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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簡介:

  母親死後,沈長華歸了故鄉,回到了父親身邊。

  千年古鎮。

  沈宅裡盛開的紅檀花,子夜傳來的粵曲《樓臺會》,沈家每年一次的血腥祭祀,沈家掩藏著的巨大的骯髒的秘密。

  還有父親。

  永遠不能離開鎮子的父親,眉心一點朱砂,成了兒子沈長華心裡一抹無法擦去的心頭血。

 

  第一章

  

  母親死的那天夜裡,天上下著瓢潑大雨。她躺在病榻上,吊著一口氣,死活不肯閉眼。窗外冬雷陣陣,雪白的閃電劈進屋內,照亮她枯瘦猙獰的容顏,她利爪般的手死死攥住長華的衣袖,一字一句:“莫要忘了與我的承諾,否則生不如死,永墜阿鼻。”

  長華沈默著,不應,也不拒。

  母親急促道:“應了我,應了我!”

  長華仍是沒應。

  一旁的老僕人哭道:“少爺您便應了夫人吧。”

  長華垂下眼瞼。

  閃電劈開斗室,眼看著母親氣若遊絲就要閉眼,他這才低聲道:“好,我應你。你便去吧。”

  母親雙眸一彎,含笑離去。

  下葬那日,天倒是放了晴,豔陽高照,碧空萬里。母親躺在黑色的棺材中,乾癟的屍體裹著一襲大紅的喜袍,悲涼的喜慶。人人都道她死的安詳,嘴角有笑,唯有長華才懂得,那笑有多惡毒。

  磕了頭,燒了香,立了碑,嗩呐吹打,冥錢漫天,終是送了母親入了黃泉。次日,老僕收拾好行李,將他送出門,道:“少爺您便去吧。”

  長華問:“你不同我一起走?”

  老僕道:“我要留下替夫人守這宅子。”

  長華點頭:“好。”

  老僕說:“山高水遠,少爺您一路珍重,我在夫人墳前等您好消息。”

  一路山高水遠,坐了火車又換汽車,穿過城市高樓林立,行過北方粗獷田園村落,山水迢迢,終是到了目的地,江南一角的鯉魚鎮。

  江南自古以來都是富庶之地,千年之後,古樓變成高樓大廈,鋼筋水泥,電子資訊,股票金融,一切都是現代機器化的,唯有這鯉魚鎮,仍保持著千年前的舊貌。

  長華自小跟母親在大都市長大,接受的是現代化教育,唯有後兩年母親病重回故鄉修養,他才跟了去照顧。本以為母親的故鄉已算落後,卻沒想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這鯉魚鎮,古老到仿佛時光停留在千年前,永不流轉。

  到達鎮子上時,天色已全黑。

  天上沒有明星。

  秋夜霧氣很濃。

  鎮上青石板路迂回曲折,街邊列著一排古老的樓刹,家家戶戶門口都懸著大紅紙燈籠。

  整座鎮子像死了一般,沒有一絲動靜。

  長華不覺恐懼,往前走,走一步,耳邊就傳來空蕩蕩的回聲,偶有幾聲貓叫,頗覺有趣。

  霧濃露重,在濃霧的盡頭,隱約透著一點淒厲的紅光。

  他朝著那紅光走去,約莫十分鍾,終於到了盡頭。

  盡頭立著一棟巨大古老的宅子。

  宅門上掛著兩隻鮮紅的鯉魚燈籠。

  猩紅的火光中,隱約照出銅門上的牌匾,行雲流水的兩個大字,上書:沈宅。

  長華確認了一下手中的地址,確定無誤,上前叩響門上銅環。

  很快,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銅門吱呀打開,一盞碧色油燈飄出,燈後站著一名面容娟秀的少女。

  少女見他,臉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而後,綻開喜顏,道:“可是長華少爺?”

  長華道:“是。”

  少女笑道:“快進來,老爺等你許久了。”

  銅門關上,長華跟著她走進宅子。

  宅子很大,不知是否因為秋霧,濕氣很重,園子裡種著許多檀花,香氣很重,熏的人頭昏腦漲。

  少女叫小翠,話很多性子十分活潑,她自小在這宅子裡長大,是宅子主人的貼身侍女。

  侍女這種詞兒,在21世紀已很少聽見,而在鯉魚鎮這種落後的地方聽到,卻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七轉八繞,終於到了宅子的主廳。

  主廳光線依舊很暗,只燃著四盞長明燈。

  鯉魚鎮尚不通電,鎮民仍以蠟燭取光。

  長明燈下,是紅色的大圓桌。

  桌上擺滿了豐盛菜肴。

  長華將行李交給小翠,去洗了手,然後在桌邊坐下。

  小翠道:“老爺交代了,您剛到肯定又累又餓,先讓您吃飽了,再去見他。”

  “他睡了?”長華問。

  小翠說:“老爺身體素來不好,一向早睡。不過今兒為了等您,到現在都沒睡著,只是廳內有些寒,便去臥室裡等您了。您先吃飽了再去見他。”

  “也好。”

  長華也的確餓了,沒有再推辭,開始用餐。這一桌子的食物做的十分美味,他吃了很多,小翠在一旁一邊給他添菜一邊笑道:“少爺可是餓壞了吧。”

  “有些。”

  坐了好幾天的火車,車上食物實在難以下嚥,下車時腹中早已空空,又走了那麽遠的路,儘管如此,他依然保持著優雅的進食動作。

  小翠在旁注視著他,忽地掩唇輕笑道:“少爺長的跟老爺真是一個模子刻下來的,不愧是父子。”

  “嗯?”

  “您瞧見了就知道了。”小翠調皮的眨眨眼。

  長華垂下眼瞼,靜靜的微笑。

  晚餐用完,小翠便帶著他前去拜見父親。

  父親是個陌生的詞,在長華十八年歲月中,從未出現過,小時候他在學校裡念書,每到放學時,同學總有父親接送,唯獨他,永遠是一個人上學放學。母親常年臥於病榻,並不關心他的成長,偶有同學問:“沈長華,你爸爸呢?”

  那個時候,長華永遠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此刻終於要見到這個只存在於遙遠幻想中的人,長華的心情其實有些激動的,血液在身體裡亢奮的竄動,骨膚血肉無不微微戰慄。

  小翠帶他穿過重重長廊。

  這宅子又老又大,所有的房間都保持著古色古香,東廂那第一間房,便是父親的寢室。

  房門前站著一個守夜的僕人。小翠輕聲問:“老爺可睡著了?”

  “還沒呢。”那僕人看看她身後的長華,與小翠交換了個眼神,遂恭敬行了個禮,“長華少爺好。”

  對這不合時代的禮儀,長華也不覺不適,對他微微頷首。

  小翠說:“那我帶少爺進去。”

  門一推開,裡頭就撲出一股濃郁的檀木香。沈沈浮浮,凜凜冽冽。

  屋內吊著一盞油燈。

  玄色紗帳動了動,裡頭傳來一道人聲。

  那人聲低沈內斂,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慵懶。

  他道:“來了?”

  小翠說:“來了。”

  那人道:“過來罷。”

  長華朝床前走了幾步,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隱約看見裡面坐著一個人。

  那人在裡頭說:“你叫長華?”

  長華說:“是。沈長華。”

  那人沈默片刻,問:“可是你母親許你的姓?”

  “是。”

  “好。”那人說,“這名字是我當年替你取得,你可知其中之意?”

  長華道:“長生百歲,風姿韶華。”

  長華不吭聲。

  那人說:“你今年多大?”

  “十八。”

  “沒想到竟已過了十八年。”那人在帳中發出幽幽一聲歎息,道,“你過來,讓我瞧瞧你。”

  牆上燈火搖了搖,一隻雪白削瘦的手自紗帳中探出,像玉石,在暗中發出溫潤白光。

  紗帳掀開,那人的臉便露了出來。

  

  父親。

  父親坐在紗帳後,坐在搖曳燭火中。一襲月白絲袍將他裹住,寬大的水袖下,是削瘦白淨的腕骨。他微微側著臉,眉目清雅淡秀,本該屬江南婉約的面容,卻因那眉心一點豔紅朱砂,生生添了十分嫵媚。

  豔至極則為煞。

  那緊抿著的紅唇殷如血,薄涼又多情。

  周圍都是一片通紅通紅的璀璨光影。

  屋外的檀花香氣濃烈,沈沈浮浮。

  長華幾乎挪不開眼光來。

  他想,這便是父親,父親便是這個人。父親的臉原來生的是這般。

  父親喚他走近細瞧,屋內燈火太暗,他輕聲道:“長得的確有幾分像我。”

  小翠在旁笑著附和:“可不是嘛,尤其眼睛那塊兒,簡直一個模子。”

  父親笑笑,撩了撩衣袖,長華看著,總覺得他一舉一動都有種不可言說的媚態。

  也不知怎樣的男人經過怎樣的修煉才會有此氣質?

  父親又說:“嘴巴這塊兒不太像。像他母親。”

  長華唇形薄,抿起來時有些無情的滋味。而父親的嘴角卻是天生上揚著的,永遠都像是在笑,但他眼睛卻又沒笑,如此便形成了一種似笑非笑的奇異風貌,明明多情,看起來卻比長華更加無情。

  長華沈默了片刻,忽然低聲問道:“父親還記得母親?”

  父親道:“時間久了,記得也並不太清楚。”

  長華說:“母親前些日子去世了。”

  “嗯,我聽下人說了。你不必太傷心,人自有一死。”

  長華道:“我不傷心。”

  父親點點頭:“你母親去了,我身為父親自然會照顧你。只是這鎮子落後,比不得外頭那些大都市,你習慣就住下去,不習慣跟我說,沈家還是能供得起你外出讀書的。”

  長華垂首:“習慣的很。”

  “習慣便好。沒事的話,就早點下去歇著吧。明日一早隨我去祠堂拜祭祖先。”

  “好。”

  父親從頭到尾都沒問起過他這些年過的如何,學業如何。只在他離去的時候,添了句“山中野鎮,夜裡寒涼,晚上不要隨便出去走動,當心受了寒。鎮上的醫療不是很好。”

  說罷,紗帳垂了下來,燈火光影中,看見他的身影慢慢躺下。

  小翠送他回了房。

  他的房間遠在宅子的西頭,房內佈置的古色古香,檀木雕花大床,碧紗窗,絲綢錦被。房中間擺著一張方桌,桌上燃著一盞燈。小翠給他鋪床,好奇地問:“少爺,外頭是什麽樣子啊?聽說有很亮很亮的燈,跟白天一樣。”

  長華問:“這鎮子從沒通過電嗎?”

  “電?那是啥?”

  長華想了想,覺得跟她解釋什麽叫“電”大概也不解釋不通,便說:“哪天有機會,我做個點燈給你看看。”

  “真的?”小翠驚喜不已,“少爺可要說話算話。”

  “嗯。”

  小翠下去休息了,長華沐浴更衣完,躺在床上發著呆。

  夜已深。

  窗外的檀花香氣越來越濃,熏得他頭昏腦漲,但潛意識裡就是不肯睡去。

  眼前仍不停的閃過父親的臉。

  很奇怪的,他並不覺欣喜。在來之前,他曾幻想過自己見到父親時會是如何激動,但真見到了,卻又平靜的很。

  他甚至不記得父親跟他說了什麽。只記得父親那張清秀動人的臉,有著不符年紀的嫵媚,眉間那抹煞氣的朱砂,像烙鐵般,深深烙在了他的瞳孔裡。

  長華舉起雙手,將蔥白色的十指映照在燈火下,嚴肅的嘴角忽然上揚,眼裡湧上了一層奇異的色彩。

  日子還長。

  次日清早,長華洗漱完畢,去前廳用早餐。

  父親早就坐在桌邊用餐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衫,對襟盤扣領口緊緊裹著脖頸,留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引人遐想。長衫上繡著古樸的金色花紋,雍容高貴。

  廳裡的檀香靜靜燃燒。

  門外,是一層濃霧,隱約可見宅中的大紅檀花開的火紅火紅。

  父親眼也沒抬,淡淡問:“起來了?”

  “嗯。”

  “餓了沒?”

  “餓了。”

  “吃吧。”

  “好。”

  父子二人對坐,慢慢用著早餐。早餐是新鮮的蝦仁粥,配著精緻的小菜,有一盤醃制的小菜,叫碧蘿絲,口感清爽,鹹中帶甜,爽口的很,長華十分喜歡,便多夾了幾筷子。卻不曉得被父親注意道,說:“那菜少吃點,多了醃心。”

  “好。謝謝爸。”長華便不再動筷子,只低頭喝粥。

  忽然,幾根碧綠的小菜放在了他的碗裡。

  長華抬頭。

  父親淡淡道:“偶爾吃幾口也沒甚大礙。”

  早餐用完了,外頭的濃霧也散的差不多了。

  天光大亮。

  旭日東昇。

  長華這才算看清這宅子是個什麽模樣。

  宅子很大,典型的江南園林建築風格,宅內有花有草,小橋流水與古樸涼亭,放在外頭,就活生生一座蘇州園林微型版。長華覺得略新鮮,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父親瞧了幾眼,沒說話,帶他去祠堂祭拜祖先。路上,突然問道:“你手中的,是什麽東西?”

  長華微微一愣。

  父親面無表情道:“我看你一直在擺弄那玩意兒。叫什麽?”

  長華笑了,把手機遞過去說:“這個叫手機,外頭用來通電話的。”

  “電話?”

  “嗯……”長華想著怎麽跟他解釋電話這種東西,“就是有根信號線,可以讓千里之外的兩個人聽見彼此的聲音。”

  “這樣。”父親接過手機擺弄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搞懂,歎了口氣說,“我果然老了,外頭這些高科技的東西,弄不會。”

  “父親從沒去過外頭嗎?”長華問。

  父親說:“沒有。”

  “為什麽不出去走走?”

  父親的腳步微微頓了頓,而後道:“到祠堂了。”竟就岔開話題,再沒回答。

  祠堂就是普通的祠堂,裡頭擺著大大小小的祖宗排位。長華在父親的指示下,一個個的磕頭跪拜,等跪到第二十八位時,忽然瞥見牌位上的名字。

  沈家第二十八代繼承人:沈世。

  長華一驚,抬頭問:“父親,為什麽?”

  父親負手站在牌位前,眉心朱砂暗光一閃,淡淡道:“早晚的事而已,你現在拜我也沒什麽不妥。”

  

  父親名沈世,現年三十七,為沈家第二十八代繼承人。千年前,沈家還沒落魄,祖上十分繁榮,盡出賢臣將才,保家安國,福蔭天下,深受帝王寵愛。到了第七代時,不知出何原因,沈家一夜覆滅,留下數十口人連夜搬遷,來到這江南小鎮,消失在天下人的視線中。

  到了第二十八代,沈家香火已近湮滅,父親便是這代單傳,沈家繼承人。

  大家族,尤其這種世代相傳的大家族,總有自己的歷史。

  祠堂便是歷史的一種代表,那排列整齊的牌位,無不書寫著這個落魄的大家族曾經的繁榮昌盛。

  但尚在人間的沈世,為何會出現在這牌位中?

  長華不理解,他問父親。父親卻沒回答他,只淡淡道,早晚之事,你跪拜便可。

  長華不肯拜,父親也沒勉強他。

  從祠堂出來,濃霧徹底散去。世界變得澄明,江南古鎮,少了工廠廢棄污染,空氣是新鮮甘甜的,天空一碧如洗,白雲卷卷,父親說他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叫管家帶他去熟悉熟悉沈家的事務。

  父親道:“你既是沈家子嗣,又是我這一代單傳,總歸要熟悉沈家一切的。但是你若不想留在此處,也但說無妨,我會送你出去讀書。”

  長華說:“我現在還沒有出去讀書的想法。”

  “是嗎?”

  “母親臨死前讓我來找父親,應該也是放不下您,想讓我照顧您。”

  父親削瘦的身子背對著他,沈默了好半晌,才說一句:“到底我是負了你母親。”

  父親回了房休息,小翠說老爺身體一貫不好,吹不得半點風。長華詢問可是有什麽宿疾,小翠眼神黯淡道:“老爺是從20歲才開始變成這樣的。”

  “怎說?”

  “不知道呀,我從小就在沈家長大,我那時候還小,見到老爺時,他還是個活潑少年郎呢。但自從20歲那年大病一場後,就變成了這樣,身子虛的很,稍有不妥就要病個十天半月,找了多少醫生都沒用。”

  “怎地不去外頭看看?外頭醫療技術很發達。沒準兒能治好呢。”

  “勸了多少次,老爺也不肯去。說要一輩子死在這裡。”

  長華再問下去,小翠也都說不知道了。

  跟著老管家熟悉了半天家族的賬務以及生意,到了下午,宅子裡突然闖來幾個年輕人,三個少年,一個個都生的風姿俊朗,眉清目秀,眉眼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管家道:“這些都是沈家的表親。”

  他們也看見了長華,興沖沖過來打招呼,圍著他轉悠,問西問東,絲毫沒有生分。

  這幾個少爺穿著也古樸的很,一列民國式長衫,儒雅斯文。偏偏言語間都活潑的很。在這人煙稀少的古鎮中,難得進來一個外人,還是個見過世面的外人,各個都新鮮的很,十分興奮,一直問他外頭的樣子,當然,也沒忘記自我介紹。

  那個頭最高生的最英俊的,叫沈自明,今年二十三歲,是祖父大哥的家的子孫。其餘兩個都是祖父弟弟的孩子,生的白淨斯文的,叫沈寄流,那面向最是秀美陰柔,話也最少的,叫沈中書,今年剛十六,一雙眼睛含情脈脈,說不到兩三句話便臉紅。

  他們問長華歲數。長華道:“十八。”

  沈自明道:“十八個頭就已經這麽高了。真不賴呵。”

  長華笑笑。

  沈寄流好奇地問:“聽聞你從外頭來。可否對我們講講外頭是怎樣的?”

  長華問:“你們也沒出去過?”

  三個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暗淡。

  沈寄流苦笑道:“家裡管的嚴,哪有那個福氣出去。”

  長華一頓。

  沈自明也說:“大伯沒跟你說過嗎?”

  “說過什麽?”

  “沈家子孫,世代不得出鎮。”

  “這倒沒有。”長華說,“他今日還問我,習不習慣這裡,不習慣的話,就送我出去讀書。”頓了頓,又道,“我的確是沈家血液沒有錯。”

  三人聞言,互看一眼,表情都有些奇異,卻什麽都沒說。

  長華抿抿唇,低聲問:“其實外頭也不怎麽樣。吵的很,還是這裡自在。”

  那最小的沈中書聞言,忽地開口道:“那長華哥,你以後會留在這裡嗎?”

  長華微微笑,回頭看看不遠處的東廂房,語聲變得很輕很淡:“也許。”

  年輕人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這三個表兄弟,除了自小在古鎮裡長大,生活習慣與外頭不太一樣外,性子卻與當下年輕人沒什麽不同,喜歡熱鬧,愛好新鮮的事兒,長華給他們講外頭的變化,他們聽的非常高興,時不時有幾個問題蹦出來,問題大多無知可笑,但長華也都耐心的一一解釋。

  三人中話最多的,還是沈自明。寄流斯文,看起來是最有學問的一個,問出的問題總是問到點子上。最小的中書,從頭到尾只說過幾句話,其餘時間都在用眼睛偷偷打量長華。

  不知不覺日頭已西落,到了傍晚。

  三人被各自家裡的下人叫回去吃晚飯,長華客氣的挽留他們在自家一起用餐,沈寄流卻拒絕道:“你父親不喜歡家裡人多,我們還是回去,明天再找你玩。”

  離開前,沈中書不停的回頭,臉通紅軟糯糯地對長華說:“長華哥,我們明天還來。你還要跟我們講外面的事。”

  長華笑道:“好。”

  他們都走了,家裡的晚餐卻沒準備好,小翠從東廂房出來,急道:“少爺,可看見放在客廳裡的墨錠沒?”

  “沒,怎麽了?”

  “老爺在寫字,墨突然沒了。我手頭的事又多,走不開,可怎麽辦?”

  長華問:“書畫鋪子離家遠嗎?”

  “不遠,走個幾百米就到了。”

  “我去買吧。”

  書畫鋪子在鎮子的中間,步行十來分鍾就到了。

  黃昏時候的鯉魚鎮,籠著一層猩紅的光輝。

  鎮上空蕩蕩的,沒什麽人,家家戶戶門口懸掛著的紅燈籠,泛著陰森的詭紅。

  長華慢慢走,十分享受著寧靜時光。

  不遠處,已能看到書畫鋪的招牌,眼看著就到了,視線卻驟然暗下。

  一群黑壓壓的生物自偏巷裡飛出,將他襲倒。

  是夜梟。

  幾十隻惡禽遮蔽天日,撲扇雙翅直沖他臉部。

  長華忙用手護住臉,另只手在空中揮著,試圖把它們驅散。

  老梟不肯離去,盤在他頭頂,桀桀的叫。

  這群老鳥很聰明,先挑他的雙腿啄,再用爪子抓他的雙手,待他四肢都受傷了,再去啄他的正身。

  厲鉤似的嘴,往肉體上輕輕一啄,便是一個血洞。

  塵土卷起。

  不到片刻,長華便成血人。

  他掙扎著爬起來,渾身是血洞,臉也受了傷。老梟仍不肯離去,一雙雙招子惡狠狠地盯著他,尋找機會,伺機再次下手。

  這邊動靜太大,漸漸引起鎮民的注意。

  有人認出他來,大喊:“快去救人!”

  人群立刻炸開鍋。

  有人扛鋤頭,有人拿菜刀。

  幾秒後,老梟便一隻不剩。

  這時,人群裡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轟!

  人群自動散開,讓出道路。

  長華捂著臉,靠在牆上,身體微微顫抖。

  他在血光中,瞥見了一抹豔紅的朱砂痣。

  父親不知何時來到跟前,眼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掃了一圈,說:“還好麽?”

  長華抿了抿唇,滿齒的血腥,半天才道一句:“無礙。”

  長華被人抬回了家。

  全身上下四十多個血洞,黑乎乎,深可見骨。

  這群老鳥在食他的肉。

  “照理說,不該啊。老梟都活在鯉魚河那頭,怎麽無緣無故跑到鎮子裡來攻擊人?”小翠心疼的給他上藥,一邊咒駡著那群鳥畜,“要不是老爺說怕你認不得回家的路非要出去找找,少爺你可就吃大虧了。”

  長華躺在床上,明明傷的很重,卻還能笑出來,說:“我命大。”

  小翠嗔瞪他一眼,“都傷成這樣,少爺還笑。”

  長華的雙眸於是彎的更彎。

  

  到了夜裡,長華傷口感染發起了高燒,鎮上醫療落後,折騰了大半夜也沒能讓他下去火。小翠急的直掉眼淚,沈宅上下幾十口人來來回回奔波,終是驚動了沈睡中的沈世。問清楚事情後,披著衣服來到西廂房。

  房內燈火通明,幾個大夫剛走,就留下小翠在裡頭換水照顧,一屋子的中藥味。他走進去,來到床邊,望了兒子一眼。

  長華臉色很差,眼下泛青,平靜的陷在昏睡中。

  小翠道:“剛喂了退燒湯,可還是沒出汗。大夫也說奇怪,一般發燒不會這麽凶的。可也查不出原因來。”

  沈世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長華的額頭,又翻了翻他的眼瞼。

  “怕是中了屍毒。”他沈吟道。

  小翠大驚失色:“怎麽會中屍毒?”

  “鎮外頭的那些鳥,一直生活在墳場,怕是吃了不少死人,染了屍氣。”

  “那,這可怎麽辦是好?”

  沈世許是沒睡好,臉色有些疲倦,摁了摁眉心,低聲道:“你下去歇著吧,這裡我來就好。”

  “可是老爺您的身體……”

  “無礙。”

  小翠還想說什麽,又深知老爺說一不二的性格,只得退下,離去前給他又披了件袍子,以防他受寒。她離開後,沈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維持著這樣的姿勢過了許久,忽然歎了口氣,掀開長華身上的被子,俯身下去,紅唇微啟,唇貼唇,吻了起來。

  長華在一片火熱混沌中,忽地感覺有道柔軟的物體貼上了自己唇,清涼濕潤,甜美無比。那柔軟輾轉在他唇上,輕輕吮吸著,舌尖探入他口中,撩開他的舌頭,似要往咽喉深處探去。長華腦中混沌,只覺得無比舒服,便全身放鬆地隨著那人的舌頭嬉戲吮弄著,吻著吻著,便覺不夠,想要得到更多,遂憑著身體本能,張開雙臂,摟住懷中的人,便粗暴的吻了起來。雙手急切地動作,想要撕扯那礙事的衣物,也不管懷裡的人到底是誰。

  沈世哪料到兒子會突然反應這樣強烈,又急又怒,卻又不忍心他中屍毒死去,一時間只得忍著身上游離的雙手,繼續吸取屍毒。

  那手越來越不規矩,扯不開衣物,便從袍子底下鑽了進去。半夜過來,沈世沒有穿多少,外袍下面就是一件單薄的絲綢睡衣,一根帶子系著,好弄的很,長華不費力氣便將他衣服剝了,修長火熱的手指蹂躪著絲滑肌膚,在無血色的白淨肉體上,留下一道道青痕淤紫,香豔而透著一種受虐美。

  長年抱病在家的沈世,生活一向清心寡欲,醫生早就說過,他的身體得養著,不得動情欲,平日裡他也不去想這些凡塵肉欲。但畢竟還是個男人,是男人便有情欲,也正因為常年的清心寡欲,沈世的身體就如那把撩不得的乾柴,稍有星點火苗,便一竄沖天。

  兒子的手段著實好的不像話,那游離在肌膚上的大手,乳尖上的手指,小腹,肚臍,咽喉,無一沒有放過,無一不升起火焰。乳尖被弄的紅腫,硬起來像兩顆小紅豆,讓人想要品一品那紅豆的滋味。掛在身上的袍子,不能蔽體,圓潤白淨的雙肩露出,甚是風情撩人。有好幾次,沈世都差點呻吟出口,渾身戰慄著,雙腿間有濕潤的不明液體汩汩流出,濕透了褲子。

  眼看著手就要往褲子裡鑽,沈世終於吸盡了最後一絲屍毒,眉心朱砂豔如血,煞至極,伸手一個手刀,便將兒子劈暈過去。

  “孽畜!”最後他離去前,只怒氣衝天留下這二字。

  小翠第二天清早過來時,長華已經醒了,也不知道老爺用的什麽法子,他的燒已經退了,面色漸漸泛起了紅潤。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朱紗帳發著呆。小翠走過去問:“少爺感覺可好了點?”

  長華微微頷首,語氣仍有些虛弱:“好多了。”

  小翠高興的說:“老爺還真有法子。”

  “嗯?”長華側過臉,“父親來過了?”

  “是呀!昨夜你病的凶的很,老爺就過來了。”小翠頓了頓,道,“少爺你可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發燒,而是中了屍毒。”

  “屍毒?”

  “嗯,老爺說,外頭那些鳥常年吃死人,染了屍氣,所以你昨晚才病的醒不來。以後出門兒可得小心了。”

  長華微微一笑:“以後會注意。小翠。你可知道父親是怎麽治好我的?”

