,"我媽媽是怎麼死的?"
  李時青一僵。
  蕭厲盯著他的眼睛:"你當年說是你的小弟阿標推她下樓,所有人都這麼說,阿標自己都這麼說,還到我媽靈前三刀六洞,幾乎死在當場。這麼多人為你說謊,你是不是快要忘了是你自己推她下樓的?"
  李時青觸電一樣放開扳著他下巴的手,沉默了很久,低聲問:"我是無意中……而且我立刻送她去醫院……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三年前。"
  李時青有點震驚地看著他,蕭厲冷冷一笑:"那時候蕭楊還在國外,羅東又和咱們斗得不可開交,如果我一走了之,青爺你怎麼攔我?"
  李時青站在原地,眼睛移到窗外又移回來,就像還有所期待一樣,他終於問:"那你為什麼沒走?"
  "我想讓你欠我的。"蕭厲堅定地、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什麼事情都有價碼。我從來不想攪進黑道,從來不想替你做事,但是脫離幫派的價碼太高。我出生入死地做事,為幫派,為你,就是想讓你一筆一筆欠我的債,這樣有一天我攢夠了籌碼,就可以光明正大、沒有後顧之憂地離開你。"
  李時青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驚愕,他看了蕭厲好幾眼才知道要反應,終於難以置信地一笑:"蕭厲,我這才知道,你真能忍。原來你在幫派裡面這麼拼命,就是想著有一天,把這些底牌一張一張甩到我面前,'李時青,我媽為你死的''李時青,我為你擋過刀''李時青我為你流過血',然後說'李時青,我們兩不相欠'?"
  "是。"蕭厲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李時青臉色煞白,然後他深吸幾口氣,做出一副忍著沒有大笑出聲的樣子:"你真是可笑,幼稚,天真!你以為那時候我會怎麼回答你?我會說'好,既然這樣,那就兩不相欠吧。你可以走了'?你真的以為我會這麼說?"
  "是。"蕭厲盯著他,聲音堅定,"你會那麼說的。"
  李時青看著他,微微一笑:"我倒想知道,你的自信從哪兒來的?"
  "因為你跟馬瘸子和羅東不是一種人,你放過了我,"蕭厲還是那樣的表情和聲音,就像是在說一則人所共知的定論,"我十五歲那年你放過了我。"
  房間重歸安靜,稀稀落落的雨聲中,李時青幾乎不能看著蕭厲的眼睛,他伸手捂在自己臉上,手幾乎在發著抖。
  過了好久他才放下手,這一瞬間他看上去無比地疲憊,就連聲音也失去了應該有的壓迫感:"那你現在就把底牌亮出來做什麼?你拿這些籌碼想換什麼?"
  蕭厲低下頭,輕輕環住齊修遠的肩膀,聲音低沉:"我換他。"

  第 55 章

  蕭厲說完這句話,沒有抬頭,只是低頭環抱著齊修遠。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齊修遠側面的輪廓,一只青腫的眼睛,因為咬著牙而更明顯的腮骨,嘴唇上的血跡,實在是狼狽不堪,卻又顯得固執不屈。
  他讓齊修遠等,但他自己先等不了。荒蕪的內心在這人的春風化雨下開始萌動,以至於稍感寒冷就想來找他取暖。
  是他自己先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不顧風雨地跑來,以為能共享一晌歡愉,卻給齊修遠帶來這樣的無妄之災。
  韓嘉曾問過,你是想害死他還是想被他害死。蕭厲猶豫過,但他抵抗不了齊修遠的攻勢,黑暗中的生命被一線光芒所牽引,齊修遠的出現本身就是征服。如果不是自己的軟弱,不堅定,自私,如果不是自己那麼貪戀這個人身上的溫暖和力量,如果……
  一道陰影籠罩過來,李時青半蹲在他面前,擒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視線從齊修遠的側臉上拉開。
  "底牌全都亮出來,是想撕破臉,還是想認輸?"李時青眼神閃爍,語氣平穩得就像早知道答案。
  "認輸。"蕭厲直視他的目光,語氣一樣平穩。
  "那,就是你欠我了。"李時青一笑,眼睛裡沒有笑意。
  蕭厲難以察覺地瑟縮了一下:"我知道。"
  "不想攪進黑道?不想替我做事?"李時青重復他曾經說過的話。
  "……我怎麼想不重要。"
  李時青看了他一會兒,慢慢道:"你不喜歡,就不要做了。反正你也找了路子要我放你出幫派,哼,你以為你找的人能讓你如願?他還讓我把你剁手跺腳呢。"他不知想到什麼,忽地微微一笑,"這也是好事,出了幫派,就留在我身邊吧。"
  蕭厲微微皺了皺眉,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李時青看了他懷裡的齊修遠一眼,道:"你非要護著他,我可以不計較他的命。就當你年輕不懂事,偶爾犯錯。以後你就要記住,"他用拇指輕輕撫摸蕭厲的唇角,"這種白道人物不能招惹,不然彼此耽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他很不合時宜地低下聲音念誦了一句文言,然後趨前在蕭厲唇邊一吻,"忘了別人,跟我糾纏一輩子吧。"
  蕭厲微側臉,躲開他的動作。
  李時青手一緊,笑容沒變,口氣卻變得嚴厲:"不是認輸了?這點誠意都沒有?"
  蕭厲看回來:"我可以忘了他,但你要保證他的安全。"
  "我只能保證,"李時青表情有些陰沉,"如果這小子出事,一定跟我沒關系。"
  蕭厲盯著他的眼睛繼續問:"怎麼保證?"
  李時青眯起眼來看他,眼睛中似乎醞釀著一場風暴,過了片刻才壓抑著怒氣,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出手傷他,被你找到證據,我就放你和他一起。"他笑意加深,語音放柔,眼睛中卻全是戾氣,"對我來說,這可以說是最狠的誓言了。"
  蕭厲看了他一會兒,忽地抬頭吻住他,輕輕廝磨兩下,道:"這是誠意。"
  李時青看上去並沒有因此高興多少,他站起身來,平靜地說:"阿龍,打112送這小子去醫院,然後等你厲哥穿好衣服一起下來。"
  蕭厲沉默不語,等李時青和其他人走後,小心地把齊修遠平放在床上,盯著阿龍打完電話,才去浴室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想了想,又去素素的房間檢查了一下,確定她還睡得沉,又擔心她醒來見不到齊修遠擔心,出來留了張紙條貼在她房門上。
  阿龍被選到李時青身邊前原來是他的手下,沉默寡言但是很能知機見機,此時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後咳嗽,似有催促之意。
  蕭厲又回到齊修遠臥室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在床頭櫃的抽屜裡面翻找,終於在最下面的抽屜裡看到他的錢夾,干干淨淨地躺在一方男性手帕上。蕭厲拿起錢夾打開,看到那張交通攝像的截圖,齊修遠在上面一邊同手同腳地攔車,一邊努力地護著他。
  蕭厲不忍再看,閉了閉眼睛,收起錢夾。走到床前又看了看齊修遠,俯下身去輕輕吻他一下,然後低聲開口,像是說給昏迷的齊修遠,又像是說給自己。
  "你不用再等我了。"

  第 56 章

  兩部車停在樓下,司機等在樓門口,見蕭厲下來就撐傘接他,阿龍也沒有傘,卻只能自己冒了雨三步並作兩步跑去後面的車裡。
  車外面冷得很,車裡面的氣氛卻只比外面更冷。李時青坐在後排裡側,正神色陰森地看著窗外,見蕭厲進來之後也沒有動,但是車子一開起來,他就把視線調過來,眼神像是要剝掉他的衣服。
  蕭厲愣了一下,心裡知道這已經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於是調開目光,主動坐到李時青身側。
  李時青毫不客氣,右手攬上他的肩膀,左手摘掉眼鏡扔到前排,橫過身就吻住他。
  蕭厲只在他吻過來的瞬間僵了一下,然後安靜地承受著,李時青吻了一會兒,就把他放倒在後座上。
  狹窄的空間以這種別扭的姿勢擠進兩個大男人實在很難受,蕭厲看著車頂,把注意力放在引擎的聲音上,盡最大的努力忽略李時青在他鎖骨上啃咬的牙齒,胸前揉搓的手,還有另一只手……蕭厲緊張地閉緊眼睛,那只手沿著胸腹一路向下,拉開他的皮帶,摩挲著探到他的臀部……
  "唔!"蕭厲大睜開眼睛,身體猛地彈跳起來,肌肉都僵硬了。
  李時青卻從他胸前抬起頭來,眼神放著奇異的光芒,移上來親吻他的唇,一邊問:"這麼緊……難道我想錯了?是你上他?"
  蕭厲轉開臉,對於這樣的問題很難流暢地回答:"不,我們沒有……"
  李時青把他的臉扳過來,一邊打量一邊問:"你以為我是他的時候,問'還想不想來',什麼意思?"
  蕭厲難以自控地臉紅了一下,很快就變白,閉上眼睛說:"反正不是……不是這個。"
  片刻,他感覺李時青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不但抽出了造成他疼痛的手指,還起身從他身上離開。
  蕭厲疑惑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李時青正倚在窗邊,不知什麼時候戴上了眼鏡,正神情莫測地看著他。
  看到蕭厲看他,李時青微微一笑,溫聲道:"穿好衣服。"
  蕭厲怔了一下,問:"青爺……"
  李時青看上去心情變得很好,低聲笑道:"我還沒那麼急色。你沒做過,車裡又什麼都沒有,受傷就不好了。"
  蕭厲聞言心裡暫時松了口氣,坐起來整理自己的衣服。
  李時青已經湊過來,在他耳邊道:"還有,你已經退出幫派,不用再叫我'青爺'了,不如從現在開始叫我'時青'。"
  蕭厲僵硬地坐著,沒有接茬。
  李時青在他耳邊吹著氣:"叫一聲聽聽。"
  蕭厲張了張嘴,終究叫不出來。
  李時青看他困窘的樣子,無奈道:"那叫我全名也可以,叫聲李時青來聽聽。"
  蕭厲深深呼吸,艱難地開口道:"李時……青爺……"
  李時青笑出聲來,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下,道:"蕭厲,你真可愛。"
  蕭厲沉默了兩秒鐘,神色鄭重地說:"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青爺。"
  李時青的笑容凝在臉上,他皺眉,然後低頭在蕭厲肩上重重一咬,抬起頭來已經是嚴厲的神色。
  "蕭厲,你知道什麼話我不愛聽,以後就不要說。"
  "是,青爺。"蕭厲回答,然後他轉開臉,不再說話。
  李時青悻悻地靠回椅背上,吩咐道:"我先送你回去收拾下東西,這兩天把幫派的事情交代清楚。我那套房子你要是不喜歡,可以住到我郊區那幢別墅裡。有什麼需要的東西跟阿龍說,讓他幫你添置。"
  蕭厲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只是淡淡地回答:"是。"
  李時青憋了一股氣又拿他沒有辦法,聲音就開始有點發狠:"如果你需要時間做心理准備,那最好不要太長!"
  蕭厲回過頭看著他,表情非常復雜,然後他移開目光,低聲說:"一個星期,行不行?"
  蕭厲回到自己的住所,站在門口目送李時青的車遠去。
  然後他走進屋中,好幾天沒有回來屋子裡面一股灰塵的味道,他卷起袖子開了幾扇窗子,任憑雨水灑進來,然後開始回房間收拾東西。
  兩個衣櫃裡滿滿當當都是紅頭給他買的西服系列,有好多根本沒穿過。他隨便挑了兩件丟到床上,又打開第三個衣櫃,入眼的就是和齊修遠一起去買的幾件休閒款。
  蕭厲合上衣櫃,點了一支煙,叼在嘴裡發了半天呆,才慢慢走回客廳。
  開著窗戶畢竟有些冷,他轉頭看了外面一眼,風聲猶如嗚咽,昏黃的路燈下黑影幢幢。
  他又看了一眼,走到窗前,對著路對面的黑暗勾了勾手。
  沒有動靜,他皺起眉頭又勾了勾手,手勢更加堅定。
  黑暗中出現一個身影,在細密的雨絲中一路跑過來,最後在他窗前站定,是個神色有點尷尬的年輕男人:"厲哥。"
  蕭厲的臉上一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他又吸了一口煙,聲音平穩地問:"還有誰?"
  "沒了,就只有我……"
  他說不下去,看著蕭厲的眼睛,表情猶豫不決,最後吞吞吐吐道:"還有金明,新來的,您不認識,守在另一邊。"
  蕭厲恩了一聲,道:"都滾吧。"
  "厲哥,是青爺……您,您別為難我們。"
  蕭厲沒有說話,在窗邊撣了撣煙灰,然後抬頭看他:"在外面蹲了一天了吧?"
  "沒有。"男人臉有點白,眼巴巴地看著他,"八,八個小時一換班,我是第一班。"
  "進過我屋子沒有?"
  "沒有。青爺沒讓,我們也不敢。"
  蕭厲點了點頭,說:"滾遠點。"
  那人哦了一聲,猶猶豫豫地轉身又轉回來:"厲哥,你怎麼看出我的?"
  "你雨衣料子反光。"
  男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雨衣,抬頭笑著說:"厲哥你真厲害。"說完就轉身又跑回了路對面,這次倒沒有費事躲在黑暗裡,而是在路燈台子上找了個地方坐下。
  蕭厲盯著他皺了半天眉,然後把煙蒂彈到窗外,轉身走回客廳。
  想了想果然無法放心,還是撥通了張娟娟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有人接,背景音很喧嘩,像是在酒吧一類的地方。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張娟娟女士第一句話這樣說,聲音聽上去跟錦庭的某些工作人員一樣,"我可剛要勾上一個帥哥~"
  蕭厲說:"有生意。"
  "斯文型華美型還是野獸型?"
  "做保鏢干不干?"
  "恩……現在不方便誒,恐怕我要玩到明天早上。"張娟娟發出很誘惑的聲音,蕭厲聽到她周圍有人發出雜亂的笑聲。
  "……明天早上也可以,越快越好。"
  "那他那裡大不大?"
  蕭厲笑了笑:"報酬和上次一樣?"
  "不但要大,還要持久才行哦。"
  "老客戶沒有優惠嗎?"
  "持久是最重要的嘛,一次就軟趴趴的那種跟一直硬著的哪裡能一樣?"
  蕭厲扶著額頭:"上次的兩倍總行了吧?"
  "好誘人哦,光聽你說我就濕了。他人在哪裡啊?"
  蕭厲報上齊修遠的住址和姓名,又說:"他家裡還有個妹妹,而且他現在應該被送到醫院去了,救護車會優先選擇最近的醫院──"
  "真雞婆,這個不用你教,找帥哥的命門我最在行了嘛。"
  "你秘密保護他就好了,不要露面──"
  電話對面一片混亂,好像張娟娟的電話被誰搶過去了,一個陌生的女聲問:"你跟誰打電話這麼開心啊Sally?"
  "就是我剛才說的皮條客啊,兼營情趣內衣那個。"隱約聽見張娟娟拖長聲音的回答,然後那個聲音通過電話傳過來:"是嗎?那最近有什麼新的款式沒?"
  蕭厲聽出了聲音裡的戒備和審查,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前面的窗戶,放低聲音誘惑地信口開河:"開窗式和漏雨式。"
  對面傳來陌生女人的笑聲,接著是一句"Sally你好壞哦",片刻後傳來張娟娟的聲音,"好啦,老娘今天不被玩死,明天就去找你介紹的帥哥。"
  電話掛了。
  無論是獨行俠還是混幫派,都是步步殺機,混江湖的,幾乎沒有辦法從容自由。蕭厲又點上一支煙,稍感煩躁地在屋中走了兩步。一陣涼風吹來,他無意識地抬起眼,看了看眼前飄著細雨的窗戶,忽然覺得它在某種程度上變得邪惡起來,忍不住笑了笑。
  他就這樣在灌滿涼風的客廳裡站了很久,直到銜著的煙已經要燒到頭,長長的煙灰落在T恤上。
  他拍掉煙灰,扔掉煙蒂,站了一會兒又點了一支煙,然後掏出從齊修遠那裡拿回來的錢夾,翻出那張交通攝像的截圖扔在桌子上,隔著煙霧根本看不清圖片的內容,但他還是看了半天。
  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拿起手機開始撥號。
  他打給嚴名。

  第 57 章

  齊修遠夢見自己在追趕什麼,他跑過幽暗的到處裝飾著藤蔓的洞穴,跑過泛著金光晃得人眼睛睜不開的河流,跑過一個又一個彼此相似的華麗廳堂,有什麼刺耳的聲音不斷地阻撓,還有一只又一只各種顏色的手臂出現在他前進的路上,但是他奮力奔跑從不停止。
  蕭厲。他呼喚著。蕭厲,停一停。但是前方的身影毫不留戀地越來越遠。
  猛地睜開眼睛,齊修遠用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渾身上下疼得就像被扔到水裡煮過,齊修遠左右動著頭部觀察所在的地方。
  四周明亮無比,可以看出是相當高級的病房。他動了動,慢慢坐起來,看了看右臂上的石膏,輸液的瓶子,又看了看在窗邊的沙發上趴著睡著的妹妹。
  手機放在病床邊的桌子上,他拿過來,開機後直接撥打的是蕭厲的號碼。
  響了三聲之後接通了電話,蕭厲的聲音平靜清晰:"你醒了?"
  "剛醒。"一開口才發覺發聲困難,嘶啞難聽,"你怎麼樣?"
  "我沒事。"蕭厲頓了頓,"對不起,連累你了。"
  他的語氣讓齊修遠有不祥的預感:"蕭厲?"
  "齊修遠,"蕭厲聽起來很平靜,"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齊修遠大驚失色:"怎麼回事?"
  蕭厲繼續說道:"昨天我們叫的救護車,醫藥費你不用擔心,好好養病。"頓了頓又說,"以後也不要再打電話了。"
  "等一等。"齊修遠嘶聲打斷他,"蕭厲,不要讓我著急,到底怎麼回事?"
  蕭厲頓了頓,低聲道:"你差點死了。"
  齊修遠心急如焚:"可我沒死……你是不是,是不是跟他做了交易?"
  蕭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沉聲道:"你從認識我就不斷受傷,一次比一次嚴重。非要到你因為我沒命那天你才怕嗎?……就算你不怕,我也會很為難。"
  齊修遠低著頭,直到脊椎處傳來刺痛,才低聲問道:"蕭厲,你是不是在說……我是你的累贅?"
  蕭厲沉默了很久,回答:"你既然知道,就死心吧。"
  "可是我──"
  "齊修遠。"蕭厲打斷他,"相識一場,別讓我為難。"
  他掛斷了電話,齊修遠被他最後一句話刺得如墮冰窟,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重撥過去,但是蕭厲再也不接了。
  早就知道那個男人生活在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個世界裡,有凱旋門後巷的暗影,廢棄學校裡的綁架犯,冤仇與利益混雜的人際網,雨夜裡的殘暴偷襲,還可能有更嚴重的並沒有被他發現的東西,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太過混亂以至於他不但根本無法駕馭,甚至在它面前不堪一擊。可是偏偏,他卻愛上其中的一個男人。
  最後的結果早就該想到,他不但沒有辦法把那個人搶過來,反而讓他更加深陷其中。他以為他最多會犧牲自己,卻忘了那個人也會因此付出代價。
  蒼鷹被羅網所困,手無寸鐵的人再愛他,又憑什麼救他出來?
  齊修遠停止了不斷重撥蕭厲電話的行為,自虐般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兩個漢字,只覺得一股令五髒六腑都揪緊的痛感襲上來,令他臉色發白一身冷汗。
  "哥。"怯弱的聲音響起,素素的手小心翼翼地扶過來。
  齊修遠深深呼吸,抬頭看她:"誰送我過來的?"
  "我不知道啊,我看到這張紙條才找來,"素素慌慌地從身上摸出一張紙條,"我還找了好久。"
  齊修遠一只手拿過這張紙條,放在被子上展平。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蕭厲的字,竟然是出乎意料地剛勁,除了最後的簽名之外,紙上只有四句話──
  別擔心,齊修遠在最近的醫院。
  替他向學校請假。
  讓他不用等我了。
  廚房裡有粥。
  齊修遠神色復雜地盯著紙條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但是這笑容又很快消失,轉化成一片痛苦的蒼白。
  "哥……"素素有點擔心地看著他,"發生了什麼事?是因為那個跟蹤我的變態嗎?你跟他打架了嗎?哥,都是我的錯……"
  齊修遠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這種事你有什麼好認錯的?你錯了,難道那個變態是對的?"
  齊素素一聽到安慰更加難過,淚眼婆娑地撲過來,撞得齊修遠胸口一陣疼的同時帶倒了輸液的架子,藥瓶差點砸到他頭上,兩人手忙腳亂去收拾的時候,輸液的針頭又開始回血。
  最後還是護士趕過來才結束了這一團混亂,訓斥了兩個人一頓就走開了,齊素素嚇得坐在齊修遠身邊直哭,一邊道:"都是我沒用,哥你不要生氣!"
  齊修遠本來想安慰她,聽到"沒用"兩個字表情僵了一下,放著妹妹哭了一會兒,才溫言道:"我有點餓了。"
  素素抹著眼淚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早飯沒有吃,現在都中午了。哥對不起……"
  齊修遠嘆口氣:"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去找找醫院食堂幫我打點飯吧。"
  素素點點頭,起身往外走,齊修遠問:"有沒有帶錢?"
  "帶了。"素素翻出錢包給他看。
  "出去請護士帶路。"
  素素恩了一聲,推門出去了。
  齊修遠忍著痛慢慢地靠在床頭,盯著對面牆上的鐘表開始計數,數到四分十二秒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
  "你消息真靈通。"齊修遠嘶啞著嗓子,慢慢說。
  "你知道我要來?"來人毫不客氣地坐在他的床邊。
  "救護車送來的普通病人誰能消受這樣的病房?"齊修遠嘆了口氣,"我猜可能有大善人幫忙,只是沒想到那人是你。"
  來人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齊修遠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想了想,忽然開口問道:"像不像?"
  "什麼?"
  "你不是說我既不像我爸,又不像我媽?那我妹妹像不像?"齊修遠一笑:"你昨天不是特意去看她?"

  第 58 章

  孫澤宇既沒有被戳穿的尷尬,也沒有被指責的不悅,微微一笑道:"樣子倒是很像,可是那麼容易就被嚇到,很難想象是當年"封龍雙殺"的女兒啊。"
  齊修遠臉色很難看,看了他一眼道:"孫廳長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想跟人敘舊。"
  他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床頭,再不理睬孫澤宇。而孫澤宇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你做了老師,她又那個樣子……看來他們真的不願意你們跟黑道扯上一點關系。"他頓了頓,又問,"難道說你不甘心沒落,想重走你父母的老路?"
  齊修遠皺起眉頭,冷冷道:"孫廳長請放心,我這輩子干什麼也不會干黑道,別的不說,最可怕的就是不知什麼時候會被以為是親人的兄弟出賣,像我父母那樣的教訓,有一次就夠了。"
  孫澤宇肯定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反倒笑起來,繼續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會跟韓嘉和蕭厲扯上關系,他們可不是什麼良民。"
  齊修遠勾了勾唇角,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請問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他長相斯文俊秀,本應毫無震懾力,但此時猛然睜開雙眼,映襯著滿灑進來的陽光,竟然隱隱有迫人之威。
  孫澤宇神色微微一變,竟像不敢直視他一樣轉開眼,然後站起身走了兩步,回頭看他道:"齊修遠,我和你的父母好歹有故人之誼,你我何必把關系弄得這麼緊張呢?我不過是關心你,希望能在我職權范圍內盡量幫助你完成心願,這也是我這個做長輩的分內之事,你之前大可不必用往事威脅我的。"
  不威脅你,你哪裡會關心到我?齊修遠看著他諷刺一笑:"孫廳長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我手裡那些信?"
  孫澤宇也笑:"難得你倒明白,這麼說吧,我當然關心你,那幾封信嘛,如果你能妥善保管,也用不著我擔心。"
  齊修遠深知此人虛偽圓滑,又在黑白道上混過這麼多年,當初自己以為萬無一失的威脅都在他面前折戟沉沙,實在是不願意再跟他打交道,生怕著了他的道得不償失。結果這次他居然主動跑來給自己轉了高級病房,還跟自己攀話,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安靜了一會兒,故意看了看表說:"我妹妹要回來了,孫廳長你還是快走吧,不然讓她看到昨天的變態,又被惡心到就不好了。"
  孫澤宇走過來坐下,仍然笑著說:"這你不用擔心,昨天她可沒看到我的樣子。何況,"他故意頓了頓,道,"我手下有人去轉移她的注意了,咱們有足夠的時間好好談一談。"
  齊修遠皺起眉頭:"你敢──"
  "你放心,我不敢。"孫澤宇一笑,"我的手下又不全是凶悍的警察,偶爾也有和藹可親的女孩子嘛。"
  齊修遠松了口氣,慢慢說道:"你要跟我談什麼?"
  "話很多。"孫澤宇手托著下巴,看著他慢慢道:"我本以為你是被錦庭的韓嘉迷住了,不惜威脅我來救他,現在看來好像沒這麼簡單……"他見齊修遠只是皺眉不做聲,便一邊觀察他的神情一邊說道,"昨天我得到消息,蕭厲出了大價錢雇獨立的保鏢來保護你。"
  齊修遠果然大驚失色,轉過頭來看他。過了一會兒才冷聲道:"真沒說錯你,消息可真靈通。"
  孫澤宇笑一下:"我知道你被送進了醫院,找人查了一下,撥打急救電話的那個號碼,是李時青心腹的。"他收斂了一點笑容,"這我就有點不太懂了,你和李時青的幫派關系也太過緊密了吧,救韓嘉救蕭厲,受傷還是李時青的人幫你打的電話,你得承認,這看上去就像是你跟他們勾結一樣。"
  齊修遠似乎有點驚訝又覺得可笑地看了他一眼,孫澤宇不在意地笑笑,接著說:"不過我不明白的一點,就是蕭厲為你雇的是獨立保鏢,顯然他是瞞著幫派想要保護你。聯想到你曾經想讓他脫離幫派……"他盯住齊修遠,"你不是為了韓嘉而救蕭厲,當初根本是為了蕭厲才想救韓嘉,這次,我總該猜對了吧。"
  齊修遠審慎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想通了這一點,別的就好解釋了。你為了他把藏了十幾年的信拿出來,恐怕你倆不是一般的關系好。"孫澤宇看了一眼齊修遠裹著石膏的手臂,"你傷成這樣恐怕就是李時青動的手吧,你怎麼惹到他了?"他玩味地一笑,"他煮熟的鴨子被你給吃了?"
  齊修遠厭惡地看著他道:"這跟你沒關系。你有什麼目的就明白說出來吧。"
  孫澤宇沉吟了一下,慢慢道:"你想不想得到他?"
  齊修遠神情微微一動。
  孫澤宇意料之中地一笑,道:"我可以幫你。"
  齊修遠盯著他問:"需要我做什麼?"
  孫澤宇慈祥一笑:"何必如此見外呢?這次是我誠心幫你,你只要有耐心,不要跟蕭厲聯系,安心養病,不出一個月,我把蕭厲送到你床,"他見齊修遠皺眉,馬上改口,"送到你身邊。"
  齊修遠敏銳地找到他的關鍵句子:"不跟他聯系?"
  這次換孫澤宇沒有說話,眼神閃爍地看著他,似乎等他自己明白什麼。
  但是齊修遠不明白,於是他又問:"你什麼意思?"
  孫澤宇微微嘆氣,道:"我是為你好。"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李時青的幫派一直有很大問題,現在羅東敗了,勁敵沒有了,內部的問題就會暴露。韓嘉雖然逃過了,蕭厲卻肯定得卷進去,而且說不定還要起大作用。"他抬眼看著窗外的陽光燦爛,慢慢道,"我看本城快要變天了。"
  齊修遠的表情變得很嚴厲:"你在這裡面又是什麼角色?"
  孫澤宇看了看他,一笑,"我在裡面是什麼角色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這回蕭厲要做的事情對你來說太復雜太難理解,你這樣一天江湖也沒有混過的干淨人還是躲得遠一點,省得成為他的累贅。"
  齊修遠的臉色蒼白了一下,冷笑一聲道:"孫廳長,我看出來了。你不是怕我成為他的累贅,你是怕我成為他的變數。你是不是設計他做什麼事情?這些事情非他不可?還是你逼迫他──"
  孫澤宇忽然笑出聲來,看著齊修遠道:"畢竟是那兩個人的兒子,有的時候還真是意外的精明。"他正了正臉色,道,"我確實是為你好,這次的事情亂得很,你攪進去只能添亂,最後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如果耐心等待,我倒能保證蕭厲不死。"
  "死?"齊修遠臉色更白,"什麼事情這麼嚴重?你不要說半截話,既然說了就說清楚。不然,不然……"
  "不然怎麼樣?"孫澤宇好笑地看著他,"不然你就去找蕭厲?他如果也為你好,恐怕也會跟你撇清關系。就算不撇清,你忍心這麼兩眼一抹黑地去攪和他嗎?"他放緩了語氣,拍了拍齊修遠的肩膀,"如果蕭厲死了,我就任憑你把那幾封信公開。這樣的保證,你總該信了吧?"
  齊修遠沒有說話,上次跟這個人合作的下場猶在目前,對這個人確實無法信任,心裡不斷盤旋著一個問題,他為什麼這麼擔心我跟蕭厲聯系?
  "你自己好好想想,再做決定也不遲。"孫澤宇笑道,"我明白你對我有敵意,但是這件事我確實是在為你考慮,不然這麼眼睜睜看著你�渾水,恐怕百年之後,更不敢去見他們……"門口傳來響動,孫澤宇啊了一聲,低聲道,"她們來了。"
  素素的聲音甜甜地傳過來:"真不好意思,本來還想給你帶路,結果還要你送我過來……"
  溫柔的女聲回答她:"那有什麼?跟你聊天我很開心啊。"
  素素臨著一個飯盒,陪同著一個長發飄逸的女人,正推開門往裡走,看到孫澤宇遲疑了一下:"咦?哥哥你有客人?"
  "我是他的同事。"孫澤宇笑眯眯地看著她,"這就要走了。"
  "啊,再坐一會兒吧。"素素挽留著,但孫澤宇對她點了點頭,不易察覺地和她身邊的女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堅定地離開了。
  素素等他走後,才一邊把飯盒遞給齊修遠,一邊笑著說:"哥,這個姐姐送我回來的哦。"
  帶著紅色鏡框的眼鏡,一身粉領打扮的女人早已經沉默著打量了齊修遠半天,此時伸出手來,涂成粉色的指甲閃著柔和的光。
  "你好,齊先生。我是張娟娟。"

  第 59 章

  齊修遠知道這人是孫澤宇手下,本來不想理睬,礙於素素在場,只好跟她握了握手,抬頭看時,覺得這個女人的表情沉默而古怪,不由多看了一眼。
  張娟娟回之以溫柔矜持的微笑,簡單寒暄幾句,居然也不說告辭。素素竟也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不知張娟娟是否事先說服了她。
  齊修遠因為知道昨天是孫澤宇跟蹤素素,現在反而放心,吃完盒飯後就趕她去上班。
  素素仍然心有余悸,表示想要陪伴哥哥,架不住齊修遠兩句催促,只好給同事打電話請人家來接。
  張娟娟沉默地看著素素出了病房門,又看著查房的護士一番檢查,待護士走了才坐到床邊,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地拿起齊修遠的手機,在手裡一拋一接地玩著。
  齊修遠知道這人就是孫澤宇提到的手下,現在出現估計也是受命來監視自己,以防自己和蕭厲聯系,不由得心生抵觸,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
  "齊修遠。"張娟娟卻對他微微笑起來,神情不復之前的柔和,變作一派硬朗,"一直想認識你。"
  齊修遠瞥了她一眼,有點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她古怪了。這種積極攀談的風格和對他感興趣的表情實在不像一個監視者應有的。
  但是他仍然保持沉默,無論如何,這個女人是孫澤宇的手下,既然她有話對他說,他就偏不喜歡接茬。
  張娟娟為了他的沉默而笑了笑,她手掌一翻,把齊修遠的手機收入自己精致的小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開門見山地說:"我明白你的顧慮,既然如此,我就表明一下我的身份吧。"她手托在下巴下作沉思狀道,"昨天晚上我在出任務,接到蕭厲的電話,"齊修遠抬眼看她,張娟娟微微一笑,"他雇我保障你的安全。我一聽是你,還真是吃了一驚,馬上就聯系了孫叔叔。所以我的任務就有了新內容,"她盯著齊修遠慢慢說,"一邊保護你,一邊監視你。"
  齊修遠看著她,微微皺眉:"原來你就是蕭厲找的獨立保鏢。"頓了頓,諷刺道,"我看電影裡面的保鏢都很有職業道德,還以為那是真的呢。"
  張娟娟一笑,坦然道:"前一段時間蕭厲懷疑自己被職業殺手追殺,刑偵處的吳處長向他推薦了我,那次我表現很好,贏得了他的信任。所以後來他有次要救人也是找的我,這次保人也是找的我。如果他要保護的人不是你,說不定我們還可以繼續這種友好合作。"她垂下目光微微一笑,"這其實是他疏忽了,我總說自己是退役人士,他恐怕一直以為我是退役殺手,絕想不到我是退役特警。"
  齊修遠看了她一眼,問:"我有什麼特殊的?"
  張娟娟抬眼看他。
  "你說如果不是他雇你做我的保鏢,你不會聯系孫澤宇的。"齊修遠強調,"我有什麼特殊的?"
  張娟娟不說話,只是打量著他,看得齊修遠都有點發毛了,才慢條斯理地說:"因為你是齊鋒和容丹的兒子,獨眼三哥的孫子。"
  齊修遠問:"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張娟娟的眼神變得幽暗:"跟我有什麼關系……齊修遠這三個字,我從小聽到大,原來張娟娟這個名字你從沒聽說過嗎?"
  齊修遠怔了怔,一邊看著她一邊皺起眉頭,像是在從久遠的過往中尋找什麼,終於搖搖頭:"對不起,黑道上的事情,我父母從不在家說起。雖然我整理過他們的信件,但是的確沒有見過這個名字。"
  張娟娟面無表情地點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慢慢說道:"那獨眼三哥當年自首,買通了一個替死鬼入獄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齊修遠盯著她,五秒鐘後才說:"那是你──"
  張娟娟一笑:"我爺爺為你爺爺做事,最後替他坐了二十年牢,出來沒多久就去世了;我父親為你父親做事,最後被誤當作獨眼三哥的親人,死在報仇人的手裡。"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沒想到你竟然不知道……"
  齊修遠吃力地坐直身體,沉默地看著張娟娟,過了一會兒才問:"那你呢?"
  張娟娟像是被他的問題從往事中驚醒,怔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有好心人收養了我,你猜是誰?"
  "……孫澤宇。"
  張娟娟的笑容更大了一些,聲音放緩道:"雖然他收養我不過是為了追查獨眼三哥的事情,但我還是很感激他,畢竟他讓我吃飽穿暖,接受教育,最後還成為了一名特警。"
  齊修遠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慢慢道:"對不起。"
  張娟娟這次貨真價實地笑了出來:"你這人真有意思,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齊修遠沒說話,低下頭沉吟著,張娟娟看著他道:"長輩們的恩怨太復雜,我算不清楚,不如不算。之所以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告訴了孫叔叔,也不是為了我家的事情。"她頓了頓,慢慢道,"孫叔叔好歹對我有恩,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報答他。從小到大,我不斷聽他提到你父母、你還有你妹妹……"齊修遠冷冷一笑,張娟娟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他其實很後悔,這些年來……他家裡還有你父母的靈位……"
  "這些我不關心。"齊修遠打斷她,"我本來不該找他的,如果不是……"
  "我後來才知道你找他的事情。"張娟娟說,"我退役之後,跟他其實慢慢有點疏遠,直到昨天我聽蕭厲說到你的名字,還想會不會同名,本來想讓他查一查,誰知道他激動起來,說一定是你,今天上午他一直等在外面,見你醒了就馬上過來了。"
  齊修遠搖搖頭,對她說:"你跟我講這些事,難道是希望我原諒孫澤宇?"
  張娟娟一笑:"我只是代表我個人,希望你聽進我的解釋,"她一笑,"省得蕭厲不諒解我,讓我失去一個老客戶。"
  齊修遠怪異地看了看她,問:"孫澤宇不知道你這麼做吧?"
  "知道不知道有什麼關系?"張娟娟說,"只要我盯緊你,既不讓你出事,也不讓你和蕭厲聯系,那麼我跟你說過什麼話這類的問題,都是小事。"
  齊修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麼?如果不能讓我跟他聯系,那能不能告訴我蕭厲現在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能不能過一會兒再回答你?"張娟娟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她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陽光普照的院落,然後才回身看著齊修遠,笑了笑,轉開話題問道:"你會不會也曾經覺得,父母的事情就像陰影一樣,很不容易逃開?"
  "什麼?"齊修遠茫然地看著她。
  張娟娟背光站著,表情隱藏在陰影裡,她的聲音倒是很平靜:"我被一個警察收養,讀過警校,做過三年特警,同事們很好,沒有任何人惹我不快。但是我沒辦法做下去,就好像,就好像有什麼人一直呼喚我,告訴我說我是黑道的後代,生來就要蔑視規矩玩世不恭……我沒有辦法抗拒這種想法,慢慢地我就覺得做警察很不快樂,所以我就主動退役了。"她抬手掠起耳邊的發絲,"你也記得那些事情吧?"
  "什麼事?"
  "你父母的事。小時候你沒有見過那種事情嗎?爸爸總是急匆匆地出門,家裡有時會來一些奇怪的客人,他們說話總是神神秘秘的……這類事情。就算你父母保護你再好,你也總會發現一些事情吧。"她微微嘆口氣,"比如我,總是忘不掉,年紀越大記得越清楚,總覺得那才是我要過的生活。所以我才說一直想認識你,雖然孫叔叔提到過,但我總是不相信,封龍雙殺的兒子會老老實實地當老師,給一幫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兒講一元二次方程和不等式什麼的。"
  "那是初中的內容,我們現在在講橢圓和雙曲線。"齊修遠微笑,"可能只是性格問題吧,你喜歡冒險和刺激,跟你父母沒有太大關系。我小時候……也見過那種事情,但我我確實在老老實實當老師,大部分時候也很喜歡那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我覺得這才是我要過的生活。"
  "可是你跟蕭厲牽扯不清。"張娟娟雙臂交叉,用一種研判的口吻說,"如果當個普通老師真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怎麼會看上一個危險分子?如果蕭厲不是幫派大哥,你會不會還這樣喜歡他?為什麼不能承認你天生就有的東西?你是黑道的孩子,你喜歡那種緊張和不確定,即使自己不混黑道,也會被黑道分子所吸引。"
  "你又為什麼非讓我承認?"齊修遠尖銳地反駁,"是不是因為你自己也不確定從警察變成黑道到底對不對,所以才想從我身上找到平衡?"
  張娟娟好像被問住一樣有片刻的沉默。
  "我不是'看上'蕭厲,"齊修遠繼續說,"我簡直是迷戀他。跟我的父母無關,跟他是黑道分子無關,跟什麼緊張什麼不確定什麼冒險都無關,"他看著張娟娟,聲音堅定,"他是幫派大哥,是教師,是公車司機,是銀行職員,是警察,是逃犯,是什麼身份都無所謂,他身上讓我迷戀的因素很多,但這些因素並不包括他的職業。"
  張娟娟看了他一會兒,慢慢走近,嘴角勾起一個笑容:"這樣的話,我不能告訴你。"
  齊修遠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剛才問我蕭厲要出什麼事,我說一會兒再回答你。"張娟娟低頭看他,"現在我回答了,我不能告訴你。"
  齊修遠皺起眉頭。
  "你不在意他的身份,但他必須在意。"張娟娟微微俯下身,表情極具壓迫力,"你沒有入黑道的准備,知道得越多就越會成為他的絆腳石;既然你喜歡當老師,為什麼不找個同樣身家清白的人來迷戀呢?齊修遠,你逃離了你父母的陰影,現在已經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了,"她輕輕嘆氣,"何必又再下水,給別人增添困擾?"
  齊修遠看著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跟蕭厲很熟?"
  張娟娟愣了一下,笑起來:"你這人到底……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不會根本沒聽進去吧?光顧著吃醋了?"
  齊修遠說:"我聽進去了啊。"他看著張娟娟問,"你殺過人嗎?"
  "沒有。"
  "販毒呢?逼良為娼?放高利貸?誘人賭博?"他每問一句張娟娟就搖一次頭,然後齊修遠說,"那你好意思和蕭厲合稱'我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石膏,"這些事蕭厲的幫派都做過。你以為我只是心血來潮要追求蕭厲,你以為我從來沒有動搖和退縮過嗎?"他聲音放低,"我曾經親眼看到他對人動手,我見過他的朋友給我的學生下藥想要逼他□,我曾經下定決心遠離他……但是隨便你怎麼想,我和蕭厲不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給他增添困擾的也不是我,我也不會找什麼別人來迷戀。"
  張娟娟輕笑了一聲,站開了一步,悠悠然地說:"真動人啊,你跟蕭厲說過嗎?"
  身上的傷疼起來,齊修遠弓著背,抬頭看著張娟娟,神情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幾分期待:"我想跟他說,你允許嗎?"