  小翠搖搖頭:“他昨晚來了就讓我下去了,我也好奇老爺是怎麽做到的。按道理說,老爺不會醫理啊~奇怪了。”

  小翠的聲音越來越遠,長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過了很久,他慢慢閉上了雙眼。

  這場病來勢洶洶,病後也仍虛弱,需要調理。恰好父親也下了禁門令,不許他這幾天出門,長華便整日呆在家中,看看書下下棋,也不覺得悶。父親從沒出現過,表親家的幾個孩子倒是來過

  幾次,每次來都熱熱鬧鬧玩上一下午,其中以沈中書跑的最勤。

  這孩子,言語不多,天生靦腆,說不上兩句話便臉紅,像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長華頗喜歡他,便時不時送些從外頭帶進來的小玩意兒給他,譬如船模,太陽能MP3

  中書最喜歡的,還是那只MP3。戴上耳機就能聽見好聽的音樂,實在太神奇。他第一次拿到手時,眼睛都興奮的紅了,在長華的指導下笨拙地戴上耳機,聽著裡頭演奏的貝多芬的《命運》。

  他問:“長華哥,人的命運是自己掌握的嗎?”

  長華說:“當然是。”

  “可是,這世上也存在著宿命這種東西。”他暗淡的垂下眼,睫毛撲閃撲閃的,“我不想一輩子都老死在這落後的鎮子裡。不想。”

  “既然那麽想出去,怎麽不行動?這裡並非完全封閉,我既能進來,你便出的去。”

  “你不懂。”沈中書的眼裡透露著一股絕望,“長華哥,你不懂。”

  沈中書的父親與寄流自明他們一樣,早些年就死去了,沈家長一輩的,只有沈世還活著。因此沈家大小事務,都由他做主。但長華並不認為是父親不允他們離開。

  那到底是何原因,讓他們離不開這鎮子?

  長華沒有細想。晚間,父親過來西廂看他。

  這是他病癒後初次見父親,中間已隔七天。

  幾日不見,父親似乎更清瘦了,穿著素淨的長衫,眉心的朱砂妖冶紅豔。他問:“好點了嗎?”

  長華恭敬地回:“好多了。”

  父親道:“嗯,明日你便收拾行李,離開吧。我已經幫你聯繫好了外頭,到時候送你去美國讀書。”

  

  

  第二章

  

  父親輕輕的歎息:“這荒鎮野鄉,並不適合你生活。”

  長華看著他的臉,只見他眉心的朱砂痣似又紅豔了一些,仿佛由血凝固而成的血珠子,豔煞之極。

  長華道:“我不走。”

  父親說:“外面更適合你。”

  長華說:“外面沒什麽好,這裡清靜,不吵,我很喜歡。父親,讓我留在這裡。”

  父親沒再說話,交疊著雙手坐在桌前沈思。燭火下那雙修長的手,白的像溫潤玉石,隱隱泛光。他思索了片刻,抬眼見兒子一臉倔強的模樣,便說:“那你就再呆一陣子吧。什麽時候改主意了,再來告訴我。”

  青年嗯了一聲,起身送他離開。

  父親咳嗽了幾聲。

  長華說:“父親近日又瘦了些。聽小翠說你最近胃口不好。”

  父親道:“家裡的廚子告假回家了,換了個新廚子,做的菜不太合胃口。”

  長華想了想,道:“您注意身體。”

  父親離去後,房間裡還留著他的氣味,淡淡的檀香與冷香,就像他的人,一種端莊禁欲又嫵媚誘人。

  次日,沈世醒來,來到主廳用餐,沒見到兒子身影,只有小翠在擦舒幾長台。餐桌上擺著幾碟小菜,說不上名字,卻都做的相當精緻,嘗一口,可口的很。沈世放下筷箸,問小翠:“王叔回來了?”

  小翠笑嘻嘻道:“沒有。”

  “這菜誰做的?”

  小翠剛想回答,便有一人端著一碟生煎包從廚房出來了。

  卻是長華。

  將碟子擱在桌上,他笑道:“剛做好的,父親嘗嘗味道如何?”

  沈世並不動筷子。

  長華說:“母親生前跟我去過一次上海,尤其喜歡那邊的生煎,她生病後不能走路,在病床上十分思念生煎,我便找來菜譜學著做了些。沒想到味道還可以。您也嘗嘗吧。”

  沈世提起筷子,夾了只生煎送進嘴裡,味道著實好,外面的面皮煎的香酥雙口,裡面的肉餡兒嫩滑不膩,十分鮮美,再配上桌上小菜與淡粥,令人食欲大增。

  沈世淡淡稱讚:“做的不錯。”

  長華便彎起雙眸:“父親喜歡便好。”自己也坐下來盛了一碗,慢慢吃。父子兩人話都不多,吃飯的時候幾乎沒有交談,只有偶爾長華給他夾菜時才會說上一兩句。

  忽地,沈世問:“身上還痛嗎?”

  長華道:“早不痛了。”

  沈世點點頭:“日後別再到處亂跑。鎮子外面那些鳥凶的很,莫要再被咬到。”

  長華道:“記住了,父親。”他猶豫了一下,忽然道:“父親。”

  “嗯?”

  “那個,你嘴邊沾了顆飯粒。”

  沈世伸手摸了摸,沒有摸到。長華道:“不是那邊,噯,我來。”說著,便湊身過去,食指在他唇上輕輕一抹。

  這動作在旁人眼裡,無非是父慈子孝,並不會另作他想。可沈世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生生紅了臉,直紅到耳根脖頸。

  他膚色本就白,常年無血色,這時紅了臉,就像抹了緋色胭脂,人面桃花也不足形容那美。尤其那眉心的朱砂痣,豔的簡直勾人魂魄。

  長華的手便蹲在了半空中。

  沈世放下筷子,有些不悅道:“你發什麽呆?”

  長華頓了頓,收回手說:“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說。”

  “父親,那晚我病重的時候,是不是有姑娘來過我房間?”

  沈世問:“何故有此疑問?”

  長華露出些許迷茫,“說起來不怕父親你笑話,那晚我似乎摟了個姑娘,好像還對人家做了些不規矩的事。我在想,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被我占了便宜。雖談不上負責,可好歹也想說聲抱歉。”

  沈世的臉頓時一冷,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怒氣,摔了筷子怒道:“小小年紀,這麽不正經是誰教的!”

  長華:“……”

  “滾回房間去閉門思過!今天一天都不許出來吃飯!”

  雖說不許吃飯,但到了中午的時候,小翠還是偷偷端了吃的過來了。長華問她:“老爺吃了沒?”

  “沒呢。也不知道他生什麽氣,把自己關在房裡,誰都不理。”小翠一臉的惆悵,“少爺啊,你今兒早到底是怎麽惹到老爺了啊?”

  “沒什麽。”長華笑笑,“我去一下廚房,父親身子弱,不能不吃。我給他做點吃的,你別說是我做的,他生我的氣,肯定不吃。”

  “那老爺問起來我該怎麽說?”

  “問起來你就說是你做的。”

  去廚房做了一些飯菜,小翠端著送進東廂房。敲了好幾次門,沈世才開門,冷著臉道:“不是說了別來吵我麽!”

  小翠瑟縮了一下。

  她從小在沈宅長大,不是沒見過老爺發怒的樣子,可這幾年,老爺的脾氣是越來越好了,幾乎沒怎麽對下人生過氣。可一旦生氣起來,那威懾力還是相當恐怖的。小翠小聲道:“老爺,小翠給你做了點吃的,您身體不好,別氣壞了身子,還是吃點吧。”

  沈世知道他若不答應,這小丫頭一會兒肯定還會再來煩自己,只好讓她把飯菜端進屋裡。飯菜味很香,掀開食盒,裡頭都是一些江南的菜,做得非常精緻。嘗了幾口,味道十分可口,沈世心中便即刻明瞭,這手藝如此精湛,絕對不可能是小翠那丫頭做出來的。

  沈世對著食盒發了會兒呆,最終只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件事,真的不怪兒子。那天是他自己甘願為他吸屍毒的,而那吸毒的手段,他也不是不明了,本來,沈長華來自他的骨血,就算再親昵的動作,也沒什麽不妥,更何況為了救命。可怒就怒在,他竟從這之中產生了不該有的遐想。

  沈世想道,自己當真是許久未動怒了,今日竟因這小事大發雷霆,實在不可思議。

  他吃下了兒子送來的賠禮飯,便算原諒。

  之後,父子二人又和好如初。

  好其實是談不上的,但終歸是父子,血濃於水,兩人相處了些時間後,感情便慢慢產生,不再生疏。

  轉眼,長華來到這裡已有半年。

  這半年來,他的表現越來越得沈世喜愛。沈世身體不好,平日裡閉門不出,也沒什活動,每日在家只念念佛,看書作畫,偶爾天氣好,也會親自來園子裡照顧那些檀花。

  檀花一年四季都會綻放,花的香味接近檀香,香氣濃烈,盛開時整個宅子都被籠罩在大紅色裡,繁華昌盛,欣欣向榮。

  沈世卻似乎不是很喜歡這些花,長華曾有此親眼目睹他輕輕揉碎了花叢裡開的最好的那朵。花汁鮮紅,浸染著他雪白的手,好像滿手血腥。

  長華跟著管家學了些日子,很快摸清了家裡的情況,他聰明,性格又好,不到半年便家裡打理的妥妥帖帖。

  沈家曾經是大家族,到了近年雖已沒落,卻仍舊家底殷實。家裡經營著好幾所綢緞莊以及古董行,這些東西在這封閉的小鎮子裡自然不會賣出去,沈家會有專門的人與外界溝通,合作,買賣。賺來的錢頗豐厚。到了長華手裡,生意更是興旺。

  店鋪裡沒事的時候,長華便跟著父親練習毛筆字。

  父親寫了一手好銀鉤,長華跟著臨摹,卻怎麽也學不出精髓,到最後只得無奈笑道:“怕是我不適合練字。”

  父親卻道:“你心不靜,心不靜,如何能寫出想要的字?”

  長華彎起了月牙雙眸。

  這半年來,他已與父親非常熟悉,變得親昵,更像父子,什麽事都與父親說。他說:“但是我會做飯啊。爸爸。”

  他的稱呼也從父親變成了爸爸。

  沈世無奈的搖搖頭:“堂堂男子漢,總窩在廚房裡像什麽樣子!你以後別去了,家裡有廚子,交給他們不就好?”

  長華道:“可是,我做的飯爸你比較喜歡啊。”

  這倒是事實。這半年來,飯菜都是由長華做,沈世都被他養胖了一圈,臉色也比從前好了許多。

  沈世無話可說,總不能批判兒子的一片孝心。

  長華剛要去廚房做晚飯,前門裡便跑來一人,是大伯家的孩子沈自明。

  沈自明這群年輕人,也早與長華混的爛熟。他跟沈世打了個招呼,便對長華說:“有空麽?”

  “沒有。怎麽了?”

  “你又要給你爸做晚飯啊?”沈自明瞅瞅旁邊低頭練字的沈世,小聲道,“我說你個大男人,天天蹲廚房像什麽樣子啊!”

  長華笑笑:“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沈自明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今晚別做了,跟我們出去玩吧。今兒是鯉魚節,外頭可熱鬧著呢。你來這裡也半年了,可一定得參加一回。”

  鯉魚節,鯉魚鎮上最熱鬧的節日。小翠前幾日就在念叨,說這節日就跟除夕一樣重要,節日那天極其熱鬧,一定得參加。

  長華不是不想去看看,可比起看熱鬧,還是父親的晚餐比較重要。

  可一旁的沈世卻突然開口道:“去吧。”

  “爸。”

  “早點回來就行,別鬧太晚。”沈世對侄子道,“自明好好看著他,不要讓他亂跑。”

  “知道了!大伯!”

  兩人離去後,沈世又練了會兒字。

  夕陽已落山。世界通紅一片。

  宅子外頭越來越熱鬧,鞭炮聲銅鑼聲戲曲聲交雜一片。

  沈世慢慢卷起宣紙,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回到房裡。

  他坐在床邊,靜靜的,一動不動。

  屋子裡的檀香靜靜的燃燒著。

  桌邊擺了一卷佛經。

  他死死盯著那卷佛經,爾後,拿起來,對著蠟燭點著。

  梵語經文,很快化為淡藍火苗。

  沈世自嘲的笑了笑,在火光中,抬起手,慢慢解開脖頸處的盤口,開始脫衣。

  

  大約是從半年前開始,沈世開始有了情欲。

  第一次情欲來襲,發生在長華病重的那晚。他為了救命,與親生骨肉骨膚相貼,唇齒糾纏,長華沒有異樣,他卻動了不該有的遐想。半年前為此發過一場火後,他便沒有再多想。但過了些時日後,一到夜間他便覺煩躁不堪,身體某處蠢蠢欲動,燥熱,空虛,骨子裡有一種千蟲百蟻啃噬的麻癢。

  這種感覺是陌生的。

  沈世活了三十七年,一向清心寡欲,誠心禮佛,不曾有過這樣兇狠的欲念。

  起先,他尚能強忍,情欲來時一遍遍誦經清心,實在熬不住時,便去洗冷水澡。但越往後,就越難熬,誦經冷水澡,沒有一個能拯救他。欲火來的那樣兇猛,如野狗啃食枯骨,如禿鷲搶食腐肉。迫在眉睫的交歡,令他在數月前,終於解開自己的衣衫,自我愛撫。

  那些動作是放浪而不堪入目的,羅帳內夜夜翻滾滔滔紅浪,他的呻吟堵在枕頭間,淚水汗水混合交融,徘徊在極樂地獄入口。

  而今夜,不曾與那些夜晚有何不同。

  沈世素白的手指,一件一件解開衣衫,放下羅帳,從床頭暗閣裡取出一片紅布,蒙在自己嘴上,在腦後系緊。而後平躺下,開始了自我獻祭。

  他的肉體是極漂亮的,雪白,修長,清瘦,像從畫中走來的仙人,沒有一絲瑕疵。肢體勻稱,雙腿筆直修長,潔白的裸體在黑暗的羅紗帳中泛著玉石一樣溫潤的光。

  數月的自瀆,已經讓他非常熟悉自己的身體,他懂得摸哪裡會很舒服,弄哪裡會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射出。

  沈世輕喘,睫毛輕輕顫著。心中伸出一隻充滿饑渴而淫欲的利爪,劃開了胸膛血肉。

  他要釋放。

  他要將精液射出來。

  永遠無法忘記那種快感,浸入骨髓的快樂,全身每個毛孔都張開,登入了極樂世界,忘卻世間一切怨恨不幸。

  沈世喘息著,雙手開始在自己身上撫摸游離。先是脖頸的喉結,然後是蝴蝶骨,很快便來到他很敏感的胸口。胸口那兩點紅珠粉嫩可愛,嬌小憐人,乳尖在手指的撩撥下,很快硬起,泛著晶瑩水色。沈世不堪忍受這刺激,渾身輕顫著,指尖的動作卻越來越粗暴,仿佛粗暴帶來的疼痛能緩解一些心頭的羞恥感。

  再然後,便是平坦的小腹,圓巧的肚臍。

  再往下,便是男性的象徵。

  那裡尺寸不大不小,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猙獰,生的十分乾淨秀氣,不粗不細,秀立筆直的一根,直挺挺地立在兩腿間,圓潤的龜頭部分吐露著晶瑩愛液。沈世有些迫不及待,笨拙地將手伸過去,握住它,開始快速擼動。雖然他對自瀆已經很熟悉,卻並沒有多少技法,只會一味的擼動,偶爾用指尖戳弄下馬眼部分,那地方嬌嫩敏感,快感劇烈,不出意外的話,十來分鍾便能射。

  但是今夜,那處卻遲遲不射。套弄了二十多分鍾,依然堅挺。沈世額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正值三伏天,空氣濕熱悶燥,屋外下人來回走動,檀花香氣濃烈,沖的他大腦昏昏沈沈,渾身上下無一不是煎熬。

  想要得到釋放,卻尋不到出口。

  他的雙腿絞纏在一起,像條白色的淫蛇,扭動在錦被中。絲綢被面沾著大量透明的水漬,大量不明液體從腿間汩汩流出,雙腿間那劇烈的、煎熬的麻癢,令他發出低低的嘶吼。

  他死死攥住雙手,將臉埋在枕間,雙肩因隱忍而無助的顫抖著。

  猛然間,窗外一道閃電劈過。

  雷聲大作。

  暴雨襲來。

  埋在枕中的沈世,許久沒動。

  突然,他抬起了頭,像是作了什麽決定,撕開蒙在嘴上的紅布,眉間朱砂寶光流轉。

  爾後,他將手伸進了兩腿間,那男性生殖器的下方。

  在鯉魚鎮裡,最重要的節日不是春節,而是鯉魚節。到了這天,家家戶戶都會掛上鯉魚燈,白天準備好豐盛的食物,晚上大家就穿上盛裝,挑著鯉魚花燈逛夜市,表演節目,熱鬧非凡。

  這一年的鯉魚節,也跟往年一樣熱鬧。沈自明帶著沈長華在街頭與沈中書和沈寄流會合,他們倆都穿了盛裝,華貴的長袍上金線繡著魚紋,雍容華貴,手中都挑著一盞鮮豔的鯉魚花燈。沈中書多帶了一隻,給長華,說:“長華哥今晚好好逛逛,這鎮子裡沒別的好,但這鯉魚節卻是非常風雅的。”

  長華笑道:“我倒覺得這身衣服不錯。”

  沈寄流問:“是衣服不錯還是人不錯啊?”

  長華道:“中書生的秀氣,人自然也是不錯的。”

  幾個年輕人哈哈大笑,中書卻是紅了臉。沈自明說:“說起節日裝,穿的最美的,其實還是大伯。”

  “我爸?”

  沈寄流點點頭:“的確如此。當年大伯那一襲大紅色的節日禮服,至今鎮上的人還念念不忘,稱讚不已。所謂美人,應是如此。”

  “是麽?”長華微笑,“可惜父親近些年身體不好,想來我是無緣得見了。”又說,“不過,還是很想看一看的。”

  沈自明嘿嘿一笑:“想看?”

  “嗯。”

  “過幾天你來我家,我給你看照片。”

  “照片?”

  “是啊,那年鯉魚節,有個外面來的進來了,自稱是個什麽攝影師,拿著個破盒子拍來拍去,拍出來的紙就有人像,他說叫照片,我覺得新鮮,就跟他要了一張,恰好就是大伯的。”沈自明一臉的豔羨,“外頭真好啊,真想出去看看。”

  長華卻說:“那我明天抽空去你那。”

  “行。”

  幾個年輕人挑著花燈慢慢走在集市上。

  集市非常熱鬧,被一片紅光籠罩著,到處都是搖曳的鯉魚燈籠,紅彤彤,歡喜熱鬧,一片和睦。小攤上賣著許多精緻的古玩意兒,花瓶,玉器,字畫,墨筆,也有女子的胭脂水粉,更有小童喜歡的糖人。長華感慨道:“這裡簡直就是古代。”

  有幾個老人撞見他們,樂呵呵地跟他們打招呼。這半年來,長華已熟悉了這個鎮子,人人都知道沈家來了個少爺,模樣生的好,脾氣也溫和,討人喜歡。他們也問:“沈老爺今晚沒來?”

  長華道:“家父身體不適,在家歇著。”

  “噯,可得好好照顧著啊。”

  “嗯,這是肯定的。”

  也有年輕漂亮的姑娘,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對著不遠處的沈家四少爺小聲議論,春心蕩漾。

  長華跟著他們逛了一會兒,買了幾隻花瓶,為父親挑了一幅墨寶,還買了幾塊甜糯的桂花糕。

  沈自明搖頭歎息:“你這小子,真是二十四孝,出來逛個街都想著你爸。”

  長華笑笑不吭聲。

  逛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天上突然有閃電劈過。

  長華看看這天,心道怕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閃電過後就是巨雷,緊接著瓢盆大雨傾瀉而下。

  四人忙急匆匆分別回家,臨走前,長華還不忘叮囑沈自明,讓他把照片找出來。

  到了家,沈長華已渾身濕透。小翠還沒回來,怕是還在外面跟她的那些閨蜜逛。家中寂靜無聲,只有幾個僕人趴在桌上打盹兒。長華自己去房間拿了毛巾擦乾頭髮,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看看時間,還不到晚上九點,也不知道父親睡了沒。

  問了下人晚上父親有沒有吃飯,下人道:“老爺稱不舒服,早回房睡著了。”

  果然。

  長華心中歎息一聲,去廚房煮了點清淡小粥,送去東廂房。

  天上雷電更烈,暴風雨打亂了一園子的紅檀花。

  長華來到門前。

  裡頭仍然亮著燈,應該是沒睡。

  他伸手敲了敲門。

  “父親。”

  裡頭沒聲音。

  莫非睡著了?

  長華又敲了敲:“父親,您在嗎?”

  裡頭仍然沒聲音。

  長華便說:“父親,我自己進去了。”

  話剛落音,裡頭便傳來沈世的聲音:“別進來……啊……唔……別、別進……進來……”

  長華一頓:“爸,你怎麽了?”

  “滾!!滾!!別進來!!唔啊……唔……”那聲音明顯在發顫,甚至帶著哭腔。

  長華心一沈,猛地將門踹開。

  轟隆。

  閃電劈過,將斗室照亮。

  

  雷聲大作,閃電劃破蒼穹,照亮斗室。門窗被暴風雨吹得!當作響,空氣裡浮著濃郁的水汽與檀香。長華步入,父親的雕花大床上,羅帳飄然,撲簌的燈火隱隱照出裡頭一道身影,修長嫵媚。

  長華頓了頓,端著食盒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不再前進。

  床內呻吟低沈而急促。

  長華沈默地片刻,道:“父親。”

  “滾出去!”

  有什麽東西從帳內飛出,!當一聲落地,打翻。

  長華認出,那是父親放置與床頭的紫金香爐,裡頭點著的是寧神香。

  長華舔舔唇。

  父親就在裡面,在那飄飄渺渺的羅帳內,活色生香,紅浪滾滾。

  但是他也不離開,只站著不動,將父親那一聲一聲的哀吟全部聽在耳裡,一聲不漏。父親摔碎了紫金香爐,又丟出了玉枕,尖叫著驅逐,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絕望。

  帳內的人影翻滾扭曲著,像一條蛻皮的蛇妖。

  忽而,頭仰起,身影凝固。

  有什麽,似乎達到了高潮。

  長華這才開口,聲音依然平靜:“父親,你沒事便好,我給你做了些吃的,你記得吃一些。我走了。”將食盒放下,轉身離去。身後那紗帳動了動,一雙雪白的手伸了出來,將紗帳朝兩邊拉開。

  長華駐足,回首。

  父親全身赤裸地坐在黑暗中望著他,眉間朱砂,煞氣沖天。

  有那麽一瞬,長華覺得他是動了殺念。

  父子二人長久的凝視,雙方皆不肯退縮。

  沈世咬著鮮豔欲滴的紅唇,冷聲問:“今晚你看見了什麽?”

  沈長華道:“我看見漫天風雨,夏雷陣陣。”

  沈世下了床,裹著床單,赤裸的足踩在地上,一步一步逼近兒子。長華嗅到來自他身上愛欲的氣味,攝人心魄。沈世在他跟前停下,一字一句:“那你還記得嗎?”

  長華低頭:“不記得了。”

  沈世抬手,一個耳光甩了過去:“滾出去。”

  “是。”

  從房內出來,長華站在長廊裡,一動不動立了很久。回到大廳,小翠已經回來了,廳內還坐著應早已回家的沈中書。

  小翠說她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中書少爺,少爺怕天色太晚,她一人回來不安全,便親自送了回來。

  小翠說這些的時候,臉是美麗而粉紅的,蕩漾著少女的春色。

  長華說:“天這麽晚了,外頭雨也沒停,中書回去怕不安全,今晚便留在這裡過夜吧。”

  中書紅著臉,輕輕點頭,跟著他去房間換衣服。

  一路走來,長華都沈默無聲。中書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有好幾次想說點兒什麽,但又都吞進了喉嚨中。

  今夜的沈長華,似乎與往日一樣,又與往日不一樣。

  沈中書有些寥寥。

  

  南方的雨水一向豐盛,下了許久依舊沒有停歇。長廊裡水汽彌漫,吊掛著的紅燈籠隱約照出地上散落的紅花。沈中書跟著表兄前往他的房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

  衣裳是長華的,他穿起來大了許多,好似寬大戲服,卻又因他臉生的清秀,看起來也有幾分可愛之意。

  沈中書嗅著衣服上長華的氣味,臉紅紅的,靦腆的低下頭。

  長華道:“其他屋子還沒收拾出來,你今晚就跟我將就一下吧。”

  “嗯。”沈中書抬頭看他,忽地瞥見他臉上的紅印,有些驚訝,“長華哥,誰打你了?”

  長華摸摸臉,笑道:“沒什麽。”

  “可……”

  長華截住他的話頭,“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中書見他不願再談,也不好繼續追問,只得乖乖躺到了床上去。他心情是激動的,長華來這裡已經有大半年,除了平日裡的聊天玩耍,這還是他第一次二人同塌共寢,不禁心跳如雷,緊張又期待。長華收拾完了外面的事,就回來睡了。兩人並排躺在床上,也沒什麽可說的,房間死一般靜謐,只聽見紗窗外雨水淅淅瀝瀝。

  中書想跟他說點兒什麽,卻又說不出,話頭凝噎在心尖,無法吐露。他凝望著那人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慢慢閉上了眼。

  一切……總歸是不該的,沒有結果的,不該有幻想。

  沈睡前,他如此想到。

  半夜,中書醒來,卻見長華不在身邊,他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來,叫了一聲“長華哥?”

  門!當一聲被風吹開,門口影影綽綽似是站了一人。

  中書一驚:“誰?”

  那人道:“是我。”

  一聽到聲音,沈中書立刻松了口氣:“長華哥,你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長華走進屋裡,他身上還穿著睡衣,睡衣濕透。

  中書問:“你去哪了?

  “去了下廁所。”

  “房間裡不是有夜壺嗎?”

  長華不好意思的笑一笑:“不太習慣那東西。”

  沈中書了然:“也是,你從大城市來的,肯定用不習慣。快把濕衣服換掉,別感冒了。真是的,出門也不知道打把傘。”他念念碎碎,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就像長華的妻子,不禁為這年頭羞紅了臉,鑽進被窩裡不再吭聲。

  長華再回到床上的時候,沈中書嗅到他身上有一股甜膩的氣息。

  他覺得很熟悉,卻又想不起是什麽味道。睡意襲來,很快令他再次陷入睡眠中。

  次日,沈世發起了高燒。

  據醫生說,是受了風寒,服下退燒藥多休息幾日便能痊癒。長華衣帶不解在旁伺候,沈世也不驅趕他,父子二人似是忘了那晚的荒唐事,仍跟從前一樣自然。

  很快,沈世痊癒了。

  沈世痊癒的第二天,家中來了位女子。

  這女子長華是認識的,乃鎮子西頭綢緞鋪的女東家,容娘。

  女人容貌甚美,身著一襲綠色的旗袍,勾勒出妙曼好身段,舉止端莊有禮,除了年紀稍大一些,算是完美。

  父親將她牽到自己身邊坐下,對跟前的長華道:“我打算跟她成親。”

  長華垂下眼瞼。

  父親說:“這位叫容娘,日後便是你後母。你不必跟著叫母親,但對她需像對我一樣尊重。”

  長華點頭:“我記住了。”

  那容娘忽地笑道:“都說沈家的大少爺斯文有禮,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我原以為今兒必會遭點兒刁難,原來竟是容娘我多心了。”

  長華靜靜道:“哪裡,父親年紀也不小了,娶個妻子回家照顧著,總歸是好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沈世頷首:“如此便好。我們打算十五天後就成親。”

  長華問:“這麽快?”

  “容娘與我年紀都不小了,成親無需那些繁文禮節,簡單弄一下就好。”

  “嗯,我明白了。我這就下去操辦。”

  沈長華離開了,容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對沈世道:“老爺真是好福氣,有這麽個孝順孩子。”

  

  

  第三章

  

  婚禮按著沈世的意思,一切從簡,但終歸是喜事一樁,張燈結綵宴請賓客總是少不了。

  寫請柬,買婚宴用品……各種大小繁瑣事務,皆被長華將打理的井井有條。

  臨近婚期,宅子裡掛滿紅彤彤的燈籠,門窗貼著紅色喜字剪紙,久違的喜事,令沈宅上下充滿喜氣。

  試穿喜袍的那一日,沈世身子不適,長華本打算勸他在家休息,他卻執意要陪容娘一起。長華無奈,怕他途中又出了什麽岔子,記起半年前也是如此,鋪子裡出了點狀況,父親身體不適,偏要親自去辦,回家途中便暈倒了,到頭來,又是一番折騰。眼看著這就要成親了,可不能出亂子。

  長華於是決定陪著父親一同前往。

  喜服是容娘親手繡制的,大紅色的綢緞子,上面繡著大朵牡丹,雍容喜慶。鳳仙領口,斜襟上靜靜滴綴著一顆顆絞花盤扣,衣襟下擺是滾邊金線,女式的則綴著叢叢排穗,復古端莊而不失風情。

  父親拿著衣服進內屋換了,鋪子裡只剩下容娘與長華。

  容娘飲著茶,一雙玉手在氤氳茶汽中,泛著白光。

  她道:“我聽說你母親剛過逝不久。”

  “是。”

  “你父親與我成親,我知你心頭多少都會有些怨怒。但你放心,我既入了沈家的門,便會待你如親子。”

  長華笑笑:“只要父親高興便好。我是沒有任何怨氣的,容阿姨莫要多想,以後便是一家人。”

  容娘也笑了:“如此,便好。”

  二人靜靜飲茶,不再交流。過片刻,父親換好衣服從裡走了出來。長華只覺得他從裡面走出的瞬間,眼裡飛舞著一隻火蝶,優雅,傲然。大紅色的喜袍子,隨著他的步調,翩然擺動。蒼白的臉被紅豔豔的布料襯的緋紅,眉間朱砂殷紅如血。

  是夢中花,水中月。

  是晨間的花骨朵,夜晚的盛開的檀花。

  風流,妖冶,媚色驚心。

  容娘也是看的呆滯,許久後,才笑道:“容娘有句話,雖知道老爺不愛聽,卻還是要說的。”

  沈世道:“說。”

  容娘道:“老爺的容貌,真正舉世無雙。”

  沈世聽了,果然眉頭蹙起,卻也沒有說什麽,卻忽然望向自家兒子,問:“你看合不合身?”

  長華頷首:“很合適。”

  沈世道:“那就這樣,不用再改了。”

  婚禮定在當月的15號,那日天氣不太好,悶熱陰沈,熱的人渾身是汗。園子裡的蜻蜓到處飛舞,院牆外頭,幾隻烏鴉呱呱亂啼。

  婚宴事多,長華前一晚就沒怎麽睡,第二天一大早見天這麽熱,又擔心父親中暑,便早早將西瓜放進井裡冰鎮著,好讓父親吃瞭解暑。心中想著,怎樣能讓這個鎮子通上電,弄個空調過來。

  到了時辰,賓客們都來了,隨禮道喜,儀式開始。

  這鯉魚鎮結婚的禮儀也是很傳統的,紅蓋頭,大花轎,吹吹打打將容娘送進宅內,於那祠堂中,對著列祖列宗拜天地。容娘的臉被紅蓋頭遮住,瞧不清什麽表情,倒是父親,臉上幾乎沒有歡喜之色,仍舊一副淡淡的樣子。

  新娘被送入洞房後,便是沈世一一對賓客敬酒。

  酒一杯一杯下了肚,父親的臉也越來越紅,好像染了一層緋色胭脂,看的眾人皆移不開目光。

  長華擔心他身體不好,飲酒過量會生病,卻又不好開口,這大喜日子,說什麽都是不合適。只好看著他一杯又一杯,直到腳步都不穩。

  酒宴終於結束。

  眾人散去時,天上果然下起了瓢盆大雨。

  長華給父親端來醒酒湯,喂他喝下。

  沈世應是醉了,但是他醉了也不鬧,仍舊端莊冷清,默默飲下醒酒湯,對兒子說:“我回房了。”

  “可要我送您?”

  “不用。”

  沈世自己摸索著路,歪歪扭扭走進東廂房。

  天上雷電劈過,轟隆隆的一聲聲巨響,像是要撼動這山河。

  沈世來到自己房間門口。

  他頓了好久,才慢慢伸手,敲了敲門。

  “容娘,我進去了。”

  裡頭沒有回應,許是容娘嬌羞。

  沈世自嘲的笑了笑,伸手便將門推開。

  屋子裡沒點燈。

  沈世有些奇怪,這大喜的日子,屋子裡竟連喜燭都沒有,下人實在忘性,明日一定得好好說說。

  摸來火摺子,將蠟燭點燃。

  火苗簌一下竄高,幽綠的,照亮整間屋子。

  床上並沒有他嬌豔的新娘。

  沈世叫了一聲:“容娘你去哪了?”

  就在話落音時,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地上一道黑影。

  抬頭一看,卻是鳳冠霞帔的容娘,活生生吊死在屋子橫樑上,一頭黑髮散落在身後,兩眼怒睜,分明是死不瞑目。

  

  容娘死了,死在大婚之夜的新房裡,屍體高高懸在屋樑上,鳳冠霞帔滴滴答答流著黏綢的血,染紅了這場婚禮。

  沈世當晚大病。

  鎮上的人聞訊趕來,將沈家圍堵的水泄不通。

  鎮長劉凱親自帶人來收屍。在這古老的鎮子上,有著自己的法律規則,劉凱手下養了一批維護鎮內秩序的手下,門司齊全,仵作捕快一一齊全。偵查完了案發現場後,來到沈世那邊,欲要詢問,被長華攔在門外。

  “家父昏迷不醒,有什麽可以問我。”

  劉凱問:“晚上可有什麽奇怪的人進過新房沒?”

  長華道:“只有幾個侍女陪著容娘,出事的時候,她們都被打昏了。什麽都不記得。”

  “你一直跟你父親在一起?”

  “是。”

  “把賓客名單列給我。”

  “好。”

  劉凱看完名單後,又將所有來參加喜宴的人叫來一一盤問,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折騰了一宿,仍舊沒有答案。劉凱只好帶著人先回了祠堂。到了中午,又過來了。

  此時沈世已醒,身體無大礙,只是精神不太好。劉凱對他說:“你可知容娘是怎麽死的?”

  沈世虛弱道:“上吊自殺。”?

  “不是。”劉凱臉色一沈,“她是被人在後腦勺敲了個洞,吸盡腦髓而死。”

  沈世大駭:“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那洞敲的很小,藏在頭髮裡,不容易被發現。若不是仵作驗屍仔細,誰知道是被人害死的?我們切開她的腦顱後,裡頭可什麽都沒了,被吸的乾乾淨淨。”劉凱眯起雙眼,“沈老爺,您看這案子,還有必要查下去麽?”

  沈世沈默。

  片刻,他下了床,去保險櫃中取出一張地契,蓋了手印,遞給劉凱:“老規矩,對外你該知道怎麽說。”

  劉凱冷笑一聲,將地契收起來,說:“你放心,我會對外人說她是一時被鬼迷了心竅,想不開自殺的。但我這話也不算完全的胡扯八道,老朋友你覺得呢?”

  沈世面無表情:“拿了地契就快滾。”

  “日子還長的很,呵,沈家也不知造了什麽孽。”劉凱離去前,留下這麽一句話。

  他一走,長華便端著藥碗進來了,喂父親吃完後,隨口問道:“鎮長那邊有消息了?”

  “嗯。”

  “怎麽死的?”

  沈世拿著手帕擦去嘴角黑色的藥汁,慢吞吞道:“自殺。”

  案子第二天就結了,鎮長對外宣稱,容娘是被鬼迷了心竅,想不開自殺的。

  新婚之夜上吊自殺,又死在了新房裡,著實不太吉祥,鎮民在茶餘飯後談論起,不禁有些同情沈世,想他今年才37,正值青壯年,年輕時卻因身體一直未曾娶妻,好容易成親了,卻又死了。

  有人道,這沈老爺,怕是個永世孤鸞的命。

  沈世的病在長華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康復。對於容娘的死,他沒有表現出多傷心,卻也沒再笑過。容娘那邊沒有家人,只有個未成年的妹妹,沈世為了補償她,親自上門送去錢財物品。誰料到她這妹妹年紀雖小,倒是有風骨的很,對他說:“我姐姐這些年待你都一片真心,就算她去了,也是不悔。我今日若收了你這些錢財,不僅侮辱了她的感情,死後也沒臉見她。”

  沈世見她執意不肯收,略一思考,問:“你今年多大?”

  “十七。”

  “可有人家?”

  “未有。”

  “叫什麽名字?”

  “容紫。”

  “我兒長華今年十八,待你成年後,若是你未嫁他未娶,你便進我沈家的門,你看如何?”

  容紫望向他身後的長華,見這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沈家大少爺,生的清風朗目,溫潤如玉,心頭不禁略有歡喜。她自小跟著容娘長大,性子裡多少繼承了姐姐的坦率,便不做作,一口答應:“好。”

  長華見自己的婚事就這樣被定了下來,也沒說什麽。回家路上,沈世問他可有無意見,長華道沒有。

  “只要父親開心。”

  沈世看他一眼,沒再說話。

  又過了段日子,時節已近深秋。

  容娘之死漸漸被眾人忘在了腦後,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也不再是沈家。沈世偶爾會想,若是當日他不為一己之欲,不是這身子太過淫蕩,容娘便不會死。

  沈世與容娘相識多年,年輕時便知她愛慕自己,也因為自己,她一直未嫁。本來兩人這輩子都不會有多少交集,若不是前陣子身子被情欲逼的走投無路,他也不會動起容娘的念頭,妄圖成親緩解。

  沈世摩挲著那件容娘親手縫製的喜袍,只覺心頭一股沈鬱之氣難以紓解。

  肩頭忽地一暖,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天氣寒涼,父親莫要再受了寒。”

  回頭一看,果是長華。

  沈世招呼他坐過來。

  他坐下,望著父親手中的喜袍,道:“父親可是在想容娘?”

  沈世道:“我在想著,如何處理掉這衣服。是燒了好,還是丟了好。”

  長華說:“好歹是她親手縫製的,父親便留下做個念想吧。”

  沈世略略沈思,點頭:“也好,就交給你替我保管吧。”

  “好。”

  父子二人又談了一些生意上的小事。最近鋪子裡生意非常好,利潤翻了兩倍不止,長華打算出去一趟,做些市場調查,並順便買些東西回來。沈世一聽他要出去,便蹙起了眉頭:“要去多久?”

  “來回快的話,也要一個多月吧。”

  “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七號。”

  沈世怔了怔:“都七號了?”

  “嗯,怎麽?”

  “沒事。這樣,你在外頭多待些日子吧,順便去北京看看,拍點什麽……皂片?”

  長華糾正:“是照片。”

  “嗯,就是那東西,拍些回來讓我看看。”

  “父親喜歡北京?”

  “嗯,聽說那邊有故宮,很想看一看。”

  “那父親為何不與我同去?反正家中也沒什麽事。”

  沈世臉一沈,淡淡道:“過些日子家裡有祭祀,我就不去了。你去就是。”

  

  長華離開那天,沈世還沒起床。他不想打擾父親的睡眠,收拾好行李獨自離開,走前在廚房做好了早餐,叮囑小翠早上八點記得叫父親起床吃。出了門,卻見門口站著沈中書。

  中書道:“我送送你。”

  古鎮正是晨曦未明,嵐遮霧障,萬物寂靜之時。偶有松子墜地,或澗水擇路,弄出響動,輕叩在夢中行路人的耳邊,更叫人覺出靜寂。

  一路送到鎮口,他們都沒說一句話。長華見他心情沮喪的模樣,便道:“以後有機會,帶你出去走走。”

  沈中書苦笑:“再說吧,你在路上小心,早些回來。”

  “嗯,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沒有。”

  “知曉。”長華想了想,還是說,“你沒事便去家看看,替我照顧著下我父親,他身子不好,性格又倔,怕是生病也不肯對人說。下人心又粗。”

  沈中書應了:“你放心。”

  “好,那我走了。”

  “嗯。”

  長華走出鎮外,走了幾步,回過頭,沈中書還站在霧靄中遙遙望著他。濃霧彌漫,也瞧不清他什麽表情。長華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回去,沈中書喊道:“記得回來!”

  到了太陽升起時,沈世才醒來。

  近來,他大病幾場後,身子越發虛弱,時常覺得疲憊不堪。總是睡得很沈很久。

  小翠來敲門,叫他起床用餐。

  他問:“少爺已經走了嗎?”

  “是的。”

  “好。從今兒起,便封門準備祭祀吧。”

  “是。”

  小翠退下。沈世洗漱,銅盆裡,映照著自己的臉,慘白一片,唯有眉間那朱砂痣,像心尖上的一滴血,越發紅豔。

  沈宅封門。

  長華不在的日子裡,沈世並不覺有何想念。只是一個人靜處時,聽到門外腳步聲,總下意識以為是兒子。夜深人靜時,也時不時想起兒子那張臉。

  那張臉與自己有七分相似,氣質卻是極不同的。

  沈世知道自己皮囊不錯,陰氣卻太重。兒子卻不同,他氣質如蘭,孤俊無朋,溫潤如玉的君子。

  沈世記起十九年前,那時候他還年輕,未經過命運的殘酷,對未來抱著期望,看什麽都是鮮豔而奪目的。年輕氣盛,與家中侍女日久生情,誕下今生唯一的子嗣。

  唯一的,子嗣。

  他沒想過,有朝一日這個孩子,會來投奔自己。

  這到底是他命中唯一的福,還是更大的劫?

  沈世放下筆墨,望著一紙潦草的字跡,心中煩躁更盛。

  離祭祀還有五天。

  家中一切都準備好了,三月三出生的白羊,純黑的毒蛇,黑貓血,女人的長髮,檀花,香爐,以及祖墳上挖出的土。

  在準備香爐的時候,小翠發現家中倉庫裡的爐子掉了一片金漆,便去跟沈世說了,想要到鎮上重新買一隻回來。沈宅封了門後,是忌諱出去的,但這香爐的問題卻也不能隨便,只得交代她從後面的小門出去,速去速回。

  小翠回來的時候,帶回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

  鎮長劉凱死了。

  沈世驚愕:“如何死的?”

  小翠一年懼色:“聽人說屍體被發現在鎮外的河裡,身子被人切成了兩片,裡頭的內臟都消失了。大家都說不是人幹的。是……是惡鬼……”

  沈世臉色雪白一片,顫著雙唇壓抑道:“封門,祭祀不結束,誰都不許出去!誰敢出去就打斷誰的腿!”

  從那天起,沈世就把自己關在房內,直到五天後的祭祀日,才出來。

  沈家的祭祀日,已經維持了幾百年。

  每年1023日,沈家的主人都要盛裝舉行祭祀。

  祭祀的物件卻不是沈家列祖列宗,而是一個叫銀環的人。

  銀環。

  凡是沈家的子孫,都知道這個名字,卻沒有一個知道這人是個什麽來頭,與沈家又有何淵源。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人在沈家的地位,比沈家列祖列宗還高。也不得隨意提起。

  這一年的祭祀,如同往年。

  沈世穿著一身類似於戲子的戲袍,濃妝豔抹前往祠堂,反對著沈家祖先的牌位跪下,磕了十八個響頭後,將三月三出生的白羊殺死,放血,任由白羊的血流滿祠堂而並不收拾。再用黑貓血淋上列祖列宗的牌位,爾後上香,香爐中撒上祖墳裡挖出來的土,並將女人的長髮點燃,燒毀。

  這些儀式都做完後。沈家的下人便退下了,從外面將祠堂的門鎖好。直到三天三夜後,才會打開門,接主人出來。

  下人都走盡了。

  祠堂的門哢嗒一聲,鎖上。

  沈世站在黑暗的祠堂裡,雙腳浸泡在白羊濕潤腥稠的血裡,默默凝望著香爐裡燃燒的香。

  待到最後一炷香燃盡時,沈世便知自己的時辰又到了。

  他在血泊中慢慢褪盡一身華服,慢慢走到祠堂後面的小門前。

  小銅門由一把金鋼鎖鎖住,只有沈家的主人才有鑰匙打開。平日裡,下人也不得隨意接近。

  沈世取出鑰匙,打開金剛鎖。

  銅門慢慢推開,一股濃烈的腥臭從裡面傳來。

  門後的世界,是黑暗而死寂的。

  沈世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何,忽地想起了兒子長華。

  不知此刻,他在哪裡,在做什麽。

  不管在做什麽,在哪裡,他一定都是在陽光下。

  沈世覺得心頭升起一些莫名的情緒,像是思念,又像是憂傷,淡淡的籠罩在心頭,揮之不去。

  他在黑暗中自嘲的笑了笑,走進了門內。

  銅門!當一聲,關上了。

  黑暗緊閉的空間裡,聽見他說:“我來了。”

  祭祀到了第二天,小翠就進入了擔憂暴走的模式。家丁阿采勸她說:“你急有什麽用?這麽些年了,哪年不都這樣,老爺也沒什麽事。”

  小翠搖搖頭,低聲道:“老爺身子如今已經比不得過去了,這些年的折騰,也不知哪天就去了。”

  “這些年都這樣過去了,他不也沒事?你就瞎擔心。”

  “你懂什麽!你不記得沈太爺是怎麽去的嗎!!”

  阿采聞言,當即臉色頓變,忙捂住她的嘴將她拖進角落裡,小聲罵道:“你不想活了是吧!怎麽敢說這種話!”

  “說又怎麽樣!大家都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沈太爺就是死在祭祀中!”

  “你──小祖宗!可求你別再說了,要不然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小翠閉口不再說話,可眼淚卻忍不住往下流。

  她跟別人不同,她對沈家是有感情的。小翠還記得她第一次來沈家,老爺還沒當上沈家主人,沈太爺也健在。那時候她還小,父親只是沈家的一個長工,她娘死了,家中沒人帶她,父親只好把她帶過來,做工的時候,讓她蹲在一旁玩。有一次正好被沈世撞見,父親很害怕,因為沈家規定不得隨便帶外人進來。可沈世卻沒有怪他,還把小翠抱起來逗她玩,給她糖吃。並教她念詩寫字。

  後來沈太爺死了,死在了沈家一年一度的祭祀中。

  小翠也記得這個老主人,40多歲的年紀,就跟現在的沈老爺一樣,年輕的看不出實際年紀來,身體也不好,臉色永遠都是蒼白的。他死之前的那幾年,身子越來越差,最後一年祭祀,他死在祠堂裡,保持著跪拜的姿勢。

  沈世接出他屍體的時候,是哭著的。

  小翠想,那時候,老爺還會因為親人離去而哭,會傷心。不像現在,如一片死水。

  到底是什麽時候變的呢?

  也許,就是在沈太爺死去的那晚。

  太爺死了,沈世大病了一場,臥床不起,也不准其他下人照顧,只有幾個太爺的兄弟輪流照顧著。

  等到他能夠下床了,沈世卻已經不會再笑了。

  那年的秋天,也跟今年一樣,秋雨陰冷連綿,天空仿佛永遠也不會再放晴。

  小翠正哭著,忽然大門被拍的巨響。

  小翠隔著門喊道:“家中祭祀,已封門,有什麽事後天再來。”

  門外沈默了片刻,有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小翠。”

  小翠一怔,猛地反應過來,撲到門口迅速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許久未見風塵僕僕的沈長華。

  小翠驚訝道:“少爺,你怎麽回來了?”

  長華走進去道:“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你剛說什麽封門?”

  “家中祭祀,要封門三天。”

  “嗯。你眼睛紅紅的,哭過了?”

  小翠低頭不吭聲。

  長華望著她,靜默了片刻,問:“父親呢?”

  “老爺他……老爺他……”小翠忽地噗通一聲跪下,“少爺,求您將老爺帶出來吧!不然,小翠怕他跟沈太爺一樣,會死在祠堂中!”

  

  長華聞言,臉色頓變:“你說父親已經在祠堂裡兩天了?”

  “是……”

  “荒唐!他身子弱,祠堂潮濕,又不進水米,怎麽熬得過!”長華氣的厲聲斥責,轉身就朝祠堂奔去。小翠泣不成聲,也要跟著去,阿采一把拉住她小聲罵道:“你瘋了麽?老爺一再交代祭祀的事兒不能跟少爺說!你現在抖落出去,以後還怎麽在沈家做工!”

  小翠一把推開他:“我爹死後,幸是老爺收留了我,沒有他我也不會活這麽久,早餓死路邊了。就算被趕出去又如何?我做人不能忘本!”說罷,跟著長華離開,氣的阿采在原地直跺腳,大罵笨丫頭!

  長華趕到祠堂時,門口站著幾名臉孔陌生的僕人,各個都生的高大威武,一臉粗橫。小翠在旁解釋:“這是上頭留下來的老規矩,老爺進了祠堂後,得由他們守在外面。”

  “他們是誰?”

  “從鎮子外頭請來的,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長華上前,想開門。那幾個大漢果然攔住他,說:“留步。”

  長華道:“我是沈家少爺。讓開。”

  為首的大漢道:“就算是沈家老爺讓開門,我們也不會聽。這是規矩。”

  長華語聲平靜,面色寡淡,重申一遍:“讓開。”

  大漢道:“不能讓。”

  長華忽地抬起腳,一腳將他揣倒,怒不可遏地吼道:“幾個狗奴才,誰他媽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在我沈家撒野?滾開!再敢攔著老子,老子就劈了你們!”

  這下不止這些大漢都呆了,連小翠以及聞聲趕來的僕人都驚呆了。

  沈長華來沈家一年多,一直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好面孔,人人都道沈家大少爺脾性溫和,從不動怒,卻不曉得他也會這樣生氣,發起火來如此陰沈兇狠。

  其他幾個見狀,本想撲過去繼續阻攔,長華卻低聲問:“滾不滾?”

  他眼神陰沈,眸底隱隱泛紅。幾個大漢面面相覷,最後只道:“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少爺您現在闖了進去,日後惹來亂子,還望您別後悔。兄弟們,走!”

  他們一走,祠堂的門就被踹開了,小翠在門外守著,長華獨身一人走進祠堂。

  祠堂漆黑一片,充滿了血腥味。

  長華從身上摸出一塊打火機,點燃,借著火苗的光線,看見祠堂鋪滿一地血腥粘稠。殘滅的香灰,未燒盡的女人黑髮,血淋淋的祖宗牌位。

  “爸。”他叫了一聲。

  沒有回音。

  長華繞過祖宗牌位,來到祠堂後面。黑暗中,有一閃紅漆密閉的銅門,靜靜佇立在那裡。

  長華頓了頓,走過去,伸手拉了拉門環。

  門紋絲不動,像是從裡頭被反鎖上了。

  長華對著門裡叫了一聲:“爸。”

  只有自己的回音,空蕩蕩地響徹在耳邊。

  長華鬆開門環,出去叫小翠拿了幾把斧頭過來,回到銅門前,二話不說,死命朝門上砍。

  砍壞了好幾把斧頭,門才終於鬆動。

  他撲了進去。

  那年秋天,在祠堂的密室裡見到的場景,沈長華這一生都刻骨銘心,很多年後再記起,仍舊心如刀絞。

  父親沈世,赤裸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

  長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血,父親赤裸的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顆毛孔都在汩汩滲血,指甲縫,頭髮絲,眼睛,嘴巴,耳朵,無一不在滲血。密室黑暗潮濕,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般,卻又沒死,聞見響聲眨了眨血紅色的眼睫毛,見是兒子,兩片原本是玫瑰紅而現在一片雪白的唇瓣,輕輕動了動。

  長華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覺腦內嗡嗡作響。

  待到回過神智來,他已經來到了父親身邊,將他摟在懷裡。

  那血滲的很慢,卻很密,一顆顆小血珠子密密麻麻從父親體內湧出,將他的身體浸的濕漉漉的。長華摟緊他,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叫著父親,唯恐下一秒他就死去。與自己永別。

  沈世依舊在說話,一遍遍地動著嘴唇。

  長華終於看清他的唇形。

  他在說:“快走。”

  長華摟緊他,將他摁在自己懷中,抱起來,低聲道:“不走,長華哪裡都不去,就守在父親身邊。”說罷,將他帶了出去。

  離開密室時,身邊刮來一道陰風。

  長華只微微頓了頓腳步,便繼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身後的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充滿譏諷地看著他們。

  沈長華抱著父親從祠堂走出來時,下人無不被驚到。就算他們看不見被少爺裹在衣服裡的老爺,卻能看見他們一身的鮮血。

  沈長華望著一干下人,只淡淡道:“沈家祭祀,從此廢除。今天我要看見這鬼屋子被火燒掉。”

  “燒掉?可是……”有人有異議,“老爺醒了怕是不同意。”

  “誰敢有異議?”長華靜靜巡視了一番,“說出來,我陳全你跟著祠堂一起死。”

  眾人低下頭,沒有人再敢說話。

  當夜,沈家祠堂被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沈長華抱著父親進了西廂房,便沒再出來過。也沒叫醫生來看。他將父親放在自己床上,只允許小翠進出,端來熱水與止血藥,然後一遍遍擦拭他的身體,將止血藥塗上。然而這些舉動完全沒用,血擦乾了又很快滲出來,染了一床鮮紅。小翠急了,要請大夫,長華沈默了一會兒,說:“你先出去,我自有辦法。”

  “可是……”

  長華厲聲:“出去!”

  小翠只好離開,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來打攪。

  父親還沒昏迷,依舊保持著令人驚悚的清醒。長華坐在他身邊,溫柔地撫摸他的臉,溫柔道:“累了就睡一會兒,睡醒了就沒事了。”

  父親倔強地睜著眼,不肯閉上。

  長華的神色更加溫柔,柔成了一汪春天裡的泉水:“睡吧,睡吧。”

  那聲音如同有魔力,沈世終於無法抵擋,慢慢合上了雙眼。

  再次醒來,他是活生生被欲火逼醒的,身體已經停止出血,腦袋卻一片昏沈,渾身上下火燒一般,每一顆細胞毛孔都在尖叫著要做愛,要發洩。難以紓解的情欲逼的他在床上扭動翻滾,呻吟不止。長華剛從外面出來,手裡端著一盆熱水,看見他醒了,忙跑過去問:“醒了?好點了沒?”