  第 60 章

  金谷園的一間包廂裡,本城幾個區的大哥都在場,男人們大都愁眉緊鎖,屋中的氣氛十分凝重。
  "那我再簡單說一下情況。"說話的是劉子成。他平素性格溫和有禮,實則心狠手辣,基本已經是李時青內定的接班人,"青爺跟陸五交易,要交出一塊地盤,這塊地盤大部分是在我手裡,陸五那邊派來跟我交接的是大鬼。說好上午到,中午還給他備了他媽接風宴,結果下午也不見人來,還是吳慶華那邊傳來消息,說他們一行五個,死在我地盤上的小巷子裡。再跟陸五聯系,話風就不對了,說逃回去一個,作證是咱們的人干的。"他掐了掐眉心,"現在那邊正跟咱們要說法,出了這種事,簡直就是把自己送上門去讓人家下嘴。這事解決不好,真的跟陸五談崩了,咱們就等著收拾東西從頭再來吧。"
  這番話結束,大家又重歸沉默,劉子成嘆口氣道:"我相信咱自己兄弟不會做這樣的事,但是大家也都表個態,也讓我心裡有個底吧。"
  "不是我干的,"馮強馬上接口,"大家也都知道我這邊有場子著火,忙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
  "也不是我。"他旁邊的周雲也開口,就說了這麼一句。
  "也不是我。"范鵬表態,然後說,"大鬼原來就在本城混,這麼多年難道就只得罪了咱們?也有可能是他以前的仇家動手啊。"
  "不是我。"蕭厲簡單地說。
  "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不是我。"輪到嚴名的時候,他補充說,"我看也未必是大鬼的仇家,大鬼要來的事情,咱們這邊只有這幾個有數的人知道,我看很有可能是陸五他們內斗,自己動手殺大鬼,再嫁禍給咱們也說不定。"
  大家紛紛表態完畢之後,劉子成詢問地看了李時青一眼。李時青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子,慢慢道:"三天,給你們三天,你們每個人都給我徹徹底底地去查。如果是你們當中有人做的小動作,最好別讓我發現。"
  他環視一圈,屋中的氣氛頓時又冷凝了一層。
  一片沉默中,蕭厲的電話忽然嗡嗡響起來,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從衣袋裡掏出手機,正要掛斷關機,旁邊卻伸過一只手,把手機從他手裡拿走了。
  那是坐在他旁邊的李時青,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發現顯示是蕭楊的來電,又看了蕭厲一眼,徑自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一屋子的黑道人物都盯著被毫無顧忌地侵犯隱私的蕭厲,蕭厲沉默地盯著桌子。
  "……他沒空。……知道了。"
  結束了通話,李時青並沒有把手機還給蕭厲,又掃了大家一眼說道:"有事說事,沒有事就去找凶手。"
  大家紛紛沉默地離去,手機還在李時青手裡的蕭厲等到最後。
  "你弟弟說有個證件落在本城的家裡,讓你給他傳真過去。"李時青放緩了聲音對他說,"一會兒他發短信來告訴你證件的具體位置和傳真號碼。"
  蕭厲點點頭,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卻被李時青握住手。
  "蕭厲,告訴我你跟大鬼的事情無關。"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時青的聲音竟然顯得有些軟弱,蕭厲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青爺,我不會背叛您的。"
  李時青盯著他,捏了捏他的手,湊近他低聲說:"一個星期我等得起,到時候你的手機就沒什麼用了,蕭楊找你就讓他打我的電話。危險的事情也不用你沾手,只要在家裡等著我就好,你喜不喜歡?"
  蕭厲點點頭說:"好啊,青爺。"
  李時青才放開他的手,並把手機還給他。
  兩人起身出門,才發現嚴名和劉子成還在外面等著李時青,兩人都面有不豫,好像有過口角。
  看到李時青出門,劉子成上前一步喚道:"青爺──"
  李時青伸手止住他的發言,回頭對著蕭厲道:"你先走吧。"
  蕭厲答應一聲,看了嚴名一眼,轉身離開。
  蕭楊以前不肯跟蕭厲同住,租了外面的房子,當時為了圖省心,一下交滿了半年的房租,這次去外地也沒有退房,就在那裡空著。
  蕭厲開車停在一片居民區裡,這種老式的居民樓樓層很低,有的樓層停電一片漆黑,蕭厲摸索著走到蕭楊住所的門前,按照他短信的指示從門前腳墊下摸出鑰匙,開門進去。
  燈在他進屋的時候亮了。
  這間屋子只有一室一廳,蕭楊搬走後只剩下簡單的家具。齊修遠坐在小廳裡的一張椅子上,旁邊放著一支拐杖。
  蕭厲一驚,馬上關嚴房門,走近他低聲斥責:"你想什麼呢?!"
  齊修遠眨眨眼睛,低聲說:"我頭很痛,不要這麼凶。"
  蕭厲微怔,嘆了口氣,後退一步道:"你來干什麼?"
  "如果你肯接我的電話,我也不會去求蕭楊。"齊修遠看著他說,"你不知道到這裡來有多痛苦,醫生都說了我不能動作太大……"
  苦肉計似乎作用不大,蕭厲表情變都沒變,問他說:"你一個人來的?"
  齊修遠假裝不知道張娟娟的事,回答:"你還希望誰來?"
  蕭厲急促地說:"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齊修遠堅定地說。
  "你發什麼瘋?"蕭厲皺起眉頭,"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
  齊修遠看了他一會兒,微微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肯定被嚇住了?"
  蕭厲看著他,閉了閉眼睛又轉開臉。然後他聽到齊修遠低聲說:
  "我確實被嚇住了。"
  蕭厲看他。
  齊修遠抬著頭,缺乏血色的面孔在燈下顯得越發慘白:"我渾身都要散架了,居然也沒有致命的傷,我不相信那些打我的人和你那次一樣是因為喜歡我才手下留情。"蕭厲似乎想反駁他的某種說法但最終沒有開口,齊修遠繼續說,"他們肯定是要殺死我的,隨便誰踢得用力一點估計我就當場內髒破裂了,但是他們沒有這麼做,他們不只在折磨我,我知道他們是想折磨你。在殺死我之前折磨你,警告你。"
  蕭厲微微動容。
  "所以我被嚇住了,"齊修遠神情虛弱,眼神卻一如既往地灼熱,"不是為我自己,是為你。"
  蕭厲看著他,皺了皺眉說:"用不著。"他頓了頓,說,"齊修遠,你以為我這一方大哥怎麼來的?他們用在你身上的手段,我同樣也用過。"他對著齊修遠伸出雙手,"這雙拳頭不知道打斷過多少人的骨頭,這只腳,曾經把一個人踢成腦震蕩……齊修遠,我還曾經殺過人的。"他神情冷硬,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殺過人。"
  齊修遠神色有些震驚地看著他,蕭厲表情復雜地低聲說道:"你知道怕,還沒傻得徹底。"他走近齊修遠,幫他拿起拐杖,一邊說,"那些事情,就當我圖新鮮,跟你試一把。以後我們井水不犯──"
  齊修遠用沒有受傷那只手捉住蕭厲的手腕,蕭厲想掙脫,齊修遠發出吃痛的嘶嘶聲,蕭厲只好任他握著,問:"你到底──"
  "幾個?"齊修遠盯著他的眼睛,嚴肅地問。
  "什麼?"
  "你殺過幾個人?為什麼殺他們?"
  齊修遠的聲音很固執,蕭厲皺了皺眉:"殺都殺了,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齊修遠握著他的手慢慢用力,眼睛裡一瞬之間有很多情緒閃過,使他的表情看上去矛盾又為難,蕭厲微微嘆口氣道:"既然害怕,還不走?"
  齊修遠定定地看著他,忽然說:"跟我一起走。"
  蕭厲愣住。
  "這就是我來的目的。"齊修遠補充,"我要帶你一起走。"

  第 61 章

  蕭厲一時說不出話,就像根本不認齊修遠一樣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就像受不了他眼神中的期待一樣,蕭厲轉開臉,淡淡地說:"說什麼一起走,剛才不是還在害怕?"
  "難道你不怕?"齊修遠盯著他,手更用力,"你連不記得小弟的爺爺已經死了這種事情都會自責,殺人真的不會讓你做噩夢嗎?"
  蕭厲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他瞬間僵硬得就連齊修遠握著他手腕的手都似乎抖了一下。
  "跟我走。"齊修遠的聲音變得急切,"再也不用理那些事情,我們一起去一個小地方,哪怕是小縣城,小村子,安安生生──"
  蕭厲低低嘆了口氣,伸手敲在他頭上的傷處,齊修遠倒吸一口冷氣,蕭厲低頭看著他問:"醒了沒有?"看齊修遠還要反駁,蕭厲繼續道,"你以為能全身而退?而且素素怎麼辦?你把她留在這裡還是一起帶回什麼小村子?"
  "如果你肯跟我走,"齊修遠仰著頭,"素素有人能照顧好。"
  蕭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皺起眉頭,聲音嚴厲:"你真的瞞著我做了什麼?"
  齊修遠的臉色灰白,一雙眼睛顯得更加深邃,燈光下就像是黑色的寶石。
  "'他們走的路不一樣,但是人和我們一樣',我爺爺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他確實是封龍的獨眼三哥。"黑色的寶石裡面映著蕭厲的身影,齊修遠低聲開口,"這個名號在他晚年戴在了別人頭上,他也去世很久了。"
  蕭厲的表情變得疑惑,他猶豫一下,伸出沒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貼上齊修遠的額頭去試他的體溫。
  齊修遠看著他的視線被他的手腕擋住,側了側頭,聲線卻沒有變化:"他金盆洗手後恢復了自己的本姓,給兒子起名叫齊鋒。"他看著蕭厲驚訝的表情,努力微笑,"他和我的母親後來被稱為封龍雙殺,他們……被警察緝捕的時候出了車禍。緝捕他們的人就是現在的公安廳廳長孫澤宇。"
  蕭厲沉默地反握著他的手,齊修遠的聲音低下去:"他跟我父母從很早就認識,關系也很親密……"他頓了頓,看著蕭厲說,"只要你肯跟我走,他會照顧素素,他甚至會照顧蕭楊的──"
  蕭厲的手不易察覺地發著抖,他緊緊地看著齊修遠的眼睛,低聲說:"你竟然這麼喜歡我……"他盯了齊修遠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皺起眉頭,自由的那只手手煩躁地梳過頭發,"對不起,我現在有些事必須要去做,我──"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跟我走?"齊修遠打斷他,眼神裡含著無法解讀的情感,"你必須去做什麼事?那些事……他們都說你要出事,用那樣的口氣提到你……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你要做什麼而我被蒙在鼓裡一樣。"他因為激動而引發了傷口的疼痛,咳嗽了兩聲,"他們都以為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做過什麼事,不在乎你是不是殺過人,但是我在乎。"他那麼努力地看著蕭厲,似乎想用眼神就讓蕭厲明白自己的內心,"我在乎是因為我知道,你自己也在乎……你明明不喜歡黑道,明明不喜歡殺人,蕭厲,如果我說的是對的,就跟我一起走,別管那些復雜危險的事情,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蕭厲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蕭厲。"齊修遠低切地呼喚著,"跟我一起走,我們去過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的日子,你喜歡哪裡的小村子?南方還是北──"
  他的聲音消失在蕭厲的唇上,蕭厲主動向齊修遠傾斜著身體,一只手輕輕捧著他的臉頰,讓他的頭微微揚起,雙唇珍而重之地貼著他的。
  齊修遠的臉上有雜亂的外傷,半邊下唇甚至還是腫著的,但他不顧疼痛地加大力度,用力吮吻蕭厲的唇瓣。
  蕭厲微微退開,小心翼翼而又虔誠地伸出舌尖,一點一點舔舐著他嘴唇上腫起來的部分和他唇角的瘀傷,齊修遠發出難耐的細小呻吟,企圖向蕭厲靠得更近。
  但是蕭厲又退開,他的額頭抵著齊修遠的額頭,鼻尖碰著齊修遠的鼻尖,當他說話,他溫熱的氣息撫慰著齊修遠的嘴唇,他的聲音溫柔,但是他說:"對不起。"
  齊修遠僵了一下,蕭厲嘴唇上移,吻了吻他的額頭,重復道:"對不起。"然後他起身,這次他沒有理會齊修遠的堅持,溫柔但卻堅定地,他一根一根地掰開他握著自己的手指,然後轉身走向房門。
  "蕭厲。"齊修遠著急地喊他。
  蕭厲腳步一點都沒有停。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和齊修遠強忍的呼痛聲。
  蕭厲站了站,終於轉過身來。
  齊修遠姿勢很別扭地坐在燈下,他疼得額頭出了一層細汗,一邊掙扎著將腿放直,一邊抬眼看著蕭厲,忽然虛弱地一笑,完好的那只手一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襯衫。
  燈光照下來,齊修遠的上身簡直慘不忍睹。毆打形成的瘀傷和青腫遍布各處,可怕的皮下淤血大片大片地分布在他的身體上,肋骨帶綁在身上,邊緣還有蹭破了腫起的皮膚染上的血色。
  "我是認真的,蕭厲,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認真。我覺得我的小腿骨都要錯位了,"他看著蕭厲,聲音不穩地說,"醫生說至少一個月才能下地,但我以為只要拄著拐杖就沒有問題,可是真的走起來,就覺得疼得想吐。他還說我的肋骨折了一根,還有很多處肌腱挫傷,我走路過來的時候,覺得肋骨好像在動,好像馬上就刺穿我的內髒一樣那麼疼……"
  蕭厲震驚地看著他,一邊慌忙摸出手機一邊沖過來蹲跪在他身邊:"你別動,我叫救護車。"
  齊修遠伸手蓋住他的電話,盯著他說,"我就這樣自己走到醫院門口的,所以他們才會妥協。蕭厲,樓下那輛車裡有孫澤宇請來的醫護人員,有藥品,只要你答應跟我走,我們就都能安全。答應我,就當是為了我,你明明……"
  蕭厲不能直視他的目光,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邊顫抖著聲音說:"齊修遠,你別這樣。"
  齊修遠一愣,為他這句話而臉色復雜地微微發著抖,蕭厲一時心酸無比,低聲道:"你怎麼不明白?早知道你認真到這種地步,我根本不會……兩個男人在一起,誰會考慮明天怎麼樣,難道你真的想和我過一輩子?就算你想,我過去的事情怎麼可能這樣一筆勾銷……要麼死在幫派裡,要麼死在監獄裡,這是我這種人的最終結局,我早有心理准備了。"輕輕嘆口氣,他說,"值得更好的生活的那個人是你,你忘了我吧。"
  然後他輕輕放開齊修遠,一次也沒有回頭地開門出去,把齊修遠的呼喚聲關在門裡。
  齊修遠渾身劇痛,但是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心口處傳來的撕裂感那麼清晰鮮明,像是被一把鈍鏽的刀子慢慢剮著五髒,齊修遠只覺得喘不上氣來。
  慢慢躺倒在地上,直視著明晃晃的燈光,他等待著樓下那些孫澤宇的手下們上來,他們可能會拿著擔架,幫他處理身上的傷,但有的傷口,最高明的大夫也無法縫合。
  蕭厲那些無法割裂的過去到底是什麼?他預見自己的死亡並且拒絕更好的生活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他其實更喜歡別的人?還是自己逼他太緊?齊修遠盯著燈看,管狀的日光燈在他視網膜上留下發著光的形狀,他忽然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直視著光明的時候反而會眼前發黑。
  然後他想起張娟娟說過的話,人無法逃脫父母的陰影。或許真的是這樣。
  父母當年出車禍,汽車撞上了山壁,父親當場死亡,車前窗的玻璃刺入了母親的肺部,但是她還活著。她拒絕任何救助,用手槍逼退一切企圖靠近的人,神色從容地等待自己肺部充血,等待自己慢慢窒息,其間一直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的丈夫,就像是永遠看不夠一樣,盡管此時她的丈夫早已面目全非。十分鐘後她也死去了,一只手拉著丈夫的,一只手攥著手槍,兩只手都如此用力以至於根本無法掰開。
  或許這不該叫做父母的陰影,這是遺傳的天性,齊修遠模模糊糊地想,一旦投入愛情就會不顧一切,那麼珍愛的人,即使一同死去,也不放手。
  可是我讓他掰開了我的手,我讓他掰開了我的手。盯著光源讓齊修遠眼角發澀,他不斷想著這句話,終於在劇痛中陷入昏迷。

  第 62 章

  蕭厲下樓回到車裡。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只是坐在車裡等著。
  看到他出來,拐角處的一輛大型汽車的車廂裡出來兩個人,抬著擔架匆匆進入樓道,過了一會兒抬著人出來,動作熟練地把人抬到車上之後,汽車很快開走了。
  蕭厲放松了身體,拿出手機打電話。
  "哥?"蕭楊的聲音很謹慎。
  蕭厲哼了一聲。
  "對不起,哥。"蕭楊道歉,聲音毫無歉意,"你們和好了沒?"
  "不是你想的那樣。以後別那麼多事。"
  "咦?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別瞞我了,我又不會反對。"蕭楊笑著說,"齊大哥人不錯啊,又是素素的哥哥,以後我們親上加親,不是很好?"
  蕭厲沒有多少跟弟弟聊私生活的經驗,他沉默片刻,放緩聲音說:"這件事很復雜,你不要再管了。"
  "……你怎麼又這樣?什麼都不說,只知道給我下命令……"蕭楊抱怨,不過聲音中更多的是無奈而非怨懟,嘆口氣,他說,"我知道了,我不再管了。"
  蕭厲合上電話,皺著眉頭點燃一支煙,再給張娟娟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就變得冷硬低沉。
  "你出事了?"他問,"還是說,其實你有自己的老板?"
  張娟娟沉默了一下,聲音平板地說:"你這次拒絕齊修遠,就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我知道。"蕭厲回答,然後他掛斷電話。
  他當然知道,孫澤宇他又不是沒見過,那種崛起於底層社會,走過黑白兩道,踏過無數人肩膀甚至屍骨的男人,行事霸道又冷酷,想要傷他的心,門都沒有。
  只有齊修遠那樣的人,才會相信他念舊。
  只不過是孫澤宇用來利誘自己的籌碼,雖然確實是誘惑力很大的籌碼……想著齊修遠認真專注的表情,蕭厲覺得呼吸困難,他降下車窗,開動汽車返回,風從車窗進來,吹散了車內的煙霧。
  這樣也好,他喟嘆一聲,齊修遠本來就不該淌這趟渾水,現在抽身應該也不算太晚。
  忽略胸中的隱痛,他的唇角勾起一個淺到幾乎看不到的笑容。
  蕭厲的身份非常尷尬。
  之前他自作主張救韓嘉,已經失去了東區的一半地盤,連兄弟人手也分了快一半給嚴名。
  被李時青在齊修遠家找到後,又被口頭允許退出幫派,雖然有一個星期的准備時間,但他仍然盡早地跟嚴名和劉子成做了交割。
  現在他無兵無將,身邊只剩下幾個從幾年前就跟著自己的舊手下;幫派裡出了事情他不想臨陣開溜,同時也非常不想住到李時青的金屋中去,平時只好在嚴名身邊,像個保鏢一樣跟他出入進退。
  大鬼死在劉子成和嚴名地盤的交界處,但是子成自己不知在從什麼渠道調查,很忌諱跟他們交流;李時青身邊的保鏢阿龍忽然也被調到劉子成那裡,還有一個,也是跟過蕭厲的人,同樣被李時青派走了。
  蕭厲覺得,自己正在失去李時青的信任。
  第三天,他開車回家時天色已暗,門前已經有四個人在等著他。
  這幾個人站在陰影裡,出其不意出現在蕭厲面前。蕭厲認出了其中兩個是李時青的心腹保鏢,丁勇和小陳。
  "厲哥。"名字叫丁勇的保鏢上前一步,"青爺找您有話說。"
  沒有打電話,讓保鏢親自來堵人,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蕭厲微微皺眉,拿出手機打給李時青:"青爺。"
  "見到丁勇他們了?"李時青的聲音很溫和。
  "見到了。"
  "讓他們開車帶你過來吧。"
  "我──"
  "你不用開車了,"李時青道,"別擔心,說完了話再讓他們送你回去。"
  "好的,青爺。"蕭厲收起電話,面不改色地對丁勇說,"走吧。"
  丁勇開車,另一個保鏢小陳在副駕駛位上坐著,蕭厲被剩下兩個人擠在中間坐在後座上。
  五個人都知道這一趟不同尋常,誰也沒有說話,沉默的氣氛一直保持到目的地,車子停在劉子成地盤上一處舊倉庫邊上。
  "厲哥,請。"坐在他左邊的人先下車,為他扶著車門,等他下車後,四個人分別站在他身邊的四個方向,一路走向倉庫大門。
  門口的陰影裡已經有人在等,見他們來就將沉重的鐵門推開一道縫隙,隱約的光線照射出來。
  四個人兩前兩後地將蕭厲帶進去,昏暗的倉庫中間吊著一個燈泡,周圍的擋板使光芒有限地照亮了一部分空間。
  李時青坐在光影交界的地方,旁邊站著劉子成。
  蕭厲走到離李時青不遠的地方站住,四個人就像他的保鏢一樣仍然站在他的四方。
  "青爺。"蕭厲面無表情地打招呼。
  "蕭厲,再說一遍,"李時青同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跟大鬼的事情無關。"
  "青爺,我不會背叛您的。"蕭厲看著李時青。
  左後方的丁勇突然動手,一腳踹向他的膝彎,蕭厲早有防備,回身反擊,但是對方四個人這次同時出手,蕭厲無法敵眾,一番纏斗後被壓制著雙手和肩膀跪在李時青面前。
  "青爺,您不信我?"他抬著頭,黑色的眼睛明亮地盯著李時青。
  李時青本來靠在椅背上,現在稍稍直起身,盯著他慢慢道:"我最不想懷疑的就是你,不如你告訴我,你剛才去了哪裡?"
  "我去了蕭楊那兒。"
  有人從他褲子口袋裡摸索著手機,遞給李時青,李時青拿到手裡翻查了一下,慢慢道:"你副駕駛座上藏的那一部,又是用來跟誰聯系的?"
  "什麼?"蕭厲睜大眼睛。
  "你過來的路上,我們派人搜查了你的車。"劉子成突然開口,"還有……韓嘉出院了,你也知道吧?"
  蕭厲凌厲地看了他一眼。
  "本來還應該再修養一下的,結果自己偷偷跑了。"說話的是李時青,他微微嘆氣,就像真的關心一樣,"真奇怪,幫派到處找不到他,或許你知道他在哪兒?"
  蕭厲搖頭:"青爺,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弟弟的事,你總該知道吧?"李時青看他,"還想跟他好好談談,結果居然和陸五的手下同租一套房子。真是很巧,對嗎?"
  蕭厲面無表情,也沒有回答。
  李時青嘆口氣:"斷後路的動作這麼大,這麼多年我真是白教你了……"他的眼神閃爍,"就連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小子,都找了獨立保鏢,你真體貼啊。"
  蕭厲覺得眼皮一跳,看著他低聲說:"青爺,你說過不動他的。"
  "我是說過。"李時青承認,向後靠在椅背上,把表情藏在黑暗裡,"如果對他動手被你發現,就放你和他一起。"輕輕笑出聲來,"一碼是一碼,蕭厲,這件事有的是時間商量,現在,我只想讓你回答問題。"
  "我只是想他們安全,我沒有別的意思。"蕭厲回答。
  "沒有別的意思?"李時青冷笑,"斷後路的動作大得瞎子都能看到,還能這麼嘴硬?這麼多年我白教你了?"
  "青爺,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蕭厲堅持說。
  李時青沒說話,對著劉子成看了一眼,劉子成嘆口氣:"大鬼遇襲的時候留下的那個活口,陸五把他送過來了,他說能認出當時下殺手的人,我們讓他跟你一個兄弟對質了一會兒。"
  蕭厲皺起眉頭。
  李時青拍了拍手,一直等待在黑暗中的兩個身影拖著一個男人過來,將他臉朝上扔在光圈裡最亮的地方。
  那人臉上衣服上全是血污,雙手反綁,用來綁手和他身上七纏八繞的繩子竟然是電線,甚至還有一個接線板硌在那人髖部。
  "林子?"蕭厲吃驚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李時青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劉子成又嘆了口氣。
  拖林子過來的一個人走開了一下,回來將一桶水澆到他頭上。
  林子嗆咳著睜開眼睛,視線不穩地慢慢向四周看,最後對上蕭厲的,忽然激動起來。
  "厲哥……厲哥……"他帶著哭腔嘶聲說,"對不起……"
  蕭厲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黑洞洞的槍口戳在他太陽穴上,李時青已經彎腰站在他面前,握槍的手非常穩定,表情不悲不喜,聲線毫無起伏。
  "你怎麼解釋?"
  "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蕭厲冷靜下來,聲音同樣平穩而真誠。
  "那讓我告訴你,"李時青逼近一點,槍口由蕭厲的太陽穴慢慢下移到他的心口,"林子招了,是你指使他們殺大鬼的。"
  蕭厲的眉頭皺得更深。
  "蕭厲,"李時青一手持槍,一手輕輕撫上他的臉,"你記不記得你十九歲,第一次當上十幾個人的大哥,我送你什麼禮物?"
  蕭厲眼神微動,隱藏著自己的情緒,低聲道:"青爺送我後背的紋身。"
  李時青繼續問:"當時我是怎麼說的?"
  蕭厲停了一下才開口,聲音明顯顯得干澀:"青爺說,你自己是翻江龍,要給我紋上山虎,上山虎,一世忠勇,才能護得翻江龍,一世英雄。"
  "一世忠勇,一世忠勇,"李時青微微一笑,"我現在不問一世,不問勇,只問你對得起對不起這個忠字。"
  蕭厲看著他,眼神坦然清澈:"青爺,大鬼不是我殺的。"他頓了頓,鄭重地問,"如果我說我沒有背叛你,是劉子成陷害我。你信不信?"
  劉子成震驚地咦了一聲,向他走近一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李時青已經微笑著說:"攀誰都好,為什麼攀誣子成?他完全沒有理由陷害你。我不信。"
  "去查那個活口啊,青爺。"蕭厲提高聲音,"為什麼別人都死了而他活著?他和劉子成有沒有聯系很簡單就能找出──"
  槍聲響起的一瞬間所有人似乎都愣了一下,誰也沒有料到李時青這麼快出手,一時之間倉庫內一片安靜。
  蕭厲的身體在子彈的沖擊下向後倒了一下,但是壓制著他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松手,他以被束縛著的姿勢軟倒在這些人手中,胸口的鮮血迅速流出,在昏暗的燈光下只看到深色的區域越來越大,他眼睛大睜,震驚地對著李時青。
  李時青的眼中閃爍著難以描述清楚的光芒,他帶著這種怪異的眼神,伸手去碰觸蕭厲的傷口,看著蕭厲眼中的生命之光一點一點消失。
  這時那四個人才知道要松手,蕭厲前僕在地,一動不動,胸口流出的鮮血迅速在他身下匯成一小汪血泊。

  第 63 章

  李時青起身退開一步,低頭看著,表情藏在陰影裡。
  "青,青爺……"劉子成仿佛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聲音結結巴巴地從身後傳來。
  從他的角度看去,李時青的背影似乎疲憊無比,他深深嘆氣,收起手槍,低聲道:"我真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還是劉子成的聲音,卻從蒼白驚訝一變而為平穩危險,正正響在他右側方很近處。
  變故突起。
  李時青還未來得及反應,有冰涼的管狀物頂在他後腦勺上。
  與此同時甚至更早,本來押送蕭厲進來那四個人也各有動作。
  丁勇要拔槍,另兩個人比他速度更快地掏出手槍指著他。
  小陳卻像是早有准備,從容掏槍,指著的竟然是李時青。
  加上劉子成,四把槍幾乎同時舉起,手槍保險的咔噠聲錯落響起,在倉庫中顯得格外清晰。
  然後,劉子成的手槍開火了。
  子彈本該在李時青的頭上打出一個窟窿。但他迅速側頭,讓它貼著他的頭皮擦過發際。他的身體猛地向後閃轉,同時也拿槍指向劉子成。
  光圈的邊緣,昔日的師徒用手槍互指,眼睛裡都是寒冷的鋒芒。
  小陳上前一步,李時青雖然背對他,卻像看見了一樣,帶著笑意在劉子成眼前收緊扳機上的手指。劉子成瞪了小陳一眼,阻住了他的腳步。
  "青爺好身手,"劉子成看著李時青一笑,"不過四對二還要反抗,不太明智吧?"
  一道血跡從李時青的頭發中流出,他混不在意,手槍瞄准劉子成的心口,也微微一笑,"那就看你惜命不惜命了。"
  劉子成拿槍的手也一樣平穩,溫言道:"青爺你這又是何苦?難道我們一起死了你能有什麼好處不成?我看你對蕭厲真好,讓他死得很有尊嚴;我們對你就不一定有這份心了,不如這樣吧,你現在乖乖放下槍,我們也讓你死得痛快又安生,省得死狀會很難看,很,難,看,啊。"
  "你當我幾歲?"李時青哂笑,兩人陷入僵持局面。在場的每個人都神經緊張起來。
  李時青忽然冷冷一笑:"你倒是配得起槍。"
  "那是青爺抬舉,"劉子成笑得輕松,"軍火這條線交給了我。"
  李時青嘆口氣,看著劉子成道:"子成,你從一個小混混變成今天,我李時青自問從來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青爺這又是干什麼?"劉子成此時佔據優勢,樂得跟他拖延時間,"混黑道的,哪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當年你不也是用了同樣的方法才上位的?我這做徒弟的有樣學樣,青爺應該高興才是啊。何況青爺你還年輕,如果你有孫澤宇和陸五那麼老,我怎麼會這麼沒耐心呢?"
  李時青盯著他,慢慢道:"為什麼會陷害蕭厲?我還以為你最提防的是嚴名。"
  劉子成嗤笑一聲:"我從來沒擔心過嚴名。倒是蕭厲越來越受你寵愛,為了他居然要把我的地盤賠給陸五,他要是真的跟了你,將來就算你死了,又能有多少東西到我手裡?"他嘖了一聲,繼續道,"你們現在同年同月同日死,真是很浪漫啊。乖乖放下槍,不但死得干淨,我還把你們厚葬在一起,青爺難道不願意嗎?"
  "厚葬?"李時青哼一聲,"你布了這個局,不就是想讓我和他死在一起,方便你栽贓嗎?"
  劉子成這次是真的笑出來:"這樣不是也很好嗎?青爺你看上蕭厲,幫派裡誰不知道?如果說你硬要上他,他不服,一怒之下殺了大鬼陷害你和陸五反目,你得知真相要懲罰他,混戰之中雙雙死去,聽著可太合理了。"
  李時青皺起眉,眯起眼睛看著他,眼中閃過殺意,劉子成見他情緒有所波動,微微一笑,繼續開口刺激他:"青爺放心,即使這樣,我也會想辦法讓你們葬在一起的,到時候大家都會說李時青你十數年英雄,最後為了上一個男人沒命,簡直太傳奇了。到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說不定這裡的人都忘了我,也不會忘記有過這麼一個急色又好笑地黑道老大吧。"
  李時青臉色極難看,握槍的手開始加大力度,劉子成余光看著他的手,剛要開口繼續嘲笑。忽然見李時青一笑:"你跟誰聯手?"
  劉子成一愣,又聽李時青繼續道:"范鵬馮強都不是傻子,我也不信你真相信嚴名不成器,我可一直讓你們互相制衡,現在你既然敢動手,當然是有了後台。讓我猜猜,"他眯起眼睛,"陸五還是孫澤宇?"
  劉子成粲然而笑:"怪不得你混這麼多年不死啊。"
  "蕭厲說的對,那個活口最可疑。"李時青沒有理睬他的嘲笑,"那麼你是跟陸五聯手了?你能有什麼好處?"
  "聯手?青爺您太抬舉我,也太看得起本城的地盤了。"劉子成道,"我這不是聯手,是投靠五爺。"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羅東送來一只手那次,我有幸見了五爺一面,才知道李時青你在他面前俯首帖耳,低聲下氣。"劉子成微微一笑,"跟著你,我不過是一方大哥,跟著五爺,本城就有一半是我的,我又本城起家熟悉情況,將來的前途可比現在錦繡得多啊。"
  李時青哦了一聲,神色反倒平靜下來,看著他不說話。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劉子成微微感到不安,他皺緊眉頭,盯著李時青道:"青爺不說話,是認命了嗎?"
  "因為我想知道的,已經問完了。"李時青的眼睛中流露出笑意的同時,臉上出現一個完美的微笑,這個微笑喚醒了劉子成的部分記憶,他突然開始心驚膽戰。
  有什麼不對,劉子成的眼神開始閃爍,余光能看到旁邊趴在地上的蕭厲,和他身下的血泊。不對,如果真的擊中心髒,那血,太少了。
  他猛然扣動扳機,但李時青早有准備地閃開,他被劉子成擊中了左臂,但是他毫不在意,手指收緊,他控制著身體向後倒去,同時手槍開火。
  地板上的蕭厲早已翻過身來側臥著,手掌中是不知藏在從哪裡拿出的槍,他的槍口同樣對著劉子成。
  與此幾乎同時,小陳調轉槍口,一槍擊中挾持著丁勇的劉子成手下,丁勇的手槍也終於拿到手上,他們向著另外的兩個人不停射擊。
  明明只有幾秒鐘,時間卻顯得漫長,房間裡唯一的聲響就是子彈出膛。
  其他人還算有節制,李時青卻帶著那個微笑,直打到子彈用光,干澀的槍膛空響響起的時候才停止。
  劉子成和他的手下躺倒在大片的血泊中,徹底死亡了。
  蕭厲喘息著放開手中的槍,臉色有點發白地搖搖晃晃站起來:"青爺,你沒事吧?"
  李時青也站起來,捂著左臂:"小傷,倒是你──"
  正說話間,倉庫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響,幾個人迅速把槍口對准門口。伴隨著嚴名一聲"我,別開槍",四五個人影閃進來。
  這幾個人不知在牆上動了動什麼,倉庫裡一下子亮如白晝。
  丁勇小陳仍然端著槍沒有放下。
  "你可來得真慢,"李時青哼一聲。
  "外面也有不少家伙要解決啊。"嚴名吊兒郎當地帶著五個手下走過來,一邊看著丁勇小陳笑,"至於這麼謹慎嗎?"
  丁勇小陳看了一眼李時青尋找指示,李時青卻在看蕭厲,兩個保鏢互看一眼,面無表情地放下槍。
  "不是吧,舅舅你真開槍?"嚴名伸手指戳著蕭厲的心口,蕭厲瑟縮了一下,"之前不是說的藏一個血包,然後用假子彈的嗎?"
  "已經是特制子彈了,距離太近。"李時青皺了皺眉頭,轉開眼睛,"何況那種小把戲怎麼可能騙過劉子成?"
  "真可憐。"嚴名湊近看蕭厲,蕭厲的身上已經是一層因為疼痛出的冷汗,"都發抖了。"
  "好了。"李時青瞪他,"你和我留下在這裡善後,讓丁勇帶蕭厲去醫院。"
  "遵命,舅舅。"嚴名嬉皮笑臉地答應著,站在原地沒動。
  李時青看他一眼,轉過身去。
  形勢逆轉。
  早已被包圍。
  嚴名帶來的五個人已經站好位置,就等他轉身,一見信號,齊刷刷地舉起槍,將他和丁勇小陳圍在中間。
  "嚴名?!"李時青怒叫。
  嚴名呵呵笑著,站在他身後慢悠悠地說,"我還盼著你和劉子成同歸於盡呢。不管剩下誰活著,我都得再處理一遍,多煩人。是不是,蕭厲?"
  蕭厲扶住傷口恩了一聲,沒說別的話。

  第 64 章

  李時青怒極反笑:"嚴名,你可真有腦子。"
  "偏心了啊偏心了啊,"嚴名笑嘻嘻地走到李時青面前稍遠的地方,蕭厲跟在他身邊,"明明是我和蕭厲聯手,你怎麼只說我不說他啊?還有那個劉子成,憋著要殺你的主兒啊,你竟然想讓他當接班人?不怕外甥我嫉妒起來,我認得你是我舅舅,這把槍可不認得。"
  李時青看著他掏出來指著自己胸口的槍:"你要殺我剛才就動手了,不會跟我廢話。"
  嚴名嘖嘖兩聲,收起那支槍:"誰讓你是我舅舅?總不能像劉子成那樣,真殺了你吧,你看,我可比你有良心。"他上下打量著李時青,"不知道打在哪兒會讓你半身不遂?還是說那個病叫癱瘓?就是生活不能自理,拉屎撒尿都得讓人伺候那種?"他哈哈笑起來,"不過那都不是我專長,我專長是用藥嘛,一針下去,舅舅你就成了老年痴呆,到時候讓人家說劉子成一槍把你打成阿森海默症,不是很好玩兒嗎?阿傑。"
  他的一個手下仍然一手握槍指著丁勇,一邊走了一步遞過來一個針管。
  李時青臉色鐵青,看了看蕭厲又看了看他,嚴名似乎覺得他的表情特別有趣,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故意彈了彈針管,繼續道:"這樣劉子成也不算沒完成任務,陸五也好孫澤宇也好,算賬也算不到我頭上,舅舅,人家說'外甥不出舅家門',你說我這麼聰明,是不是隨你?"
  李時青眉頭緊鎖沒有說話,嚴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邊的蕭厲:"喂,想不想親自動手?"
  蕭厲看了看他手裡的針管,想了想,伸手接過。
  嚴明臉上露出得意地笑容。
  下一秒,這笑容僵在臉上,一剎那間,蕭厲已經伸出手臂從背後扼住他的喉嚨,針管對著他頸部動脈。
  "放下槍,手舉高。"他冷聲命令嚴名的五個手下。
  他的五名手下還沒有反應過來,蕭厲已經扼緊他的咽喉,針頭已經將他頸部皮膚按下一個淺坑。
  五個人看著眼前的情景,不敢猶豫地將手槍丟到地上,小陳和丁勇松了一口氣,李時青接過槍盯緊這幾個人,小陳和丁勇一個走開去旁邊地板上躺著的林子身上扯下電線,用短刀割斷回來把這幾個人的手反綁在一起,另一個開始打電話叫人手。
  嚴名被蕭厲制住,又見手下被綁,知道大勢已去,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徹底消失,神情陰沉而憤怒。
  "蕭厲,你他媽說話就是放屁!"他罵道,"我算他媽看錯了你,原來比起給我當手下,你更喜歡讓這老頭子關起來插屁股!"
  蕭厲的冷汗已經開始往下淌,他一笑:"嚴名,別裝了,大家都看錯的那個人難道不是你嗎?劉子成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出賣了他吧?"旁邊丁勇遞過一截電線,他丟下針管,接過電線開始捆嚴名,"你先是找劉子成跟你合作,又攛掇他投靠陸五,所以他才說對你從不擔心。然後你又找我,哼,你挑撥劉子成和青爺,挑撥我和青爺,還挑撥劉子成和我,我真佩服你……剛才來得那麼晚,是不是希望我們三個人自相殘殺一個不剩?"嚴名神色晦暗,沒有說話,蕭厲捏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插屁股這種事,我是不喜歡,不過好過當你手下,被你賣了還要替你數錢。"
  "青爺!"急促的剎車聲後不久倉庫門口沖進來幾個人,遠遠聽見還有汽車不斷趕到。
  李時青走過來,一邊扶過搖搖欲倒的蕭厲,一邊盯著被阿龍等人押走的嚴名,微微一笑:"放心,你不殺我,我也不殺你。說起來,幫派裡擅長用藥的,不止你一個啊。"
  嚴名聽出他言外之意,神情更難看,但李時青已經不再看他,只是側頭看著蕭厲道:"手都冰涼了。"
  蕭厲倒一直盯著嚴名,聽到李時青的話也沒有看他,只是微嘆氣道:"是很不舒服。"
  "丁勇,開車帶蕭厲去醫院。"
  丁勇答應一聲,過來扶住蕭厲向外面走去。
  李時青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表情復雜。
  "青爺。"阿龍走過來,低聲道,"您讓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一部分。"
  "說。"
  "上次孫廳長命令您讓厲哥出幫派的事情,的確是有跟厲哥有關的人找過他。"阿龍頓了頓,"就是……就是那天晚上那個人……"
  李時青皺起眉頭。
  "後來我覺得不對勁就又再查了一下,青爺記不記得上次羅東抓住韓嘉,後來居然讓他在眼皮子底下養病也沒找他麻煩?"
  李時青眉頭皺得更緊:"說下去。"
  "我就讓咱們在羅東那邊安插的兄弟查了一下,說是羅東在關鍵時候接到一個電話,這電話很有可能就是孫廳長打的。"
  "……孫澤宇……"李時青慢慢重復道。
  阿龍安靜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低聲道:"青爺,您要對付孫廳長嗎?"
  "不是我要對付他,是他要對付我。"李時青看了阿龍一眼,淡淡說,"雖然說官匪一家,但也有鬧別扭的時候。官要撈外快,就得養著匪,可是如果把匪養得太肥了,他又怕自己官做不穩啊。你想想,當初咱們和馬瘸子斗,和羅東斗的時候,孫澤宇找過咱們麻煩嗎?"
  阿龍想了想,搖了搖頭。
  "可是本城只剩咱們一家的時候,他就坐不住了。"李時青說,"先是在金谷園給咱們下馬威,又處處站在陸五一邊,找咱們麻煩。哼,不把本城再鬧個四分五裂,他是不會罷休的。"
  阿龍像是有點茫然,最後低聲道:"青爺,您真了不起。"
  阿龍一向沉默木訥,並不是善於拍馬屁的人,這時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讓李時青很是錯愕,問:"什麼意思?"
  "您跟馬瘸子和羅東斗,跟黑道的大勢力陸五爺斗,還得提防白道的孫廳長,幫派裡面又這麼亂,這幾個勢力有時還互相合作,這麼復雜的事情,您都處理得這麼清楚,真是太不一般了。"阿龍有點崇拜地看著李時青。
  李時青不置可否地一笑。
  阿龍見他有一會兒沒說話,就開口問道:"那您現在准備怎麼對付孫廳長呢?"
  李時青沉皺了皺眉道:"孫澤宇巴不得幫派裡矛盾越多越好,怎麼會願意讓蕭厲退出?他應該想盡辦法把蕭厲留在幫裡,讓幫派的水越渾越好。所以上次來找我肯定不是他的本意,那個姓齊的小子竟然能讓他違背本意做事,說不定手裡有他的把柄。"他看了阿龍一眼,"劉子成死了,孫澤宇和陸五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手裡的籌碼越多越好。"
  "青爺,您是讓我去綁架那個齊……那個人?"阿龍有點疑惑。
  "綁架當然不行。"李時青垂下眼睛沉吟道,"但是總歸,得再找他一趟。"
  蕭厲有點失血過多,身上發涼,他捂著傷口躺在丁勇的汽車後座上,熟悉的場景讓他想起當初護送韓嘉從羅東那裡逃出來的時候。
  短短的一小段時間裡,竟然發生這麼多這麼復雜的事情,比當年搶地盤,跟兩撥敵對的黑道斗智斗勇的時候都要復雜的事情。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視野裡仿佛有一個一個的小漩渦在旋轉,蕭厲嘆口氣,合上眼睛,可是那些漩渦沒有消失,反而變了一種顏色,繼續在他眼前旋轉著。
  蕭厲盯著那些光點,仿佛看到本城的白道黑道各種勢力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強大又可怕的漩渦,湍急而懾人地翻卷著,彼此沖撞、吞並和推拒,他自己坐在一葉扁舟上,被裹挾著到處漂游,一瞬被這個浪頭澆下,一瞬又被另一個漩渦吞沒。
  模模糊糊地,仿佛又看見無數的漩渦之外,是平坦美麗的陸地,齊修遠手插在褲兜裡,悠哉地從那片陸地上走來,站在岸邊。
  走開,回去,蕭厲聽見自己在小船上大喊,可是風太急,浪又太大,齊修遠好像根本沒聽見一樣,開心地對他大力揮著手,然後准備脫掉鞋子下水。
  漩渦們速度變快,仿佛因為這新鮮的祭品而興奮,在這些嚇人的漩渦下邊,還有一股股黑色的暗湧著的激流,他們發出巨大的水聲,正准備將岸邊這個人吞噬殆盡,一滴血、一根頭發都不留下。
  走開!回去!蕭厲大叫著,不顧頭頂一個巨浪拍下。
  齊修遠好像終於聽到了他在說什麼,可是那卻只讓他下水的速度變得更快,他躍入水中,拼命般地向他游過來。
  回去啊!蕭厲絕望地喊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齊修遠迅速消失在水面上,再也沒有蹤影。
  與此同時,巨大的浪頭拍擊而下,小船變成粉碎,蕭厲自己也沉入無邊的黑暗中。

  第 65 章

  學生們帶著忐忑的表情,互相推讓著進來的時候,張娟娟已經提前出去了。
  從蕭楊的住所回來之後,張娟娟仍然經常出入他的病房,神色嚴肅一言不發,說是監視卻又並不嚴格,常常不見人影,且在素素來之前都會先行走開。這次齊修遠接到電話,說有幾個學生會來探病,張娟娟也一樣避開了。
  學生們很快擠擠挨挨地在他床邊圍了一圈,一開始還一臉沉重的表情好像參加追悼會,等弄清楚齊修遠得的並不是不治之症,就集體松了一口氣,又得知他的傷還沒有嚴重到不能開玩笑,更是七嘴八舌地跟他聊起來。
  "老師原來你是有錢人,病房好大啊!"
  "齊老師你太過分了,快要期末考試你居然請假!"
  "老師,您要早日康復啊!"
  "我們好想你啊老師,現在來代課的那個人講課超沒意思!"
  "老師你好誇張,你不會是跟人打架了吧?"
  齊修遠不由笑起來,跟他們聊了一會兒。但是近來他睡不安寢、食不甘味,跟學生說笑兩句就覺得耗費精神,學生們中有比較懂事的,見他露出疲態,忙說道:"好啦好啦,見到老師大家也就放心啦。我們走吧,讓老師好好休息。"
  學生們把帶來的禮物滿滿堆了一桌子,又紛紛跟他告別,依依不舍地走了。
  齊修遠目送他們一個個離開,自己微笑了片刻,略感疲憊的閉上眼睛靠在床頭上休息。
  門聲輕響,齊修遠以為張娟娟回來了,並沒有睜眼。
  一個身影在他床邊坐下,小心地叫他:"老師……"
  齊修遠睜眼看他:"姜曉寧?"
  姜曉寧微微垂著頭,眉峰也輕輕蹙起,一副有什麼難題不知怎樣解決的樣子。
  有一陣子沒注意他,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人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以前甜美討喜的圓潤臉龐不見了,輪廓變得清瘦,眉目之間也沒有了少年人的青澀稚嫩,竟然有了幾分成熟之色。齊修遠疑惑地皺起眉,想起來剛才他一直沒有說話,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知道他可能有心事要跟自己說,便問道:
  "有什麼事嗎?"
  姜曉寧猶豫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問:"老師,你記不記得當初錦庭的韓老板?"
  "呃,"齊修遠不知道他到底想問什麼,想起當初他在韓嘉□下的慘狀,謹慎地問,"你問這個干什麼?"
  "那就是記得了?"姜曉寧敏銳地反問,然後說,"那天老師帶我回家,當時開車的那個人,你說是他救了我,後來我跟你打聽這個人是誰你總不告訴我……老師,你,你能聯系到這個人嗎?"
  齊修遠因為他提到蕭厲而心情微妙,盯著他問:"你到底想干什麼?"
  姜曉寧看著他,咬著下唇,神色猶疑了一會兒,似乎終於拿定主意,堅定地說:"老師,如果你能聯系到這個人,我想跟他打聽韓嘉的事。我,我現在怎麼都找不到韓嘉……"
  齊修遠並不知道他和韓嘉的關系,現在看他的神色不對勁,關心地問:"你找他干什麼?"
  姜曉寧的眼睛亮亮的,像是非常喜悅,又像無限悲傷,他看著齊修遠,慢慢說道:"我愛他啊。"
  就算現在天上突然下起刀子,齊修遠都不可能更驚訝了。他盯了姜曉寧好一會兒,還是無法接受地問:"你說什麼?"
  姜曉寧的神色似乎因為他的態度而黯然了一下,說道:"我和他,我們在戀愛。"
  齊修遠睜大眼晴,震驚地沉默很久,再開口卻是問道:"姜老師知道嗎?"
  姜曉寧的神色更黯然,他低了低頭,說:"不知道。"又急急抬起頭來,"這跟他沒有關系,跟誰戀愛是我的自由。"
  齊修遠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安全都談不上你談什麼自由?你忘了韓嘉怎樣對待你──"
  "那是誤會!"姜曉寧打斷他,急急地說,"他當時沒有認出我,他……我們……事情很復雜。總之,"姜曉寧直直看著他,解釋道,"我們的確在戀愛。可是他不見了,我聯系不到他,在錦庭和他家外面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我沒有別的辦法,"姜曉寧有點難過地側了側頭,"那天開車的那個人,是我現在唯一知道可能幫上忙的人……"
  齊修遠心情復雜地看著姜曉寧,然後轉開臉道:"我不知道怎麼聯系他。"
  "老師,求你幫幫我,"姜曉寧懇求道,"我知道你認識他,我見過你們一起逛街,我有一次還看到他在學校門口等你。老師,我不能沒有韓嘉,求求你……"
  姜曉寧不斷低聲哀求著,齊修遠搖搖頭,皺起眉頭道:"我不能認同。"
  "老師……"
  "即使我知道怎麼聯系他,甚至即使我知道韓嘉在哪裡,我也不會告訴你。"齊修遠堅定地說。
  "可是為什麼?"姜曉寧難過地大聲問。
  "為什麼?"齊修遠似乎覺得可笑地重復,"上次我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出現還是他傷害你的時候,現在你就這樣突然告訴我你愛他還指望我相信?"
  "他不會傷害我的!"姜曉寧壓抑著激動,試圖說服齊修遠,"他認出我是誰之後,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就連我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
  姜曉寧似乎有點尷尬,說不下去,齊修遠看他一眼,直截了當地問:"他在下面?"
  姜曉寧的臉紅了又白,最後點了點頭。
  齊修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姜曉寧的臉又由白變紅,顫抖著聲音道:"我不是因為這種事才愛他,我不是那種人……齊老師,你,您也是圈裡人,總該理解這種感情。我們是真心的,求求您相信我──"
  "我不相信。"不顧姜曉寧越來越絕望的神色,齊修遠無情地說,"你想過沒有?當初你給我打求救電話,如果我沒趕到會怎樣?"
  "我想過啊,你以為我沒有害怕過嗎?"姜曉寧眼睛紅紅的幾乎掉下淚來,但他仿佛想要證明自己的理論一樣,努力地克制著,"你以為我只是因為他……因為被他迷惑就忘了那些事嗎?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沒辦法不愛他,我……"似乎是為了控制淚意,他站起來深呼吸著。
  齊修遠有一瞬間的恍惚,這些話聽起來這麼耳熟,好像就在不久前,就在同一間屋子裡,他曾經對張娟娟說過類似的話──
  你以為我只是心血來潮要追求蕭厲,你以為我從來沒有動搖和退縮過嗎?
  不,不一樣……齊修遠皺起眉頭,不能控制自己地開口道:"你的話毫無說服力。你不要忘了,他不只對你一個人這麼做,同樣的手段他曾經用在多少男孩女孩身上?別人叫他韓老板,做多少生意才能做到老板?我怎麼放心讓你聯系這種──"
  "我知道,我知道啊……"姜曉寧抬起胳膊護著眼睛,但是眼淚還是一直往下落, "他不是好人,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他會有報應的!他一定會有報應的!我只是想陪著他……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他遭受什麼報應,我只是想在他身邊陪著他啊……"
  這個男孩子單薄地站在那裡,帶著哭腔的聲音明顯還具有少年的特征,但那聲音完全震撼了齊修遠,他怔怔地看著姜曉寧,覺得這個少年的身影仿佛和自己的重合了──隔著幾個月的時光和幾百裡的路程。
  當初那個齊修遠,從附屬縣雲城的山上向下走,一路無聲地念著那個名字,心髒砰砰地跳著,以為自己對於擁有一個被黑暗所滋養的生命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備,以為自己想到了所有困難和障礙,以為自己終將戰勝一切有形無形的對手,最終擁有那個人也被那個人擁有,然後帶著微笑,那個齊修遠滿懷信心和期待撥通了電話。
  "最初,你只是想陪在他身邊;"齊修遠冷淡地開口,就像真的在說別人的事情,"然後,你就會有所要求,你會希望他也回應你的感情,哪怕只是一點點;同時,你的要求就變得更多,你會希望他不再做那些事,或者希望他不再被那些事束縛,可只有這個是不可能的,那些事是他無法割裂的過去,是他的一部分,那些事造就了今天的他;最後,你只好痛恨自己,你痛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勇氣和智謀,無法解救他、解救自己,然後你發現,自己除了成為他的負擔,毫無意義。"他頓了頓,說,"於是你只能眼睜睜的,看他放開你的手。"
  就像最後,他卻讓那人掰開了自己的手,根本沒有任何語言,任何表情,任何動作能夠使那個人改變心意。
  姜曉寧放下手臂,淚水使他的眼睛明亮,卻使他的神情更蕭索。
  "不會的,我不會變成這樣。"他的聲音忽然拔高,"你不明白,不只是我想陪著他,他也需要我啊……"
  齊修遠被他最後一句話刺痛,穩了穩心神,才嘆口氣道:"我很同情你,可是你找錯了人,我不能告訴你怎麼聯系他。"
  "到底,到底為什麼?"姜曉寧無法理解地再次問道。
  "因為他是個拉皮條的,你是個學生;"齊修遠回答,"因為我是你的老師,我親眼看到他折磨你;因為我和你的父親是同事,如果你有可能遇到危險,哪怕可能性很小,我也不能不聞不問,更不用說推波助瀾。"他看著姜曉寧,聲音放緩,"你說得很動人,但我不能對你不負責。"
  姜曉寧緊緊咬著嘴唇瞪著他,無數表情從他臉上掠過,終於他問道:"如果是我爸爸呢?"
  "什麼?"
  "如果我告訴我爸,"姜曉寧好像被自己說出來的話嚇住一樣,頓了頓才往下說,"如果我爸來問你,你會不會告訴他?"
  齊修遠沉思地看著姜曉寧,最後說:"肯定比我告訴你的幾率要大得多。"
  "……我知道了。"姜曉寧擦干眼淚,靜靜又站了一會兒,低聲說,"我先走了,祝您早日康復。"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終於說不出來,低著頭慢慢地離開。
  齊修遠看他關上門,又扭過頭去,床邊的小桌子上滿滿當當擺著花花綠綠又華而不實的小東西。
  他拿起一個八音盒,打開看了看,致愛麗絲的簡單旋律中,一個跳芭蕾的小人兒轉著圈;還有幾塊巧克力,一對杯子,透明的鏡框;有一張卡片,粗糙地畫著一個帶著水手帽、抽著煙斗的肌肉男,旁邊寫著"老師雖然你經常捶我的頭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趕快康復,哪怕像大力水手一樣凶猛我都不介意";還有能飄雪花的水晶球;又一張卡片,香香的,上面寫著女孩子娟秀的字跡,還撒嬌似的畫著很多心……
  齊修遠有點看不下去,他抬頭看了一會兒窗外的陽光,慢慢坐起,拿起旁邊的拐杖,小心翼翼地走向窗邊。
  這或許就是蕭厲認為自己應該擁有的生活吧,天空晴朗,陽光明媚,學生很可愛,同事不會突然想要殺死自己,工作甚至很有意義。
  他替自己做出了選擇,就像自己剛才替姜曉寧做出了選擇一樣。
  齊修遠想著,毫不在意屋裡還開著空調,伸手推開窗子。
  夏天的熱風吹進來,和屋裡的溫度形成鮮明的對比。隔著窗戶只看到陽光和藍天,誰知道沒有滋潤的世界是這樣酷熱難熬?
  齊修遠靜靜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身後有不友善的波動,他回過頭,看到兩個壯年男人已經閃進來關了門,其中一個很面熟,是曾經參與圍毆他的人。
  只見他對另一個人點了點頭,另一個人打量他一番,道:"齊修遠,你乖乖跟我們走一趟吧。青爺想見你。"
  姜曉寧太小,或許會需要別人為他做家長式的選擇,但是我已經成年很久了。
  齊修遠這樣想著,對著兩個壯漢不在意地一笑:"是嗎?真巧。"

  第 66 章

  說完,齊修遠慢慢向門口走去,兩個男人在他身後面面相覷,用眼神催促對方動手,但最終誰也沒動。
  齊修遠走到門口,回頭看他們。
  面熟的男人好像才意識到他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拄著拐一樣,大步上前把門打開。
  門外還站著一個穿藍襯衫的男人在望風,年齡比屋裡這兩個要小一些,身前是一把輪椅。
  "怎麼回事?"他看到齊修遠慢慢走出來,好像唬了一跳,"不是說好把他打暈的嗎?"
  "他還挺合作的。"面熟的男人沒說話,另一個男人解釋道。
  "你真信啊?他要是半路大叫起來怎麼辦?"藍襯衫低吼,"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
  "說我是精神病人不就結了?這裡可是醫院。"齊修遠悠然插嘴,走到輪椅前面,"誰來幫我抬下腿,我好坐下。"
  三個男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地看著他,齊修遠嘆了一聲:"我朋友快回來了,你們不想被看到吧?"
  兩個年長的男人互看一眼,誰也沒動,藍襯衫一臉晦氣地走到齊修遠面前蹲下,扶著他的腿幫他坐下,然後推著輪椅開始向外走。
  面熟的男人跟在旁邊,另一人不遠不近地在後面走著。
  "從左邊拐過去。"齊修遠突然說。
  "什麼?"藍襯衫問。
  "快點,不然會碰到我朋友,她真的會報警。"齊修遠解釋。
  "�。"藍襯衫發出不屑的聲音,前進的方向絲毫沒變,但是旁邊面熟的男人卻果斷地扶住輪椅的椅背,把齊修遠推到左邊的走廊上。
  "不是吧,阿龍?你真信他啊?"藍襯衫難以置信地嘟囔。
  阿龍哼了一聲。
  齊修遠卻似乎毫不在意,氣定神閒地指揮著他們。
  "不是這部,拐過去乘那邊的電梯,直接到一層的。"
  "請稍微快一點好嗎?我朋友回去發現我不見了立刻趕過來你怎麼辦?"
  "不要繞了,你沒學過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嗎?"
  "你車上都沒個殘疾人座位嗎?綁架也要有點誠意啊。"
  "算了別拆座椅了,直接扶我坐上去,不要磨磨蹭蹭的。"
  阿龍沉默著繞去駕駛座上准備開車,扶著齊修遠上車的藍襯衫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被老師訓斥的小學時代,並且開始疑惑自己是在綁架人質還是在幫這人逃亡。
  等藍襯衫扶他坐好,然後飛快地退出去換到副駕駛座上坐著,第三個男人才結束了在後面望風的動作,走過來要上車。
  "喂,你准備把這個空輪椅扔在這裡?"齊修遠在他的腳踏進來的第一刻問道,"一會兒你要怎麼讓我下車?"
  男人臉色難看,看了前排的藍襯衫一眼,藍襯衫裝聾作啞,男人只好忍辱負重地下車把輪椅放到後備箱裡面。
  等他回來,車子發動了。
  一路氣氛詭異,藍襯衫從後視鏡裡不斷打量他,表情非常謹慎,但是這三個人不但不跟他說話,彼此之間也怪異地沉默著。
  二十分鐘後,車子拐進一條小巷,齊修遠認出這裡是凱旋門的後巷。稍開了一段到不能進車的時候,阿龍停好車,藍襯衫和第三個男人行動起來,拿輪椅,扶齊修遠出來,幫他坐好,推他往前走。這次是阿龍不遠不近跟在後面把風。
  藍襯衫推著他拐了幾拐,從凱旋門的後門進去,最後把他推到一部電梯旁。
  電梯看來是專用的,隔著不知哪裡的門或窗能聽到隱隱的歌舞歡笑之聲,但電梯周圍除了他們沒有別人。
  他們稍等了一會兒,把風的阿龍跟上來後,四個人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直接把他們帶到最高一層,把他推進某個豪華的房間之後藍襯衫他們幾個人就都不發一言地離開了,只剩下齊修遠一個人在原地等待。
  許久沒人過來,齊修遠開始研究他的輪椅,他見過那種用按鈕控制前進後退的輪椅,但顯然他坐的這個不是。
  單手扶著把手促使輪椅前進有點困難,但並不是毫無樂趣,他正嘗試得起勁,門被推開了。
  李時青身後跟著兩個彪形大漢走進來,然後停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他。
  "你倒很膽大啊。"李時青溫和地微笑,看著他說。
  "過獎。"齊修遠也換上職業的笑容,"我們有時也這麼對付不肯承認錯誤的學生,讓他自己一個人待著,等他慢慢變得焦慮不安的時候再出現,收效往往不錯,"他拖長聲調,"但也不是每次都管用。"
  "我最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了。"李時青還是氣度很好地笑著,慢慢走到沙發旁邊坐下,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保鏢坐過來把齊修遠的輪椅轉向他的方向。
  齊修遠壓下了嘴裡的一句諷刺,毫無懼色地看著他。
  李時青沉吟了一會兒,微笑道:"其實我請你過來,主要是為了當面感謝你。齊修遠對吧?齊修遠老師,你對我的手下韓嘉很上心啊。"他盯著齊修遠的面部表情,"你從羅東手裡救了他,我們都很敬佩你。"
  齊修遠也同樣盯著他的面部表情:"那沒什麼,我對蕭厲更上心,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嗎?"
  李時青沒有被他激怒,輕描淡寫地說:"對,我很清楚,你想幫助蕭厲脫離幫派,真有本事。"
  齊修遠稍微皺了皺眉,忽然笑出聲來,看了李時青一眼,像是忍不住,又笑起來。
  "你笑什麼?"李時青作求教狀。
  "我笑我高估了你。"齊修遠直視他,"我還以為你為什麼綁架我,原來不過是為了孫澤宇。"
  李時青收了微笑,眯起眼睛看他,正要說話,門卻被推開。
  "青爺,厲哥他──"
  慌慌張張的小弟被一把推開,蕭厲出現在門口。
  他皺著眉,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寬松的褲子的下面是□□的雙腳,白襯衫敞開著,露出胸口包得嚴嚴實實的繃帶,右胸的部位還有血跡滲出。顯然之前在凱旋門的哪個房間裡休息,披了件襯衫就匆忙趕過來的。
  他迅速向房間內一望,看到活著的齊修遠後表情不易察覺地松動了一下,然後才看向李時青。
  臉色仍然很難看,但是他的聲音很恭敬:"青爺,我在外面等您處理完事情,有句話想跟您說。"
  李時青打量他,然後說:"先出去吧。"
  蕭厲就關門出去,再也沒看屋裡任何人一眼。
  李時青看了看門,又看了看齊修遠,微笑道:"那就麻煩你再等一下,既然你這麼聰明,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想好了我要聽什麼。"
  齊修遠好像沒聽他說話,從進這間房間之後一直掛在臉上的從容微笑在蕭厲出現後消失了,他沉默地看著門的方向。
  李時青皺眉,起身向門外走去,一直站在門邊的小弟心驚膽戰地解釋著:"青爺,我們不敢攔厲哥──"
  李時青看了他一眼,小弟表情恐懼地住了嘴,眼看著李時青打開門出去了。

  第 67 章

  蕭厲站在走廊裡,李時青專門給他請的護工正氣喘籲籲地把一雙拖鞋遞過來。
  "蕭先生麻煩您替我考慮一下好嗎?突然跑出來就算了,好歹別光著腳啊,"頭上梳著髻的中年女人無奈地說,"這樣我又會被李先生埋怨了。"
  "抱歉,吳姐。"蕭厲穿上拖鞋,溫聲道,"這次趕得急,下次不會了。"
  "別忘了你是病人,雖然子彈沒有傷到神經,而且擊穿了肌肉沒有留下彈片,但是你這裡可有一個洞──啊,李先生。"吳姐抬眼招呼。
  李時青點了點頭,走過來看了一眼蕭厲胸前的血跡,皺了皺眉道:"我送你下去。"
  說罷就要向前走,蕭厲卻沒有動,低聲道:"青爺,我想在這裡就問清楚。"
  李時青回身,一時沒有說話,蕭厲固執地看著他,也沒有出聲。
  吳姐後退了一步,道:"我先下去,准備幫蕭先生換藥。"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裡,蕭厲才開口道:"青爺,您說過不傷他的。"
  李時青還是沒說話,盯著蕭厲的眼睛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蕭厲沒有退縮,看著他繼續說:"您說過保證他的安──"
  "全"字還沒有出來已經被李時青一把推倒牆上,傷口受到撞擊,蕭厲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已經被李時青捏著下巴吻上來。
  蕭厲皺著眉頭去推他,李時青一手捏著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居然狠狠按在他的傷口處,蕭厲疼得連手臂的肌肉都痙攣起來,卻仍然咬緊牙關拒絕李時青的吻。
  李時青終於收回按在他傷口上的手,同時也放開他的嘴唇,盯著他的眼睛研判地看著。
  蕭厲臉色發白,靠在牆上等待疼痛過去,黑色的眼睛固執地盯著李時青。
  李時青輕輕撫摸他臉上的傷疤,一邊道:"你放心,我找他來是為了別的事。"
  蕭厲看上去卻更不放心了:"什麼事?"
  李時青沉默了片刻,撫摸他的手指用力,才慢慢道:"一個星期是不是過去了?"
  蕭厲低聲說:"是。"
  "你受了傷,我不動你,不代表約定無效。"李時青低低的聲音略顯寒意,"退出了幫派,就不要再管幫派的事。"
  蕭厲皺眉,看著李時青道:"青爺,我不是要管幫派的事情。您不能一邊答應我不動齊修遠,一邊就把他抓來,什麼理由都不行。您答應過我的,您就要做到。"
  "你以為我願意找他來?我只恨不能讓他永遠沒辦法出現在你面前。"李時青咬牙看著他,湊近他說道,"別忘了,我只答應過你不會動手傷他,現在他還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何況這個人的事情,你也對我隱瞞得太多了。"
  "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李時青冷笑:"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和孫澤宇有關系。"
  蕭厲心裡一驚,轉過臉去:"我的確不知道。"
  李時青哼一聲:"你想告訴我你憑自己不但救出了韓嘉還讓羅東不追究?你以為我會信?"
  蕭厲疑惑地皺起眉頭,李時青接著道:"你發瘋帶毒品到鄰省,孫澤宇跟齊修遠喝了半小時茶,就答應幫忙還讓我放你出幫派,你以為我查不出──"
  他停住,而蕭厲一副難以消化這些信息的樣子瞪過來。他只聽齊修遠提到過一次孫澤宇,那次他遍體鱗傷,把自己父母的秘密和盤托出,想要自己和他一起逃走。
  原來那竟然不是第一次,他背著自己,跟那個殺害雙親的仇人談過多少次交易?
  李時青看著蕭厲的表情,微微皺眉,低聲道:"總之,我要弄清楚,孫澤宇為什麼肯聽他的。"
  他後退,卻被蕭厲緊緊抓住手腕,一雙眼睛凌厲地看過來:"你還說不會動手傷他?"
  "他如果合作,我當然不會動手傷他。蕭厲,你該支持我。"李時青眉頭皺得更緊,"劉子成和嚴名毀了,幫派已經傷了元氣;范鵬和劉子成之前關系最好,最近我看他越來越不聽話,馮強又不爭氣,地盤上總是出事擺不平;再加上孫澤宇來者不善,看不得咱們一家獨大對他有威脅……蕭厲,我半輩子經營幫派才走到這地步,不能放著它內憂外患。現在天上降下個好機會,讓我可以挾制孫澤宇,如果你是我,你怎麼做?"
  蕭厲看著他,沒有說話,眼神中有什麼東西一閃即逝。
  "不要怪我,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幫派更重要。"李時青聲音輕柔地說,"你要真想保那家伙,就應該希望他乖乖把孫澤宇的把柄交出來,這樣他不會受傷,我也不用惹你生氣,兩全其美,不是很好?"
  "他不交出來,你難道也不會傷他?"蕭厲追問。
  李時青看著蕭厲,微微一笑:"為了不傷他,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乖、乖、交出來。"
  "他交出來之後呢?你是放過──"
  蕭厲再次被李時青撞到牆上,他悶哼一聲,額上見汗。
  "我答應了不傷他,就不會傷他。蕭厲,因為是你問,我才解釋。但你不要以為你就能爬到我頭上。"李時青再次靠近,聲音低沉陰狠,"我不喜歡你為了別的男人跑來質問我,如果你堅持,我就把你帶進去,讓他看看你到底屬於誰。你是受了傷,"他抬手捏住蕭厲的下巴,手指伸進他嘴裡,"但是嘴巴還能用吧。"
  蕭厲閉上眼睛,聽到李時青在耳邊嘆口氣,聲音又變緩:"你知道我的脾氣,偏偏要自討苦吃,看你這個樣子,你以為我不心疼嗎?"
  他將手指拿出,蕭厲睜開眼睛,正看到李時青一邊將濕潤的手指放在嘴邊舔舐,一邊盯著他的嘴唇。
  蕭厲避開目光,卻聽到李時青慢慢說:"不放心的話,跟我來看啊。"
  蕭厲看他,李時青笑了:"我忽然發現,在這件事情上,咱倆的目標難得這麼一致,都想讓那家伙乖乖交出孫澤宇的把柄。"他沉吟道,"你在旁邊,或許他更容易乖一點。"
  蕭厲想了想,回答道:"好。"
  李時青微微一笑,看了看蕭厲滲血滲得更厲害的心口部位,嘆了口氣,給他把襯衫扣子一一扣上,一邊道:"我們最好速戰速決,然後我送你下去換藥。"
  蕭厲沒說話,任他幫自己扣上扣子,又在他唇上啃咬一番,然後跟著他走進剛才的房間。

  第 68 章

  門邊的小弟、保鏢和齊修遠都在原來的位置,在他們兩個進去的時候全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蕭厲不知道自己的嘴唇還帶著被吻後的嫣紅和水光,只覺得齊修遠的眼神像是要跟誰拼命一樣,看得他心驚肉跳,就怕他冒出什麼不當的言語觸怒李時青。
  好在齊修遠很快垂下眼,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攥得緊緊的。
  李時青走回沙發坐下,蕭厲站在他身後,聽到李時青慢慢問:"你想好要跟我說什麼了嗎?"
  不要回答,蕭厲盯著齊修遠,心情緊張地想,千萬不要回答,等他亮牌,你不要輕舉妄動。
  齊修遠抬起頭看著李時青,微微一笑:"想了不少,不知道青爺想聽哪句?"
  好,蕭厲試圖把鼓勵的目光傳遞給齊修遠,但齊修遠就像是刻意地一樣,一眼也不肯看他。
  "我想聽的是什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李時青靠在沙發上,"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個窮教師能讓威風八面的孫廳長俯首帖耳。"
  不要被他的話影響到,不要得意,不要自矜,不要回答他。蕭厲咬緊了牙。
  "哦?青爺也想讓孫廳長聽你的話?"齊修遠看著李時青,臉上是純然的好奇。
  蕭厲微微松了一口氣。
  李時青笑起來:"你實在是聰明,誰能相信你從來沒在道上混過?不錯。我是想讓孫澤宇聽我的話,齊老師你能幫上我的忙嗎?"
  別回答,像剛才那樣跟他拖延,孫澤宇不會讓他的秘密落在別人手裡,他會想辦法救你走的,只要拖延就好,蕭厲盯著齊修遠的視線讓他自己都覺得太過明顯,但是齊修遠沒有抬頭看。
  "我很樂意幫忙啊,"齊修遠沉思著說,"可是我有條件。"
  蕭厲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別說傻話,齊修遠,千萬別說傻話。
  "什麼條件?"李時青頗感興趣地問,"我盡量滿足。"
  蕭厲屏住了呼吸。
  "我要個電動輪椅。"齊修遠回答。
  蕭厲在心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做得好,他想,拖延到他把輪椅准備好為止。
  李時青看上去一愣,齊修遠笑了笑,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坐的這個輪椅太不人性化了,我可只有一只手能動,想操作它太困難了。對了,青爺你能幫忙找到那種能自動爬樓梯的型號嗎?我有一次在電視上見到,扶手這裡還有個放水杯的地方呢,還能折疊,非常先進……"
  從蕭厲的角度看不到李時青的臉色,但是這一瞬間他真的很想知道那是什麼表情。
  "好,"最後李時青回答道,"我可以打電話讓手下去訂,只要齊老師肯幫忙,我馬上把輪椅送到你手上。"
  別上當,蕭厲默念,堅持見到輪椅才肯幫忙。
  "好啊。"齊修遠回答,同時一笑,"我最樂於助人了。"
  蕭厲睜大眼睛,拳頭捏緊了。
  "哦?"李時青也一副沒想到的樣子,"那你不妨說說看,你有孫澤宇什麼把柄?"
  蕭厲死死盯著齊修遠。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孫澤宇年輕的時候做過一件錯事,還留下了證據。"齊修遠慢慢說,這次居然慢慢抬起目光,看向蕭厲。
  你他媽瘋了嗎?蕭厲用目光質問齊修遠。難道你真要把你父母的事情告訴李時青?還是說你以為拿著證據可以同時控制孫澤宇和李時青?
  齊修遠看著他,微微一笑。
  蕭厲冷汗都出來了,目光帶上了請求的神色。別這麼傻,齊修遠,你斗不過他們,求你,不要自作聰明,求你。
  "我很感興趣。"李時青注意到他的目光,扭頭看蕭厲,但是蕭厲已經迅速轉開臉。
  "青爺很想知道這件事?"齊修遠不慌不忙地問,"容我先提醒你,知道太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
  "我李時青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蕭厲轉回頭,要孤注一擲做最後一搏般地盯著齊修遠。
  "那就好,"齊修遠說,向前欠身,目光卻牢牢鎖定蕭厲,"這個秘密我藏了很多年了……"
  蕭厲咬著牙,完全無視對面李時青的保鏢,對著齊修遠搖頭。
  別那麼傻,齊修遠,孫澤宇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會痛下殺手的,你妹妹怎麼辦?我怎麼辦?你會死──
  "我就是孫澤宇的私生子。"齊修遠狡黠一笑,干脆利落地說。
  蕭厲僵立在原地,事實上,除了齊修遠,每個人都僵在原地。

  第 69 章

  似乎過了好幾分鐘,又似乎只有幾秒,李時青回過神來,慢慢皺起眉頭,回身去看蕭厲。
  蕭厲面無表情。
  李時青轉回來,眯起眼睛盯著齊修遠研究了半天,最終冷冷說道:"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言聽計從,既有可能是怕他,也有可能是欠他。難道你們綁架我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嗎?"齊修遠看著他坦然而笑,"他那種人怎麼會把韓嘉放在眼裡?可我讓他去救,他就去救了。我剛進醫院他就幫我轉到了高級病房,這個你也查出來了吧?他還給我安排了貼身保鏢呢,誰肯為外人這麼費心啊?不信你可以問那幾個帶我過來的人,為了幫他們躲開我的保鏢,我廢了不少工夫呢。"
  李時青看他一眼,對門口的小弟使了一個眼色,小弟乖覺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帶著阿龍回來了。
  "青爺,"阿龍遠遠站著,回話道,"我們帶齊修遠過來的時候,他很合作,的確出過主意躲開他的朋友。"
  李時青沉吟片刻,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
  齊修遠笑:"私生子恨自己老爸,千方百計給他找麻煩,這種事難道很難理解嗎?"他抬了抬裹著石膏的手臂給他看道,"你到處找他的把柄,是不是因為他最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在幫我報復?"
  李時青看了看他的手臂,臉色不善地說道:"不對,他讓我放蕭厲脫離幫派的時候,明明說過要把蕭厲剁手跺腳,如果真的是你的生父,怎麼會這麼對待你的……你的……"他意識到蕭厲就在身後站著,皺了皺眉,生生截住了話頭。
  "雖然家丑不可外揚,但是我不想瞞青爺,"齊修遠嘆口氣說,"這個做生父的不太願意自己兒子搞gay。不但不喜歡,還遷怒到兒子搞gay的對象身上。多討厭,對不對?"
  李時青皺起眉頭,沉吟許久,看上去確實被困擾了。
  "如果這麼擔心我耍花招,"齊修遠低低地笑,"打電話給他證實一下不就得了?"
  房間內重歸安靜,一屋子的黑道人物看著這個從容自若坐在輪椅上的家伙,一時都不知道把他綁來是福是禍。
  李時青重新靠在沙發上,評估地看著齊修遠,過了一會兒道:"阿龍,你留在這裡好好招待他。"然後他起身,沒有回頭,聲音變得柔和,"蕭厲,我先陪你下去換藥。"
  蕭厲應了一聲是,就跟在李時青後面往外走,兩個保鏢如影隨形地跟上來。
  齊修遠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揚聲道:"電動輪椅什麼時候能送到啊,青爺?"
  李時青腳步停都未停,齊修遠一直盯著蕭厲,見他面容沉靜,看不出情緒,卻在開門出去的時候匆匆瞥了他一眼。
  齊修遠目送他們離開,看了看在旁邊監視他的阿龍,渾不在意地靠在輪椅椅背上閉目養神,回味著剛才蕭厲看過來的那一眼,慢慢微笑起來。

  第 70 章

  稍晚一些時候,李時青讓人把飯菜拿到蕭厲房間,要和他一起用餐。
  兩個保鏢仍然站在他身後,不過已經不是之前那兩個。李時青自從嚴名和劉子成事件之後,身邊的保鏢全部動用,一天分四班跟在他身邊。
  蕭厲對於被人盯著吃飯倒沒有顯出十分介意的樣子,但李時青卻略顯愧疚,不斷給蕭厲夾菜,輔之以噓寒問暖。
  可惜總有電話過來煞風景,李時青看了看來電人姓名,皺著眉頭掐斷,電話響了四五次終於不響了。
  "這裡的新大哥鄭南方,接替劉子成的。"李時青解釋般地說道,"一天三遍電話,你們誰都沒讓我這麼費事過。"
  "子成手下原來有個叫楊澤的,不是很不錯嗎?"蕭厲說。
  李時青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道:"這次是我先錯,以後我們不要談論幫派的事情了。"
  蕭厲低頭喝湯,沒有做反應。
  李時青嘆口氣,轉移話題道:"蕭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之前嚴名為了牽制你,找了陸五的人跟他同住,現在嚴名敗露,陸五動蕭楊的話一點好處也沒有。等幫派稍微安定一點,我就派人過去要人──"
  電話聲再次響起,李時青皺了皺眉,剛要掐斷,卻面色一變。
  他迅速接通電話,聲音峻急:"什麼事?"
  電話另一端隱隱是個男人的聲音,李時青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變得越來越難看,眉頭緊皺,眼睛中仿佛凝聚著怒氣。
  "等著,我馬上到。"他掛斷電話起身,看了蕭厲一眼,聲音試圖溫柔,但是還殘存著剛才的憤然,"下次再陪你吃飯。"
  蕭厲點頭,看著李時青帶保鏢匆匆離開,門開時,還可以看到門對面高個子和矮個子還在。
  房間安靜下來,蕭厲看了看表,慢慢吃完飯,起身踱到窗邊。
  他仍然看著樓下的小巷子,暮色漸起,建築物的輪廓慢慢模糊,但是能看到樓下小巷裡一個紅色的小點明明滅滅,像是有人抽煙。
  他又走回來,撥打內線讓人來收拾餐具。
  等人收完餐具離開,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盯著牆上鐘表的秒針看。
  二十分鐘後,門口傳來呼喝和廝打的聲音。
  很快敲門的聲音急促地響起,一個粗嗓門大聲地說道:
  "開門!警察查房!"
  他起身,在粗魯的拍門聲中走過去開門,卻被門口的警察一把推進門來。
  "查房!進屋去!"那人一邊進來一邊向門外吩咐,"你們幾個,把他倆押下去。"
  門外的答應一聲,隨著廝打和叫罵的遠去,警察推搡他的力道變輕了。
  "他在哪兒?"那人問。
  "上次見他還是在樓上,紅色門的那一間。"蕭厲回答。
  那人恩了一聲,想了想,拿出對講機道:"老虎,先查紅色門。"
  "老虎明白。"
  那人松開對講機開關,看了蕭厲一眼說:"怎麼這次你這麼積極?比孫廳長還上心?"
  蕭厲哼了一聲:"吳處長開玩笑吧,孫廳長要是不上心,查個房能勞動您大駕?"
  對講機紅燈閃爍,聲音傳來:"老虎呼叫坦克,發現目標。"
  "好,帶他走。"吳慶華收好對講機,看著蕭厲哈哈一笑:"我是不知道那個齊修遠跟孫廳長什麼關系,不管他們什麼關系,李時青抓他肯定是沖著孫廳長來的,既然如此孫廳長不放心是應該的嘛。你就不一樣了,"他拍了拍蕭厲的肩膀,"你跟我們合作,從來都是搖擺不定,敷衍了事,還沒見過你這麼痛快地給過一次有用消息的。"
  "還有嫌消息太有用的?"蕭厲冷冷看他一眼。
  吳慶華還是笑容滿面:"我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後來我突然想起來,齊修遠這個名字可真熟悉,就連他的照片我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看見你我想起來了,"他嘿嘿笑著,"刀疤蕭,我當初幫你銷毀過一個人的資料,就是你被□藥藥倒那回──"
  已經別在他腰間的對講機忽然又響起來,聲音嚴肅而急迫:
  "老虎呼叫坦克,目標不肯跟我們走,態度非常抵觸……"
  "這麼個破事兒都要請示?"吳慶華對著對講機粗聲道,"把他給老子架下去!"
  對講機發出嘈雜的電流聲,沒有任何人回復。
  吳慶華神色緊張起來:"老虎?老虎?"
  刺耳的滴的一聲響起,吳慶華迅速把對講機從耳邊拿開,又是一陣嘈雜聲,好像對面正在調試機器一樣,接著嘈雜聲消失,一個男人的聲音平穩清晰地傳過來:
  "齊修遠呼叫坦克,你是不是孫澤宇?"
  蕭厲和吳慶華一愣,吳慶華還沒來得及回答,齊修遠堅定地說:"不管你是誰,見不到蕭厲我不走。"
  蕭厲大驚,伸手要拿吳慶華的對講機,吳慶華嚇得一邊高高舉起對講機,一邊道:"祖宗喂,這他媽不是手機,你想讓每個行動組都聽到你說情話啊?"
  蕭厲神色微窘,停了手站在原地,只是看著吳慶華。
  吳慶華瞪他一眼,按著對講機按鈕大罵,"誰他媽把對講機給他的?!"
  對面又是斷斷續續地嘈雜聲,然後是個尷尬的聲音道:"老虎報告,坦克……頭兒,你還是來一趟吧。"
  "真他媽的。"吳慶華罵了一句,關了對講機,剛要轉身,又看了蕭厲一眼,"你跟著來吧。"
  蕭厲遲疑了一下。
  "發什麼愣?"吳慶華不滿地說,"這裡雖然暫時被咱們控制,但'那邊'還不知能拖多久,李時青回來大家都難做。"
  "你要是沒有辦法帶他走也做不到處長了。"蕭厲激他,然後道,"如果我去見他,大家會更難做。"
  吳慶華眼神銳利地看了他兩眼,哼了一聲走開了。
  蕭厲覺得莫名煩躁,他皺起眉,深深坐在沙發裡。
  五分鐘不到,門被粗魯地推開,吳慶華站在門口,眉頭緊皺,用幾乎是憤怒的眼神看著他。
  "別他媽浪費時間了!"他怒氣沖沖地叫道,"給我過來搞定這個齊修遠!"