  沈世將臉埋在被子裡,身體戰慄個不停。

  長華察覺出不對勁,問他:“怎麽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出來,讓我看看。”

  沈世咬著牙,顫聲道:“出去。”

  “到底怎麽了!”長華急了,也不管他的掙扎,強行將他翻過身來。

  卻見他面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眸光含水,盡是春情蕩漾。

  分明是動了情欲的模樣。

  沈世那邊,本來還可以忍受,他頭腦一片昏沈,心裡頭卻是一片清明,知道自己那毛病又犯了,奈何身體沒有氣力,躲不開兒子的碰觸。而一被觸碰到,心頭那最後一抹清明也被掐斷,徹徹底底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眼前那人又是誰,只想交歡。

  交歡,迫在眉睫的交歡。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帶著一股苦楚的愉悅,沙啞道:“幹我。”

  

  長華聽到他這樣說,瞳孔頓時微縮了下,身體也僵硬了,片刻後,恢復平靜,道:“好好睡,你身子還沒恢復。”說罷要走,衣袖便被沈世一把扯住,整個人便倒在了床上。也不知重傷過後的沈世哪來的力氣,竟將他摁倒在床上,自己翻身上來,騎在他身上,發瘋的撕扯著他的衣裳,道:“叫你操我你沒聽見嗎?嗯?”

  長華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但這次卻沒反抗,只躺在那兒看著父親動作。

  或許當真是被情欲逼到了極地,沈世早已沒了往日裡的風度,動作充滿了急躁,一邊撕扯兒子的衣服,一邊呻吟著,玉蘭花一樣的手指,光是觸碰到身下男人的肌膚,就令他渾身戰慄個不停,淫聲連連。

  他騎在兒子身上,下身空虛的洞穴逼迫的他不住扭動著渾圓的臀,摩擦著長華衣服下的陽物。過不了片刻,那根肉柱子便被摩的半軟半硬,抵著他下身柔軟的秘處,滾燙滾燙。沈世舒服的眯起了眼,也顧不得下身湧出的淫液弄濕了兒子的衣服,湊過身又去親。

  他技術青澀稚嫩,只憑藉著本能在動作,舌尖頑皮的輕輕舔弄著長華的唇角,唇瓣,頂入齒間,舌尖勾住對方的舌尖,舔弄吸吮,十分的纏綿旖旎,耳鬢廝磨著,嬌軟又惑人。又在低吟著:“快些弄我~

  如此廝磨了好一會兒,沈長華終於有了動靜,眼底流動著一片淡淡的血腥色。

  但他神情仍舊是淡淡的,雙手捧起父親小巧的臉,啞聲問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沈世嗤笑一聲,眼眉間媚色流轉,臀部輕佻地動了動,蜜洞隔著褲子夾住他那根陽物,道:“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嗯……”下身隔著褲子在對方腿間輕輕磨蹭,饑渴挑逗著,“你是我兒,沈長華。”

  長華頓了頓:“你既知道,還要與我交歡?”

  “為何不要?”沈世俯下身,眯起眼,捏起他的下巴,縱然被情欲逼到困境,此番這對白依然令他稍稍恢復神智,心頭既痛又快,一種報復的快感,“這世間的人倫是什麼?道德又是什麼?道德人倫,不過是一場笑話。你對我的這些心思,真當做父親的不知道?”

  “沈世。”長華放開他,臉容依舊平淡冷漠,只是氣息稍亂,不似剛才那般平穩,道,“不管你醒後有什麼理由,如今這下場,確是你自找的。你自己敵不過欲望,心生貪念,醒後若後悔,只有受著。”

  沈世聽了自嘲笑笑,扯扯衣襟:“這世上還有什麼我沒受過?今夜,我只要快活。”

  說罷,整個人便被長華摟進懷中,衣衫被剝去,身體被撫摸。長華親吻著他的頭髮,臉頰,耳垂,親的沈世幾乎受不住,腰肢酸軟,呻吟連連。那極度的愉悅中,沈世原不知自己竟有這麼多敏感處,兒子的舌像條濕漉漉的靈蛇,所經之處一片騷癢酥麻,那癢穿透血液皮膚,一直鑽進骨子裡,心尖尖上,令他四肢百骸如同被蟲蟻啃噬。待到那舌頭來到他胸前的兩顆乳頭上時,他禁不住那快感,高高仰起頭,長歎一聲:

  “快活……”

  “快活嗎?”沈長華的嘴鬆開乳頭,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下體上,“我也快活。”

  那褲中陽具早已堅硬如鐵,褲子上的布料濕漉漉的,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液體還是沈世留下的愛液。

  沈世舔了舔紅唇,將那根陽具握緊,感受著那脈動的炙熱,以及粗大。

  “你年紀輕輕,這話兒倒是生的不小。”手上下套弄了幾下,沈世喘息道。

  沈長華彈了彈他腿間的那秀氣的陰莖,臉上瞧不出笑容,語聲卻是調侃的:“父親年紀不小,這話兒卻是不怎麼大。”

  “你——”沈世怒瞪他一眼,剛想發飆,陰莖便被緊握住上下套弄了。

  長華的技術著實太好,那雙修長的略帶繭子的手,上上下下時緩時急的套弄,指尖偶爾戳一戳那龜頭上的鈴口,弄的沈世極快活,雙臂攀上他的肩,如溺水之人抱著浮木沉沉浮浮,口中嬌吟不止,不到片刻,便泄了出來。

  那精濃的很,泄了長華一手。沈世伏在他肩上喘息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他將沾滿精水的手送到嘴邊,一一舔淨。

  青年清風朗月般的面容,做出這般淫靡的事情,也不見猥瑣,態度極其自然,倒是讓看的人心跳加速,紅了臉。

  “你、你怎地都吃了?”

  長華沒答他,捧起他的臉,親了親,又親了親,眸底一片溫柔。沈世被親的恍恍惚惚,心想,若是就這樣死去,也是好的。

  兩人抱在一起親吻繾綣著,耳鬢廝磨。

  忽地,沈長華親了親他的眉心,低聲道:“沈世,你是我的心頭血,朱砂痣。”

  沈世聽了,一怔,不知緣何,劇烈之痛。

  心頭血,朱砂痣。

  窗外轟隆隆,秋雷陣陣。

  淅瀝瀝的夜雨,是斬不斷的情思,道不盡的纏綿。

  沈世早已被剝盡衣裳,只留褲子掛在腳踝處,跨坐在長華身上難耐磨蹭。長華倒是衣裳整齊,與他廝磨了片刻後,便翻身,將他壓倒在身下,從褲子裡取出自己的陽具,令他握著,而自己的手,則滑倒他的兩股間,想要摸一摸那蜜處。

  沈世閉上眼,顫抖著不敢張腿:“別……別……”

  沈長華住了手,親親他的眉心痣,道:“我都知道了。”

  沈世聞言,睜開眼:“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長華低聲,“非常美,乖,把腿分開,讓我摸一摸。”

  這話中本無下流詞彙,可沈世卻硬生生聽的渾身發熱,兩腿一軟,便松了開來,任由兒子那雙手探了進來。

  沈世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外人眼中,他是沈家的大老爺,一個身體病弱終身未娶的男人。但是在他自己的眼裡,他不過是個不倫不類的陰陽人。

  所謂陰陽人,常人認識中,即為不男不女。

  沈世的身體,便是如此,不男不女,雌雄莫辯。

  他的身體,既有男性器官,也生有女性的生殖器。借著微弱的燈光,長華分開他的大腿,俯下身,盯著他那處,挪不開眼光。那地方只略比普通女人小一些,生的卻是極為可愛,顏色新鮮粉嫩,沒有恥毛,看起來就像幼女的器官。因為情動,被花瓣裹住的秘口處,正源源不斷往外滲著蜜液。

  長華伸手撥了撥花瓣,沈世的身體便激烈的顫了顫。

  長華抬頭問:“我碰你這處,你覺得爽快麼?”

  沈世咬著唇,因為情欲,眼中已泛起了水光:“你廢話怎這麼多?我若是不爽快,怎會流那麼多水?你……你快進來。”

  長華湊過去,又親親他的嘴角,安撫:“不可。”

  “為什麼!”沈世語中已有了委屈,伸手摸到他腿間的陽物上,說,“你這肉棒都硬成這樣了,就不想插進來快活快活?”

  “想。”沈長華被摸的也有些氣息不穩,“只是你那地方太小,我怕硬闖進去傷了你。”

  雖說已經有了愛液的滋潤,但長華的那根陽物尺寸的確駭人,就這樣闖進去,沈世就算不受傷,也不會舒坦到哪兒去。

  長華微微安撫了下躁動不已的父親,脫去自己的衣裳,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精瘦的腰肢,以及腿間那根直直翹起來的駭人陽物。他取來一塊枕頭,墊在沈世腰下,俯下身子,將臉湊到沈世腿間,親了親那朵可愛的淫花,便用手指分開兩片嫩滑的花瓣,以一指抵住花瓣中的陰蒂部分,一指慢慢戳開下方的小洞,在穴口處徘徊了幾下後,便慢慢地,探了進去。

  

  那地方從未被造訪過,兼上陰蒂又被愛撫,爽的沈世幾乎要哭了出來。內部的空虛被一根手指插滿了,雖然插的很淺,卻緩解了一下那痛苦的煎熬感。秘徑被造訪,先是微微的刺痛,而後慢慢適應,被手指來來回回的抽插,十分舒坦。等到小穴完全適應了一根手指後,長華便又插入了第二根手指,一邊插,一邊注意著沈世的反應,問:“這樣弄可舒服?”

  “舒……舒服……用力些。”沈世躺在那兒,禁不住伸手撫弄起麻癢的乳頭來。房內燈火晦暗,紅色錦被上,他的身體潔白的像一朵白玉蘭,黑髮,雪膚,紅唇,朱砂痣。這樣的美景,如此的活色生香。

  沈長華望著望著,忽地就覺得難以忍耐,兩根手指的插入速度加快,撫摸陰蒂的動作也變成了用力揉摁,等到第三根手指也插進去時,沈世就受不住,一把抓緊他的手臂,泄了出來。

  這一次除了前方出了陽精,下面這不可言說的秘出也出了些許陰精,不多,顏色呈透明狀,噴在長華手中。

  淅瀝瀝的秋雨聲,和著沈世略微拔高的呻吟聲。

  雙重快感令他身體略微抽搐,渾身細汗如雨,臉上不自主地浮現出一種驚人的媚態來。長華擦擦他額上的汗,親親他的唇角,在他耳邊啞聲問:“可快活?”

  “快活……快活的緊……”這一生清心寡欲古佛青燈,從未如此縱情的快活,沈溺於最下等的情欲中,享受那最頂級的快活,無牽無掛,快樂無憂,忘卻塵世的骯髒與怨恨,拋下不甘,就這樣敗壞人倫,將自己推入背德的快感中,就此赴死。

  何等的快活!

  沈世被兒子柔和的親吻弄的十分舒服,連續出了兩次精,身子難免有些脫力,卻仍有未饜足的感覺,躺在那兒眯起細長的鳳眼,伸出白玉蘭般的手,撩了撩對方胯下那根早就充血的駭人巨物,舔舔紅唇道:“這地方,怎地又大了?”

  長華問:“喜歡麽?”

  “喜歡。”

  “親親它嗎?它也喜歡你。”

  沈世聞言,竟就真的爬起來,趴跪在了他兩腿間,高高翹起臀部,雙手捧起那根巨物。他沒急著含進嘴裡,只是捧著它發著呆。長華摸摸他的臉,道:“不喜歡的話,就算了。”

  “沒。”沈世說,“只是覺得都是男人,你這……你這東西怎麽生的如此醜陋?”

  他自己那一根雖然也不小,卻生的筆直秀氣,顏色也好看,而長華這根,實在是粗大的駭人,光是龜頭部分就有雞蛋大小,更別提莖身上佈滿的血絲青筋了,一根根都充血地暴露著,被他一碰,龜頭部分就流出了透明的液體。

  長華失笑,卻只是笑,也不說話,望著沈世慢慢將自己那根東西含進嘴裡,緩緩吞吐。

  陽具的味道略有些腥鹹,體積又大,他只能勉強含進龜頭部分,又試了幾次往深處吞,卻總是失敗,最後便放棄了,只吮著龜頭部分,以舌尖挑逗著龜頭的敏感部位,或是吐出來,舔弄莖身,不消片刻,便將整根都弄的濕噠噠,盡是口水。他技術也不好,有好幾次牙齒都磕到了肉身,帶來痛楚,卻又因為這青澀,而引發別樣的快感。

  紅唇小口,配著粗大狂野的陽具,這場景著實有些刺激。

  長華逐漸氣息不穩,修長的雙手攥緊,忍不住抓住沈世的頭髮,用力往下摁。沈世的咽喉被頂的有些痛,眼淚都要流出來,身子下意識的扭動反抗,長華卻不容他動彈,一手摁著他的頭往自己胯下按去,一手摸向他的臀部,指尖揉弄戳刺著雪臀縫間的後庭入口,腰往上挺,用力將自己往深處送。

  如此過了一會兒,沈世就被弄的嘴角都是口水,臉也漲得通紅,就快窒息過去。長華猛地將陰莖抽出來,沈世倒在床上,用泛著水汽的鳳眼迷茫地望著他。

  原以為他會射的,但卻沒有。

  長華再次壓在他身上,抬高他的雙腿分開放到肩上,身子擠進他兩腿間,扶著自己那根巨物,對準那早就泥濘不堪的桃源洞口。

  光是抵在那兒,那火熱的觸感便叫沈世忍不住長吟一聲,整具身子都顫抖起來了。下身那地方實在饑渴的緊,已不由自主地咬住龜頭頂端,試圖往裡吸。

  長華的聲音變得更加低啞:“我進去了。”

  沈世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肩:“進來。”

  進入的過程非常緩慢,一寸一寸,先是碩大的龜頭在洞口淺淺戳刺了幾下,而後順著滑膩的愛液,慢慢插了進去,動作極慢極輕,似是擔心傷到了身下的人。等到穴口部分吞入了整個龜頭,兩人皆已汗如雨下。

  長華是憋的,沈世,則是痛的。

  他那處本身就比常人小,縱然被開拓過,也仍受不住這巨物的衝擊,只進了一個龜頭,就讓他幾乎無法承受。長華親親他,說:“痛麽?”

  沈世白著臉:“還行。繼續吧。”

  “嗯,痛就咬我。”

  “好。”

  於是陰莖又往裡繼續前進。小穴緊致潮濕火熱,內部穴肉層層障障,九轉十八彎,像極了古書裡描寫的名器寶穴。柔軟的壁肉死死吸附著莖身,令它痛苦又舒服。長華每往裡進一寸,沈世的臉就白一分。終於,到了深處,長華的那根被一層薄薄的東西擋住,再前進不了。

  二人對視著,誰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沈世說:“不做了。太痛。”說著,就想將他推開。長華卻猛地抓住他,將他強行摁在身下,深深的望著他。

  他親親沈世的嘴角,又親親他眉心的朱砂痣,重複了一次先前說過的話:“沈世,你是我的心頭血,我的朱砂痣。”

  沈世一怔。

  就在這時,沈長華將腰部向前用力一挺。

  陰莖粗暴的撕開了那道障礙物。

  幾乎是同時,肩上一痛。

  一道雷電劈過。

  屋子裡隱約浮現出淡淡的血腥味。

  待到那最痛楚的一刻過去,沈長華這才有了動靜,伸手摸了摸身下人的臉。

  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汗還是淚。

  或許都有。

  “痛嗎?”他低聲問,語聲是一種恬靜的溫柔。

  沈世點點頭:“痛的很。”他沒想過,人竟可以這麽痛,這麽痛,劇烈痛!但卻沒死,依舊活著。

  長華說:“我也痛。”但是他又說:“原來回家的路,是這般滋味。”

  恬靜的,溫柔的,充滿苦楚的。

  道路荊棘,旅途漫漫。

  他卻最終還是回到了家。

  

  等到沈世的痛感漸漸消失,身體內部的饑渴感再次叫囂起來後,長華才繼續動了起來,溫柔的緩慢的,一寸一寸,每一下都那麽用力,頂的那麽深,抽動之間,水聲四溢。嬌嫩的內壁被粗糙的莖身摩擦著,愛液與處子之血緩緩流出,蜿蜒在沈世雪白的大腿上,繪成一幅欲的圖騰。

  先前破處的痛苦沒有了,接下來的就只有快活。沈世被頂的心神俱醉,綿綿軟叫。被頂得越深,他就越舒坦,蜜穴不由自主地吮吸的更緊。這時候,他在床上的驚人天賦便全部展現出來,妖冶的像扶桑花,他不懂什麽床技,卻會本能的吞吐吮吸,時緊時鬆,那蜜處也是難得的寶穴,內部柔軟濕滑,九轉十八彎,層層疊嶂,吸附絞弄著,伺候的肉棒很受用。

  沈長華的動作看似溫柔,實則野蠻。每次進入,非要頂到那最深處才肯甘休。如此頂了幾百次,終於碰到了那妙不可言的芯子上。沈世一個激靈,弓起了身體,聲音就像吊在鋼絲尖上,顫著游離:“那……那裡……”

  “哪裡?這裡?”長華曉得是尋對了地方,又朝那處頂了頂,問,“可舒服?”

  沈世哪裡還能說出話來,只嗚咽的搖頭,身體不堪刺激的想拒絕,卻又不由自主迎合上去,兩條光裸的長腿纏在長華腰間,將他往深處勾去。長華便握住他的腰對準那花心部分又狠狠的搗了幾百下,越做越覺得那包著自己的花徑蜜穴柔軟濕潤,愛液甚多,隨著進出動作從縫隙間溢出來,弄濕了兩人的交合處。

  沈世已被弄的渾身無力,舒展開柔軟的四肢,無力地承受著。白玉蘭般的肉體,在黑暗中泛著瑩瑩白光,細密的汗水、間斷的呻吟,他的目光與長華密密糾纏,眼神皎潔,像一道白月光。

  “再用力些……”他喃喃,表情是一種愉悅的苦楚。

  沈長華便更用力,又頂了幾十下,每一次都頂到那柔軟的芯子上,很快,沈世就扛不住,渾身抽搐著射了。有過先前那幾次,這一次的精水稀薄了許多,零零星星噴濺在大紅的錦被上,桃色曖昧。長華喘了口氣,擦了擦他額上的細汗,低低問:“換個姿勢?”

  不待沈世答應,他便將性器抽出。

  性器離了那柔軟的洞穴,拔出時發出啵的一聲,穴內的淫水無處可去,紛紛朝外湧出。沈世抖著身子,忍耐著下身突如其至的空虛感,長華笑了笑,在他耳邊道:“水真多。”

  沈世沒吭聲,耳根卻燒的通紅。

  長華坐下去,靠著床背,將他抱過來,分開雙腿騎坐在自己身上。

  沈世急不可耐想要吞進那肉棒,無奈全身無力,臀部焦急地在他胯間磨蹭了好一會兒,都不得其門,最後竟帶了些許哭腔,委屈地望著兒子:“快進來。”

  沈長華卻不動,握著他的腰,令他臀部懸空,小穴下面就是自己直直挺立地欲根。

  “自己弄。”他說。

  沈世也不甘在床上被兒子這樣欺壓,心頭無緣無故就升起一股怒火,恨恨地握住他的肉根,就粗魯地往自己蜜處塞去。可能也是有了淫水的滋潤,又經過先前的開拓,那處濕滑的很,一下子就進了大半根。被充滿的銷魂滋味,令沈世忍不住仰起頭,呻吟連連,一個用力,便狠狠坐下,噗嗤一聲,盡根沒入。

  再次合二為一,二人都快活的難以自持,不待停頓一秒,就立刻抽動了起來。沈世身子沒力氣,長華便握住他的腰往上用力頂。因為這個姿勢,進入的更深,每一次都頂到最深處,再抽至穴口,再狠狠進入。

  長華全程都保持著平靜,最動情的時刻,也不過是流了些汗,呼吸粗重了些。

  但是沈世就是覺得,他在被掠奪。

  在那溫柔的動作與言語中,藏著一股不可見人的驚人的貪欲。沈長華將它掩飾的非常好,小心翼翼不露出一絲馬腳,然而動作又是那樣充滿佔有欲。這矛盾感令他在整場性愛中,像一頭沈默的獅子。

  騎乘的姿勢不僅進的深,小穴上的陰蒂部分也隨著動作不住地被摩擦。胸前乳頭也未被放過,時不時被撩撥玩弄。

  起起落落,身子就像被釘死在他的性器上,無處逃脫。

  射了好幾次的性器再次豎起,有好幾次都有射的感覺,卻又射不出來,急的沈世眼圈都紅了,心裡有一種預感,這次唯有長華射出來,他才能射。心裡頭有了這模糊的念頭,身子就下意識地去動作,湊過去,捧起他的臉,將唇送了過去。

  柔軟冰涼的唇,貼著,溫柔地輾轉著。

  就是這一刻,長華就像被什麽刺激到一番,猛地將他推倒在身下,抬高他的雙腿就瘋狂的抽插起來。

  速度太快,力氣太大。

  每一次進入都像世界末日。

  沈世已然迷醉。就像進入了一個新奇的世界,他的身子是軟的,世界的聲音也都消失了,他的眼裡只有長華,耳邊是他的呼吸聲,碰觸的是他的肉體。全身的知覺都集中在交合那一處。

  那根炙熱的欲根,在自己身體深處進進出出。

  他曾以自己的精血,與女子交融,令這身上的男人誕生於世。

  十九年後,這個由自己精血而生的人,卻又再次回到他的身體裡。

  不正就是長華說的那句:回了家。

  高潮來的迅速而猛烈,滾燙的精液一股股射在蜜穴深處,燙的花徑內壁一陣陣收縮,就像回應他的激情一般,更深處也噴出了一股股陰精。陰陽調和,水乳交融。

  射精持續了很久。

  因為太快活,沈世到最後,竟然失去了意識。

  長華射完之後,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沒有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眸底隱隱浮動著一層暗紅色。他並沒有將性器抽出,而是就著插入的姿勢,將沈世抱在懷裡,蓋好被子,閉上了眼,沈沈睡去。

  到了下半夜,也不知是誰先醒來,是誰先動作,又在紅被之下翻起了紅浪。

  就著側臥的姿勢,兩人慢慢的做著愛。

  這一次就又溫柔了許多,不急不緩。窗外秋雨犀利,沈長華盯著父親白皙削瘦的後背,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

  兩人也沒說話,就這麽做著愛。射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後,沈世什麽都射不出來了,長華這才饒過他,再次就著插入的姿勢睡去。

  

  

  第四章

  

  只睡了一兩個鍾頭,長華便醒了過來。外頭雨已經停了,天邊泛著青紅色的光。他輕手輕腳起了床,沐浴更衣,然後打了盆熱水回房。

  沈世還在睡。

  似乎睡得不太安穩,眉頭一直緊皺著,時不時發出微弱的痛苦呻吟。

  長華將水放下,擰乾熱毛巾,替他輕輕擦拭身上的痕跡。

  光影仍是晦暗的。

  男人的身體清瘦而漂亮,禁欲,又充滿邪惡的誘惑。長華仍記得前一夜二人的放縱,他們肉體交合在一起,合二為一,他是如何肆意品嘗著父親的身體。

  長華舔了舔唇。

  沈世睡的不太安穩,過一會兒就醒了,睜開眼,與長華四目對視。

  長華放下毛巾,問:“吵醒你了?”

  沈世疲憊地搖搖頭:“幾點了?”

  “才六點多,你再睡會兒。”

  “嗯。”沈世閉上了眼,忽又睜開,問:“你就沒什麽要問我的?”

  長華道:“沒有。”

  沈世沈默。

  長華說:“睡吧,我去給你準備早餐。”

  直到沈世再次入睡,他才離開。

  房間寂靜空洞,帳中,沈世慢慢睜開眼,望著黑漆漆的屋頂,眼裡終究是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沈世很快就康復起來。醒來後,見到祠堂被燒,也沒說什麽,只淡淡交代了閉緊嘴巴,若洩露出一句,就逐出沈家。

  祭祀的事仿佛就這樣結束了。

  誰都沒再提起那日發生的一切,大家自動將那段記憶抹去。

  日子,又恢復了正常。

  有一天深夜,小翠正在床上睡覺,忽然覺得全身冰冷,如墜冰窖。掙扎著醒來,卻看見自家少爺站在自己床頭,一聲不吭地凝望著她。

  小翠大驚,抖索著身子從床上爬起,噗通一聲對他跪下。

  長華冷淡地說:“你別怕,我問你幾個問題就走。”

  小翠低著頭,打著寒顫。從祠堂被燒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天。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過,這日子會來的這麽快。

  長華等著她開口。

  小翠給他磕著頭:“少爺饒了我,這事說了,小翠就得死。少爺您饒了我吧。”

  “你在害怕?”長華眯起眼,“你不敢說,你在害怕,是誰讓你這麽害怕?”

  “少爺,求您別問了。”小翠臉色慘白,眼淚覆了一面。她甚至都不敢望著長華,好像長華身後就站著一名厲鬼似地。

  長華卻不依不撓,咄咄逼人:“你知道這沈家住著個厲鬼對麽?你也知道每年的祭祀,我父親才是祭品,沈家這麽多年,都在用我父親的精血供養著那葷畜。是不是!”

  小翠哭的不成樣子,額頭都磕出了血:“少爺……少爺您饒了我。您這樣是在逼小翠死啊……少爺……”

  沈長華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面色恢復了平靜,他對小翠說:“你們這些孽障,背地裡幹了些什麽骯髒的勾當,遲早會被我查出來。在此之前,最好安安生生,離老爺遠點兒。”

  離去前,丟下一句:“也別想逃出沈家。”

  小翠癱軟在地,兩眼目光渙散,喃喃道:“逃?呵呵呵……逃……誰能逃開!”

  天氣晴好。

  沈世的身子漸漸恢復起來,卻仍舊虛弱,手足冰涼。無論長華喂他多少補品,他身上的肉卻依然在掉,整個人就像被無形的厲鬼吸著精氣,越發削瘦。眉心的朱砂痣卻越發的紅豔,煞氣逼人。

  他坐在窗邊發著呆。長華走進來,將他抱坐到自己腿上。

  兩人自那一夜顛鸞倒鳳後,便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親密的相處方式。卻沒有再做愛。沈世沒有指責他們亂了人倫,也沒有終止兩人的關係,只是他的話越來越少,心事越來越重。

  長華問:“在想什麽?”

  沈世沒說話。

  長華從懷中取出一疊信封,信封中裝了一堆照片,取出來一張張擺在桌上,給他看:“你上次不是說要看故宮麽?我給你拍了很多照片回來,你看,你喜歡嗎?”

  沈世這才來了點兒精神,將照片一張張翻開。

  “好看嗎?”