第 71 章

"那幫小毛孩子只知道要來救一個傷殘的人質,誰也沒對齊修遠有警惕心。那小子也太狡猾了,三兩句套出話來,就裝腔作勢引老虎過去,搶了對講機不說,趁亂還把自己反鎖在陽台上。"吳慶華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不知是在抱怨手下很糟糕,還是在跟蕭厲解釋他的手下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說著就出了十二層的電梯,紅色門大開著,可以看到房間裡面陽台周圍站著四五個警察,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正在對裡面的人曉以大義:"……還是你擔心安全問題?請放心,我是──"
"你就是剛才的'老虎'吧?"齊修遠的聲音從陽台上清晰地傳過來,煩躁而充滿敵意,"被營救對象牽著鼻子走,還想讓我放心?我看你下次行動可以改個代號叫'小貓'了。"
蕭厲一愣,他認識的齊修遠從來不會這麼尖刻。
黑皮膚也一愣,馬上一臉怒色准備踹門,另外幾個七手八腳地攔他。
"住手住手!"吳慶華喊道,"兩句話把你激成這樣你是夠孬的。給我到門外待著去!"
黑皮膚警察憤憤地梗著脖子,被同事們勸慰著拉到紅色門外。
"最多給你一刻鐘,"吳慶華道,"不然就上麻醉彈,你或許不知道,麻醉彈也有死人的可能。你要是一刻鐘搞不定,大家都麻煩。"
蕭厲點點頭,盯著他也出去了,抬手敲了敲陽台門。
"你不是要見我?我來──"
咔嗒一聲,陽台門從裡面開了鎖,門開處,齊修遠坐在輪椅上,視線直直地看過來。
蕭厲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個齊修遠:陽台燈光昏暗,在他臉上投下陰影,嘴角處還殘留著一處血痂,看上去幾乎是深黑色;他的眼神沉重而緊繃著,仿佛在為什麼事情生氣,或者在為什麼事情極度焦慮。當看到蕭厲的時候,這眼神也沒有變得輕松。
蕭厲想起他剛才對警察的嘲弄,明白過來他是在遷怒,不由自主輕聲嘆氣,想要說些撫慰的話卻又顧慮重重地保持著沉默。
"他們突然跑來要營救我,"齊修遠仰頭看著蕭厲,客廳的燈光比陽台亮,使得蕭厲的表情無法看清,"我還以為孫澤宇要趁機鏟除你們,你不知道我多著急,我擔心你會被……"他的聲音慢下來,也低沉下來,"可是聽他們的'頭兒'跟你說的那句話……原來你和孫澤宇是一起的?"
蕭厲微微嘆氣,然後有點僵硬地回答:"那你現在不擔心了吧?"不等齊修遠回答,他轉身道,"我通知他們帶你走。"
他真的想決絕地走出去的,他甚至邁出了一步。可是齊修遠叫了一聲蕭厲,用那種他根本無法抵抗的語氣,委屈又深情,好像一下子叫到他心裡去。
蕭厲無法控制自己地站在原地,聽到齊修遠困惑而難過地說蕭厲我現在好亂,蕭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蕭厲你回過頭來看我啊。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回轉身去看著齊修遠,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冷靜而低緩地說:"知道亂就別問那麼多,孫澤宇想了辦法調虎離山,你該做的就是趁機乖乖回去,你有他的把柄,用得好可以一直平安無事,何苦莫名其妙地�渾水?"
"我已經�進來了,我自願�進來的。"齊修遠低語兩句,眼神直對上他的視線,聲調變得稍高一些,"你已經在水裡了,我為什麼要站在岸上?就連今天我也是自願被他們綁架的,醫院裡那麼多人,孫澤宇還派了人保護我,如果我不想來,我有的是辦法不來。"
蕭厲大為震驚地看著他,繼而眉頭緊緊皺起來,發火道:"你怎麼想的?!"
伸手抓在齊修遠的輪椅椅背橫桿上,就要把他推出去。
"不說清楚我不會走,走了我也會再來的。"齊修遠沒有打石膏的左手緊緊拉著陽台門把手,姿態狼狽,但是聲音堅定,"就算他們把我打昏抬回去,我也會再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到你身邊,我曾經這麼做過,我用骨折的腿這麼做過……你最好相信我。"
"別發瘋了。"蕭厲停了手,煩躁地說,"你想見我你見到了,我什麼事都沒有,你非要留下來做什麼?給我添亂嗎?"
齊修遠看了他一會兒。
"給你利用啊。"他輕聲說,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蕭厲,眼睛像深潭一樣。
蕭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上現出迷惘的樣子,很快他神色一變,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震驚、怒氣、感動、焦灼甚至窘迫和尷尬,這些復雜的情緒迅速在他眼睛裡變幻聚散,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就像雕像一般,保持著一手搭在齊修遠身後的椅背上,一手搭在輪椅扶手上的姿勢,怔在齊修遠面前,直到齊修遠伸手撫到他臉上都沒有動作。
"我想保護你,我想對你有用。蕭厲,利用我吧,我掌握著孫澤宇的把柄,我自問是個有分量的籌碼。"他的手指在蕭厲臉上溫柔地摩挲,然後慢慢下移,停在蕭厲胸口,在那些繃帶上輕輕觸著,眼神黯了一下,"我不是蕭楊,我不能理所當然接受你的保護然後什麼都不問,就任憑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危險的事情,任憑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受傷……"
蕭厲閉了眼睛,胸膛急劇起伏。像是要隱藏自己的表情,他湊過來和齊修遠面頰相貼,齊修遠的眼前是他襯衫的肩線。
他微低頭,把吻印在蕭厲的襯衫上,觸著他的體溫,聽著他在耳邊的呼吸聲,真心覺得可以為了這個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
"別趕我走,蕭厲。"他把嘴唇貼到蕭厲耳邊,聲音低切,"我知道你上次為什麼不肯跟我走了,孫澤宇既然利用你做事,根本不會妥協讓我帶你走。他只是用我試探你,是不是?他想看看我對你多重要是不是?所以你不肯跟我走,你想讓我知難而退,想讓我乖乖回到孫澤宇身邊,這樣我至少能自保,你是不是這麼想的?你什麼都不肯說,以為我就猜不到嗎?"
蕭厲的呼吸停了一拍,他沒有說話,但齊修遠覺出他跟自己貼得更緊,他溫柔地吻著蕭厲的耳朵,柔聲道:"我不能總是聽你的,你讓我等,讓我不要等,都不是我要的。我不願意只是等著,我只想和你一起,哪怕做你的棋子、籌碼、工具,蕭厲,蕭厲,你願意不願意?"
蕭厲開始顫抖,齊修遠聽到耳邊的呼吸聲紊亂起來。然後他被推開,蕭厲後退兩步,眼睛一直盯著他,眼神狂亂而熱切。
那樣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傷害他同時又憐惜他,像是要擁抱他同時又推拒他,像是渴求他同時又懼怕他,像是要毀滅他同時又要和他一起毀滅。
早就知道了,齊修遠心神搖蕩,幾乎不能自已,早就知道了,蕭厲這樣的男人,真正愛上什麼人的時候,一定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欺騙警察、從他們手裡搶警用對講機、反鎖自己挾制他們算得了什麼呢?跟仇恨的人做無恥的交易,用自己最看不起的手段對付別人算得了什麼呢?一路追著他的背影�進渾水裡,弄了一身一臉的污泥和血跡算什麼呢?這個人現在是他的了,活著、呼吸著、看著他、愛著他,這個人是他的了。
那些代價全是值得的。
齊修遠和蕭厲目光糾纏在一起,只是這樣看著,身體就覺得暖洋洋的,輕飄飄的,手臂上肋骨上腿上的傷全都痊愈了一樣,只想把這個人緊緊抱在懷裡,融到血肉裡。
然後蕭厲轉開目光,像是自嘲一樣笑了一下,伸手捂著自己的眼睛低語道:"我一定瘋了。"
他不再看齊修遠,轉身向門外走去,齊修遠向他的方向行進了幾步,聽到他在門外說:
"手機拿來我用。"
有人回答了他一句什麼,他聲調堅決地說:"別廢話,拿來。"
那人到底把手機給了他,齊修遠又操縱輪椅向前走,看到蕭厲挺拔的身形。
"孫廳長。"他說,"我要提前行動。"
他旁邊的中年警察露出緊張地神色看著他,但是蕭厲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冷靜而強硬。
"我知道很倉促。……對,我已經拿定主意了,你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安靜了片刻,回答電話對面的問題,"沒有什麼原因,我等不及了。"
聆聽了幾秒,他說了一聲好,然後把電話遞給身旁臉色緊張的警察,"聽你的新命令吧。"
警察接過了電話,蕭厲轉過身,看了齊修遠一會兒,向他走過來。
齊修遠的眼神就一直沒有從他身上離開。
"齊修遠,"蕭厲俯下身,眼神明亮地看著他,"我願意。"


  第 72 章

  "那幫小毛孩子只知道要來救一個傷殘的人質,誰也沒對齊修遠有警惕心。那小子也太狡猾了,三兩句套出話來,就裝腔作勢引老虎過去,搶了對講機不說,趁亂還把自己反鎖在陽台上。"吳慶華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不知是在抱怨手下很糟糕,還是在跟蕭厲解釋他的手下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說著就出了十二層的電梯,紅色門大開著,可以看到房間裡面陽台周圍站著四五個警察,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正在對裡面的人曉以大義:"……還是你擔心安全問題?請放心,我是──"
  "你就是剛才的'老虎'吧?"齊修遠的聲音從陽台上清晰地傳過來,煩躁而充滿敵意,"被營救對象牽著鼻子走,還想讓我放心?我看你下次行動可以改個代號叫'小貓'了。"
  蕭厲一愣,他認識的齊修遠從來不會這麼尖刻。
  黑皮膚也一愣,馬上一臉怒色准備踹門,另外幾個七手八腳地攔他。
  "住手住手!"吳慶華喊道,"兩句話把你激成這樣你是夠孬的。給我到門外待著去!"
  黑皮膚警察憤憤地梗著脖子,被同事們勸慰著拉到紅色門外。
  "最多給你一刻鐘,"吳慶華道,"不然就上麻醉彈,你或許不知道,麻醉彈也有死人的可能。你要是一刻鐘搞不定,大家都麻煩。"
  蕭厲點點頭,盯著他也出去了,抬手敲了敲陽台門。
  "你不是要見我?我來──"
  咔嗒一聲,陽台門從裡面開了鎖,門開處,齊修遠坐在輪椅上,視線直直地看過來。
  蕭厲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個齊修遠:陽台燈光昏暗,在他臉上投下陰影,嘴角處還殘留著一處血痂,看上去幾乎是深黑色;他的眼神沉重而緊繃著,仿佛在為什麼事情生氣,或者在為什麼事情極度焦慮。當看到蕭厲的時候,這眼神也沒有變得輕松。
  蕭厲想起他剛才對警察的嘲弄,明白過來他是在遷怒,不由自主輕聲嘆氣,想要說些撫慰的話卻又顧慮重重地保持著沉默。
  "他們突然跑來要營救我,"齊修遠仰頭看著蕭厲,客廳的燈光比陽台亮,使得蕭厲的表情無法看清,"我還以為孫澤宇要趁機鏟除你們,你不知道我多著急,我擔心你會被……"他的聲音慢下來,也低沉下來,"可是聽他們的'頭兒'跟你說的那句話……原來你和孫澤宇是一起的?"
  蕭厲微微嘆氣,然後有點僵硬地回答:"那你現在不擔心了吧?"不等齊修遠回答,他轉身道,"我通知他們帶你走。"
  他真的想決絕地走出去的,他甚至邁出了一步。可是齊修遠叫了一聲蕭厲,用那種他根本無法抵抗的語氣,委屈又深情,好像一下子叫到他心裡去。
  蕭厲無法控制自己地站在原地,聽到齊修遠困惑而難過地說蕭厲我現在好亂,蕭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蕭厲你回過頭來看我啊。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回轉身去看著齊修遠,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冷靜而低緩地說:"知道亂就別問那麼多,孫澤宇想了辦法調虎離山,你該做的就是趁機乖乖回去,你有他的把柄,用得好可以一直平安無事,何苦莫名其妙地�渾水?"
  "我已經�進來了,我自願�進來的。"齊修遠低語兩句,眼神直對上他的視線,聲調變得稍高一些,"你已經在水裡了,我為什麼要站在岸上?就連今天我也是自願被他們綁架的,醫院裡那麼多人,孫澤宇還派了人保護我,如果我不想來,我有的是辦法不來。"
  蕭厲大為震驚地看著他,繼而眉頭緊緊皺起來,發火道:"你怎麼想的?!"
  伸手抓在齊修遠的輪椅椅背橫桿上,就要把他推出去。
  "不說清楚我不會走,走了我也會再來的。"齊修遠沒有打石膏的左手緊緊拉著陽台門把手,姿態狼狽,但是聲音堅定,"就算他們把我打昏抬回去,我也會再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到你身邊,我曾經這麼做過,我用骨折的腿這麼做過……你最好相信我。"
  "別發瘋了。"蕭厲停了手,煩躁地說,"你想見我你見到了,我什麼事都沒有,你非要留下來做什麼?給我添亂嗎?"
  齊修遠看了他一會兒。
  "給你利用啊。"他輕聲說,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蕭厲,眼睛像深潭一樣。
  蕭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上現出迷惘的樣子,很快他神色一變,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震驚、怒氣、感動、焦灼甚至窘迫和尷尬,這些復雜的情緒迅速在他眼睛裡變幻聚散,他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就像雕像一般,保持著一手搭在齊修遠身後的椅背上,一手搭在輪椅扶手上的姿勢,怔在齊修遠面前,直到齊修遠伸手撫到他臉上都沒有動作。
  "我想保護你,我想對你有用。蕭厲,利用我吧,我掌握著孫澤宇的把柄,我自問是個有分量的籌碼。"他的手指在蕭厲臉上溫柔地摩挲,然後慢慢下移,停在蕭厲胸口,在那些繃帶上輕輕觸著,眼神黯了一下,"我不是蕭楊,我不能理所當然接受你的保護然後什麼都不問,就任憑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危險的事情,任憑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受傷……"
  蕭厲閉了眼睛,胸膛急劇起伏。像是要隱藏自己的表情,他湊過來和齊修遠面頰相貼,齊修遠的眼前是他襯衫的肩線。
  他微低頭,把吻印在蕭厲的襯衫上,觸著他的體溫,聽著他在耳邊的呼吸聲,真心覺得可以為了這個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
  "別趕我走,蕭厲。"他把嘴唇貼到蕭厲耳邊,聲音低切,"我知道你上次為什麼不肯跟我走了,孫澤宇既然利用你做事,根本不會妥協讓我帶你走。他只是用我試探你,是不是?他想看看我對你多重要是不是?所以你不肯跟我走,你想讓我知難而退,想讓我乖乖回到孫澤宇身邊,這樣我至少能自保,你是不是這麼想的?你什麼都不肯說,以為我就猜不到嗎?"
  蕭厲的呼吸停了一拍,他沒有說話,但齊修遠覺出他跟自己貼得更緊,他溫柔地吻著蕭厲的耳朵,柔聲道:"我不能總是聽你的,你讓我等,讓我不要等,都不是我要的。我不願意只是等著,我只想和你一起,哪怕做你的棋子、籌碼、工具,蕭厲,蕭厲,你願意不願意?"
  蕭厲開始顫抖,齊修遠聽到耳邊的呼吸聲紊亂起來。然後他被推開,蕭厲後退兩步,眼睛一直盯著他,眼神狂亂而熱切。
  那樣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傷害他同時又憐惜他,像是要擁抱他同時又推拒他,像是渴求他同時又懼怕他,像是要毀滅他同時又要和他一起毀滅。
  早就知道了,齊修遠心神搖蕩,幾乎不能自已,早就知道了,蕭厲這樣的男人,真正愛上什麼人的時候,一定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欺騙警察、從他們手裡搶警用對講機、反鎖自己挾制他們算得了什麼呢?跟仇恨的人做無恥的交易,用自己最看不起的手段對付別人算得了什麼呢?一路追著他的背影�進渾水裡,弄了一身一臉的污泥和血跡算什麼呢?這個人現在是他的了,活著、呼吸著、看著他、愛著他,這個人是他的了。
  那些代價全是值得的。
  齊修遠和蕭厲目光糾纏在一起,只是這樣看著,身體就覺得暖洋洋的,輕飄飄的,手臂上肋骨上腿上的傷全都痊愈了一樣,只想把這個人緊緊抱在懷裡,融到血肉裡。
  然後蕭厲轉開目光,像是自嘲一樣笑了一下,伸手捂著自己的眼睛低語道:"我一定瘋了。"
  他不再看齊修遠,轉身向門外走去,齊修遠向他的方向行進了幾步,聽到他在門外說:
  "手機拿來我用。"
  有人回答了他一句什麼,他聲調堅決地說:"別廢話,拿來。"
  那人到底把手機給了他,齊修遠又操縱輪椅向前走,看到蕭厲挺拔的身形。
  "孫廳長。"他說,"我要提前行動。"
  他旁邊的中年警察露出緊張地神色看著他,但是蕭厲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冷靜而強硬。
  "我知道很倉促。……對,我已經拿定主意了,你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安靜了片刻,回答電話對面的問題,"沒有什麼原因,我等不及了。"
  聆聽了幾秒,他說了一聲好,然後把電話遞給身旁臉色緊張的警察,"聽你的新命令吧。"
  警察接過了電話,蕭厲轉過身,看了齊修遠一會兒,向他走過來。
  齊修遠的眼神就一直沒有從他身上離開。
  "齊修遠,"蕭厲俯下身,眼神明亮地看著他,"我願意。"

  第 73 章

  "他們內部的事情當然是蕭厲更清楚。但是你也要把握好分寸,別讓他牽著鼻子走。"孫澤宇說完,掛斷了吳慶華的電話,又迅速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陸五,"他簡單地說,"蕭厲提前行動了。……倉促是倉促了點,不過既然他動了,咱們也只好跟上。……那我跟你說清楚,李時青沒有殺嚴名,把他關在郊區的精神病研究中心。我之前跟你要人手,就是想讓他們去那裡搗亂,偽裝救嚴名,把李時青引過去。……別提了,那是為了一件別的事,想讓他離開市區至少一小時。現在正好,你讓你的手下困住他,本城市區裡有我和蕭厲,其他事情按原計劃來。有沒有問題?……好,行動吧。"
  他掛斷電話,長長吐出一口氣,抬起頭看了對面沙發上斜躺著的人一眼,目光冷冽,"娟娟,這就是放走齊修遠的後果。"
  "我可沒有'放走'他,"張娟娟端著一杯酒,透過酒杯的弧面觀察著燈光,"是他自己'逃走'的。"
  孫澤宇哼了一聲:"蕭厲那個人本來就難對付,現在加上個齊修遠……"
  "別開玩笑了。"張娟娟搖了搖手中杯,暗紅色的酒液隨之晃動,"我又不是沒見過蕭厲,未見得有多麼聰明,也不像野心很大,要我說比劉子成和嚴名都好對付。"
  孫澤宇嘆口氣,指點她道:"這你就錯了。人要有所貪,才會被別人利用和控制,所以劉子成和嚴名才更適合合作。劉子成急於掌權,想要干掉李時青;嚴名嫉恨劉子成,想要把他和李時青一起干掉。所以最後才都被我們所用。"他沉吟了一下,"可是你想,蕭厲貪什麼?"
  張娟娟盯著手裡的杯子,慢慢道:"他不像是貪圖權勢,也不貪色貪錢,可是不貪這幾樣,混什麼黑道?"
  "所以他最難收拾。"孫澤宇手指輕敲桌面,"這幾年裡,嚴名想要拉攏他,陸五也爭取過他,我們也一直想利用他……可是他既不冷眼旁觀,也不熱衷加入,在這幾派之間搖擺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麼。就連李時青都開始害怕,想要一點點削弱他的勢力,把他困在身邊。"他看了張娟娟一眼,像是在警校的課堂上傳授知識一樣繼續說,"再說到聰明,娟娟你要記住一句話:最愚蠢的人,就是大家都知道他聰明的人。劉子成和嚴名就都敗在這句話上,也都敗在蕭厲手上。"
  張娟娟的眉頭蹙起:"可是如果蕭厲真的什麼都不貪,他除掉嚴名和劉子成的目的是什麼?"
  孫澤宇很久沒有說話,終於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才一再試探,一再叮囑,就是不想讓齊修遠跟蕭厲再有接觸。"他頓了頓,"那可是齊鋒和阿丹的兒子,我真不希望跟他有利益沖突。"
  張娟娟看他一眼,也嘆了一口氣:"沒有利益沖突就好說好商量,一旦有利益沖突就六親不認,人家都說人老心善,叔叔你怎麼還這樣?"她最終還是一滴酒也沒碰,把酒杯放在桌上,"我騙素素說齊修遠去了更高級的醫院,現在還得去看她一趟,把謊圓一圓。"她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你別忘了──"孫澤宇提醒她。
  "我知道。"
  鄭南方文不成武不就,能在劉子成身邊做到比較高的位置完全是因為多年的跟隨和討好。在劉子成去世之後,被李時青從幾個同級別的骨干裡挑中,代替劉子成做一方大哥,雖然喜出望外,但更多的是憤懣惱火。
  先是手下的兄弟們不服氣,同級別的幾個人雖然沒有明顯表示,但看他的眼神也常常流露不滿,他又要面子,有事也不願跟他們說,可是跟青爺請教只會被斥責。而現在,更是面對著極大的挑戰。
  青爺不在場,警察突然出現搜查和挑釁,討饒和賄賂都沒有收到效果,他眼睜睜地看著凱旋門的客人拂袖離去,根本手足無措,電話召來了小弟們,可完全不知道下什麼命令,等到之前同級別的楊澤和郭金龍也帶人到場,場面已經變得難以控制。
  "你他媽腦子進水啊!"郭金龍在小弟們面前嚷嚷道,"沒混過是怎麼著?警察搜查就讓他們搜,大不了賠東西賠錢,你叫來這麼多人手干什麼?你還想跟警察硬碰硬?你以為香港電影嗎?"
  鄭南方被當面訓斥,臉上掛不住,就要領著小弟上前打郭金龍,卻被楊澤阻止,"好了好了。在警察面前吵成這樣讓人看笑話嗎?都冷靜點,把這幫瘟神送走就好了。"
  郭金龍等人四周看去,滿眼都是警察,簡直就像是被包圍著的黑道分子們慢慢變得氣急敗壞,不知誰在煽動,小弟們蠢蠢欲動,散發著敵意和殺氣的人群也使得警察們表情越來越嚴厲,許多警察已經抽出了警棍,場面一觸即發。
  一片凝重的僵持氛圍中,就聽到電梯叮的一聲響,然後有談笑聲慢慢過來。
  吳慶華帶著那四五個警察,旁邊陪著蕭厲和一個坐在輪椅上很面生的家伙,一路談笑風生走過來,注意到大廳裡的局面後提高了嗓音,"好,那就看你刀疤蕭的面子。要不是接替劉子成的那個姓鄭的太不懂事,我也不至於大動肝火嘛。"他掃了黑壓壓一片黑道分子,面無懼色道,"好好教教他們,我們就先走了。"
  警察們大搖大擺地撤出,趾高氣昂的樣子激怒了鄭南方,他恨恨地呸了一聲,大罵道:"什麼不懂事?再不懂事也不用賣屁股的來教我!"
  一言既出,幾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這話明顯是沖著蕭厲去的,但是蕭厲混跡幫派多年,早年曾經和劉子成同進同出,在劉子成舊部中仍留有一定聲望。即使盛傳他被李時青金屋藏嬌,在眾人心中的分量也不致輕賤至此。
  在眾人的目光下,蕭厲坦然站立,冷冷看著鄭南方道:"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一點氣度都沒有,憑你還想接替劉子成?"
  劉子成是想暗殺李時青然後順理成章地繼承,並沒有采取大規模火並逼宮這樣的方式,因此大部分幫眾對於他如何叛變又如何被殺知之不明。加上此事剛發生不久,劉子成余威仍在,眾人雖然對他叛變各有看法,卻也都知道他確實比鄭南方這個只會拍馬屁的小人能干得多。
  鄭南方似乎從眾人的眼裡看出了這個意思,惱羞成怒,指著蕭厲罵道:"我看警察就是你招來的,你他媽──"
  啪!
  楊澤的巴掌甩到他臉上,鄭南方大怒,兩撥小弟也重新劍拔弩張,就聽楊澤大罵道:"姓鄭的你還有臉說?兄弟們不是古惑仔,跟著你不是為了跟警察好勇斗狠,不過是想讓你罩著,吃口違法的飯也不用噎死!做點違法的事也不用抓進去!你他媽連警察都搞不定,還敢在這裡罵人?算他媽什麼一方大哥,又憑什麼讓大家給你賣命?"
  這話說得很高明,聽上去平淡無奇,其實相當消磨斗志,鄭南方身後的幾個死忠的兄弟臉色明顯一變,狠戾之氣也消掉一層。
  鄭南方還想說什麼,又被楊澤一拳打在嘴上,向後倒去,他那幾個手下面面相覷,神情猶豫中,楊澤已經一腳踏上來,開始煽動在場眾人的情緒:
  "我楊澤什麼人大家都知道,兄弟們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下作的活兒我去干;我就不服鄭南方這種人,把大伙都推到前面去,給他自己解氣。跟大家亮句話,從今天開始,我不跟這姓鄭的低頭了!大家要是看我行,給我面子的叫聲楊哥,楊哥領著你們把南區做大,你們要看我不行,我也不多說什麼,抬著這個沒出息的玩意兒趕緊走。"
  他自己帶來的兄弟開始大聲表態,另外的人有的開始質問:"楊哥,不是你的問題,今天大伙給了你面子,青爺的面子就沒了。"
  楊澤哼了一聲:"你以為青爺真看得起咱們南區嗎?成哥在的時候,這麼肥的地盤,青爺動不動就劃出去要給陸五;明明是成哥當家,青爺非要在凱旋門准備房間,一百二十個不信任,還克扣咱們的收入,其他哪個區的兄弟不比咱們自在?成哥死了,又弄了這麼個玩意兒騎在咱們頭上,你們真他媽能忍?"
  大聲質問的聲音沒有了,代之一片竊竊私語,黑道小弟們表情焦慮地互相征詢著意見。
  鄭南方見勢不妙,大力掙扎起來,一邊罵他自己的手下:"你們是死的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郭金龍忽然上前,一腳踢到他臉上,鄭南方哀嚎一聲。
  這一下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郭金龍正色道:"你們可能不知道,成哥這次落馬,鵬哥跟咱們一樣不服,我看他那意思,沒准也要自己做大。"
  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既然楊哥說了,願意帶著咱們把南區做大,我就信他!"郭金龍改了對楊澤的稱呼,接著說,"到時候咱們跟鵬哥聯手,青爺能拿咱們怎麼著?"
  "還有厲哥呢!"楊澤繼續道,"東區換了這麼多次大哥,可大家心裡有數,那邊的兄弟除了厲哥還服誰?咱們三區聯手,難道還怕李時青?"
  人群騷動起來,不斷有人喊著"楊哥,我跟你干!"站到楊澤的兄弟這邊,不多時,就連鄭南方的死忠兄弟,也只剩下兩個在他那邊。
  "我佩服你們對這種人還講義氣,"楊澤對那兩個人說,松開了踏在鄭南方胸口上的腳,"背著他走吧。"
  兩個人扶著鄭南方狼狽而去,人群聚集在楊澤和郭金龍的身邊。楊澤看了蕭厲一眼,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楊澤轉身對郭金龍說了兩句什麼,郭金龍帶著兩三個手下,穿過人叢向蕭厲走過來。
  "厲哥,"他的臉上也是意味深長的微笑,"我送你回東區。"
  蕭厲遠遠看了楊澤的方向一眼。
  郭金龍小聲說:"厲哥放心,威逼利誘、鼓動人心,楊澤樣樣拿手。"然後他看了齊修遠一眼,"厲哥,您這位朋友……"
  "跟我一起去。不過我們不去東區,"蕭厲回答,郭金龍的一個手下過來要幫齊修遠推輪椅,蕭厲對他擺了擺手,仍然是親自將齊修遠一路推出去,一邊對郭金龍吩咐道,"去北區。"

  第 74 章

  齊修遠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冷靜,從蕭厲低頭看著他,眼睛亮得像是夢想實現了,聲音低沉又堅定,跟他說"齊修遠,我願意",他就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做夢。
  他恍恍惚惚聽他跟警察謀劃,聽他給手下打電話;迷迷瞪瞪跟他下樓,看著大廳裡面風起雲湧;飄飄悠悠被他推到一輛黑色廂型車旁邊,被扶上了後車廂。
  直到蕭厲在後備箱裡放好他的輪椅,拉開車門坐到他身邊,說了一句什麼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才終於清醒了一點。
  "你剛才說什麼?"他向蕭厲靠過去,根本不顧身上的傷,緊緊挨著他。
  蕭厲被他逗笑,一邊小心地調整姿勢不碰到他受傷的地方,低聲道:"我問你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他盯著蕭厲,"我愛你。"
  親自開車的郭金龍咳嗽起來,蕭厲看上去有點傷腦筋,又有點無奈,低聲說:"你也看著點場合。"
  齊修遠根本沒有自覺,貪戀地盯著蕭厲的臉,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等到把蕭厲的手握在自己手裡,才發現他手心裡潮潮涼涼的,都是冷汗。
  齊修遠一驚,想起什麼,低聲問:"你說什麼提前行動,是不是很危險?"
  蕭厲想說沒什麼大事,或者並不危險你不用擔心,但是齊修遠就像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樣,把他的手握得更緊,語氣壓低,帶著些微的懇求:"蕭厲。"
  蕭厲在少年時代就養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的習慣,他的字典裡別說沒有"訴苦"這個詞,就連"商量"都沒有,他把這個習慣當作自保和保護自己關心的人的手段。但是這個習慣也常常令他被誤解,也令他關心的人受傷,韓嘉總是指責他不信任別人,蕭楊也因之與他疏遠多年。雖然齊修遠說過"你不說,我就猜不到嗎?",但他又怎麼忍心真的讓他胡思亂想。
  "有一點,"他想了想,最後回答,"如果再等等的話,就有十成的把握。"
  "那為什麼不再等等?"齊修遠問,"是不是因為我?你怕我在李時青手裡吃虧?"
  "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蕭厲神色認真地回答。
  齊修遠還要再問,郭金龍已經忍受不了後座上兩個人在本該談正事的時間說一些在他看來無關大局的話,再次咳嗽一聲問道:"厲哥,去北區是找強哥嗎?要不要再叫幾個弟兄來?"
  "不用。"蕭厲簡單地說。
  "可是之前不是說好繞開強哥的嗎?四個一方大哥裡面就他這人老派,對青爺太死心眼,如果對咱們不滿想做些什麼,怎麼辦?"
  "別擔心,"蕭厲寬慰道,"馮強並不是死心眼,今天他跟我談了談,我看他對幫派十分寒心,恐怕不下於范鵬。"
  郭金龍有點猶豫:"只是談了談?厲哥你確定──"
  蕭厲一笑:"本來想再等等,坐實了這件事再說,不過現在也好,省得夜長夢……"他忽然驚訝地睜大眼睛,"停一下!"
  郭金龍猛地剎車,然後看到了蕭厲看到的景象,不由也大吃一驚。
  寬闊的公路對面,夜色中正駛過一隊黑色轎車,都不斷變道,看上去趕得很急。再仔細看去,清一色的奧迪A8,乍得人眼疼,絕對是馮強的品味。
  "手機!"蕭厲從郭金龍手裡拿過手機,打開車門要出去,又折回來握了握齊修遠的手,囑咐道,"等在車裡。"
  然後他迅速開了車門出去,一邊打電話一邊向遠處招手。
  很快,對面的車隊停了下來,七八個人紛紛下車,完全無視交通規則向馬路這邊跑來,帶頭翻越欄桿的正是馮強。
  "你怎麼在這裡?"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還沒喘勻氣就質問蕭厲,"我接到青爺電話說凱旋門出事,他擔心你有意外讓我過去接你,可是你怎麼──"
  他停住了,看著蕭厲的表情。那表情讓他愣住不動,接著開始瑟瑟發抖。
  "強哥?"身後的手下出聲。
  "站遠點!"馮強大喊道。
  手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猶疑著走遠了一點。
  "再他媽遠點!"馮強大叫,等手下幾個剛走遠一點,馬上上前一步把蕭厲推到車門上。
  蕭厲皺起眉頭道:"你輕點,我身上有傷。
  "你他媽怎麼回事?"馮強手上的力氣一點沒減,"是你嗎?是你嗎?"
  蕭厲被他推搡得直吸氣,一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馮強還想甩開,被他狠力一捏卸了力。蕭厲把他推開一點,捂著胸口站直,毫不諱言地回答:"是我。"
  "為什麼?"馮強轉頭看了一眼自己撤到遠處的手下,憤怒地壓低聲音,"蕭厲,我們發過誓永不背叛的!而且青爺待你……就算他待你不好,幫派可沒有虧待過你,沒有幫派怎麼會有你我的今天?"
  蕭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看得馮強開始疑心大作差點叫自己兄弟過來的時候,才開口說:"你今天問我,我們做大哥是為了什麼?"
  "是。可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沒想不做大哥,我不過就是跟你說他媽兩句心裡話,別跟我說你就是因為這兩句話才──我們怎麼變成這樣?我們四個人……"他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聲音放得更低,"蕭厲,你回去吧,我就當沒有碰到你,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青爺會明白的,他──"
  他還在喋喋不休,蕭厲嘆了口氣,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們上次這麼親近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蕭厲已經是一方大哥,馮強還只是個小弟的時候的事了,馮強覺得眼眶熱熱的,低下頭去。
  "別擔心。"他聽到蕭厲低沉的聲音,聽上去很有說服力,"我有更好的辦法。"

  第 75 章

  李時青在回市區的路上也遭到了攔截,空曠的路面上扇形排開的汽車全都車燈大開,以甕中捉鱉之勢等在路上。
  這次司機是阿龍,他恨恨地罵了一聲,腳下用力,汽車瘋狂提速,同時微動方向盤,猛踩離合,眼看要迎面沖撞上停在路中間的汽車時,阿龍猛打方向盤,拉開手剎,在輪胎和地面刺耳的摩擦聲中,汽車硬生生地大幅度甩尾掉頭,在一干熄火等待的司機面前絕塵而去。
  阿龍已經一頭冷汗;李時青的兩個保鏢分別坐在副駕駛座上和後座左側,此時也神色丕變。後座右側的李時青卻神色未改,面無表情地聽電話。
  "我知道了。……鄭南方和張雪明聯系到了嗎?……哼,范鵬已經不能信任了。……什麼?你確定嗎?馮強不是已經──"
  抱死的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利的長聲,汽車猛地停住,所有人都向前一栽。
  這個方向竟然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了一排車,幾乎與剛才格局一樣的扇形排開,將李時青死死困在一截公路上。
  "青爺……"阿龍伸手擦汗,緊張地說。
  "沒出息。"李時青哼了一聲道,"我李時青也不是沒讓人涮過。輸人不輸陣,給我下來開車門。"
  阿龍和他的兩個保鏢一起下車,副駕駛座上的保鏢恭敬地給他打開車門,李時青悠悠然邁步下車,向前走了幾步,冷笑道:
  "擺這麼大的陣仗不就是為了見見我?還躲什麼?"
  片刻安靜後,一排汽車全都車門打開,服裝都極為類似的黑道分子們跨步下車走到車前,形成極具壓迫性的陣勢。
  正對著他的那輛車車門這才打開,面帶微笑走出來的居然是嚴名。
  他對李時青微微一笑,轉身恭敬地打開後車門,迎出來一個五十歲左右、體型微胖的男人,這人兩鬢已經斑白,相貌十分威嚴。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黑道分子們的中間站定,威嚴男人一開口,居然是出口成章的教授派頭,仿佛不說書面語就不痛快似的:
  "李時青,你待你外甥殊無一點親情。不妨把他讓給我吧。"
  李時青微微一笑:"嚴名連親舅舅都想殺,陸五爺您真敢要,我樂得雙手奉上。"
  嚴名站在陸五身邊,臉色一點沒變,笑嘻嘻地說:"那陸舅舅您還不接著?"
  陸五呵呵一笑:"李時青,你倒真是為人慷慨。讓我更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吃癟的表情了。"
  李時青笑容未改:"陸五爺想看,為什麼不早說?"
  "早說怎樣?"陸五就像逗弄老鼠的貓一樣,微笑著陪他打太極。
  "早說的話,我一定做出來給陸五爺看看。可惜我這人有個毛病,"李時青慢慢說,"一到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就露不出吃癟的表情。"
  陸五縱聲大笑,他的手下包括嚴名都識趣地陪著發出笑聲,一時郊區的路面上充滿了笑聲,這聲音簡直要把李時青圍起來。
  等陸五停了笑,發現李時青的臉色難看了一分,不由更加得意,道:"嚴名,你知不知道你舅舅輸在哪裡?"
  "陸舅舅您這話說早了,他還未必肯認輸呢。"嚴名嬉皮笑臉地說,"不過,您不妨說說看。"
  陸五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本城這裡,原來有三大幫派,馬瘸子錢多人多,我干兒子羅東背景厚硬,不過你舅舅卻能後來居上,你說靠的是什麼?"
  嚴名看了李時青一眼,笑道:"要我說的話,幫派靠的是人才濟濟,全是人物。"
  "不錯!"陸五贊許地點頭,"幫派最鼎盛的時候,就連鄰省的我,都知道李時青自比翻江龍,手下四只上山虎,劉子成高瞻遠矚、心狠手辣,蕭厲沉著冷靜、勇猛干練,范鵬寡言善行、辦事得力,馮強凶狠強悍、百折不撓,加上他還有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外甥,你們這些人各顯其能,最終才能讓這三足鼎立變成一家獨大啊。"
  嚴名懷著敬意頻頻點頭,又聽陸五說道:"只可惜,這幾個人他一個都沒留住。"
  他的手下們發出嘲諷的笑聲,李時青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李時青,你知道嗎?"陸五有點同情地看著他,"劉子成要投靠我的時候,我還頗為驚詫呢!"他的語言就像是利器,"沒想到你這麼失敗,自己中意的接班人你都籠絡不住。"
  李時青沒說話,陸五心情大好:"劉子成是個人才,機敏百變,可惜性子太急,更可惜的是我和嚴名早有合作,劉子成不過是個送上門來的棋子,最終還得變成棄子。"他再次悲憫一笑,"這是你第二個失敗的地方,連自己的外甥你都籠絡不住。"
  李時青哼了一聲:"那又怎樣?無論是劉子成還是嚴名,不都沒有得逞?"
  陸五大笑:"沒錯,這個我倒沒想到。沒想到蕭厲表面上跟嚴名合作,結果還是擺了他一道。李時青,你是不是特別得意,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蕭厲被你一往情深打動,終於愛上你了?"
  李時青終於沉不住氣,怒道:"這跟你沒有關系。"
  "怎麼還害羞了?"陸五更加高興地說,"讓我都不忍心跟你說了,你沒想到其實蕭厲是自己另有打算吧?"
  李時青皺起眉,抿著嘴沒有說話。
  "怎麼一點都不驚訝?"陸五嘆口氣,"啊,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不過我說句公道話,這實在怪不了蕭厲,我爭取他這麼長時間,他可一直沒松口,對你其實仁至義盡。可惜啊,他為了你出賣嚴名,還以為能撈著什麼呢?怎麼能想到冒這麼大風險,結果還要被你關起來當女人用?"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慈祥,"這是你最失敗的地方,連蕭厲你都籠絡不住。"
  李時青冷冷地看著他,慢慢道:"陸五爺在這裡攔下我,該不會就是為了教我怎麼當老大吧?"
  "誰說不是呢?"陸五十分欣喜,"劉子成死了,嚴名在我這裡,范鵬是不是接到了你的電話但是不買賬?馮強是不是再也不接你的電話了?而蕭厲說不定早就除掉你新任的大哥鄭南方和張雪明了。其他幾個一方大哥更成不了氣候,李時青啊李時青,孤家寡人的滋味怎麼樣?"陸五笑得眯了眼睛,"上山虎回身反咬你幾口,你這翻江龍恐怕只能做沉江龍了,哈哈哈哈!"
  李時青恨聲道:"我沉了江,你們能有什麼好處?"
  "好處太多了。你的幫派四分五裂,孫澤宇放下一塊心病;我替我干兒子羅東報了仇,還能得不少地盤和好場子;蕭厲能得到的,"他頓了頓,一笑,"誰知道他想得到什麼,反正不被男人惦記著,至少能輕松不少!"
  李時青知道再說話只能招來更多諷刺,索性一言不發。
  陸五還要說什麼,聽到一陣引擎聲,原來是在前方堵截李時青的那撥人,正從容悠閒地趕過來。
  車子停下,同樣走出來一大幫衣著相仿的黑道人物,為首的走過來,恭敬地招呼:"五爺。"
  陸五恩了一聲,有禮有節地介紹道:"陳武,來認識認識本城的傳奇人物李時青。"
  高大的陳武用俯視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李時青,點了點頭。
  陸五帶著一個愉悅的笑容,十分憐惜地看著李時青:"按我的意思,一槍過去,讓你死在這裡實在是很不錯。可惜……"他嘆口氣,"大家相互利用,也只好相互制約,既然有人想要你活著,我也不能太由著自己。"
  他轉頭看著嚴名:"小子,把你舅舅請到車上,咱們好好想想是送他去精神病研究中心呢,還是去監獄。"
  嚴名帶著微笑,反身從車子的後備箱裡找出一捆繩子,又走回李時青身邊。
  "委屈你了,舅舅。"他笑著說,開始動手捆李時青。
  李時青哼了一聲,諷刺道:"你倒有心。"
  "別誤會,想要你活著的可不是我。我還沒那麼惡毒,想讓你活著受罪。"嚴名做出一臉惶恐的樣子,"再說我只是投靠五爺,可沒那本事敢跟五爺講條件。"
  李時青皺眉不說話了。
  嚴名玩味地一笑:"舅舅,你今天太可憐了,我告訴你個好消息讓你也得點安慰吧。"
  李時青根本不理睬他。
  "別這麼不感興趣嘛,"嚴名湊近李時青耳邊,聲音含著快慰的笑意:"開出條件一定要讓你活著的人,是你的心肝寶貝蕭厲啊。"

  第 76 章

  李時青對這句話並沒有反應,只是盯著陸五冷笑,最後干脆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陸五很有興趣地問。
  "我笑五爺你,死到臨頭不自知。"李時青回答。
  陸五似乎被這個回答所取悅,也笑出聲來,就這樣很愉快地盯著李時青笑了一會兒之後,悠然道:"李時青,看你千方百計地拖延時間,真是太有意思了。"他笑著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想,上山虎雖然靠不住,但你還好歹養了幾只小老虎?你還在等他們來救你?"
  李時青沒有回答,他身邊的嚴名已經笑了:"舅舅你可親自教給我,遇事必須謹慎,千萬不要心存僥幸啊。"他開始動手在李時青身上捆繩子,阿龍對他怒目而視,卻始終沒有別的動作。
  "五爺倒是指教我這小輩一下,"李時青只是看著陸五,微微一笑,"我哪裡心存僥幸了?"
  "你以為蕭厲只跟我合作?"陸五好為人師地回答,"實話告訴你,現在周雲他們,只怕被警察攔在市區出不來呢。"
  李時青哦了一聲,道:"果然還有孫廳長啊。"
  好像終於從他的反應裡看出了什麼,陸五臉上那種歡欣鼓舞的表情稍微消減,似乎是研究般,看著李時青道:"嚴名倒是了解你:都這樣的局面了,你還不肯服輸?"
  嚴名已經將他的雙手反綁在身後,李時青姿態狼狽,表情卻倨傲起來,好像勝券在握的那個人是他:"因為我知道一件事,這件事你和孫廳長都不知道。"
  "什麼事?"
  "我知道蕭厲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李時青抬起下巴。
  陸五似乎有些茫然,微微皺眉看著他。李時青一笑道:"你真的以為蕭厲是被我關起來之後才開始在幫派裡面動手腳的?這些年我可從沒拿他當手下看,他要是真那麼恨我把他當女人,只怕本城早幾年就已經天翻地覆了。我又怎麼肯放心讓他當這麼多年一方大哥?"
  陸五露出稍稍驚訝地樣子,又向他走了一步,卻被身後的手下攙住胳膊拉回來,低聲道:"五爺小心,離這家伙遠點。"
  李時青對這一幕嗤之以鼻,繼續道:"他在幫派裡面動手腳,跟你和孫廳長時不時的合作,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我把他關起來,想切斷他和外人接觸,也是看他動作越來越大,必須要收束,並不全是因為要對他……"他神色晦暗了一些,沉聲道,"只不過我確實算錯一步。我以為蕭厲才是最謹慎的,沒有十成的把握不會出手……"
  陸五的神情終於有所觸動,失聲道:"你早知道他要這麼做?"
  "幫派畢竟是我的幫派,陸五爺,蕭厲那些動作雖然有的能瞞過我,但只要被我發現一個疑點,難道我不會對他提防?可惜我以為按他的性格,怎麼也得一個月再動手……"他觀察著陸五的表情,忽然笑起來,"怎麼?竟然被我猜對了?你們居然真的是臨時提前了行動?"
  陸五看著他的表情帶上了惋惜:"那又怎樣?現在在這裡被踩在腳下的那個人是你。"
  李時青哈哈大笑,他性格陰沉狡詐,表面上從來都溫文爾雅,極少如此張狂,陸五看他氣勢上來,不由惱火道:"難道不是?"
  "的確是。"李時青笑道,"不過能有陸五爺做伴,我也不覺得太冤。"
  陸五皺眉:"你什麼意思?"
  李時青掃了對面的人群一眼,慢慢道:"蕭厲這次這麼大的動作,在幫派裡面埋線不知埋了多久?"
  "你問我?"陸五不耐煩,"你不是提防他還發現了疑點?"
  "的確如此,我發現他在幫派裡面搞小動作之後,徹底查了查,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五爺你肯定很有興趣。"他看了陸五皺眉的表情一眼,"蕭厲在三年前,知道了我曾經對他母親不利,才開始埋線的,而且埋得很廣。"
  陸五一愣,表情突變。
  李時青見狀一笑:"不知道三年前,陸五爺的幫派有沒有什麼人手的變動。"他頓了頓,"啊,蕭厲上次在鄰省被抓,不知是去監獄裡見了什麼人?"
  陸五神色一緊,手已經伸向懷中取自己護身的手槍,一瞬之間,他覺得自己的感官從未有過地敏銳,他聽到李時青的聲音"五爺這次既然是臨時提前行動,身邊帶來的人一定是最信得過的吧",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青爺小心",感覺到身側那個一直站立的高大身影不知做了什麼動作,聽到好幾聲刀刃入肉的聲音,然後他才感覺出刺痛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後頸處叮了一下。
  接著,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 77 章

  李時青和嚴名所在的位置卻把一切都盡收眼底。
  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陸五身後攙扶他的人伸手在他頸後摸了一下,他就開始慢慢軟倒;站在陸五身邊的陳武馬上舉起手,他身材高大,微微一動就能被全場人看到,隨著他的信號,馬上就有人亮出兵刃,隨著噗噗幾聲響和短促的驚呼,人群中有七八個倒在血泊之中。
  而最後剩下的人毫無驚訝之色,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李時青早已推想出來,旁邊的嚴名和阿龍等人卻被這突然的變故所驚嚇,一時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陸五慢慢倒下,剛才攙扶他的人現在將他抱住,一邊道:"五爺!五爺!"然後抬頭看陳武,聲音惶急,眼神卻是帶著心知肚明的笑意,"陳武你看,五爺他不行了!"
  "怎麼回事?"陳武嚴厲地問。
  "是中毒!"那人回答,"五爺中毒了!"
  陳武不說話,卻抬眼掃過嚴名。
  "中毒?"他說,"剛才五爺都接觸過誰?"
  那眼神不帶情緒,跟他毫無起伏的聲線一樣,但嚴名就像被車前燈突然照過來的野兔,雙腳發僵地站在原地,半天才道:"我和這事……這不關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陳武冷笑,"擅長用毒用藥,又跟五爺接觸過的,除了你還有誰?"他一揮手,"抓住他,給五爺報仇!"
  嚴名眼看有人向他沖過來,將李時青向前一推,就向李時青的車跑去,但是剛剛拉開車門,就被人抓住胳膊甩到地上,他奮力掙扎,奈何雙拳不敵四手,很快被陳武的手下制服。
  "沒想到啊,"陳武抱著雙臂,看著被押到他面前的嚴名,"你表面上歸順我們五爺,結果包藏禍心,竟然毒死了他!"
  嚴名已經知道自己被涮了個徹底,也知道必死無疑,膽氣竟然豪壯起來,大笑道:"好,好,能給豪豬陳當替罪羊,我嚴名死得也值了!"
  陳武面無表情看著他,等他笑聲歇下去,才淡淡道:"誰說我要你死?"
  嚴名一愣。
  陳武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慢慢道:"聽說你自己不吸毒,是不是真的?"
  嚴名大驚失色,掙動起來:"你想干什麼?陳武!你不要做得太絕!"
  "什麼是太絕?"陳武冷笑著問,"我想把你關起來,讓你染上毒癮,然後放你出去,同時放出話來,說毒死我們五爺的凶手逃跑了,凡是抓住他的,本幫必有重謝。嚴名,這樣算不算絕?"
  "陳武!陳武你殺了我!"嚴名臉色慘白,發著抖喊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他哀號著被陳武的手下一路拖到車上,可能是嫌他太過吵鬧,某個小弟狠狠打了他一拳,不知是將他打暈了還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沉悶的空氣重新籠罩在路面上。
  李時青雙手被反綁,剛才又被嚴名推倒在地上,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起來。看到嚴名的慘境,畢竟物傷其類,何況又是自己的親外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正驚惶間,一道陰影已經籠罩過來,陳武站在他面前。
  "你,"李時青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干澀,馬上咳了一聲,道,"你也要這樣對待我嗎?"
  "我倒是想讓你們舅甥兩個做伴。"陳武冷笑道,"可惜蕭厲不同意。"
  李時青皺起眉頭。
  "你以為自己很了解他嗎?那我告訴你,"陳武蹲在他面前,"三年前,不是蕭厲找上我,是我找上他,你以為誰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他的?"他看著李時青,笑容更加冰冷,"他被關到鄰省監獄那次,也不是他找上我,還是我想法設法截住他;還有,我跟蕭楊合住在一起,你真以為是嚴名的主意?"
  他伸手提起李時青的領子,壓低聲音:"我恨陸五。我以為蕭厲肯定一樣恨你。但是真奇怪,只要有一點可能,他都盡最大的努力對你忠誠。猶豫到現在才動手就算了,結果現在陸五死了,你得活著。你憑什麼?"他端詳著李時青,語氣真的很疑惑,"像你這種老雜毛,你憑什麼?"
  李時青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忽然一笑,竟有淒涼的意思在裡面:"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陳武皺著眉頭想了想,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對阿龍道:"你按照蕭厲的意思保護這個老東西,還不煩嗎?"
  阿龍笑了笑,向前幾步走到陳武身邊。陳武帶著他走開,跟自己的手下吩咐幾句,看著手下過來把李時青和保鏢三個人都綁在車裡。之後就和手下帶了陸五和其他幾個人的屍體,各自上了車,十數輛汽車井然有序地依次離開,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的血跡。
  李時青被綁在駕駛座上,掙動了兩下發現掙不開,神色慢慢灰敗,他一生混跡江湖,更落魄的境地都遭遇過,但此時卻有一股從未經歷過涼意慢慢襲上來。與此同時,他身上那種歲月洗練出來的,笑傲本城的風范也隨之慢慢消逝不見,只一雙眼睛透出幽光,令人想起月夜中孤狼的悲鳴。
  他用這種淒惶而怨毒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路,猶如石像。直到半小時後,遠遠聽到警笛聲響,他的眼神才突地一亮,淒惶與怨毒都瞬間收盡,兩眼深潭平靜無波,片刻不離警笛傳來的方向。
  遠處出現警車身影,一共三輛,開到近處停下,車門開處,正是蕭厲。
  他穿著深色褲子,白色襯衫挽著袖子,修長挺拔,月色下顯出一種溫和無害的俊美。
  李時青死死盯著他,眼神的熱度幾乎要燒穿擋風玻璃。
  蕭厲卻徑自繞到警車另一側,打開車門,迎出一個拄著拐杖的齊修遠。
  在李時青眼裡,齊修遠最多只是普通的斯文,不但毫無氣勢,甚至非常狼狽,可是蕭厲卻用那樣一種眼神看著他,仿佛他不是個一只手打著石膏吊在胸前的傷員,仿佛他沒有動作緩慢又難看地從車裡鑽出來,仿佛他一點也不丟臉。而齊修遠臉上的表情竟然也毫不羞愧,好像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可笑,好像蕭厲就該這樣看著他一樣。
  李時青看著齊修遠晃了一下,看著蕭厲伸手扶他,看著齊修遠的手搭著他的腰,看著他們交談,看著他們相視而笑,然後看著他們並肩向這裡走來。
  他閉了閉眼睛,只覺得萬念俱灰。

  第 78 章

  蕭厲和齊修遠走過來,先打開後面的車門把那兩個保鏢放出來,兩個人面色很是難看,估計也知道目睹了幫派秘密,不會有很好的結局。不知蕭厲跟他們說了句什麼,兩人如蒙大赦,逃命般向本城的方向跑去,其中一個人踉蹌了好幾次,不知是不是嚇得腿軟了。
  蕭厲又轉身跟齊修遠說話,兩個人像是有點小小的爭執,最後齊修遠妥協,他拿出一個大信封,不太情願地交到蕭厲手裡,看了駕駛座一眼,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向警車走去。
  車窗是貼膜的,李時青知道齊修遠看不到他,但是他看過來的那一眼,卻仿佛直視著李時青的眼睛似的,帶著些微的不滿,李時青只想冷笑。
  等到齊修遠終於回到警車邊上,拉開車門笨拙地坐進去之後,李時青才聽到自己所在這輛車車門拉開的聲音。
  帶著涼風的氣息,蕭厲坐進來,就在副駕駛車位上。
  李時青微微一笑,開口道:"怎麼?舍不得青爺,還要跟我道個別?"
  他想說得溫和一些,柔情一些,可是心中的情緒太過激烈,他聽出自己的聲音尖利而帶著挑釁的意味。
  蕭厲把一個厚厚的大號信封放在儀表台上,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這些年我在幫派裡拿的錢,除了花了的,都在這裡了。以前拿給蕭楊一些,也要回來了。還有房子和車──"
  "給我留著養老用?"李時青打斷他,冷笑道,"蕭厲,我聽說你攛掇楊澤,佔了南區的地盤和場子。現在范鵬挑明了自己在西區干,馮強也不聽我命令。我倒想聽聽,厲哥您怎麼安排我的?"
  蕭厲有幾秒鐘沒說話,然後才開口:"馮強說,他在北區等你,還給你做小弟。"
  李時青嗤笑一聲,沒有對馮強發表看法:"幫派鬧成這個樣子,陳武那邊,肯定也要故意把陸五的死算在我頭上,你讓我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啊,蕭厲。"
  "這些肯定難不倒你,青爺。"蕭厲把手放在車門把手上,"你多保重。"
  "蕭厲!"看出他要走的意圖,李時青叫住他,"這算是臨別見面的話,就把事情一次說清楚吧。就算是死,我李時青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蕭厲的手慢慢緊握又慢慢松開,眉頭皺起來,露出抵觸的神色。
  李時青嘆口氣:"我現在這個樣子,你都不放心嗎?何況你肯定要走的,最後一面,也不願多跟我說幾句話?"
  蕭厲看了不遠處的警車一眼,輕嘆口氣道:"你想知道什麼?"
  李時青卻沉默了,扭頭看著蕭厲,神色復雜仿佛在思考,終於低聲道:"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們都過來了。各派勢力都在爭取你,你從來都是搖擺不定,讓所有人都對你恨得牙根癢癢也不肯真正背叛我,這些我全都知道,陳武的事,是他爭取你,你從來沒有主動找他。這我現在也知道了。你不喜歡黑道,不喜歡做大哥,不喜歡我找你,可你最多只是不斷積攢功勞,想要最後攤牌讓我放了你,我以為你會一直這麼跟我糾纏下去,一直對我忠誠,一直在我身邊,直到我死或者你死……我甚至喜歡你這樣,喜歡你一邊掙扎矛盾一邊又沒辦法真的對我不利……蕭厲,什麼變了?什麼讓你下這樣的狠心?"
  蕭厲在副駕駛座上垂下眼,咬著牙不知道在顧慮什麼,李時青忽然想到他自從坐到車裡來就從沒向自己看一眼,正要再補充什麼,蕭厲卻開口了。
  "青爺,你總是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見我第一面。其實我在那之前就見過你。"蕭厲的聲音一貫的低沉,但又有什麼不同,就像他在說著什麼他很不願意說出來的事情,李時青從沒聽過他這麼說話,"我十歲左右的時候,家裡幾乎過不下去,那時候你拉了我媽一把,讓她跟著你做鴇頭。我媽很興奮,她總是說你的事情,每天都說。青爺,我現在知道你看不上她,可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我總以為,"他頓了頓,"我總以為,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父親。"
  李時青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迷惑又茫然。
  "她出事的真相是陳武告訴我的,"蕭厲仍然沒有看他,車裡沒有開燈,外面的光線照進來,在他的側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讓他看上去仿佛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替別人在說話,"她自己什麼也沒說,只說讓我照顧好蕭楊,不要讓蕭楊入黑道。我後來才明白,她為什麼只提到蕭楊卻沒說我,為什麼死死抓著我的手,哭成那個樣子……"
  李時青皺起眉頭,隨著蕭厲的低語,一個瘦小纖細的身影仿佛從布滿灰塵的回憶裡慢慢走過來。那並不是讓人愉快或者有成就感的回憶,所以李時青發現自己早已忘記那個女人的面容,只能回憶起一種不自然的諂媚笑容,神經質的笑聲,和失足摔落時驚惶的眼神。
  他盯著蕭厲的側臉,想從他的五官上尋找一些失落了的記憶,但那女人的影像卻始終模糊。嘆了一口氣,他開口道:"原來你小時候還很喜歡我的啊,可是我跟你說要養你一輩子的時候,你怎麼──"
  "我覺得很惡心。"蕭厲突兀地說,就像不能承受再看李時青一眼,他扭過臉看向另一側的車窗外,"青爺你到底給了我媽一個交代,還栽培我,提拔我,讓我能供起我弟弟……我願意拿命回報你,但是說到別的,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覺得惡心。"
  這話太過直白,李時青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也不免臉色難看。
  蕭厲已經說得很清楚,這些年他一直沒有背叛,無非是一點感恩的報答、幫派環境中的忠誠、對他母親心意的顧念、或許還有年少時代的一點點崇拜。這些情感或許並不足以讓蕭厲保證完全的忠貞,但卻足以讓他不至於投靠任何一個別的勢力來推翻自己。
  可是這仍然沒有解釋為什麼他會突然改變。
  "就算你,你惡心,不也這樣過來了?"李時青追問,"為了救蕭楊你不是答應過陪我?後來我要你退出幫派陪我,你也沒有抵抗。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是我……陳武說都是他主動說服你,你到最後才突然同意,到底是為什麼?"
  蕭厲好像是覺得最大的秘密都已經說出,其他的都無所謂了,所以很干脆地低聲回答:"林子死了。"
  李時青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
  "那天他被劉子成打壞了,"蕭厲眼神慢慢復雜起來,"我受了傷,忘了交代一聲,他就那樣躺在倉庫裡,慢慢流血死的。"
  李時青皺起眉頭:"我沒注意。"
  "他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們早有准備。紅頭和林子,是跟我最久的小弟,最後都是我對不起他們。"蕭厲嘆口氣,"青爺,你不肯救韓嘉的時候,我非常寒心。沒想到我也會變成這樣的人。"
  李時青有點震驚地看著他,眼神中閃過很多情緒,最後竟然隱隱興奮起來,嘴角微微揚起:"你不想做這樣的人,不想在黑道,所以才選擇了那個小子?"他的聲調提高,"我又有什麼不一樣,蕭厲,你退出了幫派,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可以不再回去,我還有很多錢,我們可以──"
  蕭厲終於回過頭來看他,視線相遇,他的眼神清澈而篤定:"青爺,你說反了。因為齊修遠,我才不想再做這樣的事,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有些人因為愛而掠奪,有些人因為愛而墮落。也有些人,當他愛上一個人,就想讓自己變得更好,更本真,更值得愛,而蕭厲就是這種類型的男人。
  李時青像是最終被這句話所打敗,興奮的神色還掛在臉上,眼神卻已經有些頹然。
  蕭厲轉頭看向警車的方向,齊修遠不知什麼時候又下了車,一手扶著車門,擔憂地看著這裡的方向。
  "我該走了。"蕭厲簡潔地說,毫不留戀地推開車門。
  李時青覺得有很多話可以勸阻他,你一無所有最終會被拋棄,你離開幫派會被追殺,你不要太過相信孫澤宇,你只有跟著我才是有勝算的……可是這些話在他的嘴裡翻滾著,始終無法說出來,只能黯然地、無力地、退縮著被咽回去。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厲關上車門,姿態決絕如同拋下所有的過往。然後在微風中,月色下,他穿過道路,穿過夜色,邁過路上的陰影和血跡,一路走向那個微笑著等待著他的男人。

  第 79 章

  尾聲
  三輛警車在一個岔路口分道揚鑣,載著齊修遠和蕭厲那輛車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司機回頭看了一眼,道:"你倆真的……那什麼啊?"
  李時青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悲慘。蕭厲的離開,仿佛帶走了他身上很大一部分生命力,他好像因此而一下衰老了十歲。
  齊修遠握住蕭厲的手,慢慢道:"這麼明顯的事有什麼好打聽的?"他轉頭看了蕭厲一眼才回頭繼續道,"孫澤宇當年調查我爺爺的事情認識了我父母,後來放過我爺爺是發現有更大的利益可圖,當時他就像控制李時青和陸五一樣,控制了我父母和其他幫派,當我父母決心脫離他的控制的時候,又被他殺害。因為他曾經,"他緊緊握了下蕭厲的手向他尋求溫暖,"他曾經覬覦我的母親,我母親的遺物裡面有一些他的親筆信,記錄著他當年起家時候的一些事情。誣陷同事、參與毒品交易之類一應俱全,吳處長,你要好好使用啊。"
  李時青回顧往事,試圖尋找自己做錯的地方,最後他想,如果先一步殺掉陳武就好了,如果沒有低估齊修遠就好了,如果當年再對蕭厲耐心一點就好了,如果不計後果地佔有他就好了,如果……他又想,一切都還來得及,當年差點被馬瘸子逼到走投無路,劉子成趕不過來,心腹死了兩個,蕭厲為他受了重傷,他還不是照樣反敗為勝?今天這樣的景況,實在不能說到了最後關頭,只要他能翻身,他會……
  警車停下來,吳慶華回頭看著他們笑道:"我就送你們到這兒吧,孫廳長在官場上的關系也一樣盤根錯節,恐怕我還要再努力。不過這些信確實增加了我的籌碼。你們沒事兒多替我拜拜佛,燒燒香,保佑我不死的話,總會在報紙上看見孫澤宇落馬。"
  他會怎樣呢?李時青靠在椅背上,想著那個時候蕭厲會在哪裡,是不是跟齊修遠在一起,還是已經跟許多人分分合合。那都無所謂,他想,辜負自己期待的人,不能輕易放過,他會找到他,讓他知道被背叛的李時青有多麼可怕,不,或許他該溫柔對待蕭厲,把他關起來,然後溫柔對待他……
  蕭厲看著慢慢挪動的齊修遠,一邊伸手扶他,一邊說:"應該讓吳慶華再多開一段路。"
  齊修遠借機將手搭在他肩膀上,繞過小路的拐彎處,道:"我可不想讓他看見接應咱們的人。再說,"他四處看看,湊過去親吻蕭厲的耳朵,低聲道,"我喜歡跟你一起走路。"
  蕭厲耳根紅了一下,卻與他貼得更近了些,兩人相互扶持著走了一段山路,遠遠看到一輛車身布滿灰塵的吉普在等著他們,車外站著的,是一臉著急的素素。
  李時青不知想了多久,一直到一輛普通的轎車停在旁邊,後視鏡裡能看到一個穿著黑衣的瘦削身形。
  那人打開後車門坐了進來,帶進來一股涼風,隱隱還有金屬的味道。
  李時青皺眉問:"你是誰?"
  "來幫你的人。"那女人微微一笑,手中是一支針管,"真可惜不是毒藥,要知道我沒退役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毒藥天使啊。"
  "讓你帶的都帶了嗎?"齊修遠問。
  "帶了帶了,你那個學生給我拿了好長的清單,我找得好辛苦。"素素趴在椅背上,一邊點著頭,一邊盯著他身邊的蕭厲看,終於說:"蕭大哥,原來蕭楊不是開玩笑,你和我哥在一起了呀。"
  齊修遠緊張地看著蕭厲,蕭厲被兄妹倆四只黑眼睛盯著,覺得這兩個人只有這時候才顯出相像,不由微微一笑:"是啊。"
  話音剛落,就被齊修遠在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
  素素捂著嘴巴發出小小的驚嘆聲,她旁邊的司機不屑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早就說他是禽獸老師了,哼!"
  李時青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藥物使他無法移動一根指頭,只能看著那女人解開捆他的繩子,帶著手套的手將一把槍塞在他的右手裡,然後舉起他的右手,使槍口對准他的太陽穴。
  "不用擔心,"女人輕柔的聲音響在耳邊,"你不會有任何痛苦。"
  李時青沉默地看著後視鏡,在那裡面看到一副很大的擋風鏡,和那後面一雙毫無情緒的冰冷眼睛。
  他不想讓殺手的臉變成他此生最後看到的景象。
  所以他轉移視線,看著蕭厲最後離開的方向。
  他一直沒有閉上眼。
  蕭厲沉默著,回頭看著來時的方向。
  他的眼神中有著黯黯的黑色,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所束縛和困擾,齊修遠湊過來,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悄聲問:"在想什麼?"
  蕭厲沒有動,也低聲道:"過去的事。"
  齊修遠輕輕地笑:"那都過去了,還是陪我想想將來的事吧。"
  蕭厲恩了一聲,回過頭看他,兩人目光對視片刻,小心地觸吻了一下又分開,都微微笑著,靠在一起。
  素素在前排給蕭楊發短信,沒有看到,韓嘉頻頻瞪著後視鏡,慢慢地,也微微地笑起來。
  張娟娟冰冷而謹慎地掃視了一下車內,然後拉開車門走出去。
  她摘下濺了幾滴血點的擋風鏡,和身上的黑色風衣放在一個袋子裡,仍在自己車子的後備箱裡。
  然後她上了車,打了一個電話,發動了引擎。
  車子平滑地啟動,在李時青的車前劃了一道彎,繞開了地面上的血跡,一路平緩冷靜地開回市區。
  張娟娟表情淡漠地看著前方,慢慢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是華燈璀璨的城市,混亂,刺激,充滿誘惑。
  那是她的家,是的,那也是她的戰場。
  他們很多人的戰場。
  素素慢慢睡著了。
  韓嘉專心開車。
  齊修遠和蕭厲都沒有說話,他的手在他的手裡,他的肩在他的肩邊,他們的眼睛甚至沒有看著彼此,但他們的微笑出賣了他們的心意。
  車上是兩個傷員、一個前傷員和一個毫無心機的女孩子,但是氣氛平和喜悅,就像他們前方不是幽暗崎嶇,而是一路□;就像他們他們不是放棄了什麼,而是得到了什麼。
  就像他們不是離開故鄉,而是駛向故鄉。

《不法之徒 番外:愛烏及屋》BY黑水白山

第一間屋子:A省某二線城市火車站附近,某無名小旅館,25平米南向房間
  
01
很久之後,齊修遠總會說起,他們第一次同居,居然是在那樣一個又小又破的地方。確切地說,那不算兩人同居,因為還有個韓嘉牌的電燈泡無時無刻不在照耀著他們。
  
02
這間屋子很小,牆壁上到處都是油漆剝落後露出的塗料,屋頂還有深深淺淺的返潮的水漬,裂紋的水泥地板上只有一張單人床,床單上的污漬很容易就能引發人的不良聯想。洗手間就在房間裡,如果門沒關嚴,那種下水道特有的、混雜著潮氣的古怪味道就會散滿整個房間。這是齊修遠有生以來住過的條件最差的地方。不過,這間屋子當然也有很多優勢。它屬於A省的一個二線城市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沒有名字的小旅館:這裡住宿不用提供合法證件;而且交通便利,方便他們隨時跑路;周圍超市飯館一應俱全,還和一家藥房毗鄰,方便蕭厲換藥。
  
03
那時候他們剛從孫澤宇和李時青手裡跑出來。韓嘉開著一輛破吉普,帶著他倆和素素星夜兼程,一路北上。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他們到了北邊的省份A省,在那裡與蕭楊會合。蕭楊之前留學時候的朋友曾經邀請他出國幫忙,於是他暗地裡辭了職,要帶著素素去遙遠的國度創業。蕭厲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蕭楊,見到弟弟後神色很有點愧疚。蕭楊倒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畢竟自家哥哥脫離了黑道,雖然前途未蔔,總歸也讓他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再加上之前齊修遠因為捨不得妹妹,連素素跟他去鄰省都不放心,這次因為處境艱難,破天荒同意他帶素素出國。連番的好事降臨,蕭楊只覺得心神舒暢,落落大方、耐心極佳地跟齊修遠千般保證,終於帶著眼淚汪汪的素素踏上了前往機場的道路。
  
04
韓嘉出門採購必需品,蕭厲在收拾床鋪,齊修遠用一隻手緩慢整理著三個人帶來的不多的家當。當齊修遠第三次發愣的時候,蕭厲一邊把帶著可疑污漬的床單卷成一團一邊問:“擔心素素?”“沒有,她挺有主意的。”齊修遠搖頭,“你看她經歷那麼多事,也一直不肯跟蕭楊分手,就知道了。我是擔心——”“你怕蕭楊照顧不好她?”齊修遠想了想:“素素沒吃過苦,又不會過日子,我怕蕭楊總是照顧她、總給她收拾爛攤子,時間一長會嫌棄她……”蕭厲低頭鋪上新床單,停了一下,然後勸慰道:“你也在給我收拾爛攤子,難道時間長了也會嫌棄我?”齊修遠愣了一下,抬頭看他。蕭厲低著頭正在鋪平床單上一處褶皺,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但是耳根處能看出淡淡的暈紅,就好像他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很露骨的話一樣。齊修遠覺得好像被一股電流擊中,他呆了一下,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就要向蕭厲走過去。“你去哪兒?”蕭厲以為他要去洗手間,繞過床來想扶他,卻冷不防被他撲到床上。“別動。我身上可有三處骨折呢。”齊修遠趴在他身上,小心不壓到他的傷處,伸出舌頭舔著他耳根那一小片讓自己目眩神迷的皮膚,當他把呼出的熱氣吹向蕭厲耳中,他感到蕭厲在微微顫抖。蕭厲顧忌他身上的傷口,任他親了一會兒,身體慢慢放鬆,自己也漸有感覺,輕輕扳過齊修遠的臉,兩人吻在一起。一吻結束,齊修遠的下體早已難耐地鼓起來,抵在蕭厲的腿間,蕭厲的表情似驚訝似無奈,歎口氣道:“你那裡怎麼不骨折?”“那裡又沒骨頭,”齊修遠輕柔吻他,聲音沙啞地調笑說,“你要不想它硌著你,我教你個辦法,可以把它變小,要不要學?”說罷挺身在蕭厲身上蹭了一下,蕭厲不為所動,伸手輕輕攬著他的脖子,說:“等你傷好了再說。”“現在……”齊修遠不肯起來,還要再說,卻聽到一聲斷喝。“禽獸你死不死啊?”韓嘉站在房門口,雙手都提著袋子,胳膊下邊夾著東西,樣子可笑,氣勢卻驚人,冷冷看著齊修遠,又暴喝一聲,“滾下來,蕭厲有傷你不知道?!”
  
05
齊修遠和韓嘉一直互相看不順眼。齊修遠惱恨韓嘉對自己學生下手,韓嘉鄙視齊修遠是衣冠禽獸。更重要的是,齊修遠一想到韓嘉和蕭厲有十年多的交情就忍不住煩躁,韓嘉一想到跟自己有十年多交情的蕭厲居然迷上個認識沒多久的齊修遠,就有一種微妙的想要殺人的感覺。他們兩人關係緊張,讓蕭厲有點苦惱。儘管他一直致力於緩解兩個人的關係,但他顯然沒料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對兩個人的敵意只能是一種負面的助力。齊修遠言辭鋒利,韓嘉半點不肯吃虧,兩個人在當初選擇暫住點的時候就已經吵過一架。在討論床和地鋪的歸屬時又差點重燃戰火。“我要和蕭厲一起睡在地上。”齊修遠固執地說。“殘疾人士自己睡在床上,不然我下床去廁所的時候一腳踩死你怎麼辦?”韓嘉一樣幼稚。蕭厲覺得頭痛,手放在齊修遠手上,道:“總是擔心碰到你受傷的地方,這樣我肯定睡不好。”齊修遠只好同意。韓嘉乘勝追擊,讓他幾乎沒有和蕭厲獨處的時間。韓嘉無時無刻不在蕭厲身邊。齊修遠一手一腳受傷,蕭厲不能做大幅度運動,韓嘉承擔起房間的清理、洗衣服買飯、帶蕭厲換藥以及大部分外交的任務,並且挾功自恃,就連出門散步都要蕭厲陪他。很長時間內齊修遠想要吻蕭厲一下都沒有機會。他一直不喜歡韓嘉,現在簡直是恨韓嘉。
  
  
  
  06
  
  跟自己的心上人睡在一間屋子裡,但卻隔著50釐米的海拔,這真是一種酷刑。
  火車站廣場的燈光徹夜不息,齊修遠常常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借著這模糊的光線看蕭厲。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個變態,在蕭厲身上巡視的目光簡直就像是視奸。蕭厲左胸受傷,為了減輕傷口壓力,他總是平躺或者向右側身。
  如果他平躺,齊修遠的眼神往往會在他美好的唇形、輕微起伏的胸膛、髖骨到大腿這一段的線條上來回打轉;如果他向右側身,他的眼睛會一路掃過蕭厲柔韌的曲線,專注地停在他的腰側和臀部。
  那像是一種甜美的秘密的罪行,齊修遠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直到自己呼吸急促甚至身體已經發生明顯變化他才調開目光。
  可是有時候這跟欲望無關。齊修遠只是靜靜看著熟睡的蕭厲,只是這樣就能使自己獲得平靜。
  僅僅是看著他睫毛的陰影、臉頰的輪廓甚至只是聽著他淺淺的呼吸聲他就會有一種酸澀的幸福感。這種幸福感讓他目不轉睛,仿佛一閉眼蕭厲就會消失一樣。
  他的視線慢慢撫摸蕭厲臉上的傷疤和他左胸上的傷口,想著能看到這個男人安睡在身旁的自己有多麼幸運,慢慢地就會有一種溫暖的情緒填滿他的胸膛,使他在這間簡陋的屋子裡慢慢入睡,一夜好夢。
  
  
  
  07
  
  齊修遠坐在椅子上,舒適地仰著頭,閉著眼。
  兌好的溫熱水流從他發間流過,蕭厲修長的手指輕輕按摩他的頭皮,把他的頭髮全都打濕後,放下水壺,開始把洗髮水揉在他的頭髮上。
  廉價的洗髮水是小旅館提供的,有一股刺鼻的香味,齊修遠卻覺得沉醉其中。
  倒是蕭厲說:“不好聞,你喜歡什麼牌子,下次去超市買瓶回來。”
  “不用,能洗乾淨就行了,又住不久。”
  “你倒不講究。”蕭厲像是微微笑了。
  然後是衣服的窸窣聲,蕭厲像是起身了,氣息接近,他俯下身來了。
  齊修遠以為會有個獎勵的吻,他等了等,睜開眼睛,卻看見蕭厲只是去拿水壺幫他沖洗頭髮上的泡沫。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低頭看他的蕭厲眼神認真又溫柔。
  “閉眼。”蕭厲簡潔地說。
  “親一下就閉。”齊修遠拉長聲音。
  “愛閉不閉。”蕭厲不屑地回答,然後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齊修遠得償所願,乖乖閉上眼睛,想了想說:“還是去超市買瓶洗髮水吧。”
  “你不是說住不久沒必要?”
  “是住不久,但是我打算天天洗頭。”齊修遠這樣回答。
  
  
  
  08
  
  蕭厲偶爾會和韓嘉出門去網吧,通過聊天軟體和蕭楊聯繫。
  他做一方大哥的時候很少碰鍵盤,跟人聊天的時候緩慢無比。韓嘉在旁邊玩遊戲聽音樂看電影的時候,總是分出心來替他著急,恨不得親身上陣幫他打字。
  蕭厲總是說:“你玩你的,蕭楊等得起。”
  韓嘉很想問他蕭楊的情況,但他總覺得蕭厲不會說得很詳細,這會讓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很像應酬的套話。所以他每次什麼都不問。
  可是等他們回到小旅館,齊修遠問起的時候,蕭厲總會回答,齊修遠問什麼他答什麼,問什麼都答。
  韓嘉會在這對話中變得心浮氣躁,然後不停插嘴,把蕭厲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為止。
  有一次蕭厲不知道跟蕭楊聊了什麼,出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沉默。回到小旅館的時候他也沒有回答齊修遠的問題。
  韓嘉想,或許他需要一支煙。於是他出門買煙。
  一刻鐘後他回來了,因為一開始就打算很快回來,所以他出門時把門虛掩著。
  鬼使神差的,他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向裡面看去。
  齊修遠仍然躺在床上,蕭厲躺在他身邊,兩個人都看著天花板。床很小,於是他們兩個人挨得很近,肩膀和肩膀、手臂和手臂都貼在一起,齊修遠正在說著什麼,蕭厲表情放鬆,偶爾還會笑起來。
  他從沒想過蕭厲還能有這麼輕鬆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人能讓蕭厲變得輕鬆。
  他輕輕合上門,自己在外面散了一會兒步,扔掉了那包煙。
  他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09
  
  他們在這間小屋住了快一個月的時候,韓嘉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要離開了。
  “我把錢捐到西部的學校去了,姜老師幫忙聯繫的學校。”他在散步時跟蕭厲私下說,“我想去那裡看一看,如果人家肯接受我的話,我還想留在那裡支教。當年學的東西忘的差不多了,不過教小學應該還可以。”
  “你也可以一邊教一邊學。你當年不是很會念書?一定學得快。”蕭厲猶豫了一下,“這些事我也不太懂,你想讓我幫你問問齊修遠嗎?”
  韓嘉嗤之以鼻,然後從身上翻出一張卡。
  “你是不是一毛錢都沒有了?”他嘲笑蕭厲,“好歹給自己留一點啊,非那麼實誠幹什麼?李時青又不會真的去查帳。給你拿著這個,”他看蕭厲要拒絕,拉下臉來,“我知道齊修遠有錢,你寧可讓他養著也不要我的?到底誰遠誰近啊?”
  蕭厲忍俊不禁:“你怎麼跟蕭楊似的?非要給我錢?韓嘉,你這張卡,我幫你收著可以,但我不能要你的。”
  韓嘉盯著他:“就是說他近我遠了?你真打算跟他過一輩子?”
  蕭厲手插在褲兜裡走了一段路,才轉開臉說:“他不變,我就不變。”
  韓嘉愣了愣,看了蕭厲一眼。
  終於沒有再說什麼。
  
  
  
  10
  
  韓嘉左思右想,他實在不想跟齊修遠說什麼,就好像他不但曾是個鴇頭還喜歡指導別人戀愛似的。
  可是蕭厲對他很重要,在他自己感情失敗的時候他希望至少蕭厲能常常露出輕鬆的表情。
  “蕭厲那人死心眼兒,他認准你,就會一直對你好。”他終於忍不住跑去跟齊修遠放話,“你不要辜負他。”
  齊修遠皺眉看他:“你用不著擔心,我現在這樣,明擺著就是對他死心塌地啊。”
  “你到底喜歡他什麼?”韓嘉直截了當地問。
  “我喜歡他全部,這有什麼好問的?”齊修遠看上去非常迷惑,“怎麼你們都問這個問題?”
  “那就讓他知道啊。”韓嘉最後說。
  韓嘉走後,過了三四天,醫生跟蕭厲說他已經不需要換藥之後,齊修遠和蕭厲也準備離開了。
  他們沒有多少東西要收拾,三四身衣服,一些證件而已。
  齊修遠的腿傷好了不少,拄著拐杖和蕭厲往外走的時候,特意說道:“我是不是胖了點?”
  蕭厲的眼神帶著嘲笑和揶揄掃過來,不過還是老實回答說:“沒有,跟我剛見你的時候差不多,你是前一陣子變瘦了,才會覺得現在胖。”
  “蕭厲,你前一陣子總是拒絕我,我才會變瘦。這一個月在這個小破地方待著,我體重反而恢復了。”齊修遠看著他,慢慢說,“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覺得安心。我真喜歡你。”
  蕭厲有點無奈地伸手蓋住眼睛:“齊修遠,能不能不要總說這種話?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肉麻了。”
  齊修遠精心準備的甜言蜜語遭到了冷遇,但他毫不介意地一笑。
  他走得慢,蕭厲於是放慢了腳步,兩個人愉快地走向附近的火車站時,齊修遠想,韓嘉真是多慮了。
  
  
  
  第二間屋子:B省省會城市,某單位家屬院,二樓,43平米,一室一廳
  
  
  
  01
  
  他們繼續北上來到B省,越往北走,空氣越乾燥,溫度卻並沒有降低,當他們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置身在蒸籠裡面。
  這裡處處與家鄉不同,就連馬路兩旁的行道樹都不一樣了。這種陌生感讓他們覺得真的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一個可以有新的生活的新的地方。
  
  
  
  02
  
  房子很乾淨整潔,電器也很全,因為位置偏離市中心,房間又小,租金並不貴。
  家屬院裡有人種了葡萄,從院子裡的楊樹上拉了繩子到二樓的陽臺,葡萄的藤蔓攀援而上,從視窗看過去,像一領綠色的席子。
  齊修遠和蕭厲很喜歡這裡。
  “能不走就好了。”蕭厲站在窗邊,盯著微風中泛起漣漪的葡萄葉子,有點感慨地說。
  從那麼巨大可怕的迷宮裡走出來哪裡是容易的事情,恐怕這裡也不能成為他們最終的居所。
  只要有蕭厲在身邊,齊修遠倒並不介意為此流離各地,他只是擔心蕭厲會覺得虧欠他。
  於是他轉移話題,笑話蕭厲說:“你想留下來吃葡萄嗎?”
  