  沈世點頭:“好看。”

  長華親親他:“下次我帶你去看。北京很熱鬧,胡同裡有很多好吃的,豆汁兒,豌豆黃,哦,還有正宗的京劇,你肯定喜歡。除了北京,以後還帶你去別的地方,你還沒看過大海吧?海很藍很美,看到它,你會覺得一切都是渺小的。”

  沈世手怔在半空中,半晌,無力地放下,低聲道:“我老了,長華。”

  “嗯,老了我就背著你去看,走哪兒都背著。”

  沈世回頭看著他,眼裡浮出一片淒涼,到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祠堂被燒了後,家中一切太平。

  入了冬。

  沈世的身體越來越差,每天都裹著雪白貂皮大衣,坐在火爐邊取暖。稍有不慎就會感冒咳嗽,整個人都瘦的像張紙片兒。長華嘴上不說,可心裡卻急出了火,每日想著法子給他調理,卻都不見起色,看了醫生,也都瞧不出病源來。

  那天,是個陽光還算好的下午。

  沈世把他叫到房間裡來,取出一隻保險箱遞給他,說:“這是沈家所有的財產、地契。你都留好。”

  長華接過。

  沈世又遞給他一本資料夾:“這是你的通知書,外頭的人給你安排好了,到時候送你去美國讀書。”

  長華垂下眼睫,沈默了好片刻,問:“父親是要趕我走麽?”

  沈世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你。你燒了祠堂,那東西絕不會放過我們,我的日子就快了。沈家的子孫也都會死。你是我的血脈,從小外頭長大,跟這一切都沒關係。現在走的話,還來得及。”

  “如果我不走呢?”

  “我不想讓你死。”沈世望著火盆裡的火,“你是我唯一的血脈,你不能死……”

  “那就不死。”長華將手中的通知書隨手丟進火盆裡,“也不走,就留在你身邊。”

  紙遇到火,很快就燃成了灰燼。

  父子二人擁在一起,一時間心裡頭有千言萬語,卻又無法說出。

  忽地,院中有下人發出一聲淒厲尖叫。

  “死──人-----了!!”

  報應,還是來了。

  

  死的人是家丁阿采,屍體被人發現在園子的湖中心,死狀慘不忍睹,臉色鐵青,兩眼怒睜,額上嵌著一顆血洞。下人將他屍體打撈上來,跪在一旁低聲哭泣。小翠見狀,直接暈厥過去。沈世聽到下人回報後,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腳步踉蹌。到了那邊,還未來得及細看,雙眼便被長華捂住了。

  “別看,髒的很。”

  沈世站在原地,身子發出輕微的顫抖。

  鎮長死了,無人再負責這鎮子的法律秩序,長華冷靜地命家丁將阿采的屍體收了起來,到夜間悄悄埋進了鎮外的墳崗。對外則宣稱阿采出了遠門去採購。

  次日入夜,小翠被人發現吊死在閨房中,就像容娘死的那夜,身上穿著紅彤彤的袍子,被頭髮遮住的後腦勺上有一顆血洞,腦髓被吸的乾乾淨淨。

  小翠死前的那晚,長華曾在祠堂門前碰過她。那晚由於阿采的死,沈世精神很不好,一直喃喃著祠堂有人。長華說祠堂已經被毀了,沈世卻神經質地說:“沒有,它還沒走。它還在祠堂。它在等著我向們索命。”然後逼著長華去祠堂看一看。

  深更露重,長華挑著一盞紅鯉魚燈籠,慢慢走向祠堂。園子裡濃霧彌漫,木檀花的香氣沈沈浮浮,他來到祠堂門口,這裡早已化成一片灰燼,只有地上留下的殘存的黑屑,證明著祠堂曾經存在過。長華盯著祠堂看了一會兒,忽地發覺不遠處有道人影一閃而過,跟過去看,卻是小翠。

  小翠的神態很是反常,本來清秀的眉眼,在這夜不知怎地忽然變得嫵媚起來,妖氣逼人。她道:“卻是長華少爺。”

  長華不動聲色地問:“你是誰?”

  小翠掩唇一笑,眼裡盡是無限的苦楚:“我是誰?我是誰……”她抖一抖水袖,忽地唱起,“皆複如今悔恨遲不知否當日鳳凰欣比翅又記否蝶負恩情便自知又惜否舊愛已無身宿處念否有娘無父一孤兒猜君啊你又窺探我久病成癆不夠會為你傷心處處……”

  最後一個尾音,哽在喉間,如泣如訴,婉轉千回。她張開雙臂,望著霧中隱越,眼尾延下了一條長長的清淚。

  小翠唱完後,便晃蕩著寬大的水袖,慢慢回房了。長華沒有跟過去,站在原地,望著化為灰燼的祠堂,久久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麽。

  當夜,小翠就掉死在懸樑上。

  蘭花指上塗著紅色的指甲,臉上塗著胭脂水粉,看那裝束,卻像是戲子。

  家丁收了屍,下了葬。

  兩天之內死了兩人,沈家終於人心惶惶。但是卻又都出於某種原因,不敢離開。

  沈家現今有家僕20多人,最小的就是小翠與阿采,在沈家也呆了十幾年,他倆死後,沈家的僕人都只剩下年老的,與沈世父親同輩的。

  沈長華知曉這其中有蹊蹺,卻什麽都沒問。

  小翠下了葬後,沈世再次病倒,高燒三天三夜後,終於清醒。醒來後,將長華叫到榻前,說:“你想聽聽沈家的事麽?”

  長華給他沖著藥汁,語氣清淡:“父親想說就說,不想說我就不聽。”

  沈世道:“沈家千年前是個大家族,官拜一品,世代繁榮。到了第七代時,沈家一夜覆滅,留下數十口人連夜搬遷,來到這江南小鎮,消失在天下人的視線中。你可知原因是什麽?”

  長華問:“與祠堂有關?”

  沈世疲倦地點點頭:“第七代時,沈家的大少爺沈雲飛與個叫銀環的戲子好上了。那戲子是個男人。那年頭男人與男人相好自然有傷風化,沈家祖先便想盡法子拆散兩人。無奈兩人感情太好,怎麽都無法拆散。沈雲飛甚至為了戲子,叛離沈家。可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沈雲飛居然背叛了銀環,將他騙到了沈宅,親手將銀環埋在了地下。銀環死的不甘心,化成厲鬼要報復,沈家便尋了一名道人,在他死的地方建了祠堂,布下縛鬼陣。這陣法厲害毒辣,魂在陣中永受千刀萬剮之苦,且永不超生。本來就這樣下去,也不會出什麽紕漏。可也許是仇恨太烈,銀環的魂魄雖被縛在鬼陣中,卻依然能害人。那年沈家一夜死了好幾十人,剩下的人逃離到了這鎮子。銀環的魂魄也跟著過來了。沈家再次找了道人過來,道人只說,他的法力已經控不住銀環,只能再次建立祠堂縛鬼。道人後來被銀環殺了,他脫離了鬼陣,卻不肯走,留在沈家,立下詛咒。當年沈家人辱他罵他,嫌他不男不女,他便詛咒沈家每一代子孫都不男不女。當年沈雲飛害他,他便要沈家交出每一代的繼承人,以精血供奉他。直到死。沈家人一輩子只能留在這鎮中,永世不得逃離。”

  “而後,詛咒應了驗,沈家每一代都會出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沈家為了活命,也出於對陰陽人的嫌惡,就將他們供上了祭壇。每個想逃走的人,最後都慘死在厲鬼手下。到了我這一代。”沈世忽地頓了頓,臉色慘白道,“你看過我的身子……你知道……”

  長華沈默。

  “你知道我就是那陰陽人,但你可知道,我原本不是。”

  沈長華猛地抬頭。

  沈世面上露出了嘲諷恨意:“到了我這一代,居然沒出一個陰陽人。沒有陰陽人你知道代表什麽?代表沒有祭品了。沒有祭品我們就都得死。我父親死後,我的幾個兄弟便私底下謀劃,找來邪術師,硬生生將我關了起來,用那歪門邪道之術,將我弄成了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獻上了祭壇!”

  天邊一道雷聲劈過。

  這江南小鎮,不知是否因為千年怨氣,時常烏雲密佈,打雷下雨。就連冬天,也常有冬雷震震。

  屋內燈火搖曳。

  沈世說完了,垂下了頭。

  這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令他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沈長華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沈默。

  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開口道:“有我在,沒人再能害你。”

  

  仿佛像驗證長華那句承諾一般,沈家就真的沒再出過人命。也沒再發生任何蹊蹺,人心惶惶間,時間就這麽過去,竟就到了新年。

  除夕。

  海棠水仙大紅剪紙鞭炮,喜慶嶄新的新衣服。

  沈世身子好了點兒。

  除夕上午,他坐在走廊裡,看著長華指揮下人來來回回奔走,貼春聯,煮年夜飯。堂屋裡八仙桌上燃燒著檀香,香豔寂靜嫋嫋,家宅中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豔,令人想起半年前與容娘那莊喜事來。沈世道:“這些活兒交給下人去做吧,你隨我出門一趟。”

  “去哪?”

  “去給容娘上個墳。”

  鎮子上的風俗,除了清明節掃墓,除夕的上午也需給逝去的親人掃墓燒紙,好讓他們在地底下也過個好年。容娘不是親人,可到底也是他過了門的妻子。長華聞言,沒動彈。沈世穿上雪白的裘衣,見他不動,問:“怎麽?”

  “我母親。”長華垂下眼睫,低聲問,“父親還記得她多少?”

  沈世一怔,面色黯淡下去,手垂在桌上略有顫抖。長華見了,到底是不忍心,說:“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不。”沈世打斷他,“你母親我記得她。”

  畢竟是他人生裡第一個女人,也許愛談不上多少,可終究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沈世從來沒有忘記,只是不願去回想。回憶總是與某些苦痛綁在一起,不能觸碰,一旦觸碰,痛不欲生。

  郊外的墳崗,長華還是第一次來。來之前多帶了幾份紙錢,給小翠與阿采分別燒了一份。天色不是很好,昏昏沈沈,似要落雪的樣子,墳崗荒涼寂靜,老樹,昏鴉。幾隻老梟盤旋在上空,桀桀的叫。自從上次被這些老鳥傷過之後,長華再看見它們,心頭總有些許不適。而那些老鳥看見它,卻沒有如上次那般撲過去,只是遠遠地望著。

  容娘的墳是沈家出錢修建,修的很氣派,時常有下人過來清理打掃,墳前很整潔,沒有雜草。

  沈世擺上瓜果,點上香,燒了冥幣。

  他的表情始終淡淡的。

  沈長華在旁邊站著,等他燒完了,便立刻將大衣送過去,給他裹好。看著他眉心的紅色朱砂痣,忽地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

  沈世雖沒說什麽,可耳根卻紅了一大片。

  沈長華道:“我要她看看,你現在是我的。”

  “不要在過世的人面前放肆。”

  “沒有放肆。就是讓她看著。你現在,是我的。”沈長華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見底,“她死了,我還活著。我比她擁有的更多。而她只能在黃土之下看著,恨著。”

  沈世臉色微變,也不知怎地,兒子這番話,雖說明眼人一聽就是嫉妒之言,可他聽在耳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沈長華道:“父親當時要娶她,我心裡可是要痛死了。”

  “嗯?”

  這還是父子二人自滾床單後第一次談及感情的事。第一次做完後,家裡就發生了許多事,沈世又接著大病,兩人再沒有過親熱的舉動,父子二人也似約好了似地,都不談及那天晚上發生的敗壞人倫之事。現今提起來,沈世多少有些尷尬。

  沈長華道:“我那時候就在想,如果我是她就好了。那紅蓋頭之下的人,是我,就好了。”

  沈世望著他,沒來由地就脫口而出:“是不是還想過,她死了就好了?”

  長華沈默片刻,輕輕點了頭:“是。”

  “你不喜歡她?”

  “父親喜歡麽?”

  沈世低頭不語。

  沈長華笑了笑,看他耳根紅紅的,煞是可愛,忍不住湊過去想再親一下,忽聞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只得作罷。

  來人是許久未見的容娘的妹妹,容紫。

  年輕的姑娘穿著素色的裙子,頭髮綰了個半月髻,以一根白玉簪別在腦後,臉容清秀,身姿盈盈似柳。

  比之前見的那次,像是瘦了些許。

  沈世皺皺眉頭。

  容紫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便跪在姐姐墳前燒紙。沈世問她過的可好,她說很好,姐姐留下來的鋪子她接手過來,生意一直不錯,養活自己沒什麽問題。容紫低著頭,用樹枝挑起冥幣,將火勾得大了點兒,低聲道:“難為沈老爺還記得給家姐掃墓。”

  “她是我過門的妻子。”

  “嗯。我姐姐說,沈老爺說話一直說一不二。”容紫將火踩滅,站起身來,對沈世道了個萬福,“本來打算年後找你們的,既然遇到了,我便說了罷。”她抬起頭來,望著沈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知老爺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您答應我的,讓我嫁入沈家一說,還算不算數?”

  沈世一怔,下意識地就側過臉,看向兒子。

  沈長華果然微微蹙起了眉頭。

  容紫道:“我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鎮子上的風俗您也知道,姑娘家18歲還嫁不出去的話,是要被笑話的。如您所言,這鎮上的年輕人,沒一個比得上長華大少爺。女人,生的好不如嫁的好,我想,我嫁入沈家,長華少爺應當能給我一個幸福安穩的歸宿。老爺您覺得呢?”

  容姑娘語聲溫和,卻句句都在咄咄逼人。

  沈世當然記得自己曾經的承諾。可今時已不同往日,在他與兒子做過那樣的事後,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給兒子定下終身大事。

  沈世臉色不太好,心裡也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對容紫說:“成親大事,有許多事都要好好計畫,急不得,容我回去與長華商議再定。”

  “也好。”容紫頷首。

  沈世道:“天色不太好,你一個姑娘家在荒郊野外不安全,早些回去罷。”

  “好。”

  沈世掉頭欲離開。容紫突然叫住他:“沈老爺。”

  沈世回身,容紫對他笑了笑,溫和道:“老爺在我姐姐墳前,不要忘了許下的承諾才好。”

  “……”

  沈世心裡頭一寒,什麽都沒說,回家了。

  到了家,下人年夜飯還沒準備好,沈世交代了幾句便回了房間。沈長華跟了過去。他一進門,門就被沈世從裡頭鎖上了。

  沈世捏起他的下巴,將他逼至牆角,問:“你是不是想娶她?”

  

  沈長華問:“那父親想不想我去娶呢?”

  沈世不吭聲。

  沈長華微笑道:“父親不想讓我娶,我便不娶。”

  沈世望著他:“那我要是讓你娶呢?”

  沈長華道:“那我便娶。”

  “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

  長華溫和地說:“有。但是我的想法如果是建立在違背父親的意願之上,那不如不要。”又道,“說起來,這樁婚事當初還是父親您自己做主給我定下的,如今又生起氣來,倒像是在吃醋。”

  沈世一怔,刹那耳根紅了一片,忙尷尬地將手縮回。他得了兒子的承諾,剛才那股莫名的怒意也散去,只是心裡始終覺得不安。屋中的銅鏡,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面容雖比實際年輕,但眼睛淺淺的紋路仍然提醒著他的年紀。他的身份。

  沈世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淒涼。

  總有一天他會老去,而兒子依舊年輕。也總有一天他會死去,死在那東西手中,而兒子,卻天寬地廣,不受任何拘束。

  臉突然被雙溫暖的手捧起來。

  長華望著他,黑漆漆的雙眸浮動著一層動人的水色:“父親要記得,是你給了我生命,所以我的命就是你的,我也是因為你而活在這世間。”親了親他的眉心朱砂痣,牽起他的手,“我們去吃年夜飯。”

  除夕夜,中華大地到處都是喜慶煙火。

  鯉魚鎮也不例外。

  門外的鞭炮聲,絢爛的煙花,他們坐在一起,吃著年夜飯。身後是嶄新的年畫,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吉祥如意的善台童子,從寺廟裡請來的佛香。

  兩個人的年夜飯,坐在大廳裡稍嫌冷清。長華做主,將飯菜搬到了房間裡,兩人圍著暖烘烘的火爐,煮著上好的汾酒,吃著鮮美的菜肴。一抬頭就能看見窗外漫天的煙花,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沈世泛著紅暈的臉,酒意微醺,常年冰冷的神色消失不見,嘴角掛著淡然的喜悅。

  他的心情似乎已經轉好,記憶中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過這樣溫暖的除夕夜,因此晚上多喝了幾杯。喝多了,話也多了起來,絮絮叨叨說著年輕時候的事。說他十幾歲的時候有多年少輕狂,說他與長華的母親是如何的相識。說他那時是個紈!子弟,被父親兄長寵愛著,不知何謂憂愁。一次午後在庭院中閒逛,無意間瞥見長華的母親。那時她也年輕,還是個活潑明朗的少女。她在園子裡踢毽子,毽子落在他腳下,她過來撿,他將毽子遞給她,她抬起頭,對他燦爛一笑,脆生生地說:“謝謝少爺”。

  就是刹那,孽緣深種。

  爾後就是地獄。

  父親的死,兄長的背叛,十年如一日漫長的折磨。每年一次的祭祀……

  沈世聲音低了下來,靠在椅杯上,捏著酒杯的手指隱隱泛白:“這就是人。世間最骯髒的存在。”

  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兄長們的背叛。

  大哥溫文儒雅,二哥朝氣蓬勃,三哥精明能幹。他們一直如此寵愛著這個弟弟,卻在父親死的那一夜,用陰謀親手將他送上祭壇。

  時隔多年,他仍舊在午夜夢回之際,看見兄長們猙獰的嘴臉。那叫人撕心裂肺的背叛。

  不管是什麽,再留戀再愛,總有一天也會離開。背叛就是人的本性。

  沈世一口氣灌下了杯中酒,還要再倒。長華拿開他的酒杯:“別喝了,喝多了身體不好。”

  沈世說:“今天是過年。”

  長華說:“來年我再陪你喝。”

  “來年?”

  “嗯,以後每個年我都陪你過。我保證。”長華親親他的唇角,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背叛你。沈世,你是我的心頭血,我的朱砂痣。”

  沈世望著他,很久很久不說話。忽地,他低下頭,低聲說:“抱我上床,我困了。”

  一切發生的那樣自然。

  時隔多日的歡愛,再次品嘗,滋味依舊美妙。

  沈世妖嬈惑人的身體,長華年輕的肉體,交疊在一起的汗水。

  沈世舒展開四肢,躺在嶄新的被子上。

  被子是大紅色的,金線繡著鴛鴦戲水。沈世見了笑道:“這是人家新婚夫妻洞房用的,你個大男人蓋這個做甚?”

  長華壓在他身上,親吻著他的頭髮,雙手與他的雙手緊緊扣著,十指糾纏,喃喃耳語:“我們這不就是在洞房麽?父親。你就是我的新娘子。”

  沈世被他說的臉通紅,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一瞪風情無限。看的沈長華情難自禁,恨不得立刻將他吞之入腹。

  但,沈世的身體不同常人,他不能急,不能傷了他,他是自己的心頭血,掌中寶,傷了他一分一毫,沈長華都會心痛。

  兩人裸露的肉體緊緊貼在一起,難耐的磨蹭著。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很快就都有了反應,彼此的陽具硬邦邦地抵在一起,火熱的摩擦著,龜頭抵著龜頭,帶起酥麻的快感。

  沈世在床下一向禁欲,但到了床上,卻十足的浪蕩。什麽都做的來,也什麽都敢說。雖然心裡知道這種行為乃亂倫背德,但又想起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何必又去在乎這些?反正人生苦短,不如盡情享樂。

  他緊緊抱著兒子的肩,大分雙腿,纏在他腰上。

  腿間的蜜處已經情動,流出潺潺蜜液。下身的欲根也被摩擦的蓄勢待發,情欲之火一旦點燃,立刻燎原,燒的他神智昏昏沈沈,但求解脫。他在長華耳邊呢喃:“別做前戲了……直接進來罷。”

  長華喘著粗氣,聲音低啞:“不行,這麽久沒做,我怕一會兒忍不住傷了你。”

  “沒事……我不怕疼。”他的雙腿纏的更緊,蜜穴裡流出來的淫水全部蹭到了長華的身上,濕黏黏的,散發著愛欲的味道,“快點進來,我裡面……癢得很。”

  他再求,長華也不肯立刻進去。不過也沒為難他太久,因他本身也十分激動,忍不了太長,在簡單的做了下前戲後,手便直接探向了他最愛的銷魂源。

  那裡愛液氾濫,濕潤嫩滑,早就做好了被侵犯的準備。

  長華摸了幾把後,卻沒有繼續下去,而是將手挪到了他的臀部。

  沈世一怔,睜開了迷醉的雙眼。

  長華凝望著他,半晌,輕聲問:“可以嗎?”

  沈世咬著唇:“為什麽?”

  “我想得到父親的所有。所有,所有,你的一切。”

  

  後庭不比前方,有違天地陰陽規律的交合,總會有相應的懲罰。因此長華在得到沈世的首肯後,忍著欲望將前戲做得格外充足。抹著桃花油膏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慢慢開拓,撫弄著緊致火熱的內壁,手指技巧性的揉摁著,摸索著父親的極樂點。

  沈世正被他弄的格外難受,那三根手指撐的他紅庭極為飽漲,微痛中又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快感。中國自古就有好男風之向,他在書中也讀過不少,但卻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有會行這種事,且還是與自己親生兒子。

  敗倫的羞恥感中,升起畸形的快感。前方愛液淙淙,後方空虛收縮,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交歡。

  長華見他後穴開拓的差不多了,便撤回了手指,提槍上陣。

  滾燙的龜頭抵住柔軟濕潤的穴口,燙的沈世渾身輕顫,恐懼又期待。長華親親他,道:“我進去了。”

  沈世閉上眼,臉頰緋紅,發出情不可聞的聲音:“嗯……”

  粗大堅硬的欲根,慢慢撐開後穴,一寸一寸侵入。那處首次承歡,極度銷魂緊致,絞得兩人都不好受,長華拍拍他的臀部,低喘著讓他放鬆。沈世咬著唇,雙手死死扣在被子上,也不知是舒爽的還是痛苦的。

  再難入的穴,只要有欲,也終究還是能入。

  待到全根沒入,兩人皆已渾身濕透。

  倒是沒見紅。

  長華松了口氣,沒有立刻動彈,儘管父親那銷魂洞吸的自己幾乎發瘋,卻強按著理智,生怕傷了他分毫。等到沈世適應了,後方升起莫名的癢意時,這才緩緩動了一動。

  這一動,沈世幾乎驚叫出來。

  長華問他:“怎麽了?還痛嗎?”

  沈世臉通紅,先是不肯答,過了片刻,低聲道:“沒想到……弄這裡竟也這般快活。”

  長華愣了愣,低下頭親親他,沈聲笑道:“父親真乃尤物。”

  可不就是尤物。莫說他那傾城之姿,比旁人多出的那一個妙處,就連初次享受後挺歡,也比常人更快得趣兒。長華親吻著他,腰部開始挺動,用陰莖狠狠侵犯著他的父親。

  起先,動作還算斯文,但是抽插了一會兒後,隨著小穴越來越濕滑,父親的呻吟越來越銷魂,他也控制不住了,氣息不穩的開始瘋狂抽動起來。每一次都盡根抽出,再盡根沒入。陰莖摩擦著細嫩的肉壁,手也沒停下,饑渴地撫弄著父親美妙的肉體。

  沈世哪裡能承受的住這樣的激情,發出哽咽的抽泣,實在是太快活,後面快活,全身都快活,但是被晾在一邊兒的蜜穴,卻不快活。他無力地攀著兒子寬闊的肩,不顧姿態地張開大腿,向長華哀求:“也摸摸那兒……”

  長華問:“摸哪兒?”

  “就是……就是那兒……”

  長華故意刁難:“父親不說清楚,兒子實在不知道該摸您哪兒。”

  沈世知道他在故意刁難自己說那些淫詞浪語,心中難免尷尬,雖說拋開了禁忌與之交歡,但兩人畢竟是父子,而他身為父親,被兒子壓在身下玩弄成這樣也就罷了,現在還要他說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實在不能。

  因此強忍著,不再哀求。

  長華看他緊抿著的嘴角露了點兒小倔強,笑了笑,也不再問,繼續插弄著他的後庭。

  果然,過了一會兒,沈世還是開口求饒了:“你便摸摸那裡吧。”

  長華挑眉:“說清楚。”

  沈世抬手,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惡氣衝衝道:“你這孽畜,這是要反上麽!叫你弄就弄!”

  “可不就是在反上。”像是證明自己的話一般,長華挺腰,用力將陰莖往更深處一頂。完全不在乎自己剛被父親扇了一耳光的臉還是紅的。

  這一頂恰好頂到了沈世的極樂點上,那種快活如同電擊,躥升於四肢百骸,血液筋骨,令他當即就尖叫起來,莖身抖了抖,就要射出。

  要緊關頭,陰莖卻被長華用手緊緊掐出,扼住精關,就是不讓他出,說:“不說清楚便不讓你出精。”

  沈世被憋得快要崩潰,哪裡還顧得上什麽顏面,當即什麽淫詞浪語都喊出來了,討好的親吻著兒子的臉,喃喃道:“你可饒了我吧,相公,要摸摸我的小穴,我那裡癢得很騷的很,相公快救救我,給我止止癢……”

  話剛落音,前方的小穴便被兩根手指狠狠插入,與後庭的急速抽插相呼應,攪的兩處皆淫水氾濫。好一派活色生香。

  找到極樂點後,長華便每一次頂入都朝著那凸點插去,九淺一深,連連搗幹,直把沈世弄的渾身酥軟,低聲哭了出來。長華在他耳邊誘惑著:“再叫一聲相公來聽聽。”

  沈世便哭著叫他:“相公……好相公……”

  他叫一聲,長華便更用力一分,繼續問:“相公幹的你快不快活?”

  “快活……”

  “哪一處更快活?前面的小穴兒還是後面這小洞?”

  “哪一處都快活……”

  終於還是攀至極樂。

  兩人幾乎是同時射了出來,長華滾燙的精液射進沈世的後庭,一股股沖刷著他的內壁。沈世也噴了出來,後庭急劇收縮,前方陰道也猛烈抽搐,噴出一股股透明的陰莖,更別提那被鬆開的陰莖,白濁濺了滿床新被。

  兩人抱在一起緩了一會兒。沈世經歷了一波三重高潮,身體就像剛從河裡撈上來一般,全是汗水,臉上的表情十分迷醉,嘴角微翹,像只饜足的貓。長華卻是沒有吃飽,那根棍子插在父親的後庭裡,被父親無意識的收縮後,很快就又硬了起來。他親親父親的嘴角,將欲根抽出,下床用毛巾擦了擦,再上床,將沈世抱起來,趴跪在床上。

  沈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直到前面的蜜穴再次被貫穿,才呻吟出聲,卻很快就被情欲遮了下去。

  床間翻滾的紅浪。

  窗外綻放的煙火。

  海棠花靜靜盛開,色彩絢爛的年畫,喜氣洋洋的鯉魚剪紙,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我欲何求?執子之手。同賞明月,共讀紅樓。庭中遍植,依依楊柳。年年凝碧,歲歲弄柔。

  我欲何求?偕子白頭。相偎相伴,無怨無尤。青山隱隱,流水悠悠。死後歸土,並葬荒丘。

  黑暗中,長華的眼睛在熠熠閃光,星辰一樣發亮。

  沈世在他懷中呢喃:“明年……”

  “嗯,這一輩子的除夕,我都陪你過。”

  沈世閉眼,安然睡去。

  

  

  第五章

  

  年初二,沈自明他們過來拜年,帶了一堆上好的梅花酒與筆墨紙硯。長華打開酒罈,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忙贊好酒。沈寄流微笑道:“自然是好酒,這可是用山上的雪水與三九的臘梅釀造,以火泥封口,埋在地底下十多年才挖出來的。外頭買不到這樣的酒中極品。”

  沈世比較喜歡他們送來的筆墨紙硯,一邊收著一邊交代他們以後不要再送禮。他對這些侄子的態度還好,並沒有將父輩的恩仇記到子孫身上。

  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吃著飯。

  沈家自從出事之後,許久沒這麽熱鬧過了,連帶著下人心情也松了口氣,總覺得陰霾或許就要過去。

  飯桌上,四個年輕人交談甚歡,他們什麽都談,大多都是一些聽來的趣事。沈世偶爾也說發表幾句自己的觀點,句句都一陣見血,見解十分精闢,惹來沈自明感慨:薑還是老的辣啊!