  
  
  03
  
  房東李大媽是個乾淨利索且十分熱情的小老太太,因為兒女給她買了更大的房子而把舊房子出租出去。但是她非常念舊,常常就會回到這裡跟老鄰居聊天,熱衷於把自己的新房客蕭厲和齊修遠介紹給一眾大爺大媽,在蕭厲詢問她菜市場的方位後還力邀蕭厲加入他們的“老年人買菜砍價團”,每次見到蕭厲或者偶爾下樓活動腿腳的齊修遠都會拉著他們的手跟他們聊上半天。
  這個老太太讓齊修遠想起自己的奶奶,每次看到都會微笑。
  蕭厲不習慣這種熱情,每次被她噓寒問暖的時候都受寵若驚,面對她的嘮叨卻非常耐心,且根本沒辦法拒絕她拉著自己去買菜的邀請,還經常幫她提重物到她的新居所。
  有一天,李大媽碰到了在樓下曬太陽的齊修遠。
  “小蕭讓老劉頭帶去試衣服了,老劉頭想給自己兒子買衣服,他兒子和小蕭身材挺像。”她笑得眼睛眯起來,臉龐像個可愛的核桃,“小蕭真是個好孩子啊,長得那麼高大,心腸卻那麼軟,經不住別人三兩句纏。”
  “就是就是。”齊修遠陪她笑,心想,這一點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04
  
  蕭厲喜歡接吻。
  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男人,他的吻技只能說很一般,但他對此充滿了好奇心和求知欲,而且他們現在有足夠用的時間、空間和好心情來練習。齊修遠常常調笑他,說他是自己最好學的學生。
  “我現在要檢查一下昨天的作業……”
  他總是這麼說,因為這樣會讓蕭厲臉紅,反駁說“別這樣,我又不是你真的學生……”,這種害羞又認真的樣子只會讓齊修遠更興奮。他慢慢湊過去吻住蕭厲,蕭厲總是閉上眼睛迎上來,雙唇溫暖柔軟。如果這時愛撫他的後背,他會更加投入地回應。
  這招用過幾次之後,蕭厲已經適應了。不但不再臉紅,主動吻他的時候還會說“我來交作業”。
  這是齊修遠度過的最美好的家教時光,收作業、檢查作業、批改作業、指導作業,他們師生齊心,樂此不疲。
  
  
  
  05
  
  齊修遠拆掉了石膏,但是手和腳的活動範圍仍然受限,手臂稍微舉高一點或者站立時間長了都會不舒服。
  他很少出門,負責採買東西的是蕭厲,負責做飯的也是蕭厲。
  蕭厲從很多方面來說都很會照顧人,但是廚藝卻是出乎齊修遠意料之外的普通。
  他拿手的只是熬粥、下麵條和有數的幾個普通的炒菜。
  “這是小時候學的,”蕭厲解釋,“那時候我家很窮,也買不起什麼高級菜。後來在道上混,就很少開夥了。倒是蕭楊很會做飯。”
  “我也會啊。”齊修遠不服氣。
  他當天就鬧著要蕭厲買菜,在廚房鼓搗了一上午,還嚴禁蕭厲打下手。
  中午的時候,蕭厲看著桌子上的油悶大蝦、紅燒雞翅、香菇油菜、燉帶魚和一盆紫菜湯,根本說不出話來。
  “好吃嗎?”齊修遠笑眯眯地看著每樣都嘗試了一下的蕭厲。
  “很好吃。”蕭厲表揚他。
  “以後天天給你做。”齊修遠介面,卻說得很鄭重。
  蕭厲看他一眼,沒有反駁他明顯有漏洞的話,也鄭重地說了一聲“好啊”,兩人相視一笑。
  兩個人都有節儉和愛惜糧食的習慣,雖然菜色稍多,量卻正好算准了一頓午飯和一頓晚飯能吃完。可惜到了晚上,齊修遠的傷腿疼起來,讓他食欲大減。
  “腫了多長時間了?”蕭厲煮了花椒水,一邊幫他熱敷一邊問。
  “下午就有點腫。”齊修遠說。
  “你在廚房站的時間太長了。我先幫你熱敷,明天要是還腫,就去醫院看看。”然後看著他被熱毛巾捂得紅紅的膝蓋,嘲笑道,“我以為你中午做了五道菜,原來還有一道鹽水蹄髈。”
  “想吃就吃啊,”齊修遠笑,故意壓低聲音說,“我身上還有很多地方也很好吃,比如這裡有……哎呀哎呀——”
  蕭厲知道他沒好話,手下用力按了下他的膝蓋,齊修遠哎呦哎呦地裝可憐,不敢再調戲他了。
  
  
  
  06
  
  齊修遠有點吃味。
  他喜歡跟蕭厲一起出門,剛到這裡的時候,他們一起出門買手機,一起到古怪破舊的小店辦理不用身份證的手機卡,一起買衣服,一起逛超市買必需品。
  齊修遠走得慢,於是蕭厲就走得慢,邊走邊聊天,感覺像生活在一起快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一樣。
  他喜歡蕭厲買東西時詢問他的樣子,喜歡在貨架間蕭厲護著他不讓他被跑來跑去的小孩子撞到的樣子,喜歡蕭厲對服裝毫不講究總是他說買哪件就買哪那件的樣子……
  可是現在,蕭厲不肯跟他一起出門。
  “蕭厲,明天一起去買菜嗎?”
  “李大媽約了我。”
  “蕭厲,天沒那麼熱了,一起去買長袖的衣服去?”
  “正好明天李大媽要帶我去服裝店,我順便一起買回來吧,反正咱倆衣服一個號。”
  “蕭厲,陪我散步吧。”
  “你剛消腫,在房子裡走兩步就好了。我還得幫李大媽拎菜籃子。”
  ……
  齊修遠悶悶不樂,蕭厲毫無所覺,出去了一個多小時,拎著一袋排骨回來了。
  齊修遠在沙發上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蕭厲卻沒注意到,徑直跑到廚房燉排骨,過了一會兒,香氣傳到客廳,齊修遠讚歎一聲。
  “味道很好啊。”他沖著廚房喊,“你不是說你只會炒青菜?”
  蕭厲讓排骨自己在鍋裡咕嘟咕嘟燉著,靠在廚房門上:“我問了李大媽。”
  “為什麼?”齊修遠很受傷,“我明明就是現成的大廚啊,你幹嗎捨近求遠?”
  “得了,我可不敢問你,怕你又跟我收學費。”蕭厲不知想到什麼,臉上一紅。
  齊修遠氣結,站起來就要去攫取自己應得的福利,蕭厲走過來把他按在沙發上。
  “別亂動,你還想加重腿傷嗎?”他歎氣,“好好待著,多吃排骨,一會兒在陽臺曬曬太陽,等你傷好了,你想讓我陪你去哪裡我都去。”
  原來他都知道,齊修遠有點欣慰,同時反省自己的獨佔欲太過小孩子氣。
  “蕭厲,其實我——”
  “咦?李大媽和王大爺在樓下叫我,我先走了,你注意廚房的火。”
  齊修遠欲哭無淚。
  
  
  
  07
  
  蕭厲的傷口停止換藥後,癢癢的開始長新肉。
  作為一個前黑道從業人員,蕭厲對於疼痛有著超乎尋常的忍受能力,但是,癢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
  好像傷口裡住了幾隻螞蟻,輕輕地到處亂爬,抓又抓不住,放著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傷在別處倒還好些,偏偏又是心口處奇癢難耐,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他只好嘗試輕輕按壓傷口周圍的肌肉,稍微緩解一下這種能把人逼瘋的癢感。
  齊修遠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做的時候,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那時他推開臥室門出來,就看到蕭厲靠坐在窗邊的沙發上,襯衫敞開,頭微微垂著,眼睛看著地面,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欲求不滿,他的右手沒入襯衫裡面,停在自己的左胸上,雖然看不到動作,但是單看手腕的起伏,不難猜出他在對自己的胸口做什麼。
  齊修遠覺得自己幾乎是立刻就硬起來了。
  幾秒鐘後,蕭厲被困在沙發角和齊修遠中間,大腿上硬邦邦地硌著某個燙熱的東西,窘迫又困惑地看著齊修遠。
  “你怎麼每次……”
  齊修遠仗著自己骨折,向蕭厲壓得更緊,張口的時候聲音啞啞的:“還不是因為你勾引我?”
  “什麼?”蕭厲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齊修遠沒有回答,俯下身去隔著襯衫吻著蕭厲的心口,找到那個小小的凸起後,將它含在口中,舌尖開始舔掃著逗弄它。
  蕭厲一手推著他的臉,一手繞到後面抓著他的衣領,將他從自己胸前拉開。
  “別這樣,你弄得我傷口更不舒服了。”他說完,好像覺得過意不去似的,湊過來在齊修遠唇上親了一下。
  齊修遠愣了一下,表情十分憂心:“你傷口怎麼了?”
  “長新肉,很癢。”蕭厲回答。
  齊修遠看了他兩秒鐘,把臉埋在他頸窩裡,笑出聲來。
  過了一會兒才在蕭厲耳邊說:“我也長新肉了,軟不下去,怎麼辦?”
  蕭厲忍俊不禁。這傢伙不開口還好,他想,一開口就是禽獸。
  
  
  
  08
  
  蕭厲把禽獸推坐在沙發上,湊過去和他親吻,右手伸到他的下麵,把他軟不下去的東西從褲子裡拿出來。
  齊修遠發出愉悅的歎息,伸手也要去碰蕭厲的。
  蕭厲低低笑出來,捉住他的手說:“別亂動,我不想再吃蹄髈了。”
  說完靜了靜,一邊盯著齊修遠看,好像在思考什麼很為難的問題,終於像下定了決心一樣,對齊修遠微微一笑,慢慢沉下身去,跪在他面前。
  他的動作慢得足夠齊修遠反應過來他想幹什麼,只是看著他跪在自己雙腿間,齊修遠覺得心跳的聲音像擂鼓一樣,他呻吟一聲,覺得簡直要射出來了。
  蕭厲從來沒試過把別的男人的性器拿在手裡看,他握著那有點沉重的東西,不知怎麼開始,想了想,先用舌頭濕潤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齊修遠簡直無法忍受,一邊低啞地說著“天啊,天啊……”,一邊伸手要去撫摸蕭厲的頭髮。
  但是蕭厲已經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嘗試地舔了一下他的前端,換來齊修遠劇烈的吸氣聲。
  然後蕭厲俯下頭去,把齊修遠含在嘴裡。
  那一瞬間齊修遠覺得置身天堂,蕭厲的口腔濕潤、溫暖而且柔軟,蕭厲的神情認真投入,雖然他的動作有點笨拙,但蕭厲是真的想要取悅他。
  心理上的快感勝過生理上的,齊修遠急促喘息著,伸手撫上蕭厲的臉。
  “放鬆一點,”他喘著氣說,“別怕……”
  蕭厲沒有抬頭,慢慢放鬆了下巴,齊修遠向前挺身,性器的一半多進入了他的口腔。
  一種淡淡的苦味在嘴裡蔓延開來,齊修遠性器上筋絡的搏動似乎都能通過他的口腔傳遞到心臟,蕭厲覺得心跳變快,他很想繼續做點什麼讓齊修遠快樂,但他沒辦法繼續,這件事不像看來的那麼簡單,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齊修遠輕輕撫摸他的臉頰,聲音聽上去在強行忍耐著什麼,“用鼻子呼吸,不要憋氣……”他等到蕭厲開始適應了一點,才開始慢慢抽送。
  蕭厲跪在他身下,說實在的稍稍有點吃驚,他是做好了深喉的準備的,畢竟上次齊修遠為他做過。是擔心自己不會做嗎?他這樣想著,抬眼看了齊修遠一眼。
  齊修遠緩慢而溫柔地在他口腔中抽插,同時眼睛向下凝視著他,在蕭厲抬眼的一瞬間他的眸光驟然變深,動作也興奮起來,性器在蕭厲舌面上摩擦,幾乎帶來疼痛。
  蕭厲不能自控地發出悶悶的鼻音,同時調開自己的目光,可是無論看著哪裡都令人困窘,他只好閉上眼睛。
  齊修遠的手移到了他的頸後,扶著他的頭繼續著撞擊他唇舌的節奏。
  “看我,蕭厲,”他渴求地說,“睜眼,看著我……”
  他叫了好幾聲,蕭厲才慢慢睜開雙眼,向他看過去。
  齊修遠一直在盯著他,像是在等著捕捉他的視線一樣,眼神的熱度讓蕭厲開始全身發燙。
  他又想轉開視線,齊修遠另一隻手也移到了他頸後,把他的頭部固定在自己的胯下,一邊發出曖昧的喘息,一邊在他嘴裡進出著,速度加快,深度也加深。皮肉摩擦發出的粘膩的聲音直接從神經傳到耳鼓,蕭厲覺得其他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這樣過了幾分鐘,齊修遠仍然很溫柔,不至於讓蕭厲難以適應。這讓蕭厲覺得自己被珍視,被愛護,但是現在,他想被索求。
  一直張著嘴讓他覺得下巴快要麻木了,但是他努力放鬆自己的喉嚨,向前傾身,把齊修遠含得更深。
  齊修遠呻吟一聲,放在他頸後的手力度加大了。
  “你,你不必,你,啊……”性器深入到了蕭厲的食道,齊修遠想要撤出來,但是蕭厲已經出現吞咽反應,狹窄溫熱的地方裹緊了他,還在毫無規律地蠕動擠壓著。
  他情不自禁地進一步衝撞,蕭厲有些窒息,強烈的堵塞感令他呼吸困難臉色潮紅,臉側的傷疤也在發紅,看上去竟然出奇地透著情色;他的眼睛裡面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連眼角都濕潤了,呈現柔順的淡紅色。
  這美景令齊修遠更難以自控,他的目光無法從蕭厲臉上移開,劇烈喘息著,腰身的律動幅度更大。
  “蕭厲,蕭厲,我真高興——啊,蕭厲——我,我要——我快——”
  齊修遠發出低沉長緩的呻吟,用力扳著蕭厲的頸後,在那裡留下了鮮明的指印,然後他似乎突然在高潮的瞬間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幾乎是立刻地鬆開雙手,從蕭厲嘴裡抽離。
  還是晚了一些,幾波精液已經射了出來,留在了蕭厲的嘴裡。
  “對不起,我——”齊修遠有些慌亂地道歉,但隨即他剛抽離出來的性器又射出一股精液,就射在蕭厲的臉上。
  蕭厲還跪在原地咳嗽,視線朦朧著,雙唇嫣紅,半開半閉,唇邊是黏稠晶瑩的液體,臉上的一道白濁還跟自己的性器牽著絲。
  齊修遠眼看著自己又硬了。
  蕭厲脫下自己的襯衫,在臉上胡亂擦著,然後他注意到那個在自己臉頰邊上就慢慢恢復元氣、變得劍拔弩張的東西,抬頭看了齊修遠一眼。
  “我忍不住。”齊修遠的聲音比剛才還要嘶啞,“你太漂亮了……”
  “胡說八道。”蕭厲回答,站起身來,聲音也啞得可以。
  “再幫幫我,”齊修遠低聲勸誘,眼睛盯著蕭厲腿間也鼓起來的地方,“我們一起。”
  蕭厲把襯衫在手裡團成一團,看了看齊修遠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廁所,終於扔開襯衫坐在他身邊,低聲道:“這次只能用手,我,我嘴麻了。”
  像是擔心齊修遠笑話他,他又立刻說:“等下次,我再……”
  齊修遠的眼睛被“下次”兩個字點亮,他湊近蕭厲,低低地誘哄道:“你的嘴麻了,我的可沒有……”
  說話的聲音消失,房間裡慢慢又響起情動的喘息。
  
  
  
  09
  
  是的,蕭厲最喜歡的是接吻,其次是愛撫(乳頭除外),用手和用嘴都沒有問題,但是他們沒有做到最後一步。
  蕭厲總說:“這樣也挺好的。”
  或者“你上我,還是我上你?太怪了。”
  齊修遠有時會問:“難道你都對我沒有欲望?既不想上我,也不想被我上?”他常常看著蕭厲就會硬起來,蕭厲一次都沒有這樣過,這一點讓他有點挫敗感。
  蕭厲這時就會安慰地吻吻他,說:“等你傷好了再說。”
  齊修遠無比期待那一天,他自己去附近醫院拍片子,醫生笑容可掬地告訴他三處骨折都癒合了,他恨不得一路跑回去。
  蕭厲不在,門口已經有兩個人等著他了。
  齊修遠心一沉,直覺地以為他們的行蹤被發現了。
  在心裡微微歎口氣,他從容地走過去問:“請問你們找誰?”
  來人是一男一女,都三十多歲的樣子,神色謹慎嚴肅,打量了他一番後,表情才有所鬆動。
  “你好,”那男人伸出手來,“我是這裡房東的兒子,這位是我姐姐。”
  齊修遠跟他握了手,開門請他們進屋,坐定之後才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兩人對視一眼,說明來意。原來李大媽沒有找房屋仲介,通過電線杆上貼小條的方式把房子租給了齊修遠和蕭厲,只預收了他們三個月的租金,卻沒有簽合同,她的兒女們知道了這件事,又打聽到其中一個房客臉上還有刀疤,居然還曾跟李大媽去她的新家,不由十分擔心李大媽的安全,特地上門考察,同時還要求齊修遠提供身份證明,跟他們簽訂房屋租賃合同。
  齊修遠對於提供身份證明這件事十分謹慎,當初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從電線杆上找房東,他還想和老人的子女再商量商量,但姐弟倆更覺可疑,不肯鬆口,直說如果不肯簽合同,就要他們搬走。
  說話間門響,蕭厲回來了,和兩姐弟打了個照面。
  那兩個人本來是擔心母親被人騙,現在見到齊修遠一派斯文,蕭厲雖然臉上有傷,但英俊溫和,氣質居然很好,稍微覺得放心,於是答應給他們一天的時間考慮。
  
  
  
  10
  
  兩姐弟走後,齊修遠和蕭厲相視苦笑,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這次要帶走的就比上次多了,齊修遠看著箱子裡雜七雜八的東西,沒想到只是一個多月,他們就添置了這麼多東西。
  是因為在這裡比之前那裡住得久嗎,還是因為離別來得突然?心裡居然非常不舍。
  蕭厲站在窗前,盯著窗下如同綠色席子的葡萄藤,半晌才輕聲道:“對不起。”
  齊修遠皺皺眉,走過去擁住他,笑道:“這有什麼,反正我不愛吃葡萄。”
  
  
  
  第三間屋子:C省省會城市,某職中附近,四層,37平米,一室一廳
  
  
  
  01
  
  他們只是來到火車站,搭乘了最近一趟車。
  在來這個城市之前,並沒有對它抱多大期望。
  這裡的火車站是他們見過的最不講究的火車站,他們在站前廣場上見到了從沒見過的醜陋雕塑。
  他們也從來沒在別的地方見過那麼多愛攀話的人,就連面無表情站在路邊都會被路過的中年大姐攀一聲“天氣真熱,是吧?”
  這座城市以它的不修邊幅和大大咧咧留住了他們。
  
  
  
  02
  
  這間屋子向陽,南北不通,夏末的時候非常悶熱,但過了悶熱的那幾天後就很舒適了,而且窗戶很大,在視窗可以看到藍而高遠的天空。
  齊修遠喜歡把蕭厲壓在窗子上親吻,還曾經幻想把他面朝窗戶壓在身下,跟他做到最後一步。
  當他跟蕭厲說的時候蕭厲喝嗆了水,一邊咳一邊罵他變態。
  而且從此很少靠近那窗戶。
  
  
  
  03
  
  他們從火車站附近的小巷裡路過的時候,蕭厲盯著一家複印打字的小門臉看了一會兒,拉著齊修遠進去,沒說兩句話就和店主心照不宣地一笑,跟著他去小門臉後面的房間訂做了兩張假身份證。
  黑瘦的店主很耐心,先給兩個人照了快相,又問了名字,蕭厲之前曾經有過假身份,本想隨便起個名字,齊修遠卻低聲道:“把名字反過來不就好了?”然後跟店主說:“他是李肖,我是袁起。”
  他之前從沒接觸過這一行業,先是津津有味地看著一屋子造假設備,又讓店主幫忙製作了幾張假證書,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出了店門才有點懊惱地說:“應該讓你跟我姓的。”然後自言自語說,“緣起緣消,不吉利,那我跟你姓好了,李肖李奇,恩,這個好,蕭厲,我們回去重新再做一張。”
  蕭厲逕自在前面走著。
  齊修遠靈光一現,興致勃勃地說:“我看那個店主很好說話,如果我們讓他做張結婚證,他應該會同意吧?”
  他見蕭厲還不回頭,一把拉過他,蕭厲的表情很複雜,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問:“你知不知道我在帶你做違法的事?”
  齊修遠的眉頭皺起來,勾住蕭厲的脖子就狠狠吻住他。
  蕭厲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微微掙動兩下,但齊修遠力度更大,向前傾身把他壓到小巷邊的牆上。蕭厲心中微歎一聲,閉上眼睛,屈服在他的唇舌之下。
  這個吻強硬而長久,齊修遠好像在宣洩自己某種強烈的負面情緒,直到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他也沒有鬆開勾住蕭厲脖子的胳膊,而是用力將他擁在胸前,在他耳邊沉聲開口:
  “別再這樣對我,蕭厲。”
  他沒有明說別再“怎樣”對他,但蕭厲明白他在說什麼。
  他想說點什麼,想點點頭,最後他只是伸出手臂,也更緊地擁抱齊修遠。
  
  
  
  04
  
  蕭厲把一箱啤酒從送貨的卡車上搬下來,送回店裡,一邊摘手套一邊對店主道:“張哥,東西都搬完了。”
  店主張傑正跟送貨的司機對賬,聞言對他笑了一下道:“今天輪到我看店,你先走吧。那邊新口味的啤酒,喜歡就拿幾瓶走。”
  蕭厲應了一聲,也不客氣,用袋子裝了幾瓶啤酒,打了聲招呼,就出了店門。
  這裡離齊修遠所在的職中隔著兩個街區,蕭厲估算了一下時間,先去買了些熟食和菜,半小時後才走到那裡。
  他們租的房子就在職中附近,齊修遠卻沒回家,正背對著他坐在職中門口,和看門大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還以為你就是個白面書生,結果還真行啊,那個打架的學生讓你嚇得溜溜的。”看門大爺呵呵笑著,“袁老師,聽說你以前教高中?孩子們比這裡的好管多了吧?”
  “哪個鍋裡都有白薯。”齊修遠這樣回答。
  “我覺得肯定比這些小兔崽子好管,袁老師你為什麼不再教高中了呢?工資也比這裡高吧,又省心,聽說什麼進修機會也多……”
  “那倒是。”齊修遠笑,“大爺您知道的還挺多。”
  大爺又呵呵笑起來,蕭厲叫了齊修遠一聲,齊修遠跟大爺道了別,過來接他手裡的東西。
  “今天這啤酒又是免費的吧?”他豔羨地說,“我也想找個這麼好福利的工作。”
  蕭厲笑:“這麼愛喝啤酒就拎著吧。”把啤酒遞給他,自己提著別的東西,兩人上了樓。
  快要進屋的時候,齊修遠不放心地說:“那個張傑怎麼老給你免費酒喝?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蕭厲換了鞋,拎著菜去廚房,一邊道,“再說張哥也沒有老給我免費酒,一個月才給了三次。”
  “已經夠多了。”齊修遠跟過去,跟他擠在一起擇菜洗菜,“再說當初你不是還說張傑長得跟林子很像?我有危機感啊。”
  “林子怎麼會讓你有危機感?”蕭厲難以置信地說,“他是我兄弟。”
  “我獨佔欲很強的。”齊修遠趁著洗菜,把蕭厲的手抓在手裡,扭頭吻他的耳朵。
  電話聲響起來,齊修遠歎口氣,擦了擦手去客廳接電話。
  蕭厲隱約聽到他又道謝又道歉,好像拒絕了什麼,等他又纏過來的時候問:“誰來的。”
  “主任。讓我去參加一個什麼培訓。”齊修遠不在意地說。
  蕭厲想了想:“是不是因為證件的問題不想去?”
  這樣的話,不只是培訓而已,一切要用到證件的活動是不是都要謹慎對待?那麼齊修遠從此根本沒有事業可言了。
  蕭厲眉頭皺起來,齊修遠從身後摟住他,一邊親吻他的頸後一邊說:“你又想什麼呢?人生就是有得有失,你在我身邊,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太多了。”
  
  
  
  05
  
  齊修遠一開始就居心不良,吃張傑和林子的飛醋不過是玩笑話,目的是用蕭厲拿回來的啤酒做文章。
  一邊態度強硬地不停強調絕對不能再拿張傑的啤酒,一邊用堅定的手勢表達自己的不滿,順勢“不小心”把一杯啤酒都灑到蕭厲身上。
  “你這人……”蕭厲放下手裡的東西,低頭看著衣服上的酒漬。
  “衣服髒了,我幫你脫掉。”齊修遠蹭過去,手滑到蕭厲的T恤裡面,一路向上摸索。
  蕭厲好笑地看著他,乾脆抬手把T恤脫下,丟在一邊。齊修遠的視線突然被蕭厲赤裸光滑的肌膚填滿,呼吸不由粗重起來,然後聽到蕭厲低聲問:“褲子也濕了,要不要幫我脫?”
  蕭厲很少說這種挑逗的話,齊修遠瞬間被點燃。他的欲望來得是如此的快,以至於他自己都能覺察到自己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要。”他低啞地說,把蕭厲推倒在沙發上,湊過去和他緊緊貼在一起。
  他凝視著蕭厲,右手攀上他的皮帶,蓄意地慢慢解開,手指探進去,親昵地撫弄著他小腹上溫暖結實的肌膚,當蕭厲的呼吸變得淺而急促,齊修遠把一條腿擠進他的腿間,緩慢地移動,不斷與他貼得更近。
  蕭厲喘著氣,伸手開始解他的襯衫鈕扣,齊修遠俯下身去,誘惑般地在蕭厲嘴唇上輕輕舔著,他只是舔弄他的唇角,或者舌尖從他唇縫掠過,時而逗弄地在他下唇上輕咬,引得蕭厲心甘情願抬頭主動吻上他。火熱的鼻息交纏在一起,渲染著啤酒的味道,齊修遠感到蕭厲細細地顫抖起來,感到他在自己嘴裡呻吟,感到兩個人胯下相貼的部分慢慢變得一樣堅硬。
  他佔有地握住蕭厲的腰,慢慢晃動著身體和他磨蹭著,貼著蕭厲的身體反復戳刺,蕭厲的身體上慢慢出了一層細汗,解著齊修遠襯衫扣子的手開始不耐地扯動著布料。
  覺察到這一點,齊修遠在吻著蕭厲時低低笑起來,蕭厲有點惱怒地推開他,齊修遠抬起頭,兩人的唇間是一道晶瑩的銀絲。
  舔去這道銀絲,又伸出舌頭在蕭厲唇上添了一下,齊修遠一邊緊緊盯著蕭厲,捕捉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一邊探手往下,握住了他的性器。
  蕭厲吸氣,推在他肩上的手握緊,像是要把他擁住。
  齊修遠盯著他一笑,緩緩向下滑動,低頭將蕭厲左邊的乳頭含在口中。
  蕭厲猛的彈動,握著他肩膀的手開始推他:“別這樣,我不喜歡……”
  “你喜歡。”齊修遠含著那顆小凸起,模模糊糊地說,他早就發現了,蕭厲不喜歡被愛撫乳頭,恰恰是因為這裡太過敏感。
  “齊修遠……”蕭厲的聲音,在清醒的時候是溫和沉穩的音色,現在則更低沉、喑啞,有著平時無法探尋的柔軟,像添了酒意一樣,慵懶醉人。
  齊修遠更加興奮,他稍稍離開一點,注視著在他的含弄下挺立起來的、閃著水光的小東西,又低頭想舔去那上面的水漬,嘴唇挨近,舌尖與乳尖不斷觸碰,同時喃喃道:
  “有皮膚的味道……汗水的味道,酒的味道,香皂……蕭厲,你的味道……”
  “閉嘴。”蕭厲在喘息中說,他非常不自在,被褻玩和被控制的感覺讓他覺得沒有安全感,他難堪地低聲呻吟,全身籠罩了一層色情的緋紅。
  齊修遠聽話地不再說話,他再次含住他的乳頭,開始用力吮吸。
  “別……”蕭厲弓起身體,雙手扶到齊修遠頭上,想要將他推開,卻因為另一次大力的吸吮而脫力,可怕的快感從乳頭蔓延開來,他覺得自己比剛才還要硬,性器前端一定開始冒出液體,因為齊修遠裹著他性器的手開始變得滑膩,來回摩擦時也帶上了微不可聞的水聲。
  齊修遠套弄著他的勃起,嘴唇離開他左邊的乳頭,開始慢慢向右邊進發,一路吮吸、舔弄甚至啃咬他胸口的皮膚,留下曖昧的吻痕和咬痕。
  蕭厲覺得困窘不堪,他側過頭,本來要推拒齊修遠的手收回,胳膊擋在自己臉上。
  齊修遠卻在這時放過他的胸口抬起頭來,右手加快了滑動的力度和速度,左手試圖把他擋著表情的胳膊拿開。
  蕭厲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喘息聲夾雜著呻吟,越來越急速,但是擋在眼睛上的手臂越毫不放鬆,聲音也透著哀懇。
  “別看,齊修遠……別看……”
  齊修遠看到他泛著紅潮的繃緊的身體,手臂下顫抖的雙唇,臉頰上隱隱的紅暈,一瞬間覺得又想使勁欺負他,又想好好愛惜他,不由俯下身,從他的下巴,一路舔吻到腮邊。
  同時左手放開了他的手臂,一路摩挲來到他的身下,配合著右手的套弄,開始把玩他的囊袋。
  “齊修遠。”蕭厲低聲念著他的名字,在他手中插刺著,節奏狂亂。
  “我在。”齊修遠柔聲答應,然後用同樣的音色呢喃著情話,蕭厲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悸動,汗水沿著柔韌的曲線滑下,他的聲音聽起來透著無助的渴求,緊繃的曲線透著難得一見的脆弱。
  齊修遠鬆開左手,右手專心撫弄他的性器,在他大腿肌肉繃緊的一瞬間,捉住他擋著表情的手臂。
  蕭厲直覺地睜開眼,顫抖的睫毛下麵的雙眼像是被水浸潤,渙散而潮濕,那是很少在蕭厲身上看到的氣質,是包裹在剛硬裡面的嫵媚和順從。
  齊修遠幾乎是讚歎一聲,看著蕭厲無法轉開眼睛。蕭厲似乎被他表現出來的那種饑渴,那種深重的熱切所激動,大幅度抖動起來,伴隨一聲低吟,蕭厲仰起頭,脖頸拉出優美的弓形曲線,他射在齊修遠手中。
  然後他軟在沙發上,淩亂不堪,大口喘著氣,還沉浸在剛才的快感中。
  齊修遠俯身輕吻他,手指繞過他軟下來的性器,向後摸索。蕭厲毫無覺察,沒有任何反抗地任憑齊修遠的手指掠過囊袋,一路繼續下滑,來到他一直渴望的地方。
  “啊。”蕭厲驚呼一聲,掙動著試圖逃離齊修遠按壓在自己後穴處的手指。
  “別動,”齊修遠的性器抵在蕭厲身下,被他的扭動撩撥得快要爆發,低聲勸誘道,“放鬆一點,不會難過的……”
  “別這樣,齊修遠,我真的不喜歡。”蕭厲掙扎更用力。
  齊修遠還沒有強壯到能讓蕭厲在身下一動不動,於是他含住蕭厲的嘴唇,指尖用力,手指直接進入了那個溫暖的洞口。
  幾乎是立刻,齊修遠被蕭厲掀翻在地上,撞到一旁的桌子發出不小的聲響。
  “怎麼——”後背被撞疼了,齊修遠顧不上檢查,坐在地上抬頭看蕭厲。
  蕭厲已經坐起身,氣喘吁吁,臉色潮紅,看著齊修遠的眼神裡面承載了太多情感,猶疑、難堪、愛戀、歉意、羞憤、自責……
  齊修遠忽然心慌起來,他伸手撫到蕭厲腿上,慢慢起身湊過去:“其實,你在上面也一樣的,蕭厲,你上我也一樣,只要是你,我——”
  蕭厲推開他,他跌坐在一旁沙發上。
  兩個人對視許久,齊修遠不知道該說什麼或怎麼做,終於嘗試著說:“下次也一樣……”
  蕭厲看了一眼他仍然鼓脹著的性器,目光投注到他的臉上,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吻他,齊修遠只能看著蕭厲,等待他的選擇。
  突然間,蕭厲起身,從齊修遠身邊走過,回到臥室,他很快換好了衣服,快步出門而去,甚至沒有再看齊修遠一眼。
  
  
  
  06
  
  蕭厲到了樓下就開始後悔,他竟然把勃起狀態的齊修遠一個人扔在房間,沒有給一句理由就走。
  可是他心裡煩亂不堪,他沒辦法在那間充滿兩個人激情味道的房間裡再待下去。
  他走了兩步,心裡已經煩躁到了極點,恨不得自己一路走到世界盡頭,又擔心齊修遠追下來找不到他會著急,深深呼吸幾次,走到樓前的花壇邊上坐下。
  如果他追過來,該怎麼解釋呢?他為了自己犧牲了那麼多東西,做了那麼多事,自己什麼都不能為他做,讓他無家可歸,讓他跟自己犯法,現在甚至沒辦法跟他上床?
  對不起這三個字根本不夠用。
  蕭厲痛苦地閉上眼,雙肘支在腿上,雙手捂住眼睛。
  畢竟是秋天,夜風帶著涼意,蕭厲在心底歎氣,想著他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從夢中驚醒,小小的蕭楊已經睡熟了,他聽到媽媽的房間傳來聲音,以為媽媽剛回來,於是跑出去要給媽媽端晚飯。
  那天看到的景象對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說實在太過恐怖,他嚇壞了,沖進去要拯救媽媽。等媽媽連推帶搡趕走那個讓他害怕的陌生人,蹲在他面前跟他道歉,承諾永遠不把那些人帶回家裡來,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滿臉是淚了。
  但是媽媽食言了,她仍然帶人回家,因為客人不肯額外掏腰包去旅館,她自己也不願意多花錢。她儘量小心,但是那些客人有時候簡直是故意……
  那些回憶如此晦暗痛苦,蕭厲無法再想,他坐了片刻,思維跳躍到自己到了錦庭之後,所見到的那些可恥的花樣,韓嘉手下那些女人依偎過來的豐滿的肢體,想到一雙雙燃燒著欲望的眼睛,想到李時青看他的眼神……
  這些事他沒辦法跟別人說,就連對齊修遠他都開不了口。他能怎麼說呢?齊修遠,我小時候見到那樣的事,就想,真可恥,真骯髒,我一輩子也不要做這種事。可是我自己也會有需要,我去找那些女人,和當年找我媽的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李時青找我,和我找那些女人,不也是一樣的事?
  他根本說不出口。
  一個人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用另一個人最私密的地方獲得快感。對於蕭厲來說,是世界上最卑劣、最沒有尊嚴的事情。
  他和齊修遠膩在一起親熱,無論用手還是用嘴,他都能欺騙自己,但最後一步始終是他邁不過去的門檻。齊修遠和所有人不同,他沒辦法對齊修遠做那種事,更不能忍受讓齊修遠這樣對他。
  他知道這不對勁,他知道這會傷害齊修遠,他努力在心裡說服過自己。但他還是推開了齊修遠,並且把他一個人扔在身後……
  輕微的腳步聲慢慢接近,是熟悉的節奏。有人走過來,蹲跪在他面前,伸手撫著他一邊的膝蓋。
  蕭厲覺得自己一僵,他不敢動,像等待判決一樣等著齊修遠開口。
  “這裡冷。”齊修遠的聲音就像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我們回家去?”
  家。蕭厲怔怔地想著,靜默半晌,搖了搖頭。
  “那我陪你。”齊修遠說,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想一個人待著,我可以先走。”
  這次蕭厲靜默的時間更長了些,然後他把手從眼睛上拿開,伸向齊修遠,低聲道:“別走。”
  齊修遠在他膝蓋上輕輕吻了下,起身握住他的手,坐在他身邊。
  這個社區一到晚上燈光昏暗,旁邊一盞路燈昏黃的光線灑下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光圈,有不知名的小蟲慕著光明而來,在那裡高高低低地飛著。
  蕭厲看著那些小蟲子,齊修遠看著他,慢慢坐近,側過身去將他擁在懷裡。
  “你可以跟我說的,蕭厲。”他低聲說,把臉埋在蕭厲的頸側,“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他用嘴唇碰觸蕭厲耳朵和脖頸的皮膚,毫無欲念的,只是單純撫慰式的、輕輕的、涼涼的碰觸。
  蕭厲在他的觸碰下慢慢放鬆了身體,齊修遠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你該依賴我的。你是蕭楊的大哥,林子的大哥,你處理很多事,照顧很多人,可你自己也一樣需要照顧。”他開始吻他的肩膀,“你不會照顧自己,就讓我來照顧你。蕭厲,讓我照顧你。”
  蕭厲張了張嘴,但仍然沉默,他無法說出口。
  齊修遠終於忍不住,一邊擁緊他,一邊低聲道,“是不是李時青?他和你……你們……那個時候,他對你不好?”
  蕭厲想了一下才明白他什麼意思,“不是。”他回答,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想笑,然後他低語:“你真能想。”
  齊修遠看上去卻似乎更擔心了,“那為什麼你那麼怕和我一起……?”
  “我不是怕。”蕭厲低聲說,他頓了頓,垂下視線,“我知道我有問題,對不——”
  他不說話了,因為齊修遠吻上來,極盡珍惜地碰觸著他的嘴唇,在他唇邊低聲說著話。
  “別說對不起,蕭厲,我最怕你覺得對不起我。”他輕輕撫著蕭厲的後背,“我不是蕭楊,不是你的小弟,我不需要你站出來為我解決一切問題。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對問題。是我先追你的,你忘了?”
  蕭厲有些震動地看著他,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長大了,在他過去的日子裡,他的責任,他的罪,他小心經營的勢力,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提醒他:你不能出錯,你不能任性,你要解決一切問題。
  “我可以等的。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等你接受我,等你認為我有資格知道的時候……”齊修遠在他耳邊喃喃地說,蕭厲忽然不由自主地想,齊修遠一定是個耐心的老師。
  他還是沒辦法開口,那些過往太晦暗,太令人難堪,讓他覺得自己卑鄙下流,他沒有做好準備告訴任何人。但是齊修遠在這裡。齊修遠願意和他一起面對困難,齊修遠寬容他的固執,齊修遠在乎他的感受,齊修遠只用幾句話就減輕了他的壓力。
  漠漠寒夜中,齊修遠給他一個家。
  
  
  
  07
  
  齊修遠下樓找蕭厲的時候,因為焦急而出了一身汗,被冷風一吹有點著涼。跟蕭厲往回走的時候,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回到住處,蕭厲就把他推到浴室洗熱水澡。
  齊修遠擦著頭髮出來,在臥室的窗邊找到了蕭厲。
  自從齊修遠跟他開過那個惡劣且帶著顏色的玩笑後,他很少接近這扇窗子。但是現在他站在窗邊,一隻手輕輕搭在窗臺上,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已經換上了輕便的家居服,也就是說,齊修遠的一件舊襯衫和一條休閒褲,沉默的側影看上去是一種帶著憂鬱的英挺。
  齊修遠無聲地微笑,伸手關上了房間的燈。
  一片黑暗中,只有視窗透進來朦朧的光。
  蕭厲漆黑的剪影回頭看他,他明知蕭厲看不到,仍然一笑,丟開手裡的毛巾,跳到床上躺下。
  “這樣看外面才清楚。”他說著,拍著身邊的位置,“來。”
  蕭厲走過來,躺在他身邊。
  在A省小旅館裡養傷的時候,他們喜歡趁著韓嘉不在,並排躺在那張小床上,雖然沒有什麼親熱的行為,只是聊天或者只是躺著就覺得非常充實快樂。現在這張床雖然大,他們仍然像當初一樣靠得很近,那種平和充實的感覺再次縈繞在兩人周圍。
  而且齊修遠是對的,這樣向外看,夜空澄澈,星光璀璨,因為窗子很大,兩個人簡直像被星空籠罩著。
  看了一會兒,齊修遠微微笑起來,先是伸手觸碰蕭厲的手,然後將他的手握在手心裡,蕭厲遲疑了一下,用力握回來。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並排躺著,過了很久,蕭厲的呼吸變得平緩而悠長,齊修遠輕聲問:“睡著了?”
  “沒有。”蕭厲也輕聲回答。
  齊修遠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道:“沒想到這個城市地上這麼邋遢,天上卻這麼乾淨。”
  蕭厲輕輕笑了一聲,握他的手更緊了些。
  “真的,我好久沒這樣看過星星了。”齊修遠趁機和他挨得更緊,“小時候在縣裡住,天天都能看到,那之後就很少看到這麼乾淨的天空了。”
  蕭厲安靜了片刻,開口道:“齊修遠,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我?”齊修遠側過身面對他,聲音輕鬆而含著逗弄,“你猜。”
  蕭厲仍然平躺著,從這個角度齊修遠能看到他睫毛長長的側影,不由伸手去觸碰。
  蕭厲躲了一下,捉住他的手,也側過身面對著他:“我猜和現在一樣。”
  “哦?”齊修遠帶著笑意,“我現在什麼樣?”
  “很聰明。”蕭厲直覺地回答,想了想,又說,“很……很好。”
  齊修遠低低地笑起來,向蕭厲靠近些,手搭在蕭厲身上。
  那一瞬間蕭厲屏住了呼吸,不過齊修遠的手只是放在那裡,沒有任何企圖地拍撫著,這種肢體接觸讓他安心,為了表達他對此的喜歡,蕭厲也伸手搭在齊修遠身上,兩個人躺在星空下,毫無欲念地相擁。
  “我小時候並不好,”齊修遠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他放低聲音,聽起來好像沉浸在久遠的過去,“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爺爺也好,爸媽也好,雖然都在黑道上風光過,後來也都深受其害,不想讓我也參與進來,他們考慮來考慮去,覺得教書最保險,環境單純,很穩定,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決定要讓我做教師。”
  蕭厲微微皺了下眉頭:“不是你自己願意的嗎?”
  “我那時候還小,他們根本沒想跟我商量。只是不停跟我說,做生意太麻煩,從政太危險,做這個不好,做那個不行……”齊修遠的語氣複雜起來,“所以我小時候非常叛逆,我恨他們隨便決定我的未來,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們不舒服。”他安靜了幾秒鐘,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翹課,剪古怪的髮型,打架,離家出走……我是不是跟你說過素素小時候很怕我?”等蕭厲點頭,他才繼續道,“那時候我恨他們所有人……後來有一天,爺爺把我從學校接出來,說……”
  他說不下去,只是緊緊抱著蕭厲,蕭厲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覺得他的身體慢慢顫抖起來,像是一片風裡的葉子。
  歎了口氣,蕭厲也用力擁抱著他,輕輕吻著他的頸後。
  齊修遠沒說話,抱著蕭厲的力度越來越大,他們本來面對面側躺著,這樣一來,蕭厲就被他勒得非常不舒服,但他毫不介意地任憑齊修遠把他弄得很疼,手在他繃得緊緊的背上來回遊移著。
  沒過多久,齊修遠忽然放鬆自己的擁抱,聲音還帶著乾澀之感,解嘲似的說:“我還說要照顧你,結果居然讓你照顧我,我——”
  他把蕭厲推開一點,就要起身下床,卻被蕭厲抓住胳膊一帶,摔回床上,接著熟悉的溫熱感靠過來,蕭厲已經擁住他,手扶著他的後頸,讓他額頭靠在自己肩窩處。
  齊修遠似乎總能找對最合適的那個句子來安慰別人,蕭厲想,結果他也需要別人的安慰。面對齊修遠的時候,他常常覺得自己是被保護的。是的,他更兇狠,更有力,但溫文的、無害的齊修遠卻永遠能找到方法保護他。
  而現在,這個一直從容的齊修遠在需要他。他因為吐露深藏在心中的悲傷而難過,居然想從他身邊躲開。這可不行,現在是他要保護他。
  這種想法奇異地賦予了蕭厲某種溫柔的心態,這一刻,他自己因為回憶往事而晦暗的情緒不再重要了,身前這個把頭埋在他肩上,雙手環上他腰部的男人,他的往事、他的情緒才更重要,更佔據他的所有思緒。
  兩個人無限靠近,蕭厲扶著齊修遠後頸的手指溫柔的撥弄著他的頭髮。他不像齊修遠,用語言就能解決很多問題,能撫平別人的情緒,他所熟悉的安慰方式是黑道兄弟之間心照不宣地擊拳,或者大筆的安慰金,或者“我會為你報仇”的承諾。他不知道怎麼安慰齊修遠,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為此發愁,他只是安靜地、遵循著本能地和齊修遠擁抱在一起,不肯讓他走開。
  在心裡的某處,他知道這會有用。
  不知過了多久,齊修遠緊繃的背部放鬆了,他微微放開蕭厲,從他肩上抬起頭,兩人額頭相抵。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有時候,沉默具有語言所不能超越的撫慰的力量。即使他們離得這麼近,也沒有誰起什麼心思或者不自在。他們很自然地相擁而眠,都知道這樣的睡姿會使他們醒來時肌肉酸痛,卻誰也沒有更換更舒服的姿勢。
  
  
  
  08
  
  齊修遠生病了。
  他體質本來很好,傷筋動骨一百天的時候,照樣好吃好睡沒有大問題。昨天找蕭厲的時候有點著涼,心情大起大落,又開著窗子睡著了,第二天起來居然有點低燒。
  他因為工作的關係,早睡早起成了習慣,蕭厲也跟著他起得很早,見他精神懨懨的,就提議讓他請半天假。
  “我沒有那麼嬌貴,上班還是沒問題的。”齊修遠說。
  蕭厲想想也是,看著他吃了藥出門,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結果中午回去看見齊修遠萎靡不振地等他做飯,不但沒有退燒,還開始頭暈。
  “先去社區診所看看吧。”蕭厲說著,伸手去拉他。
  “睡一覺就好了。”齊修遠躺在沙發上,怎麼都不肯起來,最後乾脆耍流氓道,“要不咱們做點什麼,我出出汗就好了。”
  “你他媽能有點正形嗎?”蕭厲哭笑不得,長久以來第一次爆粗口。
  兩人來這裡時間短,還沒來得及置辦厚被子,蕭厲把兩床薄被蓋在齊修遠身上,又蓋了幾件衣服,才進廚房做飯。
  出來的時候齊修遠已經睡著了,眉頭還皺著,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
  蕭厲輕輕走過去,坐到他身邊,看了他一會兒才叫他起來吃飯。
  下午的時候,齊修遠堅稱頭暈減輕了,不肯去診所也不肯留在住所休息,逕自出門上班。
  蕭厲不知為什麼,一下午心神不寧,看看快到齊修遠下班的時間,跟張傑請了假,一路快走去職中接他。
  快到門口的時候,就見看門大爺站在路邊,神色焦慮,伸長了脖子向遠處看著。
  蕭厲叫了他一聲,沒來得及問齊修遠的事,大爺已經疾步走過來,
  “你不就是小袁老師的朋友?”他惶急地說,“小袁老師可能有麻煩了!”
  “怎麼回事?”蕭厲皺緊眉頭。
  “他上次處理一個打架的學生,我剛才看見那個學生和他到外面去了。”大爺快速地說,“那個學生認識社會上的人,以前也是,連老師都敢打,還敢動刀子。小袁老師剛來不知道,被他騙出去可沒好事,我已經報警了,可是——”
  “他們去哪兒了?”蕭厲打斷他。
  他的氣質幾乎是立刻發生了變化,溫和的感覺陡然一變,暴生出的兇狠讓看門大爺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才伸手指著某個方向。
  “他們往那裡走了——”
  直到蕭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看門大爺還覺得心臟在劇烈跳動。
  
  
  
  09
  
  這個城市的街道很少正南正北,還經常有半截的斜街,蕭厲謹慎地記著道路,一路焦急地尋找齊修遠的蹤跡。
  一刻鐘後,他才在某條小巷外聽到齊修遠的聲音。
  “不是說要帶老師去看醫生?來帶啊。”他慢悠悠地、挑釁地說。
  “呸!”年輕而強硬的聲音介面,“你他媽下來,我們就帶你去。”
  “這牆太高了,我下不去。”齊修遠好像在笑,“不如你上來幫我一下?”
  “操,你當我傻啊?有本事你他媽下來!”
  “有本事上來。”
  “有本事下來!”
  ……
  蕭厲放慢了腳步,慢慢踱進小巷。
  這是一條很短的小巷,盡頭的牆上,齊修遠大馬金刀地坐著,氣度悠然地看著腳下七八個圍作一圈的小混混。
  蕭厲進去的時候他正遊刃有餘地逗著那個為首的高個子,一幫小混混被他的態度惹得更憤怒,跳著腳罵,又被他占了地勢之利,誰也不敢真往牆上爬。
  齊修遠一抬眼看見蕭厲,眼睛中閃過一抹笑意,慢慢道:“你們這樣不行,來,讓老師教你們個乖。”他微微一笑,“你們撿塊磚頭,把我砸下來,不就行了嗎?”
  不停叫囂的小混混們有片刻的安靜,然後一個聲音道:“小輝哥,他說的對啊。”
  “對還不他媽給我撿磚頭?”被叫做小輝的高個子憤怒地拍了出聲的少年一掌。
  幾個混混開始低頭尋找,當他們先後轉過身來,看到站在巷口的蕭厲,又都楞了一下。
  高大修長的年輕男人,相貌英俊卻帶著傷疤,衣著普通,手無寸鐵,只是面無表情、隨隨便便站在那裡,就讓幾個少年不寒而慄。
  “你是什麼人?”小輝走上前去,兇橫地問道。
  蕭厲一語不發,上前一步,一腳踹到他胃部,把他踹到地上。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小輝旁邊一個少年大叫一聲,掏出一把水果刀向蕭厲沖過來。
  蕭厲閃過刀鋒,伸手揪住他的領子,用力一摜,把他摔在正掙扎著爬起的小輝身上。
  兩人慘叫著摔作一團,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滿臉敵意地叫嚷著,把蕭厲圍在中間。
  蕭厲面對少年們的叫囂不為所動,神情像是在仔細分辨遠處的某種聲音。少年們彼此用眼神示意,一起發聲喊,向蕭厲撲過來。
  蕭厲十七歲的時候,曾經被馬瘸子的五個手下堵在這樣一個小巷裡,對方提著鐵棍和砍刀,他手裡只有一根木棍。毆鬥持續了十幾分鐘,站著走出巷口的只有他一個人。
  那次之後,刀疤蕭的名號才響起來。
  所以,現在蕭厲所要擔心的問題,只是把握出手的分寸罷了。
  只是齊修遠撐著牆頭跳下來,走到蕭厲身邊的工夫,挑釁的少年們一個不落地躺倒在地上,慘痛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我爸媽真是失算,這年頭當老師也有風險啊。”齊修遠自嘲一笑。
  蕭厲沒有回答,走過去把躲在同伴身後的小輝揪出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就見小輝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驚恐不已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要嚇哭了。
  蕭厲把他丟到地上,回轉身看了齊修遠一眼,正要說什麼,遠處傳來了警笛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明顯在向這裡開過來。
  軟倒在地上的小輝臉上居然散發出驚喜的神采,他扯著嗓子喊起來:
  “救命——救命啊——”
  蕭厲和齊修遠對看一眼,都不由笑出來。蕭厲走回他身邊,兩個人並著肩,安靜而迅速地離開了。
  
  
  
  10
  
  “如果我沒去,你準備怎麼解決?”蕭厲一邊把櫃子裡的衣服拿出來遞給齊修遠,一邊問。
  齊修遠接過衣服,折疊幾下放進箱子裡,一邊回答道:“逗他們玩嘛,玩夠了就拿出手機,用報警嚇唬他們。沒想到牛大爺比我還牛,直接報警了。害得咱倆還得亡命天涯……”他頓了頓,笑起來,“你比牛大爺還牛,把那幫小崽子們嚇成那樣……我看他們這下全都傷筋動骨了,蕭厲,你是不是狠了點?他們還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玩刀,才最危險。”櫃子空了,蕭厲和齊修遠一起疊著衣服,“幫派就常常雇傭這種小孩子,一點錢就能打發,又好控制,打起架來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幹,對女人和六七十歲的老人都能下狠手……”
  齊修遠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微笑道:“怪不得你今天出現的時候一臉殺氣,怕我被他們下狠手?”他忍不住又親了蕭厲一下,“那孩子不是幫派分子,他不過是覺得打架很神氣。”
  蕭厲也勾著他的脖子親回來,然後說:“你生著病也要給他們上課,那小子還想趁機報復你,那我今天就給他個教訓。”
  齊修遠僵了一下,怔忡著看了蕭厲一會兒,手臂用力將他擁在懷裡吻了很久,才放開他低聲道:“其實我沒有那麼偉大,生著病也要上班,是怕你覺得我太沒用。”他輕輕貼著蕭厲的唇,悄聲說,“可是聽你這麼說,我真高興……我真高興。”
  蕭厲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沒辦法習慣齊修遠感情外露的甜言蜜語,他不自在地推開齊修遠,說了一句“別這麼肉麻”,就走出臥室去洗手間收拾洗漱用品。
  他拿牙膏牙刷的時候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眼睛明亮,唇角翹起,輕鬆,自在,愜意。
  愛著,被愛著;需要,也被需要——是啊,真高興。
[ 此帖被池上水微涼在2011-11-04 13:23重新編輯 ]
共1條評分

  第四間屋子:D省某二線城市,某藝校家屬院,一層,75平米,兩室一廳
  
  
  
  01
  
  他們向東走,一路來到臨海的D省。
  他們所在的這個城市雖然在內陸,但是空氣中仿佛也有海洋的潮氣。
  在傳說中,這裡民風大膽豪放,女人極為潑辣。但真的住下來,又發現和其他地方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同。
  
  
  
  02
  
  他們來看房子的時候,看到了上一任房客留下的一屋子綠色植物和一缸金魚。
  “他們出國了,這些東西帶不走,”老實的中年房東這樣解釋,“挺漂亮的一對兒,週末還在這房子裡辦班教畫畫。”他指了指其中一間屋子,“這間屋靠外面的牆上我給開了個門,你們如果也辦班啊做點小生意什麼的挺方便的。而且在家屬院做小生意,上面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交稅都不用的。”
  蕭厲走進這間有點空蕩的屋子,光線非常明亮,屋子一側是一個櫃檯,裡面淩亂擺放著幾隻寂寞的鉛筆,另一面牆上用油彩簡單勾勒了一個戴著王冠的小孩子和一隻狐狸的背影。
  “那還是他們留下的,”房東跟在後面說,“你們要是不喜歡,可以拿塗料蓋住。”
  蕭厲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和齊修遠的相遇,齊修遠微微一笑,蕭厲對房東說:“我們不介意,你剛才說租金怎麼算的?”
  
  
  
  03
  
  齊修遠在附近的補習班找到了工作。工作人員仔細研究了他的假證書,商量好了按周結算薪水,並在對外散發的宣傳冊上把他描述成本地某重點中學的資深一線教師。
  補習班和普通學校不同,工作時間正好和後者岔開,齊修遠每天晚上和週末的時候就忙起來了。
  在他找工作的時候,蕭厲打掃收拾了那間屋子,用文具畫具把那個櫃檯填滿,開始對外營業。
  為了上網方便,齊修遠新買了一台筆記本,並且體貼地給蕭厲配上了手寫板。除此之外,他們置辦了很多新的東西,包括牆上的裝飾和魚缸裡的小擺設。
  有一次,蕭厲笑著說:“東西越買越多,下次要走就拿不動了。”
  “拿不動也沒什麼,”齊修遠看著牆上的油彩微笑,“就跟之前那兩個人一樣,留給後面的住戶好了。”
  
  
  
  04
  
  他們在D省的生活慢慢平靜下來,齊修遠覺得前所未有的滿意。
  他喜歡和蕭厲早上出門散步,走十分鐘就來到一個小公園,晨練的老人們非常友好;他喜歡教蕭厲使用電腦,更喜歡教著教著就跟他胡鬧起來,最後把他拐到床上了事;他喜歡看蕭厲跟藝校買文具的學生打交道,喜歡蕭厲查對帳目的時候認真的表情;對了,他還喜歡新屋子的浴室,因為它足夠大,可以容納兩個人同時洗澡。
  如果非要找出什麼他不是那麼滿意的事情,那就是他和蕭厲仍然沒有做到最後。
  他對此非常有耐心,很多同志伴侶一年也沒有幾次實質性的插入行為,這並不影響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換而言之,他並不是急於和蕭厲上床,他只是急於解開蕭厲的心結。
  很多次,他們在一起親熱,齊修遠激動起來無法自控的時候,蕭厲總是會露出一種既像是愧疚又像是自責的表情。他不想讓這種情緒介入他們之間。
  他悄悄為此苦惱了一段時間,他在書裡、在網路上尋找方法,沒有人告訴他標準答案,但是他慢慢知道,想要解開這個心結,蕭厲要自信,要有很多朋友,要有積極的社交生活,要瞭解健康的正常的性愛。
  對於東躲西藏,連找工作都不敢找會惹上是非的職業的他們來說,這幾條並不是那麼好辦到的。
  最後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有那麼一個地方,他們可以在那裡交到朋友,這些朋友不會關心他們的真實身份,不會對他們的過去追根究底,同時又能體貼他們的處境,給他們好的建議,展示給他們形形色色的良好的同性之間的關係。
  那就是gay吧。
  
  
  
  05
  
  齊修遠在網路上查找本地的gay吧。這裡雖然是二線城市,但因為風氣開放的關係,知名的gay吧就有四五間。
  齊修遠暗自記下來他們的地址,準備一一去打探清楚。他並不準備和蕭厲一起去,因為gay吧的層次良莠不齊,萬一被蕭厲看到層次比較低、環境很惡劣的,他擔心蕭厲下次肯不肯跟自己一起出來。
  第一天,他來到車站附近的一家夜店,一進去他就發現這是個低級的尋歡場所,昏暗的燈光裡,穿著暴露的女人,打扮妖豔的男人,鬼鬼祟祟的搖頭丸販賣者,不懷好意的侍應,都讓他很不舒服,停留了不到五分鐘,他就迅速離開。
  第二天的這家店裝潢很有格調,但是MB很多,齊修遠在吧台前坐了不到半小時,已經有四五個人過來直接問他要不要做的了,還有一個直接上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就差在他身上蹭了。齊修遠避開他,然後落荒而逃。
  第三天的這家店就正規得多,燈光舒適,環境考究,侍應頗有素質,來往的客人禮貌且充滿善意。
  齊修遠松了一口氣,點了酒後又跟調酒師攀談了幾句,多打聽了一下這家酒吧的情況,然後拒絕了調酒師要給他介紹好男人的好意。
  “我有男朋友了。”他微笑著說。
  “那你怎麼還單身來這裡?只是為了喝酒?”調酒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這麼懷疑我啊?”齊修遠笑著回答,“那我明天把他帶來,你就知道了。”
  
  
  
  06
  
  第一天,齊修遠說他同事聚餐要晚回來,蕭厲自己一個人吃的飯。
  那天他回來並不晚,但是蕭厲卻敏銳地覺得不對勁。
  他在黑道混了十幾年,其中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幫韓嘉看場子,他對於歡場的每一個細節都無比熟悉。在齊修遠身上,他幾乎能嗅到歡場的味道,那是燈光、音樂、魅惑的笑、高檔酒的色澤混在一起的味道。
  “你們去哪裡聚餐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啊,我們去吃了火鍋。”齊修遠快速地回答,有點太過快速了。然後他湊到蕭厲身邊跟他一起查對帳目,“蕭厲,你的字真是漂亮,你練過嗎?”
  “小時候,有個落魄的畫家在我家附近住,我跟他學過寫字。”蕭厲回答。
  “難怪。”齊修遠說著,在蕭厲拿筆的手上吻了一下。
  蕭厲不由自主微笑起來。
  即使一切都可疑,這個男人也是值得信任的。他想。
  第二天,齊修遠說同事要請客,蕭厲仍然是自己一個人吃的飯。
  那天他回來稍晚一些,身上那種歡場的味道更濃,他洗澡的時候,蕭厲把他的外套收進洗衣籃,在上面發現了閃著微光的金色粉末。
  那種粉末蕭厲見過,年少的韓嘉曾經把它們抹在臉頰上或者鎖骨上,然後登臺表演誘惑男人的節目。
  蕭厲皺緊眉頭,然後丟開外套,來到浴室門外,敲門直接問:“齊修遠,你晚上吃的什麼?”
  “在同事家吃的,家常便飯。”嘩嘩的水聲中,齊修遠這樣回答。
  蕭厲靠在浴室外的牆上,什麼話都沒說。
  第三天,蕭厲背對著門口,把一箱畫筆放在櫃檯上拆開的時候,身後傳來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嗒嗒聲。
  “請問,呃,李肖在嗎?”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蕭厲側頭看去,一個身材高瘦,衣著性感鮮亮的年輕人站在他身後,他穿著高跟鞋,脖子上圍著紗巾,聲音雌雄莫辨,走在街上的話會有絕大部分人認為他是個時髦女郎。
  這些人裡面不包括蕭厲。
  他只是掃了這人一眼,淡淡道:“什麼事?”
  來人被他的冷漠激怒,聲音也變得冷淡生氣:“我是來找李肖的,喏,他把這張名片給了我,我才來這裡找他的嘛。”他環顧一下,露出不屑的表情,“呿,名片上寫什麼文化用品公司,居然是這麼個小破地方。”
  蕭厲皺眉,轉身走近他道:“什麼名片?”
  來人在陽光下看清他的長相,雙眼微微一亮,盯著他不放,手裡的名片任憑他抽走也沒有說什麼。
  蕭厲看了看那張名片,想起來這家小文具店剛開始營業的時候,齊修遠賣了一大批文具給他所在的補習班,為了方便補習班跟蕭厲聯繫,他還特地幫蕭厲印製了很能唬人的名片。
  “他跟你說他是李肖?”蕭厲抬眼問。
  “哎呀,名片都給我了,還能有假嗎?”來人嘟著嘴,不滿地說,“我還以為可以敲一筆,還特地巴巴地過來,真是的,裝著這種名片,原來是想裝大老闆釣人!”
  他跺了跺腳,轉身要走,猶豫了一下,回身看著蕭厲微笑:“那個,帥哥,我們也算有緣,你有沒有名片要給我啊?”
  蕭厲一直盯著他,見他回頭,忽然靠近他,伸手在他衣領邊一蹭,又把手收回到眼前,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是閃著淡淡金光的粉末。
  來人被他這個動作弄得面紅耳赤,雙眼亮亮地向他靠近。
  蕭厲伸手擒住他的下巴,微微皺著眉頭,仔細打量他的長相,目光複雜深邃。
  被他這樣盯著的男子覺得自己腳都要軟了,他慢慢閉上眼睛,向蕭厲倚過去。下一秒,下巴上的手一緊,他被用力推開,一連後退好幾步才站住。
  “喂!你——”他不服氣地嚷著。
  “我沒有名片,你可以走了。”蕭厲冷冷地說。
  那男子本來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他眼睛中某些冷酷的東西所阻止,低聲罵了兩句,悻悻地走開了。
  蕭厲看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晚飯之前,果然又接到齊修遠的電話。
  “我要回請昨天在家招待我的那個同事,晚點回家,你自己吃飯吧。”
  蕭厲沉默了兩秒鐘,說,“好。”
  他掛上電話,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覺得胸中有一股情緒蒸騰起來。
  他非常熟悉這種情緒,當初張娟娟跟他剛認識,告訴他說她是獨眼三哥的孫女兒的時候,他胸中湧起的就是這種情緒。
  憤怒,從沒有過的憤怒,覺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最不可能的那個人欺騙了。
  他當時就是帶著這樣的怒火和難以置信去找齊修遠,用拳頭和槍管教訓他,把他揍得遍體鱗傷。
  他當時沒有意識到,他那麼生氣,那麼暴力,只是因為齊修遠在那時就對他很重要了。
  齊修遠,齊修遠,齊修遠。
  蕭厲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覺得有生以來沒有這麼煩惱過。
  上次是你有苦衷,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07
  
  齊修遠回到住所的時候,蕭厲銜著一支香煙坐在沙發上,正用他的筆記本慢慢練習打字,聽到門聲也沒有抬頭看。
  “我好久沒見你抽煙了。”齊修遠走近他,輕輕把香煙從他唇間拿下來,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今天突然想起來,就買了一包。”蕭厲回答,抬眼看齊修遠,“齊修遠,我有話問你。”
  “真巧。”齊修遠明顯不想放開他,雙唇在他唇邊磨蹭著,微笑著低聲說,“我也有話跟你說。”
  他親了一會兒,開始向蕭厲口中探出舌尖的時候,蕭厲推開他,想說什麼,看著他的表情愣了一下道:“你心情很好?”
  齊修遠雙眼發亮地看著蕭厲,唇角是壓抑不住的微笑,聽到蕭厲問,他的微笑變大了,身體前傾,把蕭厲撲倒在沙發上。
  “好極了。”他回答,然後低下頭去吻蕭厲,蕭厲偏了偏頭躲開,他毫不介意地沿著蕭厲的臉頰一路啄吻到他的耳廓,一邊愉快地說,“今天我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蕭厲,我要你明天陪我再去一次。”
  蕭厲伸手捧住齊修遠的臉,阻止了他的親吻並且神色微妙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問道:“你不是說今天請同事吃飯?”
  齊修遠討好地笑了一下,道:“我不好意思跟你說去gay吧啊,還好今天有收穫,不枉我這兩天到處考察。”
  蕭厲沉默了兩秒鐘,看著他的表情更複雜,最後問:“你去gay吧想收穫什麼?”
  齊修遠摸不透他是不是在生氣,低頭想要吻他,卻被他捧在臉側的手阻住。於是只是看著他,放低聲音柔聲問:“你生氣了?”
  蕭厲皺了皺眉,沒有說話,齊修遠馬上解釋道:“我看韓嘉一走,你好像有點寂寞。我們現在這樣,也很難交到什麼新朋友……我倒是不介意只有咱們兩個在一起,可是我希望你……我希望除了這裡,再多一些我們可以一起去的地方。”
  蕭厲看著他的眼睛,就像在探究他到底有幾分真誠:“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的。”
  齊修遠笑:“我知道,但我不放心。有的gay吧亂得很,我得先看過才放心。”
  蕭厲皺起的眉頭放鬆了一些,但仍然指出:“有什麼不放心的?總不會比我見過的還亂。”
  “那不一樣。”齊修遠趁著他手勁放鬆,低下頭親了親他,“那是你們幫派的地方,再亂你也要待著,可是現在我在找咱們兩個放鬆的地方,我可不願意讓你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他皺起眉,有點忿忿地說,“像昨天我去的那個地方,亂糟糟的不說,我還丟了錢包,還好證件沒在裡面——”
  “名片在不在裡面?”蕭厲打斷他。
  “什麼名片?”齊修遠疑惑地看著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的那張對吧?我帶了幾張,為了聯繫生意方便來著,好像是丟了。沒關係,家裡還有存貨……蕭厲?”
  蕭厲不知為什麼情緒有些激動,他用力把齊修遠推開,自己坐在沙發一邊,扭著頭不看他,胸膛起伏著。
  “蕭厲?”齊修遠不明所以,湊過來低聲呼喚他的名字。
  蕭厲聽到了,他不想回答,因為他怕一開口聲音是顫抖的。那顫抖的聲音將會洩露他心裡的深情——
  原來他已經這麼喜歡齊修遠了,原來他這樣愛著他。
  二十多年,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憤怒、恐慌、患得患失,他從沒因為某個人而喪失冷靜的判斷力,他也從來沒有在哪次誤會解除之後感受到這樣的安心、放鬆和幸福。
  在等待齊修遠回來的時候,他坐立難安。他去買了煙,尼古丁沒有辦法還給他平靜;他逼迫自己認真練習打字,常常一走神就打出他的名字;他的心慢慢揪緊,他開始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想那個穿著時髦的有著陰柔氣質的男人和齊修遠之間發生了什麼,想齊修遠為什麼騙他,想齊修遠和他會變成什麼樣……
  等待的時間很短,但他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戰爭。他和齊修遠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慢慢從心裡浮現,這些他本來很少想起,甚至因為牽涉到並不那麼美好的過去,他有時刻意不去想。可是慢慢地,他想起來,那些不認識齊修遠的歲月,那些跟齊修遠還很生疏的日子,在他的記憶裡是顏色晦暗的、陳舊的、令人不快的;可是齊修遠進入了他的生命,帶來了明亮的色彩,他聰明、他執著、他溫柔、他有趣,他熱烈地追求他,他跟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他應該得到自己的全心信任,可是他也應該對自己毫無隱瞞。
  這麼混亂而矛盾的想法在齊修遠回來的時候更是亂作一團,他無法抬頭看齊修遠,只想迅速問清楚真相,讓所有的事情有個了結。
  這時他才發現,他對於會發生什麼完全沒有準備。齊修遠說謊了,他該怎麼辦呢?他和那個帶著發光金粉的男人有過什麼,他又該怎麼辦呢?這對於蕭厲是全新的經驗,他沒有和誰有過這麼複雜而重要的戀愛關係,他也從來沒有在做某件事情之前沒有想好後路。
  然後齊修遠給了他答案。
  他的謊言不是為了欺騙,他的隱瞞不是為了背叛。
  就像熊熊的烈焰被海水溫柔而有力地覆過,就像一陣清涼的夜風帶走酷熱的暑氣。憤怒被平息,恐慌得到安撫,幾乎就是一瞬間的事。
  太可怕了,這個男人左右他的心情如此容易。
  而且這個男人,這個對他擁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的男人,也一樣愛著他。愛得更早,也愛得更深。
  蕭厲沒有辦法再繼續看著他,那一刻在他心裡湧起的,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和力量——他知道了什麼是愛情,他知道了自己能愛,他知道了自己在深深地愛著,且得到了更深的回應。
  肩膀處有微溫的撫觸,是齊修遠擔心地靠過來。
  “蕭厲,”他伸手撫摸他的額頭,“你怎麼了?”
  蕭厲不想回頭,齊修遠扳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他不得不抬眼看他。
  蕭厲自己沒覺得這一眼什麼不同,但是齊修遠的眼神馬上變得深邃,像是驚豔一般,他微微倒抽一口冷氣,盯著蕭厲屏住了呼吸。
  “齊修遠。”蕭厲想說我真喜歡你,想說以後你不要再這麼做了,不要再讓我這麼著急了,但他看了齊修遠一會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手下用力,將他壓倒在沙發上,“我們來做。”
  
  
  
  08
  
  齊修遠一開始並沒弄清楚蕭厲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沒空分出心思來想。
  他只覺得蕭厲前所未有的性感,放在他肩後的手的觸感,和他相連的肌膚的溫度,俯下來時吹在他臉上的溫熱的吐息……全都讓他全身發熱,不能自已。
  蕭厲的眼神也與平時不同,像是陽光照在海面上,起伏的波浪從暗藍色變為一望無際的純藍,是毫無保留的明亮。沒有一點遲疑,沒有一點謹慎,那樣看著他的蕭厲,仿佛在把自己心裡最深的東西也全都交付給他。
  被蕭厲用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的感覺實在太好,齊修遠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他想轉開眼睛,不然,再被這樣看下去,他會在下一秒把蕭厲撲倒在地板上,然後壓在身下,做一件會讓他十分生氣的事情。
  可是蕭厲越靠越近,齊修遠甚至能看清楚他黑色的眼眸中瞳孔和虹膜的界限,能看清楚他的長睫是怎樣排列在一起,隨著眨眼而扇動,讓他的眼神更顯得迷離。齊修遠像是被攝住了魂魄一樣,徹底被引誘了,他呻吟了一聲,放棄自己的理智,伸手環住蕭厲的頸項,和他吻在一起。
  這個吻激烈而急切,蕭厲難得的渴切,而被他迷惑的齊修遠展現了不顧一切的霸道。嘴唇碾壓著嘴唇,舌尖描摹著舌尖,彼此傳遞著唇齒的觸感,互相侵略著口腔內側,兩個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灼熱,伴隨著細微的水聲,和不知從誰喉間逸出的低吟,兩個人之間的溫度仿佛上升了至少十度。
  這樣親吻了許久,蕭厲已經兩次嘗試結束這個吻,但都被齊修遠用手固定住臉頰,拖入更深的糾纏中,直到蕭厲幾乎沒辦法呼吸,齊修遠才最終放開他,視線卻始終在他因為激吻而顯得紅腫的唇上打轉。
  蕭厲一隻手放在齊修遠肩上,支撐著自己抬起上身,胸膛劇烈起伏著,看著齊修遠的表情,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喘息著啞聲道:“你怎麼總是這麼快?”
  齊修遠沒有說話,但是他一刻也沒有移開凝視著他的視線,那視線沉甸甸的,且有著熱度,仿佛在用眼睛吻著蕭厲一樣,粘膩而濕滑地從蕭厲的雙唇轉移到他的眼睛,又順著他臉頰上的疤痕滑下來,落回他唇上。
  蕭厲似乎是無奈,又似乎是縱容地笑了一下,伸手蓋住他的眼睛,俯下身去低聲道:“我說來做,你聽到沒?”
  齊修遠無聲地點頭。
  蕭厲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是甚至不想被自己聽到一樣,有些不流暢地說:“我第一次。你……你注意點。”
  齊修遠整個身體猛地一震,呼吸粗重起來。
  他伸手觸碰蕭厲,但是蕭厲已經放開自己的手,從他身上下來,向著臥室的方向走去。
  齊修遠在門口捕獲了他,他從身後擁住蕭厲,在他的脖頸和T恤邊緣裸露出來的肌膚處舔吮著,剛才接吻時就硬熱起來的性器正抵在蕭厲的腰間,氣息不穩地拂在蕭厲的耳後,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絲拼命維持的自製。
  “你怎麼了?”他的聲音模糊得幾乎無法分辨,“怎麼這麼突然……”
  蕭厲掙開他的擁抱轉過身來,手捉著齊修遠的腰帶,嘴唇輕輕落在他唇上又移開。
  齊修遠為之戰慄,徹底失去了所有的自製。他的吻狂熱地落在蕭厲的唇上,一隻手從他T恤下方探入,在蕭厲的腰線處胡亂地摸索著,另一隻手已經開始急切地配合著蕭厲停在自己腰帶上的手,笨拙地企圖把它解開。
  兩個人匆促而狂亂地拉扯著彼此的衣服,用力撫摸觸碰彼此的身體,同時跌跌撞撞地進入臥室,門和床的距離仿佛變得無限遙遠,怎樣也到達不了。
  齊修遠幾乎是挫敗地低聲咒駡了一句,猛地伸手推了蕭厲一下,蕭厲踉蹌後退,還沒有找好平衡的時候,他已經跨上一步,整個人壓上來,把蕭厲按倒在床墊和自己的身體之間。
  蕭厲有瞬間的本能反應,身體緊繃,手臂險些就要橫出去。齊修遠抓住他及時收住的手腕,喘著粗氣湊過來。
  “我會注意的。”他的聲音幾乎是饑渴的,“我會的。”
  
  “我會注意的。”他的聲音幾乎是饑渴的,“我會的。”
  用這樣的聲音來保證自己會溫柔,聽在齊修遠自己耳朵裡都顯得根本沒有說服力,更不用說用來安撫蕭厲了。
  蕭厲的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盯著齊修遠好像又要笑起來,唇角剛剛一揚,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中閃過一抹羞窘,居然不再直視齊修遠,偏開頭看向窗外。
  那神色對於齊修遠來說簡直是火上澆油,他喘息一聲,不得不從蕭厲身上退開一些,並閉上眼睛,來使自己哪怕稍稍冷靜一點。
  但是蕭厲在他身下的景象太過勾魂攝魄,這景象在他腦海裡反而更清晰地呈現出來:皎潔明亮的月色中,蕭厲衣著淩亂地躺在深色的床單上,那是他勇敢、堅定、強壯而溫柔的蕭厲,卻在他的身下變得脆弱而順從,更重要的是,他甘心情願。
  這個念頭在齊修遠身上造成了完全相反的兩種效果,一方面它讓齊修遠變得更硬,性器幾乎感到疼痛,想要不顧一切地進入這個人的身體,佔有他,掠奪他,徹底地、完全地征服他;另一方面,它又讓齊修遠變得從未有過地耐心,想要匍匐在他的腳下,想實現他所有的願望,想要用盡所有的溫柔來讓身下這個人快樂。
  齊修遠深深地吸氣和呼氣,然後他睜開眼,俯身輕輕地親吻蕭厲的嘴唇,只是唇與唇的碰觸,他甚至沒有伸出舌頭。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依然沙啞,但溫柔而穩定。
  “我會注意的……”他低聲保證著。
  這句話顯得太過小心翼翼,蕭厲忍不住又笑起來,他轉回頭看著齊修遠,翻身把他壓在身下,親了親他,又磨蹭著他的嘴唇慢慢道:“你只要別說話就行……唔……”
  齊修遠對他的建議顯然不太滿意,為了表示抗議,他在蕭厲的唇上咬了一下,就勢深深地吻上去,雙手環住蕭厲的肩膀用力,又將蕭厲壓在身下。
  這個吻慢慢從激烈變得溫情脈脈,嘴唇和嘴唇接觸又分開,不斷發出輕微的碰觸聲,夾雜在其中的是兩個人愉悅的呼吸。
  齊修遠伸出舌尖,輕輕撫慰著他剛才留在蕭厲唇上的齒印,然後順著蕭厲的下頜和頸線下移,一路留下淫靡的水光,最後停在蕭厲T恤邊緣的鎖骨處,張嘴含住那裡,舔吮片刻又開始啃咬著,直到在那裡留下一個吻痕。
  然後他稍稍抬頭,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然後盯著蕭厲的眼睛,舌尖蓄意地舔過嘴唇:“好,我不說話……”
  他支起上身,然後跪坐在蕭厲胯部,垂下眼睛凝視著蕭厲,慢慢伸出雙手探進他T恤裡面,摩挲著他光滑的肌膚向上移動,同時慢慢撩高他的衣服。
  蕭厲伸手想要自己脫掉T恤,卻被齊修遠阻止。他左手捉住蕭厲兩手的手腕,送到自己唇邊,右手還在用緩慢到了極點的速度一點一點遊移著。
  蕭厲的肌膚光滑緊實,在月光下仿佛散發著柔光,一寸一寸展現在面前,齊修遠聽到自己的呼吸又變快了,他在蕭厲的手腕上一吻,傾身把他的手腕壓在蕭厲頭頂,同時抓住他的T恤下擺,把它撩起從蕭厲頭上脫下去。
  當T恤脫到肩膀時,蕭厲配合地抬了抬上身,衣料順利地從他肩上脫下,蓋住他臉孔的時刻,齊修遠低下頭,在他右邊的乳頭上重重一吮。
  蕭厲猝不及防,身體猛地彈動了一下,在布料的後面發出一聲低呼,聲音悶悶的,讓齊修遠更加興奮地加大了吮吸的動作。
  蕭厲掙動了一會兒,擺脫了齊修遠的手,把T恤從頭上脫下去,喘息著看著齊修遠埋在自己胸前的黑色頭顱,像是呻吟般的低咒了一聲“變態”。
  齊修遠低低笑起來,他的牙齒正輕輕咬著蕭厲的乳頭,笑聲把震動傳遞到蕭厲身上,他仿佛覺得一股熱氣從那一側的乳頭處進入血管,在他的胸腹迅速蔓延,一路流淌過脊椎和腿部,又重新回頭集中到他的兩腿之間。
  明確地感覺到蕭厲腿間的性器抬起頭來,齊修遠發出一聲低切的贊許般的呻吟,意識到自己的性器更加火熱堅硬。
  抬起頭尋找著蕭厲的唇,舔舐了兩下之後,以一種侵犯的節奏在蕭厲口腔中深深淺淺地插刺著,同時就著跨騎在蕭厲身上的姿勢晃動著臀部,隔著幾層衣服和他的性器相互蹭動摩擦著。
  齊修遠的沉默使得那些總是讓蕭厲難堪的語言沒再出現,但卻令其他的聲音在房間中聽上去格外清晰。
  唇舌間狂亂的水聲、皮膚與皮膚碰觸的微響、布料和拉鍊廝磨的聲音、壓抑著的喘息和低吟,仿佛充滿了整個空間,氣氛空前的迷亂。
  蕭厲的呻吟仿佛是從胸腔中發出的一樣,他的手臂纏繞上齊修遠的肩膀,性器慢慢脹大,當齊修遠的右手撫上他左邊的乳頭,開始揉捏的時候,他微微發著抖,性器幾乎是立刻就挺立起來。
  齊修遠用力吮吻他一下,喘息著重新抬起上身,如同剛才除掉蕭厲的T恤,這次,他用同樣緩慢的速度對付著蕭厲的皮帶。
  這簡直是一種刻意的折磨,當他慢吞吞地、一點一點地褪下蕭厲的褲子,蕭厲覺得自己比剛才更硬了,他喘息著伸手去碰觸自己的性器,卻被齊修遠的手撥開。
  帶著一種故意的慵懶的笑容,齊修遠在脫下他褲子的同時,燙熱的手心也從他的大腿一直摸過膝蓋、小腿、腳踝,直到腳掌。
  蕭厲一向知道自己皮相不錯,身材也有料,他自己的床伴總是不遺餘力地告訴他這一點,而他也從未因為自己的身體而羞愧過。但是現在,在齊修遠的視線下,一種類似想要躲避、想要遮住身體的感覺湧上來,他的身體不聽話的顫抖著,每一寸皮膚都散發著熱意。
  齊修遠已經把他的衣服都丟到了地板上,現在他開始撫摸他的腳掌並且抬起了他的左腿。
  蕭厲根本不敢想像從齊修遠的角度會看到什麼,被觀看的被動感讓他激動又緊張,一些不那麼美好的畫面開始在眼前閃過,他覺得身上一冷,開始顫抖起來。那不是激情中的顫抖,更像是抵觸和拒絕。
  齊修遠立刻發現了這一點,他放下蕭厲的長腿,開始安撫地在他的足背上摩挲,直到蕭厲慢慢平靜下來。
  這個人身體的每一處都充滿誘惑,齊修遠口乾舌燥,注視著蕭厲赤裸的雙足,那形狀完美的足弓,腳踝那裡的弧度,皮膚下淡色的血管,每一根腳趾……
  他的手捧住蕭厲的小腿,嘴唇像是膜拜般地覆在蕭厲的足背上,只是輕輕一觸,隨即抬起,一點一點地,沿著與剛才手掌相反的方向,他的嘴唇緩慢地、帶著撩撥和逗弄,一路經過蕭厲的小腿、膝蓋、膝蓋附近的凹陷、大腿,最後來到他的大腿根部。
  