  大家哄笑。

  沈長華靜靜地將梅花酒加熱,倒上一小杯,放到父親跟前。

  一旁的沈中書見了,眼底閃過一抹驚愕的表情,隨即垂下頭,不再言語。

  “對了。”沈自明忽地問,“小翠呢?怎麽好像沒看見他?”

  沈世拿著酒杯的手頓時一僵。

  長華淡淡道:“她回老家結婚去了。”

  “啊?”沈自明驚訝,“小翠從小就在這鎮上長大,哪來的老家?”

  “她祖上在淮陰,那邊有她的舅舅們。前些日子寫信過來,說給小翠找了戶人家,還不錯,小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就回了。”

  “哦。那阿采呢?怎麽好像也沒看見?”

  “阿采出遠門採購了。鋪子裡最近生意不錯,外頭有好幾個大客戶訂了我們的東西,就讓他去了。”

  沈自明眼裡流出羡慕之色:“真好啊,阿采可以出去。”

  沈長華微笑道:“總有機會的。”

  沈自明苦笑。

  飯後,幾個人圍在火爐邊繼續聊天。

  冬末春初,桑葉還沒抽出嫩芽,一切都是蕭條索蹤。天色陰冷,寒侵入骨,天空一直沒有放晴,好像沈得要墜下來一般。沈寄流看著這天氣,歎氣說:“這天陰的,怕是還有大雪要下。”

  “反正過年也沒事,下雪了就在家呆著吧。”

  “你不知道麽?伯父沒跟你講?”

  “嗯?什麽?”

  沈世在一旁看書,聽他們說起,便放下書解釋道:“家裡的規矩,到了年初七要去山上燒香禮佛沐浴淨身的。”

  “山上?”

  “就是鎮子後面的那座萬佛山啦。”沈中書臉紅紅地望著沈長華,被他撞見視線,又很快把頭低下,小聲說,“山上有寺廟的,家裡每年都要去燒香。那裡還有個溫泉,初七我們都要去的。”

  “哦,那不錯啊。多泡泡溫泉對身子好。”尤其是對沈世,近來兩人縱欲的厲害,他總喊著腰酸背痛,泡一下溫泉也有利於解乏。

  其實歸根究底,還要怪長華。

  他憋得太久,一到床上就成了斯文禽獸,每夜不要個沈世好幾次都不甘休。每一次都前前後後玩弄個遍,直弄到沈世哭泣地求饒才肯停下,沈世也沒想過這個斯文俊秀的大兒子平時一派儒雅,到了床上竟這麽禽獸。一個年過下來,身子都快被掏空了。

  沈長華頗有深意地看了父親一眼。

  沈世見了,立刻就知道他心裡所想,忙裝作無事人一樣低下頭繼續翻書。紅紅的耳根露在長華眼裡,別樣可愛。

  大家都沒注意到這父子二人之間的互動,唯有沈中書看見了。

  手指攥緊,臉色泛白。

  沈中書咬緊了唇。

  初七那天,果然下起了大雪。銀裝素裹的小鎮,像山水畫中的世外桃源。一大早,沈長華就起了床,做個孝順的兒子,將早飯做好,端著熱水送進房間,給父親洗漱。

  又是一夜激情。

  被子下面的沈世,一身都是情色淤痕。做多了,他也沒了羞澀,懶洋洋地捲縮在兒子懷裡,任由他將自己抱進熱水桶,洗去身上的精液污濁。

  “今天先將就著洗洗,一會兒到了山上再好好泡泡吧。”長華一邊給他穿衣一邊說。

  沈世頷首,朝窗外看了看,道:“下雪了啊。”

  “嗯。”

  “一會兒山路不好走。”

  “沒事兒,我背您。”

  沈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還說?下次節制一點,我老了,經不起折騰。”

  “好。”沈長華親親他翹起的嘴角,“我下次節制一點。”

  沈世在心裡歎了口氣,這話,他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到了晚上,還是一樣被按在床上這樣那樣。

  裹了一身厚厚的狐皮大衣,帶上換洗的衣裳與父親需要服用的藥,在鎮口與沈家三兄弟以及他們的娘親會合,一大幫人浩浩蕩蕩的上山了。

  沈自明他們的父親都已經死了,家裡只有他們的母親。

  幾個嬸嬸都很年輕,氣質也好,說話輕聲細語,江南式的溫柔婉約。她們對沈世的態度非常尊敬,說話時都低著頭,不敢看他。看來這男尊女卑的思想在這鎮子裡還沒褪去。

  許是因為初七上山燒香的人比較多,上山的路雪都被踩光了,並不難走。一兩個小時後,一群人終於攀至山頂。

  真是好景色。

  山上煙波嫋嫋。

  雪中立著一尊白來米高的巨大石佛。

  大佛拈花,慈悲憐憫。

  幾個人對著佛像拜了拜。

  唯有長華沒有動彈,臉色也不太好,好像整個人都被這尊佛煞到一般。沈世奇怪地望著他:“怎麽不拜?”

  “啊?”

  “你臉色不太好,是怎麽了?”

  “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

  “……”沈世不想理他,掉頭就走。長華忙追過去,跟他並排而行。

  沈中書走在他倆身後,看他們父子有說有笑,眼裡沒來由地閃過一絲怨恨的情緒來。

  過了石佛,就到了山中的古刹。

  寺廟很大,已有千年歷史,被鯉魚鎮供奉著,香火還算鼎盛。寺外繚繞著誦經聲,佛鼓鍾聲,起起伏伏,綿長悠遠。

  

  幾人輪流走進寺中,買了香燭,虔誠禮佛。

  長華拜完後就起身走到了寺門口站著,臉色不太好。沈世他們還在跪拜,寺裡繚繞的木魚聲誦經聲,古金巨佛慈悲憐憫。

  過了會兒,沈世也拜完了,去和尚那邊佈施了些善款。出來後見兒子臉色仍然不太好,剛想問,便被沈中書搶先開了頭。

  “長華哥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長華微笑:“沒休息好,等會兒泡個溫泉就好了。”

  “真的嗎?”沈中書滿眼擔憂,“那你不舒服的話,記得一定要說啊。”

  “嗯,知道。”

  沈世看看他倆,將關心的話咽在了喉間。

  幾人離開佛堂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施主請留步。”

  幾人回頭。

  卻見那位鬍鬚花白的老僧,合掌垂首低聲道:“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這老僧的話是對誰說。

  沈寄流和顏悅色地問:“大師,請問您這話是對誰說?”

  老僧道:“有心人自是能聽得懂。妙色王求法偈,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沈世臉色微變。

  其他人依舊二張摸不著頭腦,不知這和尚忽然蹦出來說一番話是謂何意。忽然,長華笑了,對老和尚說:“大師,您當真覺得這世上有佛麽?”

  “放肆!”沈世猛地呵斥,“佛祖面前不可妄言。”

  老僧道:“心中有佛,佛自在。”

  長華問:“那請問大師,佛能不能渡我?若不能的話,佛存在又有何用?”

  大師深深凝望著他,眼裡充滿了深深的憐憫。

  “南無阿彌陀佛”

  這小插曲並未影響大家的心情。禮完佛後,便直奔寺後的溫泉地。沈家為了方便,在這處建了莊園子,園子弄的非常精緻,江南的古色古香。園內共有十多個房間,六處溫泉池。最大的那間,溫泉池連著房間,無論裝修擺設皆十分豪華,十分像外面的溫泉度假酒店。

  到了宅子,大家都各自找自己的房間。沈世自然與長華住一間。進了房間,僕人早就事先在屋內點好了火爐,室內溫暖如春。

  沈世脫掉了狐皮大衣,站在窗邊,靜靜地望著外面的皚皚白雪與雪中寺廟,眉間籠罩起淡淡的憂慮。

  長華給他泡了熱茶,將行李收拾妥當後,來到他身後。

  “想什麽?”他將父親環在懷中,臉貼著他的臉,低聲問。

  沈世低聲道:“沒什麽。”轉身抬頭,看見兒子的臉色仍然煞白,不禁有些擔心,“你當真沒事?臉色這般難看?”

  不僅臉色慘白,連額上都有些許汗水。

  這寒冬臘月,就算房間的爐火再暖和,也不至於出汗。

  長華倒是無所謂的笑了笑:“無礙。”

  “當真?”

  “安心。”

  “等會兒泡泡溫泉驅寒吧。”

  “好。”

  沈世默默飲下兒子為他泡的雀舌。

  門被人敲了幾下。

  長華去開,門外站著的是一臉羞怯的沈中書。

  “什麽事嗎?”

  沈中書臉通紅,低下頭,小聲地問:“長華哥,要一起去泡溫泉麽?自明表哥他們讓我來叫你的。”

  “不去了。你們去泡吧。我跟父親的房間裡有溫泉,等會兒就在這泡了。”

  “長華哥跟大伯一起泡麽?”

  “嗯。”

  沈中書看他的臉色有些奇怪,朝房內望瞭望,見沈世正坐在窗邊喝茶,便說:“那……好吧。”又道,“你臉色怎麽還是不好?”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長華哥的皮膚偶爾會現出青煞之色,但眨眼又不見。

  應當是錯覺。

  他走了。

  長華站在門口,望著他削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去?”畢竟年輕人在一起畢竟熱鬧。

  長華擦了擦額上的汗:“不去了,還是陪你吧。難得一起出來。”

  沈世吹吹茶的熱氣:“中書對你很上心。”

  長華問:“你吃醋了麽?”

  沈世淡定回:“你想多了。”

  長華微笑,將他一把抱起來,朝溫泉池走去。

  水汽氤氳。

  兩條赤裸的身體絞纏在一起,隨著動作,攪亂一池春水。

  也不知是水的溫度,還是血液的流動,兩人心跳的很快,渾身灼熱的難受,炙的痛楚。

  手指在彼此身上游走。

  歡愛似垂死掙扎。

  絞纏著的身軀如同漸捆漸緊的繩索,仿佛一放開,彼此便成幻像,溶在水中不見。

  他們什麽都不去想。

  不去想那大慈大悲的佛祖,不去想那普渡眾生的佛法。

  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他們寧願溺死在這苦海。

  長華抓住父親父親的頭髮,將他摁在池邊狠狠的親吻著。下身插在他的蜜穴中狠狠抽插,愛液溢出,與溫泉水融合。沈世早已被弄的神魂俱醉,沒有一絲反抗的氣力,癱軟在他懷中,任由自己被一波又一波的侵犯。

  佛說,欲是萬苦之源。

  但現在他們又有何苦?

  這情欲之海,他們浮在海浪中翻滾,十分的快活,無盡的快活。縱然有萬般苦楚,也是甘之如飴。

  兩人不停的換著姿勢,或是沈世趴跪在岸邊,臀部高抬,讓兒子粗大的欲根從後面狠狠貫穿自己。又或是水中嬉戲,借著水的浮力,插入抽出都異常銷魂潤滑。再或是長華坐著,沈世騎乘上來,如同策馬般,在他身上馳騁,用他那銷魂桃花源,帶領彼此嘗盡人間極樂。

  雪停了。

  一輪明月當空。

  長華一邊抽插,一邊在父親耳邊調笑:“這可不正是風花雪夜。”

  那池子邊有一尊歡喜佛,佛很高,面貌猙獰是男相,身材魁梧偉岸,懷中女佛嬌弱風情。他們相擁交合,陰陽交融,陽明雙修,真正大歡大喜。

  沈世被長華抱在懷中狠狠地侵犯著,神智俱迷間,瞧見那佛,只覺得視線內的一切都是佛。佛不是空,佛是躍動的生命。

  孽緣深種,不能自拔。

  待到情事結束,耳邊遠遠傳來古寺的鍾祥。聲聲梵音,響徹寂靜大地。

  佛,不能渡我!

  半夜,沈世突然驚醒。

  他睜大了眼睛,爾後身子開始顫抖。

  他聽見窗外有人在唱:皆複如今悔恨遲不知否當日鳳凰欣比翅,又記否蝶負恩情,便自知,又惜否舊愛已無,身宿處,念否有娘無父,一孤兒,猜君啊,你又窺探我久病成癆,不夠會為你傷心處處……

  最後一句結束之際,沈世終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尖嘯。

  他回來了!

  

  那聲尖嘯,驚醒了寂靜的萬佛山。

  沈長華最先醒過來,迅速點燃了燭火,昏冥光線裡,他看見父親蜷縮在角落,臉色慘白,滿臉都是驚懼脆弱。

  長華沈默了片刻,朝他伸出手:“父親。”

  沈世捲縮著,身體發顫,似要將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抹殺。

  長華一時間喉頭發澀。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敲門聲。

  是沈自明他們聽見了尖叫,聞聲趕來。沈自明的大嗓門兒在外頭響著:“開門!長華!到底出什麽事了!開門!”

  長華不動,低聲道:“走開。”

  沈自明又叫:“再不開門我硬闖了。”

  “走開。”

  砰砰砰!

  門發出劇烈的撞擊聲。

  沈自明一干人等在外面,眼見著木門被撞的鬆動就要打開,忽地聽見裡頭沈長華一聲怒喝:“滾開!!讓你們滾聽見沒有!滾!”

  一群人傻了眼。

  他們竟不知道長華也發火。他是那樣溫文爾雅,斯文體貼,發起火來竟這般恐怖。

  “長華……”

  “滾!!”

  沈寄流沈默了片刻,對沈自明說:“走吧,他讓我們走,我們就走。”

  “可是……”沈自明終究是不放心,剛才那聲尖叫實在太過淒厲,而且聽起來,不像是長華表弟的,倒像是……是大伯父。

  伯父到底出了什麽事……

  沈寄流低聲說:“有些事不是我們能管的,既然他讓我們走,就代表沒事了。留在這裡說不定只會添麻煩,走。”

  沈自明語塞,只好跟著離開。

  只是心頭有千般疑慮,當著眾人的面也不好詢問,只得壓在了心底。

  等到門外的腳步聲都散盡了,沈長華這才松了一口氣。方才不讓那些人進來,一來是不願讓人看見父親脆弱的模樣,另一方面,他們二人前半夜剛行過房事,沈世身上可謂寸縷不著,落得他人眼裡……他倒是不在乎,早在第一天他與父親交歡的那次,他就已經放棄了人倫道德。可是沈世的面皮薄,應當承受不住。

  沈世依舊捲縮在床角,兩眼混沌無神。長華叫了他一聲“父親”。

  他沒應,魂魄似被厲鬼勾走一般,只剩下空白的軀殼。

  長華將手伸過去,放到他的肩上,小心翼翼,溫柔地觸碰著,生怕一不小心就驚嚇到他。

  肩很涼。

  就像這冬夜裡飄到身上的雪花。

  沈世因他的碰觸,身子猛然顫了顫。

  長華在他耳邊柔聲叫:“父親,父親。”

  沈世臉上開始出現驚懼痛苦之色,口中喃喃:“他來了,他來了。”

  “他不會來。”長華道,“他已經走了,看著我,念我的名字。”

  沈世慢慢將目光投向他,凝望著,漸漸,空洞的眼裡浮起了一層朦朧的光,瞳孔急劇收縮。

  長華誘導:“告訴我,我是誰?”

  沈世喃喃:“他……他回來……回來了……”

  長華的手慢慢從他的肩遊到他的眉心,食指輕輕摩挲著他眉心的朱砂痣,再問:“我是誰?”

  沈世一怔,脫口而出:“長華。”

  “是,我是長華。”長華將他擁入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所以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邊,不要恐懼。”

  沈世在他懷中,眼神終於慢慢恢復了清明。

  次日,沈自明再來敲門。

  長華開了門。

  沈自明見到房內情景,錯愕了。

  這……這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他的大伯父沈世,正坐在窗前看雪景,表情一派恬淡悠閒,除了臉色蒼白了些,沒覺得有哪裡不對,見到他來,竟也微笑地跟他打了招呼。

  昨晚的叫聲……?幻覺?

  沈長華給他泡了杯熱茶,道:“昨晚對不起,發了火。別放在心上。”

  “哦哦,沒事,我沒放欣賞啊哈。”沈自明大咧咧的笑了幾聲,問,“那昨晚到底怎麽回事?”

  長華頓一頓,輕聲說:“無事,父親做了噩夢而已。”

  原來如此。

  “你們沒事就好,沒事我就放心了。”

  沈自明從他們房間裡出來,望著漫天的白雪,心裡的疑惑並未有消散。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父子二人……之間的氣氛,怎生如此奇怪?就像掩了一個不能見人的秘密。

  到底是什麽不能見人的秘密呢?

  他一邊尋思,一邊在山上散步。

  雪中的萬佛山,萬賴無聲,天地寂寥。雪中寺廟隱隱綽綽,梵音嫋嫋。不遠處傳來和尚念經的聲音,木魚聲,佛鍾撞擊聲。

  山上大大小小雕刻著的佛像,總有萬計,是以得名,萬佛山。

  菩薩們,佛祖們,矗立在雪中,慈悲地望著世人。

  如螻蟻般的凡人,掙扎在不盡的苦痛中。

  沈自明翹起唇角,嘲諷的笑了笑。

  那天,寺中主持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長華問:“何來佛?無佛又何來渡?”

  是啊,何來佛?

  若佛真的那樣慈悲,又為何不來渡他?

  沈自明站在山崖上,望著遠方。

  頭頂上多了一把紅綢傘。

  鮮豔欲滴的綢傘,鬼魅的紅色。傘下站著一名清秀的年輕人,看他時眼波如水,好似有千言萬語。

  沈自明愣了愣:“你怎麽來了?”

  沈寄流笑道:“見你出來了,就跟過來了。怎麽也不打傘?著涼了要感冒的。”

  “沒事,我身子硬朗的很,又不像大伯父,整日生病。”

  兩人擠在一把傘下,閑閑地說著話。

  “大伯父跟長華……”沈自明尋著合適的詞語來描述心頭的想法,“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沈寄流道:“他們的事不是我們能管的,你別多想,儘快忘了,對你有好處。”

  “寄流,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不,我什麽都不知道。”

  兩人沈默。

  這時,沈自明頭髮上沾著的一滴雪融化了,滴答一聲滑進他的衣領。

  沈寄流的心也跟著滴答一聲。

  血液開始沸騰,有一把邪火開始燃燒。

  他道:“自明……”

  “嗯……”

  “我想要你。”

  於是紅傘被風雪吹在了一邊。

  雪地上,萬佛眼下,只有肆意地,酣暢淋漓的交歡。

  情到深處,沈自明終究是將壓在喉間的那句話說出了口。

  “寄流,我要離開。”

  

  

  第六章

  

  雪越來越大,大雪直接封了山,原本在山上只住三天的計畫,不得不推遲到七天後。

  諸事平安。

  白雪盈盈,古寺寧靜。

  雪中紅梅傲然盛開,那氤氳溫暖的溫泉水,悠遠綿長的梵音。

  沈寄流感慨:“山中一日,人間千年。”

  他們在山中讀書,下棋,作畫,快活的不似在人間。沈自明的母親做得一手好菜,山中食材新鮮,做出來的齋飯可口鮮美,惹得長華大贊,要跟她們討教廚藝。堂兄弟們聽到了,便嘲笑他,“堂堂男子漢,整日擺弄油鹽醬醋,有何出息?”

  沈長華微笑,也不惱。討教過後,晚上親自下廚,端上來的飯菜讓幾人閉了嘴,再也說不出嘲笑的話來。

  飯後,天色尚早。

  沈自明與沈寄流回房去下棋了。沈中書本想跟著長華,卻被母親叫回去讀書。

  沈世回房休憩。

  最近,他胃口不錯,睡眠也還好,再沒做過噩夢。長華問他那晚夢見了什麽,他起先並不願說,長華執意追問,他只好道出真相:“銀環。”

  銀環。

  這個住在沈家千年的厲鬼,祭祀被毀祠堂被燒之後,害死了小翠與阿采,然後便銷聲匿跡。就在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再出現時,他卻又出現了。午夜夢回裡,那歌聲如泣如訴,聲聲泣血。

  長華沈默。

  沈世低頭,慢慢飲著茶。

  雖然沒有再做過夢,但他心中始終不安,總覺得近來會有禍事發生。思及此,他對兒子道:“你最近不要離我太遠。”

  “怎麽?”

  “我心裡頭不舒服。恐怕有事要發生。”沈世頓了頓,聲音壓低,“找我也就算了,不能讓它來禍害你。”

  長華眼裡浮上一層奇異的色彩,他握住沈世的手,將他的手攥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俯身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眉心的朱砂痣:“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到了第五天,山上的路仍沒清掃出來。

  幾人終於覺得無聊了,日日盼著早日下山。

  沈自明看大家無聊,就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來山上這麽久,我們還一起泡過澡吧?來來來,一起去泡個澡,讓哥哥看看你們的身材。”

  長華微笑:“好啊。”

  “噯?一起麽?”沈中書有些驚愕,忽地想到什麽似地,臉通紅地瞥了眼長華,見對方並沒有看自己,有有些失落,低著頭說,“我……我還是不去了。”

  “幹嘛不去?害羞?”沈自明大咧咧地一把將他摟進懷裡,“跟個姑娘家似地,都是自家兄弟,怕什麽?走走走,讓哥哥帶你去洗個澡。”就強行拉著沈中書往溫泉池走了。沈寄流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跟了過去。

  沈長華回頭問父親:“你去嗎?”

  “不去了。”沈世道,“早些回來。”

  沈長華揚起嘴角:“不吃味?”

  沈世臉一紅,大手一揮:“快去吧。”

  沈長華笑著離去。

  走到溫泉池,三人衣服已經扒光了,只穿著小內褲泡在水中玩著。沈長華一來,他們就立刻招呼:“快,快脫了衣服讓哥哥看看你的身材。”

  沈長華倒也不拘謹,三兩下就除去了衣衫,走進水中。

  水汽朦朧。

  三人的臉色都有些微妙。

  沈自明自然是羡慕嫉妒恨,一臉“臉長的好性格好就連身材都這麽好,老天不公平”的表情。沈寄流是似笑非笑,沈中書……則是飛快的看了一眼後,臉紅的快要冒煙,慌忙低下頭,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恰好,沈長華下水後,又是坐在他身邊。

  沈中書緊張的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

  沈自明笑話他:“怎麽?看見你長華哥哥的身材,自卑了?”

  沈中書小聲道:“沒……沒有……我沒有……”

  長華側過臉看他。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小孩,身材瘦小乾癟,幾乎沒幾兩肉,皮膚倒是很好,玉一樣的白,配上那張清秀的小臉,倒有些我見猶憐的感覺。

  察覺到長華在看自己,沈中書更是緊張了,身子快要僵硬成一塊石頭。

  不舒服。

  這種手腳被束縛的感覺,心跳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覺……

  如果再不說點兒什麽,就會被發現的吧?

  沈中書強摁住心頭的悸動,抬起頭,剛想說點兒什麽,眼光忽地瞥見長華肩上的幾道紅色的抓痕。

  臉,瞬間慘白,失了血色,低下頭不再言聲。

  他的變化並沒有逃過長華的眼睛。

  長華望了他幾秒,轉過臉,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繼續跟自明寄流有說有笑。

  像所有年輕男孩子一樣,他們討論著彼此的身材,討論著外面的世界……沈寄流給沈自明擦著背,說的不多,表情溫柔。長華靠在池邊,望著他們,嘴角始終有笑,也不知在想什麽。

  泡了一半,身後的門突然響了響。

  幾人回頭一看,皆吃了一驚。

  竟是沈世。

  沈世面無表情地問:“怎麽,不歡迎?”

  “沒、當然沒。”沈寄流先反應過來,笑道,“大伯怎麽來啦?”

  “嗯,一個人泡有些無聊,就來了。”沈世說著,就褪去了衣服,赤條條的下了水,很自然的坐在了長華身邊。

  幾人都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沈自明自沈世下水後,眼神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

  溫泉池中水汽朦朧,白霧嫋嫋,這男人竟像妖怪志中的妖,豔到一種煞氣的地步。尤其那眉心的朱砂痣,豔色逼人,煞氣騰騰,令人心驚。

  沈長華看到他的目光,頓了頓,道:“父親好像還是第一次跟你們一起泡澡吧?看,自明都傻了。”

  沈自明沒有反應過來,依然呆呆地望著。

  寄流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尷尬地解釋:“是啊,估計是大伯保養的太好了吧,看起來完全不像快40的人呢。這個呆子才看傻了吧。”

  他這一說,沈自明才反應過來,臉上也露出了尷尬,乾笑道:“是啊是啊。大伯……咳,保養的真好。”說著,又朝沈世看了幾眼。

  有人的臉色不易察覺地暗了暗。

  沈世閉上眼,不再說話。

  泡完澡,回了房。

  長華問他:“不是不過來了麽?”

  “哦。”沈世面無表情地,“想過去就過去了。”

  長華了然地笑了笑,上床,將他壓在了身下。

  酣暢淋漓的性愛,攀至頂峰時,長華在他耳邊說:“以後,不要再給別人看你身體了。我會吃醋的。”

  終於到了第七天。

  山上的雪化的差不多了。

  幾人決定過完最後一夜,次日一早便下山。

  子夜。

  古刹寂靜。

  釋心大師跪在佛祖面前,念著心經敲著木魚,木魚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一道黑影將佛祖籠罩。

  釋心閉著眼:“葷畜,貧僧已等你許久。”

  

  沈世入了夢境。

  夢境中的天地混沌沈重,漆黑不見五指。大地空曠,他在黑暗中跋涉,不知從何而來,又要往何而去。忽地,耳邊有人在誦經。他猛地轉身,已身處與萬佛寺中。

  老和尚跪在佛祖前念著經。

  “複次地藏,未來世中,若天若人,隨業報應,落在惡趣。臨墮趣中,或至門首,是諸眾生,若能念得一佛名,一菩薩名,一句一偈大乘經典。是諸眾生,汝以神力,方便救拔,於是人所,現無邊身,為碎地獄,遣令生天,受勝妙樂…”

  沈世合掌,虔誠地對著佛祖拜了一拜。他知曉這是夢境,因此並不與和尚說話。片刻後,和尚終止了誦經,緩緩道:“葷畜,老衲等你許久。”

  有一道黑影徐徐籠罩過來。

  寺中霎時陰氣逼人。

  那黑影立在和尚身後,周身彌散著煞氣,令沈世瞧不清他的臉孔。

  和尚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色欲二字生死之根,看來你並沒有聽進去。”

  那黑影不吭聲,緩緩舉起雙手。

  和尚依然沒轉身,閉目緩緩道:“業報輪回,種孽花,結惡果。眾生念念在虛妄之相上分別執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於妄相而起念也;或難知是假,任複念念不停,使虛妄相於心紛擾,故名曰妄念,言其虛妄之相隨念而起也。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根身器界一切鏡相,皆是鏡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

  老和尚長歎一聲:“阿彌陀佛,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然後發生了什麽?

  沈世記不太清楚了。只覺得一股淒厲的陰風刀子似地刮過來,刹那,佛鍾發出尖銳的嘶鳴聲,梵音高泣。七竅劇痛難忍,看不清,聽不見,感官失去一切功能。卻又在模糊中,聽見一道低沈沙啞的聲音哺哺念叨:“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阿彌陀佛。

  我佛慈悲。

  沈世是被長華搖醒的,醒來後七竅都在流血。長華一臉驚惶,要背他下山去就醫,沈世卻推開他的手,拒絕,平靜道:“這是遲早的事,你不用擔心。”

  長華知他所指,不吭聲,站在床邊一語不發,黑髮遮住雙眼,無盡的陰霾。

  沈世擦乾了眼睛、耳洞,嘴裡流出的血,將沾了血的帕子丟到一邊。怔怔地望著兒子發呆,忽地,他說:“如果我死了,留下你可怎麽辦?”

  “父親。”

  “你說過要保護我,但這鬼神之力,又豈是你一介凡人能夠抵抗的?”沈世喃喃,“無非是早來晚來罷了。你瞧,這些年我不都這麽過來了麽?”這些年他都生活在恐懼中,無盡的痛苦中。可這樣,竟也就過過來了。雖說沒對未來抱有太大期望,可長華的承諾,始終還是給了他一些僥倖的念頭,如果……如果……

  沒有如果。

  這是沈家造下的業,沈家就得償還。無論過了多少世,那東西的惡靈都不會放過自己。

  之前他沒有顧念,所以沒有求生念頭。如今,如今卻是不同了。他有了掛念。

  他怎忍心離開兒子?

  他若離開了,兒子又會怎樣?

  思及此,沈世就心如刀絞,面上卻不願表現出來,只喃喃道:“長華,你來抱著我,抱著我。”

  長華走過去,在他身邊躺下,將他摟進懷裡。

  懷中,沈世對他說:“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答應父親,活下去。”

  天亮時,二人前往萬佛寺。

  臨出門前,長華叫住他:“父親。”

  “嗯?”

  “你會好起來的。”長華說完,便低頭朝寺中走去。沈世站在原地恍惚了許久,忽地彎起嘴角。

  清晨。山中寺廟不似往常一般寧靜。

  一早鍾聲就響個不停。

  沈自明他們也過來了。沈世問他們出了什麽事,沈自明看了他一眼,臉色有些尷尬道:“據、據說寺裡的老主持昨晚去了。”

  沈世一怔:“死了?”

  “嗯。好像是被人殺死的。”

  猛地,昨晚的夢境一一浮現在眼前。

  沈世二話不說,沖進了寺裡。

  寺廟門欄上的薄雪已被掃淨。初春的寒冷叫人骨頭發酸,幾個小和尚跪在佛堂中低低哭泣,年長的和尚們跪坐在佛前誦經。老和尚的屍體已被裝進了一口薄薄的棺材中,夢裡出現過的那尊金色大佛,佛身上披滿了墨一般的綢血。有個小和尚正跪在佛腳下一邊哭一邊用毛巾擦拭。

  沈世想入內,卻被人阻止,理由是:“主持已圓寂。望施主不要打擾。”

  據說,主持在死前幾天,就對他們說過,幾日後他會有血光之災,無可避免。當時他們只以為主持老人家在說笑,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沈家人沒在寺廟裡停留多久就回去了。寺中的人似乎並不想將事鬧大,反正這山中,劉凱死後,就已經沒了秩序法律。

  幾人回來後,神色都有些恍惚。尤其是沈自明,臉色煞白煞白的,沈寄流見他不太對勁,拖著他回房休息去了。沈世對其他幾人說:“東西都收拾好了吧?中午吃完飯後就下山回家。”忽地轉頭對沈中書道,“你去跟你堂哥們說一聲,不要亂跑。這深山老林,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中書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頷首,輕聲應:“知道了,大伯。”

  沈世覺得疲累,要回房間休息。長華也起身準備跟過去。

  “長華哥。”沈中書叫住他,“能陪我出去走走麽?我心裡不舒服。”

  沈長華看看父親。

  父親沒什麽表情,算是默許。

  兩人在園子裡慢慢散著步。

  沈中書話本來就少,如今,話更少了,只一味地低頭不吭聲。長華問他是不是嚇到了,他想了很久,抬起頭來,看著他,一雙細長的鳳眼裡含著春水,楚楚可憐。他道:“長華哥,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小小年紀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

  “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出不去嗎?不知道大伯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沈家,是被詛咒過的,永生永世都要困死在這個地方,永遠不能逃離。如果有人想逃走,最後只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起先我是不信的,直到我七歲那年,自明的哥哥……”

  “自明有哥哥?”

  “曾經有的。不過已經死了。死的原因你應該知道了吧?被人發現在鎮外三百里的地方,死的模樣……”沈中書閉上了眼睛,瘦弱的身子瑟瑟發抖。記憶中的場景,過了這麽多年,他仍然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哥哥屍體的樣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像烙鐵烙在腦海中一樣。

  沈中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也許是哭了吧,但是他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也許是這天氣實在太蕭瑟了,也許,是被剛才寺廟中的現場嚇到了。

  眼淚是軟弱的。

  他也是軟弱的。

  但是他心中又充滿了無限的愛。

  肩膀被人拍了拍,落下的手就像冬天拂在肩上的雪花,冰冷潮濕。

  他抬頭,對長華道:“所以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得死,那我希望死在最愛的人手上。”

  

  離了萬佛山,過了數月。主持之死漸漸被遺忘。

  沈世自那日起,情緒就變得異常焦躁,動輒情緒失控,怒氣難抑。也不知是否是旁人錯覺,只覺得他眉心那顆朱砂痣愈發的紅豔,煞氣濃郁,一眼望過去,直叫人心驚膽寒。

  他總覺得那銀環的鬼魂一直在外頭唱戲。唱的是那粵曲《樓臺會》,每一夜都在他耳邊回蕩盤旋著,教他難以入眠。日子久了,神經越來越脆弱,稍有風吹草動便大驚失色。長華不止一次告訴他,外頭沒有鬼,只是他的錯覺。可沈世卻說:“有,你聽,他正在那唱呢……”

  夜深重重,他坐在床頭,表情凝重嚴肅,仔細凝聽著窗外的動靜,臉上充滿了脆弱的神經質。

  可到了白天,他又變回那端莊沈靜的沈家主人,旁人絲毫看不出他的變化。

  沈長華開始憂慮。

  一日,鋪子裡有些事,沈世前去處理。沈家有人來拜訪。卻是年前在容娘墳前遇到的容紫。她今日來,為的不是別的,正是與沈長華成親一事。容紫道:“自年前一別後,我日日在家等候沈老爺的消息,等來等去,卻什麽都沒等到。我只有冒昧親自前來詢問,敢問沈老爺的話還算不算數?”

  沈長華沈默地望著她。

  這年輕的姑娘,臉與容娘有七分相似,神態卻完全不同。容娘是典型江南女子的溫婉,容紫則冷靜乖戾,言辭咄咄逼人,毫不退讓。被沈長華這樣打量,竟也不懼,回望過去。沈長華看了她許久,才道:“我不喜歡你,你可知道?”

  容紫冷笑:“喜歡不喜歡,那不重要。我只要能夠嫁進沈家。”

  “你倒是很心急。”

  “人生苦短。”

  “我不會娶你。你回去吧。儘早死了這條心。”

  容紫沒動,過了片刻,忽地嘴角上揚,那抹弧度,瞧在長華眼裡,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依稀多少年前,在母親死去的那一刻,也曾在她臉上看見過。那種惡毒的像下了降頭一般的笑容。

  容紫道:“沈少爺,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不要以為沒人知道。做了就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紙包不住火。”說罷,便轉身離去。長華目送她離去的背影,靜靜地,長久的不動。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好似自言自語地喃喃,“你這招做的可不太精明。”

  沈世回來後,他還坐在椅子上發呆。沈世問他:“容紫來過了?”

  “嗯。”長華也不隱瞞,“她來催問婚事,我回絕了。”

  沈世一時間心裡頭也說不出什麽感覺,心裡既覺得對不住容娘,食言而肥實乃有違君子之風。可,真要把心頭的人送進別人手裡,他也做不出。

  容紫沒再來過。

  幾日後,被發現死在了容娘的墳前,屍身被戳了幾十個血洞,死時雙眼怒睜,不能瞑目。

  也不知是否這些日子命案發生了太多,沈世已經麻木,平靜地令人收好了屍,入殮下葬。

  沈自明過來玩,扯些有的沒的,最近他時常往這邊跑,一呆就是一下午。他好像突然對沈世起了關心之意,每次來都要詢問他的消息。

  今天,他像往常一樣,又問:“大伯的身子最近怎麽樣了?”

  長華道:“挺好的。”

  “那怎麽沒見他?”

  “下午說是有些困乏,就回房休息了。”

  “哦,大伯身子一直不好,可得好好照料著。生病了就難受了,就像中書那小家夥,身子也虛的很,還不肯好好調理,這不,前幾天又生病了,這會兒估計還躺在床上呢。”

  沈長華聞言,似有些意想不到:“中書生病了?”難怪這些日子沒見他。

  “是啊。”

  “幾時的事?”

  “也就前幾天吧。”

  “嚴重麽?什麽病?”

  “也不是很嚴重,大夫說是受了點兒驚嚇,這才發燒的。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他是見了什麽,能把他嚇成這樣。”沈自明面露疑惑,“總該不是見鬼了吧?”又覺得自己這笑話實在冷,乾笑了幾聲,不再言聲。

  長華想了想,說:“晚上我過去看看。”

  “也好。他好像挺喜歡你這個哥哥的,去看看也好。”

  沈自明一直賴在沈宅,直到太陽下山才離開。走的時候,還往沈世房間那邊瞅了幾眼,依依不捨的,似有莫大遺憾。沈長華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自明回到家後,沒有用晚餐,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發著呆。窗外的天黑了,屋子裡沒有點燈,他坐了很久,然後站起來,從床頭的暗格裡抽出一張照片來,走到窗前,借著月光,默默地凝望。

  照片中的人,年輕,風姿絕代。黑髮如墨肌膚如雪,眉心一點朱砂豔煞。一身怒紅的袍子穿在身上,木屐鞋,手中挑著一盞鯉魚燈。他站在那裡,身後是往來的村民,他的眼神靜靜的,沒有波瀾,幽深不見底。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好像下一刻,他就能從畫中走出來。

  沈自明看了很久很久,眼裡漸漸流露出瘋狂之色。他捧起照片,雙手虔誠地撫摸著照片中人的臉,身子,低頭湊過去,親吻著他的每一寸。呼吸愈發地急促,有什麽東西就要從胸膛沖出來了。

  如果,把他這身衣服脫掉的話……

  那衣服下面的身子,那白玉一般的肉體,也不知做起那事時,會有多快活。他那一貫冷漠禁欲的臉,如果浪起來,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那可愛的小嘴,如果在快活的時候,叫著自己的名字……他那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如果纏在自己的腰上,隨著自己的抽插不停的顫抖……小穴緊緊的咬著自己的陽具收縮,攀至頂峰時的無助,被自己幹到哭泣,求饒……

  如果,如果的話……

  忽地,身後傳來一道冰冷的男聲。

  “你在做什麽?”

  沈自明整個人頓時一僵,猛地回過頭來。

  沈寄流臉色陰沈恐怖,一向溫和的他,竟露出少有的怒氣來,不待沈自明回答,一耳光就扇了過去:“賤人!!”

  

  耳光氣力極大,扇的沈自明一個趔趄,一頭撞到了窗欄上,手中照片隨之落地。他忙俯身想去撿,手卻連同照片,一起被沈寄流狠狠踩在腳下。

  沈寄流臉色鐵青,眼裡佈滿了怒氣的血絲。他一腳將沈自明踹開,彎腰拾起了照片。

  看清楚照片中的人後,他更怒不可遏,三兩下就將照片撕成碎片,又拎起坐在地上的沈自明,繼續打。

  拳打腳踢,似是恨極了這人的背叛,恨不能把他打死,讓他眼裡永遠沒有別人。

  毆打持續了很久。

  整個過程,沈自明都沒有還手,任他打。終於結束了,沈寄流喘著粗氣,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他:“為什麽要背叛我!賤人!你怎麽可以這麽髒!”

  沈自明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冷笑:“髒?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他湊到沈寄流耳邊,聲音極輕,“三弟,你別告訴我,當年那件事是誰出的主意,你已經忘了。”

  沈寄流眼色一暗:“你不該背叛我。”

  “我跟你之間不過是一場齷齪的交易。何來背叛?”

  “不是!”

  “不是什麽?你別告訴我你對我還真有愛。那可就笑話了。”沈自明斜睨他一眼,見他臉色愈加慘白可怕,透著近乎死人的灰白色,不禁笑的更詭異,“該不是被我說中了吧?”

  沈寄流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黑暗的老宅屋子裡,木窗外面照射進來的白月光,灑在地上的沈自明身上。

  他舒展開四肢,躺在冰冷的月光裡。

  他想,也不知這罪孽,何時能夠結束。

  應該快了吧。

  那人,回來了。

  次日,沈長華去中書家探病。在他家門口,碰到了恰好也來探病的沈自明。見他掛著一臉傷,長華問:“你這傷怎麽弄的?”

  “嗨,別提了。走路一不小心就摔成了這樣,倒楣。”沈自明打了個哈哈,似乎不願多談。長華也就沒再追問,只道,“記得塗點藥。”

  “嗯。你來看中書?一起吧。”

  “嗯。”

  沈中書的病已經好很多了,現已能下床走路,只是一場病痛折磨的本來就瘦弱的他更加形銷骨立,像根小柳條兒,風一吹就能跑。他見到沈長華來,似乎很開心,彎著兩枚新月眼,笑的很靦腆:“長華哥哥,你來啦。”

  長華道:“你身體如何了?我聽自明說你病了。對不起,這些天鋪子裡生意忙,也沒來看望你。”

  沈中書擺手:“沒事沒事,我知道你忙。沒有怪你。”望向旁邊的沈自明,關切地問,“自明哥臉是怎麽回事,跟誰打架了嗎?”

  沈自明乾笑一聲,跟剛才的說辭一樣:“摔得。”

  沈中書疑惑:“摔成這樣?不像啊。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這小家夥,一點都不給面子,沈自明握拳在嘴邊又咳一聲,岔開話題,“別說我了,說說你,你怎麽回事,大夫說你是受到了驚嚇。誰嚇你了?”

  沈中書搖搖頭:“沒有的事。就那天半夜睡不著,去園子裡走了走,可能是夜裡氣溫涼,我又沒多穿,就受了點兒風寒。”

  “那便好。”沈長華拍拍他的肩,“好好照顧自己,也不小了,別讓家人擔心。”

  “嗯。”沈中書小小聲的點頭,感覺剛才那雙手拍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灼燒的他肩膀一陣陣疼痛。

  探完病,沈長華與沈自明一起回家。兩人的家方向正好相反,一個在鎮東頭,一個在鎮西頭。長華說正好要去鋪子裡看看,便與自明同路,並肩慢慢走。沈自明今日話很少,顯得心事重重。午後的薄光照在他身上,掛著傷病的臉,透露著將死之灰。沈長華望著他,許久,說:“你覺得人怎樣的死法比較好?”

  “嗯?”沈自明回頭,不太理解他的話。

  “你瞧,容娘死了,是上吊自殺的。容紫被人刀殺,死的時候也必定痛苦萬分。那萬佛寺的主持死狀也難看。人命如螻蟻,不能與命爭。所以我問問你,你覺得人怎樣的死法比較好。”

  沈自明低頭走路,沈默了片刻,低聲回道:“如果非要死的話,也希望能死在外面吧。生的時候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死了,靈魂去瞧瞧,也是好的。”

  長華笑了笑。

  回了家,沈世剛睡醒,沐浴完畢,穿著件白色的長袍子,坐在書桌前伏案寫著什麽。他最近精神很不好,時常一睡就一整天,精神體力明顯大不如從前。長華問他到底是哪裡不舒服,他只說是老了。

  長華走到他身後,將他環在懷中,臉貼到他後背上,嗅著他身上剛沐浴完後帶著的冷檀香氣。沈世放下筆,柔聲問:“怎麽了?”

  “嗯……有點兒累了。”

  “鋪子裡很忙?”

  “嗯,有點兒。”

  “累了就休息幾天。交給管家就行了。不用你事事都親為。”

  “我想多賺點錢。”

  沈世笑了:“賺那麽多做什麽?”

  長華將他抱過來,坐在自己大腿上:“我想著,現在趁年輕多賺點錢,以後等我們出去了,我帶你去世界各地遊玩。外面什麽都要花錢,物價高的很,現在能多賺點,免得你以後受苦。”

  “傻小子。”沈世聽了心裡酸酸的,摸摸他的頭,說,“也不知我有沒有這個福分出去呢。”

  說罷,胸腔一熱,氣血翻騰,一個沒忍住,便吐了一大口鮮血。

  

  墨一般的綢血,濺到了沈長華白色的綢緞衣裳上,像一朵朵白雪黑梅,冰冷詭譎。沈世很平靜,取來方巾拭淨了血,對長華道:“去換件衣裳再過來。”

  長華沒動,低著頭,死死的盯著自己衣襟上的血跡。

  他這個人,不管是喜還是怒,都不在臉上表現。外人只道他是沈家溫文爾雅的大少爺,有著不符年紀的成熟穩重與精明,卻不知道,他也始終還是個19歲的男孩子,唯有在沈世面前,才會露出些許孩子氣的天真來。

  而現下,他臉上雖沒表情,但沈世又如何不知他的想法?

  沈世頓了頓,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緩緩道:“我時辰不多了。”

  是了,時辰不多。

  自祠堂被毀之後,他便覺得身子急劇敗壞下去,像一根木頭,加速腐朽。萬佛山那夜他七竅流血,之後便時常嘔血,嘔出來的血都是濃稠的黑色。沈世清楚的記得,當他的父親還是祭品的時候,最後一段歲月,也時常嘔血。嘔出的血就同他的一樣,濃稠如墨。不到半年,父親就去了。死的時候嘴角有笑,分明是解脫。

  沈世被兄弟當成祭品供奉上祭壇後,自知無力擺脫這命運,因此早就看破生死,甚至提前在祠堂中立了自己的牌位,渴望早一日能夠解脫。那時,死於他來說,是解脫。而今,長華來了,令他對這人世間有了眷戀。他不想死,他想多活一些日子,他不想提前一步踏上黃泉。舉頭三尺的神明,定將他們之間的敗倫清清楚楚瞧在眼裡。倘若他走了,這剩下的天譴,必定要留到長華身上。

  沈世不舍。

  他不忍讓兒子獨自一人留在這人世間受苦。他的童年,他沒有陪他成長。如今來了身邊,他卻又要走了。

  沈世尋不到出路,因此絕望。

  長華聽了他說,沈默了許久,才問:“多久了?”

  沈世道:“年後開始嘔的。”

  “所以你前陣子才一直發火。”

  “我怕我走了,留下你一人,可怎麽辦。”沈世望著他,“我想了很久,想不到出路,命就是命。所以,我若走了,你便同我一起去吧。好過留在人間,受那牲畜欺辱。”

  長華道:“除了嘔血,還有哪裡不適嗎?”

  沈世頓了頓,搖搖頭,終究不忍心再說更多,只道:“沒有。”

  “嗯,沒有,沒有便好。”長華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給你開點藥。”

  “長華。”沈世叫住他。

  長華駐足,沒有回頭。

  沈世道:“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沈長華便打斷他:“我沒事,我好的很。我說了,有我一日,便不會讓父親你出事。你只要安心修養就好。”

  這一出,就直到大半夜才回來。

  沈世擔心他想不開,也一直沒睡著。見他回來了,才松了口氣,問他去哪了。長華嗯了一聲,沒回,脫了衣服上了床,躺在他身邊。沈世聞見他身上有一股隱約的甜膩香氣。說不出是什麽味道,卻總覺得異常熟悉。

  屋子裡的油燈閃了閃,最終油盡燈枯。

  兩人都沒睡意,睜著眼凝望著黑夜。

  過了一會兒,長華默不作聲地伸出胳膊,將他摟進懷裡。大手在他後背上輕輕地拍著。

  熟悉溫暖的懷抱,沈世覺得安心。他往懷裡又擠了擠,貼在他胸膛上,感受著他有節奏的心跳。

  “睡吧。”長華的聲音輕輕地飄在他耳邊,“明天我帶你出去走走。”

  “好。”

  沈世閉上了眼。

  窗外的烏雲散開,一道皎潔的白月光照進屋內。

  長華凝視著他皎潔的容顏,眉心的朱砂痣,湊過去,輕輕印上一吻:“沈世,你是我的心頭血,朱砂痣。”

  鎮子西頭有一家戲園子。每月十五都有戲班子在這兒唱戲,鎮中沒有電視網路,娛樂專案稀少的很,因此這每月一次的戲園子就格外的熱鬧。

  春日陽光正好。

  柳絲長,桃花豔。

  沈世穿了一身樣式古樸的立領長衫,被長華帶著前往戲園子。長華說“這兒我上個月來過一次,那旦角兒戲唱的不錯,今兒正好有《西廂記》,便想著帶你來聽聽。”

  其實沈世並不喜歡聽戲的,因為銀環的緣故,他對戲曲有種莫名的恐懼感。可長華說要帶他來聽,他也沒說什麽,跟著來了。

  古老的戲園子很大,裡面人頭壓壓,賣糖人兒的小販,吸著水煙袋的老人,打打鬧鬧的稚童。濃妝豔抹的戲班子人馬,站在臺上揮著水袖,正唱著《西廂記》。長華牽著沈世找了一排靠後的位置坐下。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的人生出困倦之意。

  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銅鑼銀嚓,鏗鏗鏘鏘。其實兩人都沒聽懂在唱什麽,但就這麽坐著,依偎在一起,曬著太陽,坐在這喧囂的人群裡,塵世間,心裡頭就覺得踏實,覺得人生就這樣過下去,也再完滿不過。

  沈世像一隻上了年紀的慵懶的貓,聽了一會兒就懨懨欲睡了,靠在長華肩頭打著瞌睡。園子裡有人在放鞭炮,桃花紅豔豔的,迎春喜慶,人間俗世的氣味繞在空中,長華默默的伸出手,與沈世十指糾纏。

  他笑道:“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你就睡覺了?”

  約會?

  沈世的臉唰一下變得通紅,別過臉只露出紅紅的耳尖,小聲道:“莫要胡說。什麽約會不約會……的。”

  長華笑容更甚:“外頭人談男女朋友,都要約會的。我們在一起什麽都做了,可就還沒出來約會過呢。嗯,這裡地方小,也沒什麽可去的,等以後能出去了,我們每天都去約會。帶你去電影院吃爆米花看電影,打遊戲,開車去海邊兜風。”

  爆米花,電影院,兜風……這些新鮮的詞兒,沈世可從來都沒聽過,但長華說了,那就是有趣兒的。

  沈世看向戲臺子,輕輕點了點頭。

  “好。”

  等到一曲唱完了,太陽也要落山了。

  傍晚的陽光那樣溫柔,溫柔的好像能將生命撫順。

  他們慢慢的走,循著小路回家。路邊經過湖泊,經過樹林,走累了,就在路邊的涼亭下休息一會兒。天上的繁星出來了,月亮高高掛在碧空。長華牽著他的手,頂著白月光,慢慢走回家,再相依而眠。

  沈世躺在他懷裡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的那根東西硬硬的抵著自己。想來,有許久沒有做愛,長華年輕氣盛,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怕也是忍久了。於是,便主動湊過去,親親他的唇,雙手開始解他衣裳。不想雙手卻被捉住,長華輕輕搖搖頭,道:“好好睡,我沒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是……”沈世始終不捨得他。

  “你現在身子不好,不能劇烈運動。等到你身子好了……”長華湊到他耳邊,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我一定會幹你一整天,把你那小穴兒弄壞,讓你哭著求我為止。”

  

  

  第七章

  

  鎮上來了一位異鄉客人。年紀不輕,鬍子拉渣,披著破舊的袈裟,像一位苦行僧。他進了鎮子,找到了沈家,進門第一句話便是“許久不見,不知道沈先生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沈世記得他。十多年前的鯉魚節,這個不小心闖入鎮中的外鄉人,自稱是名攝影師,身上錢財丟盡無處可去,只得寄宿在沈家。節日那晚,他給自己拍了很多叫“照片”的東西,並說這將是他攝影生涯中,不會再超越的作品。他在鎮中沒停留幾天就離開了,走的時候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下。沈世本以為他們此生不會再碰面,沒想到他竟成了和尚。

  沈世點點頭:“好久不見,沒想到林先生出了家。”

  “有些事情堪不破,只好求助於佛祖,讓佛助我看破”林宗緒微笑,佛性慈悲,“小僧法號釋心”

  沈世停頓了一下,問:“這世上當真有佛嗎?”

  釋心道:“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爾心頭。人人有座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佛祖自在我心中。”

  沈世問:“這次您來鎮上,是為了什麽?”

  釋心道:“解鈴還須系鈴人。”

  沈世問:“是指何意?”

  釋心合掌,慈悲一笑,並未回答,說:“沈先生面色不好,想必近些年過的也不甚如意。”

  沈世道:“尚可。”

  恰逢沈長華從鋪子裡回來,見到父親與一名陌生和尚在交談,便沒上前打擾。正準備回書房整理帳本時,沈世眼尖看見了他,將他叫了過來。沈長華客客氣氣,對和尚微微行了個俗家佛禮:“大師好。”

  釋心眯起了眼,眼光像刀子似地,在他臉上刮著,嘴上卻問沈世:“這位是?”

  沈世道:“這是我的兒子,沈長華。”

  釋心眼光有一閃而過的冷厲,很快又恢復了平和慈悲,說:“沈先生好福氣,十年不見,竟有了這麽大的兒子。”

  “舊事便不再重提。”

  “令郎君子端方,想必極孝順。”

  “還可。”

  釋心側過臉,對長華笑道:“我想在沈家叨擾一些日子,不知方便不方便?”