  蕭厲的性器已經完全挺立,龜頭處也冒出許多透明的液體,齊修遠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裡,唇舌抵著蕭厲柔韌的肌膚,閒庭信步般遊移在他的腿根、小腹、腰線、腰側的傷疤,時不時留下一個吻痕,偏偏就是躲避著他的性器。
  當齊修遠含住他肚臍附近的一處皮膚,開始用牙齒輕咬時,蕭厲的喘息開始顫抖,他在床上支起上身,一隻手過來捉住齊修遠的頭髮,迫使他抬起頭。
  “舔我。”他已經努力克制了,但是聲音聽起來仍然透著無比的渴望。
  齊修遠直直地盯著他笑起來,唇角彎出一個幾乎可以說是邪惡的弧度,眼眸深處仿佛有兩簇火苗。
  然後他微微退了一下,伸手扶住蕭厲的性器,眼睛仍然盯著他,蜻蜓點水般在他的前端一吻,接著伸出舌尖在唇上轉了一圈。帶著那種灼熱的邪惡,他垂下頭,把蕭厲含進自己的嘴唇。
  蕭厲發出低沉的呻吟,向後倒在床墊上,手指並不用力地插在齊修遠的黑髮中,隨著他頭顱的起伏而起伏。
  在他們之前的親熱過程中,蕭厲總是會沉迷在齊修遠的口交技術中。他不知道這該被歸功於齊修遠的經驗豐富,還是該解釋成他們有一種天然的契合。齊修遠總是知道最恰當的力道,最合適的角度。他的暖熱濕潤的口腔,靈巧而溫柔的舌頭,甚至放在蕭厲大腿上無意識摩挲著的手,都會讓蕭厲更加敏感,直至失去全部理智。
  齊修遠享受般地發出悠長的喉音,頭埋得更低,蕭厲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狹窄溫暖的地方。一股熱量迅速沖刷過他的身體,他調整著姿勢,抓著齊修遠的頭髮,開始在他口中衝刺著。
  齊修遠按著他大腿的手更加用力,口腔似乎變得無比高熱,那股高熱的能量傳遞、蔓延,蕭厲覺得自己的骨頭深處都被感染,仿佛燃燒起來,就連血液都似乎帶著跳動的火苗,沖上耳膜,沖遍全身。
  齊修遠簡直在他身上引發了一場火災。
  蕭厲的呻吟聲變得粗重難耐,渾身的火苗和熱量令他急於發洩,齊修遠的嘴唇、舌頭和喉嚨將他逼迫到了臨界點,伴隨著急促的呻吟,蕭厲達到了高潮。
  他放在齊修遠發間的手指無意識地屈起,雙眼緊閉,小腹和大腿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齊修遠幾乎按不住。他在齊修遠口中快速地衝撞了幾次,將精液射進了他嘴裡。
  然後他躺在床上,胸膛大幅度地起伏著,快感的餘韻猶如溫柔的海浪,一波一波從他身體裡沖刷而過。
  
  慢慢地,蕭厲的呼吸趨於平穩,思維漸漸回到現實。
  他感到齊修遠細心地在他軟下來的性器上舔舐,感到他從自己腿間直起身體;窸窸窣窣的聲音,齊修遠在除掉自己的衣物;床墊的震動,床頭櫃上的輕響,齊修遠下了床,從那裡拿回來什麼東西;接著是輕微的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打開了,一股淡淡的苦味,齊修遠的溫度再次靠近,分開他的雙腿,一隻手帶著涼涼的東西探入他股間。
  蕭厲猛地睜開眼,齊修遠一隻手撐在他臉側,正低頭關注地看著他的表情,另一隻手仍在慢慢地動作。
  在那裡探索遊移的手指帶著些滑膩,蕭厲不是很舒服地動了一下,齊修遠俯下身來,輕輕舔吻著他的耳朵,悄聲道:“別擔心,都交給我。”
  蕭厲深吸一口氣,手臂環上齊修遠的肩膀,努力放鬆自己的身體,由於緊張,呼吸比剛才還要急促。
  齊修遠的一根手指在他的穴口慢慢打轉,似乎並不急於進去,涼涼的東西慢慢染上體溫,粘膩的感覺讓蕭厲有些許的不安,他無法控制地手下用力,在齊修遠背上留下痕跡。
  “蕭厲,蕭厲,”齊修遠在他耳邊低聲呼喚,聲音柔軟又深情,“深呼吸,放輕鬆……”
  “啊!”
  齊修遠只探進去一個指尖,而且在潤滑劑的幫助下這個過程很快,使蕭厲的聲音這麼驚惶的並不是疼痛,甚至也不是異物的侵入感。
  剛才讓他全身發冷的景象似乎又回來了,蕭厲無法抑制自己想起那些煞風景的事情,那一幕幕沒有廉恥的□□畫面讓他重新開始發抖,他緊緊閉著眼睛,求助般地開口:“齊修遠,我……”
  齊修遠的指尖退了出去,蕭厲還沒來得及放鬆,那根手指又重新回來,帶著更多的潤滑劑和更多的決心,一下就深入到了第二個指節。蕭厲能感到自己的身體本能的抗拒,幾乎像是要把齊修遠的手指推出去一樣痙攣著。
  “……蕭厲,蕭厲,”他的耳朵能重新接收聲音的時候,他聽到齊修遠在輕輕喊他的名字,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齊修遠停在他身體上方,帶著忍耐,非常溫柔地看著他。但他的表情又是陌生的,眼睛深處有著蕭厲以前從沒注意到的征服欲。
  那種征服欲讓蕭厲更緊張,他聽到自己發出抗拒的聲音,挪動著身體想從他手指上逃出去。
  “別怕……別怕……”齊修遠的手指堅定地向更深處探索,每一毫米都讓蕭厲心驚膽戰。毫無預警的,李時青的面孔浮現在腦海裡,蕭厲身體一僵,反抗的意念迅速生成,下一秒就要把身上的人掀翻下去。
  可是這時候,齊修遠輕輕地吻上來,柔軟的、珍惜的、小心的。就像是那個吻,他在韓嘉的病房裡和齊修遠的那個吻,他們的第二個吻,他們吻過那麼多次後他都忘不了的那個吻。
  蕭厲皺起眉頭,努力放鬆著繃緊的肩膀。
  齊修遠輕柔地吻著他,嘴唇沿著他的下巴來到他的肩膀,一路嘴唇輕動,聲音溫柔又帶著誘惑。
  “蕭厲,想著我,別的都不要想,只想著我……”他的唇停在蕭厲肩窩處,輕輕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繼續道,“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我對你一見鍾情……”
  “什——啊……”
  蕭厲分心的一瞬間,齊修遠的手指已經完全進入,然後開始緩慢地轉動。
  “你呢?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記不記得……”就在他的手指做著這種事情的同時,齊修遠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情欲,低得猶如歎息。
  蕭厲喘著氣,努力回想著往事。
  “我記得你很生氣……不同意蕭楊和素……不喜歡加長林肯……”他斷斷續續地說著,那些不愉快的景象慢慢消失,他的頭腦裡開始清晰浮現齊修遠當時的樣子。
  “你那時候真漂亮……”齊修遠讚歎地低吟,抬起頭湊到蕭厲耳邊,同時手指慢慢抽動,偶爾屈起指節,引發蕭厲的驚喘,“你摘下墨鏡的時候……你坐在沙發上發愁的樣子……我當時一直想,為什麼他要混黑道呢,如果他不是黑道分子,我就把他抱住,壓在沙發上,就像現在這樣……”
  “胡說,”蕭厲氣喘吁吁,察覺到齊修遠探進了第二隻手指,但齊修遠在他耳邊吐著氣說的這些話,讓他把注意力轉回來,反駁著,“你怎麼敢……?”
  “所以我說,我是,我是一見鍾情……”齊修遠的氣息也慢慢地不穩起來,他抽出手指,又取了更多的潤滑劑,這次他探進了三根手指。
  蕭厲的頭急速地甩了下,剛剛放鬆了一些的甬道重新收緊,抗議般地箍著齊修遠的手指。
  齊修遠低低地呻吟一聲,誘哄地舔吻著蕭厲的耳垂,低聲道:“那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我在錦庭外面給你打電話?”
  蕭厲的思維陷入了混亂,他要努力放鬆自己,要抵抗那些骯髒的畫面重現,最難對付的居然是齊修遠——此時耳邊是他的誘哄,肌膚上貼著他的肌膚,整個人像是被他的氣息包圍著,與此同時身體裡還含著他的手指,齊修遠在他的思維裡面攻城掠地,驅逐著所有其他的想法。
  “電話……”他呼吸淩亂地低聲重複著,注意力的再次轉移使得甬道的內壁放鬆了一些,齊修遠的三根手指開拓得更深。
  蕭厲仰頭輕喘,齊修遠步步緊逼:“對,記不記得?”
  蕭厲覺得自己頭腦空白了一會兒,然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記憶:“是姜曉寧,你要找你的學生……”
  “是的,真聰明……”齊修遠舔了舔他的耳朵,贊許地低聲道,“那天你幫了我的大忙……”
  他的手指更放肆地在蕭厲體內開合抽動,柔嫩溫暖的內壁緊緊裹著他,他極力地克制著自己才沒有用胯下那已經硬得不像話的東西替代,聲音嘶啞得就像剛講完四節課。
  “記不記得我們一起吃飯,在長江邊上……”他慢慢在蕭厲耳邊回顧往事,手指屈伸著,用著和語言一樣緩慢而蓄意的節奏,在柔韌的內壁上不停戳刺探索,“一起看街景……一起買衣服……記不記得……”
  蕭厲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環抱著他的手臂慢慢失去力道,松松地掛在他的肩膀上,在齊修遠的手指探索到特定的一處時,忽然高仰起頭,隨著一聲低喘,身上掠過一陣明顯的顫抖。
  “你硬了。”齊修遠低啞地說,又是那種灼熱的邪惡,帶著征服欲,他以前從沒聽過齊修遠這麼說話,而現在他在這樣的聲音裡顫抖起來。
  齊修遠開始對那個特殊之處實施進攻,時而按壓,時而摩擦,用那種讓他發抖的聲音故意地問著:“是不是這裡?……舒不舒服?……再來?……”蕭厲想罵他一句混蛋,開口時卻只聽到自己沙啞的呻吟。
  齊修遠在喘息中低低笑起來,他啃咬著蕭厲的耳垂,另一隻手也探下去,握住他第二次挺起的性器。
  蕭厲的呼吸猛停,他伸手去夠齊修遠的手腕,但卻無法對齊修遠的動作造成任何影響,最後只能垂在自己身側,無意識地抓緊了床單。
  喘息聲越來越響,分不清楚是誰的,蕭厲覺得一些細小的聲音都被放得很大,齊修遠一定是故意的,在他的性器上和身後的甬道裡都響起一片濕黏的聲音,那種聲音通過皮膚和血液傳到他耳膜裡面,簡直可以說是震耳欲聾。
  “真漂亮……”在一片水聲中,他模模糊糊聽到齊修遠這麼讚歎著,體內的手指忽然用力,全都按壓在那奇怪的一點上,那裡仿佛立刻帶起一股電流,所過之處引起一陣酥麻的戰慄,蕭厲根本無法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呻吟出聲,還是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高潮的到來使蕭厲的身體在齊修遠眼中繃成了弓形,他緊閉雙眼,雙手緊緊攥著床單,腰線展示了完美的弧度。
  喘息了許久,蕭厲的胸口才不再劇烈的起伏。他慢慢睜開眼睛,被齊修遠的視線捕捉個正著。
  他已經射過兩次,疲憊而柔軟,連手指都不願意動一下,毫無抵抗地躺在床單上,胸腹間是一片情色的濕黏。
  齊修遠的手指已經從他身後拿出,抵在蕭厲穴口處的是他身上更硬熱的一處。
  “蕭厲,”看到蕭厲睜開眼睛,齊修遠稍稍低了低頭,表情是極限的忍耐,聲音既像是命令,又像是請求,“讓我進去。”
  
  蕭厲看著齊修遠,看著他因為忍耐而佈滿額頭的汗水,微微蹙起的眉頭,專注而直接的眼神,隨著淺而急的呼吸而起伏的胸膛,這一切都讓他心口溫暖,那是安全感的溫暖。
  雖然齊修遠的性器停在他的大腿根部,那裡的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那個東西的堅硬和燙熱,但這一刻他無比篤定,只要他開口拒絕,齊修遠會二話不說地尊重他的意願,不但毫無怨言,還會溫柔地安撫他的情緒。
  蕭厲不是故意的,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笑出來了。那是一種因為知道自己對對方的重大意義而露出的笑容,一分得意,九分回應。齊修遠的眼神變得更暗,幾乎透露出危險的資訊。
  “蕭厲,別這麼笑,”他嘶聲說,“不然我停不下來……”
  蕭厲保持著他的微笑看著齊修遠,然後勾住他的脖子,讓他的唇落在自己唇邊,壓低聲音慢慢地說了兩個字。
  “進來。”
  齊修遠立刻聽從了他,隨著一聲難耐的喘息,他性器的前端往前送,試圖進入蕭厲的穴口。
  那裡經過了潤滑,但對於勃起的性器來說還是太過緊致,齊修遠的喘息有些挫敗,他吻了蕭厲一下,直起上身,然後雙手托住蕭厲的膝彎,試圖把他的雙腿壓到胸膛上方。
  這種正面向上的姿勢絕對不是讓人自在的姿勢,對於蕭厲來說,這簡直是完全袒露、張開雙腿迎接齊修遠,他寧可趴在床上讓齊修遠上,那樣還能把表情藏在枕頭裡面。
  微微掙扎著,他提建議的聲音透露了一點慌亂:“齊修遠,別這樣,我可以——啊!”
  語言戛然而止,他睜大眼睛看著齊修遠,齊修遠壓著他的膝彎,以淩駕之姿籠罩在他的上方。
  兩個人的身體都緊繃著,氣喘吁吁地對視,齊修遠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兇猛的。
  “晚了,”那種沙啞深沉的聲線繃得緊緊的,齊修遠一字一字壓抑地說道,“你已經含住我了。”
  閉嘴!閉嘴!蕭厲在心裡狠狠斥責,但是他喘息著,沒辦法說出任何一個字。齊修遠性器的前端已經進入他的體內,那感覺實在是……陌生和令人不習慣……
  似乎是為了讓他適應,又似乎是想享受初次進入他的時刻,齊修遠停在蕭厲上方,微微擺動腰部,龜頭在蕭厲柔嫩的穴口廝磨著,用著極其緩慢的速度向裡推進。
  “你真漂亮,蕭厲,真勾人……”齊修遠喃喃著,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讚歎著,目光在蕭厲身上逡巡。那稍稍睜大的、因為水汽而迷蒙的雙乳頭是他的,健美柔韌、又因為欲望而顫抖的肌肉線條是他的……
  他繼續向下看,蕭厲修長大腿之間,兩瓣挺翹的臀部中心,那處柔軟溫暖的所在,現在正乖順地吞吐著他的性器,那裡也屬於他了。
  視覺上的享受加深了性器的快感,齊修遠目眩神迷的同時,無法再忍耐地加大了推進的力度。
  蕭厲發出悶悶的呻吟,精神上被觀賞的困窘,加上身體內部脹痛的感覺讓他不知所措。失去了控制,失去了主動權,他被齊修遠所掌控,他在齊修遠的手裡了。
  但是齊修遠在他的身體裡,齊修遠被他所包含,他甚至能感受到齊修遠性器上鼓起的筋絡;齊修遠被他刺激得加大了力度,卻仍然慢得讓他自己飽受折磨。
  多奇妙啊,互相影響,互相控制,互相佔有。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
  原來這麼美好。
  做愛。
  蕭厲呻吟一聲,發現自己重新勃起了。
  他已經在一個小時裡面經歷了兩次高潮;內部被巨大的柱狀體進入,目前那裡幾乎毫無快感;但是他居然再次勃起了。
  他低喘著伸出右手,扶上齊修遠的左手手腕,催促般地握緊:“別磨蹭……來上我。”
  齊修遠的呻吟聲幾乎是痛苦的,他壓下蕭厲的大腿,腰部用力向前挺,隨著令人臉紅的摩擦聲,他完全地、徹底地進入了蕭厲的身體。
  雖然蕭厲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仍然被貫穿般的痛楚激出了悶聲呻吟,他感到羞窘又慚愧,他之前還從來沒有因為疼痛而失聲過。
  齊修遠也在呻吟,至極的愉悅。柔嫩滑潤的甬道內膜包裹著他,抵抗般的緊,卻又引誘般的熱。他覺得自己的理智被那種緊致擠壓得無影無蹤,被他的燙熱燒得灰飛煙滅。
  想要突破,想要撞擊,想要品嘗,齊修遠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再有一秒鐘的憐惜,頭腦裡充滿了對快感的渴求。這種時候的忍耐讓他快要神智恍惚了,但是他還是克制著自己,用著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聲音,斷斷續續道:“我能不能——讓我動一動,蕭厲,我必須——”
  蕭厲在疼痛中嗆笑出聲,握在齊修遠手腕上的手搭到他的腰上,手指挑逗般地劃著圈。
  齊修遠不需要更多的暗示了,他俯身壓下來,性器開始粗魯地進出,腰部狂野地律動著。
  “真緊……”他粗啞的話語夾雜在肉體碰觸的聲音裡,“蕭厲,你真緊,真熱,真……啊,真舒服……”
  蕭厲一點也不舒服,私密的地方像是進入了一根燒紅的鐵棍,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是受刑。他試圖深深地吸氣來緩解不適,卻總被齊修遠的衝撞弄得呼吸淩亂。
  齊修遠又壓下來一點,含住了他左側的乳頭,同時手下用力,把他的雙腿分得更開。蕭厲的知覺空前敏銳,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細細的汗珠一粒一粒的析出,齊修遠的舌尖在自己乳尖上卷起的弧度,還有身體深處,硬熱的性器衝撞著內膜,莖身帶著龜頭在狹窄的甬道中進進出出,造成巨大的侵略感的壓迫感。
  胸口傳來齊修遠享受的喘息聲,蕭厲咬緊牙關,忍耐著他進攻的節奏,逼迫自己慢慢放鬆身體,注意力剛剛分散,齊修遠一次挺進,龜頭摩擦過剛才的那一點,蕭厲低低地驚呼一聲,身體本能地彈動,內膜裹緊,更激烈地推擠著齊修遠。
  “在那裡啊……”齊修遠粗喘著湊上來,舔著他臉側的傷疤,同時更刻意地摩擦那一處。甜蜜的酥麻感再次佔據蕭厲的全身,已經被疼痛侵略過一次的身體接受起這樣的快感如此容易,蕭厲的呻吟開始充滿媚意。
  那簡直不像自己,那不是自己,蕭厲的頭腦裡有一部分思維固執地想著,但是從體內那一點蔓延開的快意讓他全身酥軟,他無法自控地隨著齊修遠的猛烈撞擊而一次次逸出低吟,手臂已經無力舉起,本來搭在齊修遠腰間的手軟綿綿地垂回身側。剛才因為疼痛而軟了一些的性器重新挺立,頂在齊修遠堅實的小腹上。
  在他耳邊,齊修遠的喘息更加粗重和快意。
  “就這樣,就這樣……”他呢喃著,聲音模糊地直起身,方便自己更大力地衝撞進去。
  蕭厲的神志也仿佛被他的聲音感染得模糊了,隨著他的律動而在陌生的愛欲中浮浮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蕭厲感到自己的腿被猛地一拽,被齊修遠拉得更開,甜美的一點被更用力地擦過,帶來他無法抵禦的極樂。他完全無法再思考,腰部不聽使喚地隨著齊修遠的動作扭動,幾乎像是歡迎著他的入侵。
  齊修遠的性器漲得更大,動作也更加狂熱,每次都進到最深,然後退出到只剩下龜頭。大力的衝撞讓蕭厲感到被徹底佔據,他覺得自己比之前更加赤裸,暴露地展示在齊修遠眼中,這種羞恥感在他身上造成了奇異的效果,他更難堪,也更興奮,腰臀開始無意識地擺動迎合,肉體相撞發出的聲音夾雜著喘息和呻吟彌漫開來。
  齊修遠的眼神變得銳利,抽插的動作更加放肆,一瞬間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形容詞。
  漂亮,真漂亮……
  性器被緊熱的內壁包含推擠,本已是絕頂的享受,再加上眼前的美景,快感更上層樓:蕭厲的眼睛半睜半閉,長睫下是漾著水汽的雙眸,渙散的眼神顯示了他的投入和沉迷;髮際被激情的汗水濡濕,自己的手掌下是他皮膚燙人的熱度;他的呻吟聲低啞而破碎不堪,流露出完全無法掌控自身反應的無助;齊修遠的汗水滴下去,和著蕭厲身上一層薄汗,在月光下勾勒出柔韌的肌理線條,蕭厲的每一次扭動和迎合,都使光與影隨之而變化,勾引他一次次撞擊……
  這是他人無法掌控的蕭厲,強悍的蕭厲赤裸的樣子,他被齊修遠一層一層剝掉盔甲,剝掉防衛,袒露出最深處的順從和媚惑。
  貪婪地掃視著眼前的景色,齊修遠的動作愈發囂張和跋扈,越來越快,越來越深。蕭厲幾乎喘不過氣,呻吟和喘息紊亂起來,竟是介於啜泣和低吟之間的迷離的聲音,身體痙攣般地扭動,驚人的美味。
  當齊修遠再一次用力撞擊在蕭厲那刺激的一處時,蕭厲低叫著射了出來。他高潮時肌肉收緊,內壁開始瘋狂地收縮,齊修遠滿足地呻吟,緊壓著他的大腿,在極致的快感中沉醉地用力抽插,最終到達欲望的邊緣,噴發在蕭厲的體內。
  蕭厲在自己高潮的尾聲中感受到腸道內的燙熱,他嗚咽著閉緊雙眼,甬道再次緊縮,以至於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齊修遠性器怎樣彈動著又射出一波體液,而他只能無力地躺在那裡,承受著,思維一片空白。
  
  齊修遠最終發出滿意的低吟,放開蕭厲的雙腿,向下壓在他的身上。蕭厲甚至無法躲開,只能從喉間發出反抗的微小聲音。齊修遠像是笑了,微微側身把自己的重量轉移,一邊呢喃著蕭厲的名字,一邊在他唇角和下頜上親吻著,溫暖又珍惜。
  蕭厲精疲力竭,他覺得今天自己實在是過度縱欲,就連十七八歲的時候他都不肯這樣放縱。連續高潮的疲累和齊修遠懷抱的溫暖讓他什麼都不願意去想,漸漸睡意朦朧。
  然後他感覺齊修遠在他體內的東西居然又開始變硬。
  “不行。”他直覺地開口,聲音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咕噥。
  齊修遠湊過來又開始親吻他的唇角,聲音刻意地輕柔:“怎麼?不舒服嗎?”
  是太舒服了,以至於太累所以不能再奉陪了。蕭厲想著,眼睛仍然不願意睜開,只是把頭轉開來表達自己的拒絕。
  “可是我還沒解決。”齊修遠抱著他的肩膀,那種又委屈又深情的語氣幾乎讓蕭厲投降。
  可是我解決太多次了。蕭厲無奈地想著,終於還是不忍心,睜開眼睛轉頭看他,低聲道:“真的太累了,我用嘴幫你——”
  齊修遠將他的話吞到一個吻裡,他愛憐地撫著蕭厲的下巴,唇舌撫慰般的描摹著他的唇形,然後輕柔地轉移,舔舐著他頰上的傷疤。
  “不會做什麼的,”齊修遠低聲承諾,“讓我數數你身上的傷疤。”
  “數它們幹嗎?”蕭厲有些疑惑地嘟囔著,還在睡意的控制之下。
  “我想數清楚。”理論上說,齊修遠是所答非所問,但蕭厲根本沒有認真思考,只是低低地恩了一聲,閉眼想要繼續睡眠。
  齊修遠沉聲笑起來,在蕭厲唇上親了一下,清晰地說:“我要用舌頭數。”
  等蕭厲在沉重的睡意中掙扎著想明白他的意思,馬上徹底清醒過來,但是齊修遠已經翻身籠罩過來,雙腿跪在他身側,舌尖伸出,沿著他臉側的傷疤舔到底。
  “一個。”他說,聲音輕鬆愉快。
  “別這樣,”蕭厲又好氣又好笑,“以後再……”
  “兩個。”齊修遠說著,柔軟濕潤的觸感在他左肩處擦過。
  “齊修遠。”蕭厲伸手去推齊修遠的臉,被他捉住手腕,側頭一舔,濕熱的觸感來到小臂內側。
  “三個。”齊修遠宣佈。
  蕭厲無奈地吐息,決定置之不理,閉上眼睛試圖休息一下。
  “四個。”舌尖來到他的左臂上側。
  “五個。”右手手腕。
  “六個。”右肩。原來那裡的傷疤還沒有消失。
  “七個。”左肩。這裡已經數過一次了吧?蕭厲不肯上當,沒有出言提醒。
  “八個。”齊修遠說,但是蕭厲卻沒有感覺到他的舌頭來到自己身上任何地方。
  疑惑地,蕭厲睜開眼睛,正看到齊修遠含笑望過來,眼睛裡面的逗弄顯而易見,蕭厲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低頭下去,含住他心口處的槍傷傷疤。
  那裡的傷口已經長好,但齊修遠吮吸那裡的時候,蕭厲感覺到久違的麻癢。
  齊修遠的嘴潮濕、溫熱,舌尖靈活又惱人。蕭厲再次伸手去推他,這次被齊修遠禁錮住手臂,接著他張口在蕭厲傷口處用力一咬,讓蕭厲低喘一聲,只覺得心跳又開始加速。
  齊修遠在這裡舔吮著,另一隻手已經順著蕭厲的身體向下滑,愛撫過他的胸口和腹部,在他的小腹處摩挲片刻,握住了蕭厲多次使用已經過度敏感的性器。
  “齊修遠……”蕭厲覺得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哀求的,“讓我歇一會兒……”
  他不間斷地射過三次,再來的話真的要死人的。
  齊修遠安靜了片刻,手離開他的性器,撐在他身側,嘴唇從他胸口的槍傷向下吻去,一路來到腰間的刀疤,在路經蕭厲的乳頭時還故意吮吸了一下。
  “這裡是第九個。”他低聲道,然後開始舔吻。
  那處刀傷很長,從肋下一直延伸到髖骨,齊修遠的唇舌牙齒並用,時而咬齧,時而輕舔,或者啃吻,或者含磨。蕭厲的腰側十分敏感,被他戲弄得幾乎要全身顫抖。
  但是還沒有等蕭厲出言抗議,齊修遠已經又向下滑去,這次他找到了蕭厲膝蓋上的疤痕。
  十個,他說著,溫熱的氣息環繞著蕭厲的膝蓋。
  十一個,左側的小腿。
  十二個,左側的腳腕。
  然後齊修遠直起身體,跪爬在蕭厲身邊,扳著他的肩膀把他翻過來。
  蕭厲根本已經是脫力狀態,予取予求。
  剛才的兩次高潮都在胸腹間留下了一片滑膩,現在面朝床單覺得那裡更顯出黏涼,蕭厲微微動了一下,卻聽到齊修遠的吸氣聲。
  “真美。”蕭厲聽到他低語,然後一隻手撫上他的肩膀,緩慢順著他脊骨處的曲線,一個骨節一個骨節地向下移動,滑下他的腰,又滑上他的臀部。
  “你的身體真美。”齊修遠強調,這次聲音喑啞起來,手在蕭厲的臀部徘徊來去,片刻後又開始撫摸他的大腿,“真想把你藏起來,給我什麼都不換……”
  蕭厲已經打定主意裝聾作啞,面孔埋在床單裡面,根本不去理會齊修遠的話。可是兩個人糾纏多時,情欲的氣息早就彌漫整個房間,床單的布料上也全是剛才汗水和體液的味道。
  簡直是無處可逃。
  蕭厲側開臉,微微地喘息著,齊修遠已經俯下身,稍稍分開他的雙腿,啃咬他大腿內側一處肌膚。
  “十三個。”他說。
  “胡說,那裡根本沒有——啊……”蕭厲反駁,卻被齊修遠一口咬住那裡敏感的皮膚,些微的疼痛和一種難以言明的興奮讓他低喘出聲。
  齊修遠就像不打算放過他一樣,比愛撫更用力地咬住那裡,許久才鬆口,一邊舔吻著齒痕一邊啞聲道:“現在有了。”
  那聲音響在蕭厲的私密處,溫暖的氣息讓蕭厲難以自持,性器和囊袋都因為蠢蠢欲動而形成疲憊的疼痛。
  “從我身上下去。”他喘著氣命令著。
  齊修遠順從地從他大腿間抬起頭,卻沒有從他身上“下去”,而是“上來”,輕輕含住他肩背一處傷疤。
  蕭厲中槍時,特製子彈穿胸而過,在他的背上留下一處比胸前稍大一些的傷口,齊修遠用舌尖勾勒著傷口的邊緣,聲音變得飄忽。
  “十四個。是星形的呢,六、七、八,是八角星……在這只老虎的尾巴旁邊……”他的吮吻開始向右側轉移,“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紋身,差點硬了——”
  “閉嘴。”蕭厲打斷他,努力用嚴厲的聲音說,“不是答應我不說話了?”
  齊修遠笑起來,邊笑便湊過來親了他一下,故意在他耳邊吐著溫熱的氣息,聲音壓得低低的:“我錯了,你想怎麼罰我?”
  不等蕭厲回答,他自己又問:“罰站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沉下身體,覆在蕭厲身上,胯部緊貼著蕭厲的臀部蹭了一下,低啞地說,“已經站了好久了……”
  “滾。”蕭厲忍無可忍,無奈地低斥,同時挪動身體,想避開他那根無恥的東西。
  他的挪動反而讓抵在雙臀間的東西更加硬熱,齊修遠低喘著,挺動腰部,壓著他來回蹭動。
  “齊……你……”蕭厲被他壓著,身體與床單摩擦,潮濕柔軟的棉質床單,此時好像突然變得粗糙起來,無論上身的乳頭,還是下身的性器,都早已變得十分敏感,受到摩擦的刺激,漸漸都腫脹起來。
  蕭厲控制不住地從喉嚨裡發出細小的聲音,激烈的矛盾會躺在他整個身體裡,他疲憊不堪,但齊修遠逼迫得太厲害,他已經開始興奮。
  這次的勃起帶來了疼痛,不情願又混亂。但是快感也不可避免地上升,從他的乳尖和性器輻射開來,讓他的整個身體沉浸在奇異的漂浮感中。
  齊修遠壓在蕭厲背上,嘴唇得地利之便地親吻著他的紋身,雙手已經向下身去,按在蕭厲挺翹的臀側,以便於自己的性器在他臀縫間出入。
  他的肆無忌憚讓蕭厲與床單的摩擦更劇烈,那種愉快的疼痛,或者說疼痛的愉快擊中了蕭厲,他自己也開始晃動腰部,不知是為了躲避齊修遠猥褻般的動作,還是為了紓解自己的勃起。
  齊修遠在他開始晃動的時候發出一聲呻吟,雙手向下把他的雙腿分得更開,這次沒有打招呼,就再次進入了他的身體。
  蕭厲抵觸地繃緊了肌肉,後背的肌理隨之鼓動,齊修遠看得目不轉睛。由於之前的性事,蕭厲的內壁因潤滑劑和精液而更加馴順,但天生的緊致仍然阻礙了齊修遠的行進。他分開蕭厲的臀部,沉下身體用力刺入,在蕭厲的悶聲低吟中再次佔有他。
  這麼濕,這麼緊,這麼熱,齊修遠陶醉地感受著蕭厲的身體,一邊大力進出,一邊伸手撫摸蕭厲的後背。
  蕭厲的背部曲線非常美,肩頸處的弧線尤其勾人,既剛硬又柔韌。就在這勾人的肩頸下,是威武的上山虎刺青,隨著蕭厲肌肉的糾結而微動,仿佛在保衛蕭厲而咆哮一樣,更顯出這男人的勇武和剛強。
  這樣的一具身軀,這樣一個男人,卻肯雌伏在自己身下,想到這一點,一股熱潮就湧遍了齊修遠全身,他無法自拔地加大衝擊的力度,嘴裡不斷呢喃著:
  “蕭厲,我愛你……”
  蕭厲把臉藏進床單,但身體無法撒謊,他因為這句話而變得更加緊熱,甬道幾乎戰慄著裹緊齊修遠。齊修遠更加激動,衝撞的節奏變得紊亂,不管不顧地在蕭厲體內抽動著,許久的亢奮後,他俯下身來,胡亂親吻著蕭厲無法藏起的耳朵,噴出的氣息讓蕭厲的耳根一片潮紅。
  “愛你,蕭厲,我愛你,”與他的動作不同,齊修遠的語氣非常溫柔,甚至寵溺。他一隻手伸上來扳著蕭厲的肩膀,抽插漸漸變得緩慢而有力。另一隻手探下去,伸入床單和蕭厲的身體之間,握住他的性器。
  蕭厲完全軟在他的身下,在他握緊他的性器的時候也只是發出縱容的喉音。
  他幾乎全身都在顫抖,被齊修遠含住的耳朵在顫抖,含住齊修遠的私密之處在顫抖,修長的雙腿在顫抖,捂在眼睛上的手也在顫抖,這讓齊修遠的征服欲得到了極大地滿足,同時又喚起他本就存在的憐愛之情。
  極其溫柔的,齊修遠撫弄著蕭厲,並用同樣的節奏在他身後戳刺,每次進出都故意把龜頭拖曳過那特殊的一點,直到蕭厲發出動搖的、需索的聲音,腰身開始扭動顫抖,齊修遠喘息著同時加快手裡的套弄和身下的抽插,嘴唇吻著他可以吻到的每一小片皮膚,用灼熱的、充滿愛意的聲音鼓勵著:“為我射出來,蕭厲,射出來……”
  蕭厲早已在欲望的暖流中迷亂,隨著齊修遠的低語,他達到了同一天內的第四次高潮,無比的歡愉,同時也無比的酸痛,這兩者都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頭腦一片空白,他張著雙腿趴伏在床上,隱約地意識到體內有什麼在快速進出,造成他身體的另一波痙攣,耳邊是誰火熱而急促的氣息,愉悅的聲音不知來自誰……但他已經無法明瞭這幾件事之間的聯繫,他太過疲憊了,當年最殘酷的幫派毆鬥都不曾讓他這樣疲憊。
  他昏昏沉沉地陷入了睡眠,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好像被人移動,他有片刻的清醒,身下的床單不再濕黏,還有溫熱的毛巾在他身上擦拭著,柔軟舒適。四肢仍然酸麻,他無意識地發出輕微的呻吟,立刻有溫柔的觸感出現在額頭上,一個聲音低低地說著愛,說著永遠,說著睡吧。
  蕭厲微微彎了彎唇角,然後他順從地睡著了。
  
  
  
  09
  
  齊修遠在早上六點半準時醒來,然後打開燈,盯著蕭厲的睡容看了半天。
  蕭厲本來已經養成了和他一樣的作息習慣,這次卻仍在沉睡。呼吸安穩,表情寧靜,像是睡在最信賴最安全的地方。
  齊修遠實在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唇。手放在他溫暖的肌膚上,緩緩摩挲著。
  蕭厲在睡夢中微微動了動,齊修遠怕吵醒他,向後退了退。輕輕地翻身下床,洗漱之後就到廚房做早餐。
  他淘米下鍋,本想攤個蛋餅,但總覺得心情雀躍得沒辦法安心讓蕭厲在視線外超過十分鐘,於是又回到臥室,盯著蕭厲修長的身形看了一會兒,又在他臉上輕吻幾下,才回到廚房。
  做好早飯,從廚房到臥室之間短短的距離,齊修遠覺得心跳就變快了。他簡直迫不及待要把蕭厲叫醒,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聲音;又無比渴望他繼續沉睡,在自己的懷抱裡,在自己的庇護下,安心而輕鬆地沉睡。
  他幾步邁到門口,蕭厲已經醒了。他坐在床上,上身露在被子外面,光裸的肌膚上全是吻痕和指印,目光垂下來,盯著被子的一角正在出神。
  齊修遠微笑著,邊走過去邊問:“在想什麼?”
  “韓嘉。”蕭厲沒有抬眼看他,似乎是直覺地開口回答。他的聲音啞啞的,還帶著昨夜激情的痕跡。
  齊修遠臉都黑了,覺得自己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你想他幹什麼?”他站住,憤憤然地問。
  蕭厲抬眼看他,被他的表情逗笑,正想說什麼,已經被齊修遠幾步過來壓在床上,面色不豫地質問:“你想他幹什麼?”
  蕭厲嘶嘶地吸著氣,伸手推著他道:“快下去,我快散架了。”
  齊修遠抱著蕭厲一個翻身,讓他趴伏在自己身上,不依不饒地繼續問:“為什麼想他?”
  蕭厲看著他,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是在想,韓嘉比我厲害多了。這種事比打架還累。”
  齊修遠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盯著蕭厲低聲笑起來,抬頭親了親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是我不對,我沒忍住……”
  蕭厲的耳根都已經紅了,卻仍是努力做出從容的樣子,低頭回應著他的親吻,然後低聲說:“我去洗個澡。”
  齊修遠根本不想放他走,看著他一臉強作鎮定的樣子看得心裡癢癢的,到底有點不忍心,沒有伸手拉他。
  蕭厲起身下床,雙腳放在地面上時明顯僵了一下,然後有點搖晃地站起身,很緩慢地走向浴室。
  這時齊修遠才發現,他背後紋身的部位已經一片青紫,根本就像是瘀傷,看上去慘不忍睹。
  他目送蕭厲出了臥室門,在床上躺著,看著天花板微笑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收拾好床鋪。
  他走到臥室的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子。
  秋日的早上,晨光熹微,空氣微冷。
  幾個月前一個類似的早上,他從某個春夢中醒來,滿懷絕望,以為永遠無法和那人在一起。
  怎麼能料到有今天?
  他的眼裡有他的影子,他的心裡有他的名字。
  他們終於相愛。
  
  
  
  10
  
  “早知道就不帶你去那間酒吧。”齊修遠坐在候車大廳又冷又硬的椅子上,對旁邊的蕭厲懺悔,“隔著一千多公里呢,我就放鬆警惕了,真沒想到那個調酒師竟然是你以前的小弟……”
  蕭厲笑:“瘦子卷了幫派的錢,當然也要往遠處跑。”
  齊修遠歎氣:“這種人為了錢背叛幫派,說不定就要為了錢出賣你,這次咱們走遠一點。”他翻著手裡的列車時刻表,“E省會不會太冷了?要不然咱們回C省?”
  “還是找最近一趟車好了。”蕭厲看上去一點都不為此傷腦筋。
  齊修遠轉頭看他,蕭厲對他微笑。
  齊修遠也微笑起來。
  在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他們的手握在一起。
  冷或者熱,遠或者近,有什麼關係。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愛烏及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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