  沈長華道:“大師請隨意。”

  和尚住在了西廂邊的一間客房內。

  晚上沈家,吃了素齋。無人的時候,沈世交代長華,近些日子不要去他房內住,以免被人發現。長華倒也沒甚意見,乖乖回了自己臥室。入夜,人靜,他從床上坐起來,聽見隔壁房間裡傳來低低的誦經聲。推門,來到和尚房前,輕輕敲了兩下,沒人開。剛要走,卻瞥見那房間的窗戶開著,只見和尚正倚窗誦經,月光射入,宛若白煉,頗有些明月入懷之感。萬籟寂寥,清風夜起,長華輕聲詢問:“大師還沒睡?”

  和尚放下經書,靠在床邊微笑:“沈小先生也沒睡。”

  “嗯。睡不著,便起來散散步。”

  “小僧今日發現,你父親的臉色不太好。再觀了一下家中風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沈家近些日子不太平吧?”

  沈長華點頭:“的確。不知大師可有破解之法?”

  “沒有。”釋心望著他的臉,沈聲道,“有些事情莫要太執著,放開手才有新天地。當知恨由愛生,愛生枷鎖,枷鎖生恨,輪回周轉,無有盡頭。早日放下,佛才可渡你。小僧一番話,不知沈小先生可都懂?”

  沈長華沒有應,轉過身,抬頭望向明月。

  玉免懸空,光輝皎潔。

  如水月華傾斜在他身,照耀他的眼眉,落在月光裡的身影風姿洗練,剛勁落墨。他揚起嘴角,那溫和慣了的眉眼,忽地帶上一股難以言明的妖媚,眼角眉梢都染了毒。道:“懂或不懂,都不重要,萬物更替,追求的不過是個結果。若沒結果,那過程,要又有何用?”

  和尚在沈家住下了。

  沈長華待他十分客氣,閒暇不去鋪子裡時,也會帶他出去走走,逛逛古鎮。偶爾談到十多年前與沈世的相識,和尚笑道:“一切都是緣分。若不是認識了沈先生,想必我還在紅塵中打滾,追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沈長華冷笑:“這話聽起來,好像大師的出家是與我父親有淵源?

  和尚也笑,不正面回答:“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此不談罷。”

  午餐時間,沈世突然說:“昨晚不知怎地,突然夢見自明瞭。”

  沈長華停下筷箸,抬頭問:“夢見什麽了?”

  沈世搖頭,他記不清夢的內容,只記得夢的本身,隱隱有一種不祥之感,醒來時總覺得心神不寧,要出什麽事,思來想後,還是決定飯後跟長華一起去看看。

  沈自明家中無人。沈太太出去打麻將了,就幾個下人在家中,說沈自明昨天晚上跟寄流少爺大吵了一架後,就生氣把自己關在房裡,到現在都沒出來過。早飯也不肯出來吃。沈世問:“你們沒叫他嗎?”

  下人面面相覷:“夫人說,少爺鬧脾氣的時候別管,餓他兩頓就知道餓了,自己出來了。我們就沒……不過寄流少爺早上倒是過來了,不過到現在也沒……”

  “荒唐!”沈世一甩袖,就疾步朝沈自明房中走去。

  沈長華與和尚緊跟其後。

  沈自明家的宅子不大,不多會兒就到了他的寢臥門前。

  立夏的園子裡,已有了蟬的初鳴。

  太陽明晃晃的籠罩著宅院,園子裡幾棵光禿禿的樹,在地上投下一片枯老的光影。

  沈世覺得,自己的手心已冒出了冷汗。他想舉起手敲門,可是發現,自己竟連抬手的氣力都沒。

  還是長華,從背後扶了他一把,而後,連門都沒敲,直接就將門一把推開。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瞬間,鮮紅淹沒了沈世的眼。

  釋心合掌,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只見房內,一片血海。

  血海中,跪坐著一人。

  那是沈寄流。

  沈寄流的懷中,躺著一個血人。

  臉孔慘白成一張紙,已然認不出,那是平日裡笑聲爽朗大大咧咧的沈自明。

  

  第一眼的時候,沈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只是近來身體不好,產生的幻覺。但飄蕩在耳邊的那聲南無阿彌陀佛,鼻尖的血腥氣味,滿目的鮮豔紅綢,令他不得不承認──

  侄子死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幾乎將他擊倒,但他偏偏面上不肯表現出一分一毫。

  那東西在看著,就是要他痛苦,就是要他恐懼。

  他沈世偏不如它所願。

  沈自明死的很不好看,身子各大動脈處都被鑿了血洞,可謂生生血盡而亡。屋子裡到處都是粘稠的鮮血,無處下腳,血泊中唯有沈寄流跪在那兒,靜靜地擁著懷中近乎乾癟的人。

  他聽見了門口的動靜,抬頭望過來。

  他的眼神非常平靜,沒有悲傷,沒有憤怒。

  他輕輕說:“自明去了。”那語氣就像在說,“自明睡著了”一般。

  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和尚不忍心,默默閉上眼,誦起了超度經。

  沈世剛想走進去,便被長華一把拉住。

  長華說:“我去。”

  沈長華踏進去,鮮血染紅了他長袍的衣角,他來到沈寄流身邊,將他扶起來,然後將沈自明的屍體抱上屋內唯一乾淨的床,放好,蓋上被子。

  “你現在是要回去休息還是在這裡陪著料理後事?”他問。

  沈寄流看了一眼床上的沈自明,淡淡地說:“他的後事我來料理罷。”

  沈長華便道:“那好。我去通知嬸嬸。”

  交代下人誰都不許靠近這邊的房子,幾人一起將房內的血跡清掃乾淨後,沈母趕回來了,脆弱的女人,得知兒子的死訊,提著一口氣奔回來,見到的第一眼,便直接昏厥過去。

  下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家中少爺突然去了,去的蹊蹺,儘管家中主人下了禁令眼睛流言,卻還是抵不住私下議論紛紛。

  後事很繁瑣,一直忙到半夜才結束。沈自明的屍體被放在棺木中,停靠在家中大堂,長明燈火,黑白幕布。鎮中習俗,白髮人送黑髮人,是為大不孝,不能喪事喜辦掛紅,只能簡單處理。

  沈中書也趕來了,跪在沈自明的棺材前,哭的不成樣子。

  沈世聽的頭疼不已,走出靈堂透口氣。和尚見狀,跟了過來,晦暗的燭火下,他見沈世的臉色格外蒼白,有些關切地問:“沈先生沒有事吧?臉色不太好。”

  “無礙。”

  園中一片寂靜,只有沈中書輕輕抽泣的聲音。

  沈母因為喪失愛子,精神恍惚,已不能出來主持喪事。一切都是長華親手操持的,而沈寄流……

  沈世回頭。

  沈寄流正站在棺邊,默默地凝望著沈自明。臉上表情平淡的很,也瞧不出喜怒哀樂。

  和尚突然說:“貧僧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世道:“你說。”

  “為何沈少爺死的蹊蹺,這家中,卻沒有一個人質問死因。”

  沈世靜默了片刻,道:“從前,這鎮中還是有法律的東西存在的。但這所謂的法律,也是由人而定。去年,那人也死了,所以這鎮子裡,算是沒有秩序的束縛了。就算質問,也得不到答案。”

  和尚聽他說完,沈思了片刻,過了會兒,又道:“之前你叫我來的時候,我還不完全信。如今卻是信了。”

  沈世面無表情,聽後,嗤地一笑。

  和尚撥弄著念珠道:“這世上的罪孽,一切根源都是緣由放不下啊。”

  沈世看著他:“大師你有什麽放不下的嗎?”

  和尚道:“自然有。”

  沈世淡淡地說:“你不是出家人嗎?出家人本該六根清淨,你有什麽放不下?”

  和尚道:“人生來就帶了欲望,欲乃萬苦之根本。我若沒有欲,就不會堪不破,正是因為堪不破,才會出家。”

  沈長華拿了一件衣裳送了過來,披在沈世肩上,說:“別著涼了。”

  沈世點頭:“你進去罷,我在外面呆一會兒就回去。”

  “嗯。”

  轉身的時候目光正好與和尚撞上。

  他對和尚斯文地點點頭,黑漆漆的瞳孔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沈潭水。

  和尚望著他的背影,忽地問:“沈先生,這事怕有難度。”

  沈世抬頭望瞭望沒有月亮的天空,道:“只求你到時候能夠救他。再等等就好,再等等,只要三天。”

  下半夜落起了雨,雨勢不大,淅瀝瀝的,寒氣略重。長華擔心父親身子不好,催他回去休息。寄流說:“我來守靈堂罷,你們先回去休息。”

  沈世道:“無礙。”

  寄流垂下眼睫。過了片刻,他淡淡地說:“我沒想過他會死。”

  那天早上,沈寄流如同往常一樣,去看沈自明。前些日子他們吵完架,近來才剛和好,昨晚離去前,沈自明還在念叨,想吃鎮子西頭的那家豆花兒,讓明早寄流過來的時候帶一點。

  沈寄流一心想哄著他。雖然吵了架,雖然兩人之間有著骯髒的秘密,但確確實實,這麽多年,他的心裡頭只有沈自明。他買了豆腐花,去見心上人。到了他家,發現他的房間門沒有關,門一推就進去了。

  他走進去,發現自明還在睡。

  他叫了一聲:“阿明,阿明。”

  沈自明沒有醒。

  他將早點放下,將豆漿倒入杯子裡,再去叫他,他還是沒起來。

  沈寄流輕輕地拉了拉他的手。

  從一推開房門他就知道了,這沒什麽可驚奇的,屋內那一大片血跡。

  他在沈自明身邊坐了很久,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手。

  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想幹,就想這樣坐著,陪著沈自明,陪著他,一直到世界毀滅。

  沈寄流說:“如果知道他今天會死,前幾天我就不跟他吵架了。”

  沈中書聽了,心裡愈加不好受,低著頭小聲抽泣。

  長華拍了拍他的肩:“都去休息吧。這裡由我來跟寄流守著就行。”

  沈中書不肯離去,執意要在這裡陪著表哥。沈世也無睡意,其實,沒有長華,他也不想回那個冰冷的家。

  夜雨越來越大。

  淅瀝瀝的,靈堂裡的長明燭搖曳著,和尚敲著木魚,為死者誦讀超生經文。

  三天後,天氣仍未放晴。

  沈自明出喪。

  鎮上的習俗仍是死者為大,不能火化。但沈寄流卻執意給他火化,理由是,自明一生都想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所以,不想在他死後,還要將他的靈魂與肉體束縛在這個囚牢裡。

  沈世同意。

  出喪那天,全鎮人都來圍觀了。大家私底下都在議論紛紛,沈家必定造了什麽孽,一而再再而三的死人,人人臉上都露著驚恐之色。

  沈自明的屍體被一把火點燃後。病重沈母忽地從恍惚中醒來,癱倒在焚化爐前,哭得撕心裂肺。

  沈世走過去,想扶她起來。

  不料這女人,看見是他,猛地抬起手,用力給了他一個耳光:

  “沈世!你到底還要害我們多久才甘心!”

  

  女人那巴掌打的很重,直接就在沈世的臉上留下了五指紅印。周圍人都被她的舉動嚇到,僵在原地不敢出聲,可心裡頭又充滿了隱秘的好奇與幸災樂禍,一種對沈家秘密的窺探。

  沈長華眼睛微微眯起,望向那女人。

  女人一臉的悲怒,望向沈世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她道:“當年你們兄弟的事,是他們對不起你。可如今已經過了多少年了,他們也死了,為什麽你就不肯放過我兒子!”

  焚化爐烈火熊熊燃燒,沈自明躺在烈焰中,面容平靜,並無痛楚。女人哭的不能自遏。沈世知她是喪子悲痛,並不與她計較,只對沈中書交代,讓他將她扶回去休息。

  可是女人並不承情。她掙脫沈中書的攙扶,指著沈世的鼻尖怒駡,恨不得將沈家所有的醜事都揭露出來,曝光在這青天白日之下,“你這個不男不──”

  沈世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眾人豎起了耳朵,都在等那隱秘浮出水面。

  可是女人突然停住,沒再說下去,而是轉了個身,面朝兒子的焚化爐,喃喃道:“都死了,夫君死了,兒子也死了,大家都活不了,都是命。都是命……”

  沈世道:“大嫂。”

  女人沒回他,盯著焚化爐不語。忽地,她對身邊的中書說:“在我兒子沒化成灰燼之前,我要去看他一眼,你不要攔著我。”

  中書只好鬆開手。

  女人慢慢走過去,隔著烈火,靜靜地凝望著自明。漸漸,她嘴角浮起了笑容,眼神朦朧起來,焚化爐裡發出劈里啪啦的燃燒聲,她的唇微微動了幾下,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後面的和尚臉色頓變:“不好!快攔住她!”

  然而已經來不及。

  女人縱身一躍,跳入了焚化爐中,擁著兒子的屍體,一起化為灰燼。

  天地間響徹她的笑聲。

  癲狂,怨毒。

  “沈世,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和尚的念珠碎了一地。

  周圍人已經徹底驚呆掉,忘了呼吸動彈。

  沈世更是如墜噩夢,臉色慘白,渾身戰慄。

  烈火熊熊燃燒,火舌邪惡的竄動著,變幻出千萬惡鬼臉。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和尚悲憫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猛地轉過身,看向身後的某人。

  只見長華嘴角噙笑,被火光籠罩著的臉,隱隱現出妖魔之姿。

  沈家的悲劇,一夜傳遍整個鎮中,人人都道沈家祖上造了孽,得罪了冤鬼,如今厲鬼索命來了,現在死的是沈家表兄弟,很快就會輪到其他人頭上。人言是軟刀子,下人們受不了,將這事彙報給沈世,沈世只淡淡道:“隨他們罷。”

  沈自明的骨灰最終沒有入土,被沈寄流裝進骨灰壇帶回了家。直到這時候,大家都看出了他們之間的蹊蹺。下人瞧出來,既覺背德亂倫可恥,又覺他可憐。沈世卻沒有說什麽,由得他來,夜間床榻間,對沈長華說的,不過是一句“可憐人。”

  沈自明死去的第七天。

  傍晚,沈世醒來。

  最近,像是迴光返照一般,他的精神好了些許,也長了幾兩肉。

  長華今日不去鋪子,陪他在家練字。

  提筆的時候,一滴墨濺到了紙上,滴出一小滴漆黑的墨點。

  長華道:“父親有心事嗎?”

  沈世收起紙筆,走到園子裡。

  暮色漸漸濃重,像塊屍布,將整座小鎮包裹的密不透風。一輪猩紅的圓月慢慢從幕布天空隱出,猩染了天空一角。

  沈世道:“前幾天,我不小心把硯臺打碎了,跟老劉叔從新訂了貨,你去幫我取一下吧。”

  沈長華問:“現在嗎?”

  “嗯,快去快回。我等你回來吃晚飯。”

  長華望著他的側臉,靜默了片刻,道:“好。”

  他走了,直到背影都看不見,沈世才靜靜地開口:“出來罷。”

  有人自花叢角落走出來。

  纖細的身姿,秀美的臉容,那羞怯而靦腆的嘴角,此刻是陰沈的緊抿著。

  沈世道:“你知道,你殺不掉我的。”

  沈中書低下頭:“沒有你,就不會有這些事情。自明哥哥也不會死。”

  沈世在石桌邊坐下,細長的手指慢慢敲著圓桌,眼神平靜地打量著沈中書:“你可知道,這一切都是報應?”

  “什麽意思?”

  “有些事你還小,看不清楚,被人蒙蔽了眼睛。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殺死我,不過是為了我兒長華。可是,”他的話鋒一轉,豔煞至極的眉眼突然冷厲下來,“你做的再多,也只是妄想。”

  “你!”沈中書像是被戳中了極痛之處,全身抖的如篩子。沈世並不放過他,繼續說下去,“就算你殺了容紫,他也不會瞧你一眼。你可懂?”

  “你!你!你閉嘴!你閉嘴!”

  “他的心在我這兒,他死了,我不會活下去。我死了,也會帶他走,不會留他在這世上受苦。所以。”沈世揚起紅唇,“你儘管放馬過來。”

  沈長華回來的時候,沈世仍然坐在園子裡沒走。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猩紅的滿月高高懸掛在空中,園子裡的紅檀花開的濃烈奔放,香氣沈沈浮浮,圓石桌上盛擺著陳年花雕與果品,一柱檀香靜靜燃燒。

  沈長華問:“有人來過了?”

  沈世沒有回答,卻問:“你如何知道?”

  沈長華頓了頓,說:“方才在回來路上,似乎看見了中書。”

  沈世點頭:“的確來過。”

  “為了什麽?我見他臉色不太好,就沒跟他打招呼。”

  “你覺得是為了什麽?”沈世反問。

  長華又是一頓。

  沈世突然道:“兒子。”

  他很少直接稱呼長華為兒子,因為兩人的關係,這樣的稱呼只會令彼此尷尬不適。長華乍聽此稱呼,有些訝然,但很快就恢復不動聲色,長睫毛安靜的低垂下來,覆下扇形陰影。他道:“父親什麽事?”

  沈世道:“坐下,陪我喝幾杯。”

  長華坐下。

  沈世給他斟了一杯酒,看著他喝下,默默地凝望著他,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

  過了許久,沈長華終於開了口:“我想,父親應該都知道了吧?”

  

  

  第八章

  

  沈世淡淡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終究保不住火,只要做了,就總有被發現的一天。更何況你是我兒子。”

  沈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過往的經歷令他疑心頗重,縱然是最親近的有血緣的兒子,哪怕偽裝的再像,又如何能瞞得過他的眼。他不戳破,是原本心中存著僥倖,希望還有迴旋餘地。但時至今日,他才知曉,早就沒了退路。而此番叫他過來,沈世心中也自由打算。

  沈長華笑了:“父親如何得知的?”

  沈世低頭晃著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清冽,倒映著猩紅圓月,像盛了一杯血酒,半晌才道:“從容娘死的那天起,我就開始懷疑了。”

  長華微抿了唇角,垂了眼簾道:“看來我還是做的不夠疏密。”他音色清冷,娓娓說道,“我就應該喝盡她的血肉,不該讓她留下一絲痕跡。”

  沈世靜了許久,忽地一手拍在了桌上:“剝皮不見血,不留痕跡,這對你而言有什麽難處?怕只怕,你目的從來不在於此,卻是從頭到尾都要我不快活!”

  長華抬起了頭,對父親微微一笑:“父親這是在做什麽?既是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動怒?她癡心妄想要嫁你,我要她死。你要娶她,我自然也要讓你不快活。”

  縱然在心裡已想過千萬遍,甚至已經完全確定,可真的親耳聽到他這樣說,沈世仍舊覺得心如刀絞。不是信任被辜負,也不是被背叛,而是血淋淋的殘酷。他的設想竟是正確的,他的兒子……

  沈世道:“容娘死後,劉凱曾找過我,告訴我容娘的後腦勺中有一顆血洞,不是上吊而亡,而是被人吸盡了腦髓。你只知道劉凱來找過我,卻不知道,我後來背著你去了一趟劉凱那邊,看了容娘最後一眼。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我從你身上聞到過。”

  那種味道,非常的奇特,人聞過一次後,便會不能忘記。

  沈家書房裡,有一本千年前那道士記載下來的書文,上面有一則異談,說的是一種極陰毒的煉鬼之術,要在極喜慶的日子裡,殺死命格純陰穿大紅衣的女人,吸食腦髓,煉化陰魂,修煉前後,皆需點紅蘿佛香沐浴淨身。紅蘿佛香需要紅蘿花調配屍油與佛手香,紅蘿花非常稀有,恰恰好,沈家園子裡種的那些紅檀,正是書中記載的陰煞紅蘿。同理,劉凱死前的一天來找過沈世,沈世當時在他身上嗅到了這熟悉的香味,卻並沒有想太多,以為只是巧合。卻沒想過,隔日劉凱便被人分屍於河中。

  再之後,死的人越來越多。

  小翠,阿采,萬佛山的主持。凡是與沈世有過接觸的,大多都會死。

  而真正的銀環,卻早在小翠死的那天,被吞噬而盡了。

  沈世低聲說:“我那段時間,基本已能確定,這些事都是你做的了。我害怕的,不是銀環,而是躺在身邊的你,不知是人是鬼的你。亦或是銀環的附身。”

  說完這句話,他心頭一陣刺痛,臉上現出幾分灰敗來,眼神平靜卻又悽楚地望著面前人,等待著他的回答。

  長華是沈默的,依舊低垂著眼簾慢慢飲著酒,待到月行中天,杯中酒盡之時,他這才放下酒杯。

  他對沈世笑了。

  斯文和氣的笑容,像是春天裡最柔軟的風,他說:“父親可願聽兒子講一個故事?”

  這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二十多年前。

  那時,沈世還年輕,是沈家最受寵愛的寶貝小少爺,俊美,輕狂,滿心都要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沈父護子心切,也從沒有對他們說過沈家詛咒之事。沈父本身就是沈家最後一代祭品──最後一個雙性人。到了沈世這一代,沈家已經沒了祭品供奉。

  沈父並不會天真的認為銀環已經放棄了報復。他每年仍然要去祠堂祭祀一次,祭祀的過程非常不堪,赤身裸體躺在黑暗的空間中,任由銀環那厲鬼慢慢吸取精血。

  終究是凡人,敵不過這樣汲取精血。不到四十,沈父便同沈家前幾代繼承人一樣,走到了末路。生命垂危之際,沈父將四個兒子喚到身邊來,道出真相。

  沈父離去後,沈家四兄弟,除了沈世沒有懼意之外,其他人整日惶惶不安。

  在陰謀還沒有成型前,沈世與家中侍女阿蘿喜結連理,雖沒正式拜堂成親,卻也有了夫妻之實。很快,阿蘿有了沈世的孩子,十月懷胎之際,沈父西去。緊接著,沈世被害。

  一個月後,消失了的沈世忽然出現在阿蘿面前。

  阿蘿幾乎已認不出他的面目來。

  若說原來的沈世是俊美漂亮,現在則是豔麗。眉心不知如何多了一顆朱砂痣,紅顏欲滴,一襲月白色的絲緞袍子裹著削瘦風流的身子,陰柔豔麗極煞,

  原本的輕狂陽光也被陰冷所替代。

  阿蘿並不知他消失的這一個月裡發生了什麽事,見到他,只呆呆撫著大腹,喃喃:“孩子……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快當爹爹了。”

  沈世伸出細長白淨的手,摸了摸她的腹部,而後,表情淡淡地說:“走吧。離開這裡。”

  阿蘿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少爺,你在說什麽?”

  沈世轉身,瞧不見他的表情:“罪孽沒必要繼續下去,別問那麽多,不想我們孩子以後受苦,就走的遠遠的。永遠不要再回來。”

  “不!”阿蘿雖然笨,卻也不傻,看到沈世的樣子也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她哭了起來,說:“我不走,少爺我不走。”

  “走!”沈世幾乎是厲斥了,“為人父母心,你不想我們孩子日後受苦,就聽我的,走的遠遠的!”

  “少爺!”

  “阿蘿。”沈世垂下頭,聲音壓的低低的,夾雜著細不可聞的顫音,“我已經不是你的少爺了。走吧,算我求你。”

  阿蘿連夜離開鯉魚鎮。

  離去前,沈世給了她一大筆錢,並將孩子的名字寫在了紙上,交代她永遠不要回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阿蘿並沒有走遠,而是在鯉魚鎮外三十裡地的地方,偷偷住了下來。

  孩子生下來了。

  是個男孩子,非常健康。

  阿蘿將沈世寫給他的字條打開,取名,沈長華。

  這一切,沈世並不知曉。

  沈世也不知道的是,在阿蘿離去的那天晚上,阿蘿本想親口與他告別,卻在他窗下,無意間聽到了沈家四兄弟的談話。

  仇恨的種子便是那一刻種下。

  長華到七歲的記憶,幾乎全是母親在他耳邊念的一個名字“沈世”,以及母親的毆打。

  母親過的並不好,腦袋也不太中用,時常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或者怨毒的詛咒。詛咒完了,便將長華拉到懷裡,對他說:“你知道嗎?你的父親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他是完美的,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的過他。”

  念多了,小小的長華腦中便只有父親。

  愛情的萌芽或許也就是在此時隱隱成形。

  他與母親住在山中一間木屋裡,爬到後面的山頭上,便能瞧見遠方的鯉魚鎮,鎮子像一條鯉魚形,死氣沈沈的被群上圍住,密不透風。長華問,父親是不是在那裡。

  母親說,是的,你父親就在那邊。

  長華又問:父親是什麽樣子的?

  母親說:你父親,非常好,非常好,非常漂亮的男人,非常非常溫柔。

  長華心生嚮往。

  一日趁母親睡著了,偷偷溜進了鎮中。按著本能,尋到了沈宅。

  那一夜,月如清輝。

  小小的長華偷偷溜進沈宅,在園子裡,看見了他的父親。

  不要問為什麽他能認出來,總之,當他第一眼看見那個人,就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人。

  那人靜靜地坐在園子裡,月亮下,銀輝散落在他肩頭,他就坐在那裡,周身有淡淡月華照耀,欲言又止的眼角眉梢,細長拖延,眉心朱砂如血。

  他似乎聽見了聲響,回頭一看,卻見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子,呆呆的站在自己身後,望著自己。

  他就笑了,說:“你是哪家的小孩子,晚上亂跑不怕被狼吃掉?快回家。”

  就是那一瞬,孽根之種,在沈長華心中,破土而出了。

  

  月光下,父親暖暖的笑容,成了沈長華唯一的救贖。

  他開始瞞著相依為命的母親,偷偷來往於鯉魚鎮與山中。除了第一次被沈世發現外,剩下的他都藏的很好,躲在角落裡,深深凝望著父親。他知道父親喜歡喝一點酒,但是喝不了太多,知他喜歡素淨的衣裳,知他喜歡書法,每日下午必在書坊中練字。偶有明月的夜晚,會來園中散步。他更知,父親每一年都要進祠堂好幾天,出來後,削瘦病弱,像是受了極大苦楚。

  但父親偏偏又不肯表露出來,只是每年那幾日,眼眉間會多出幾分不易察覺的肅殺之意,視線隨意一掠,都叫人心頭寒涼。

  沈長華愈發沈默。

  到了七歲,母親開始教他習字。

  母親說:“你父親寫得一手極好的銀鉤,你是他兒子,也需學得他的本領。”

  長華學的很認真,寫出來的第一幅字,婉若銀鉤,飄若驚鸞,卻是心頭念了許久的兩個字:沈世。

  母親很滿意,手摩挲著那幅字,喃喃道:“少爺,我們的兒子長大了。”

  沈長華聽在耳朵裡,覺得有些不適,到底是哪裡不適,卻也想不明白,只覺得母親突然變得有些礙眼。

  數月後,母親性情變得更加狂躁,時常焦慮的在家走來走去,或是癲笑,或是抽泣,偶爾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死死地盯著沈長華看。

  偶有一日,家中來了一名陌生男人。

  他與母親躲在房內,悄聲攀談著什麽。長華湊到窗臺下,聽見了幾個字:“他活不久了。”

  他們沒有提名字,但是長華就是知道,他們說的人是父親。

  父親活不久了。

  沈長華的心,突然就像著了一大片火,燒的他不知所措,等到反應過來,人已經跑到了鯉魚鎮。

  從老地方鑽進沈宅,果不其然,宅子一片慘澹,下人皆一臉愁容,悄聲議論著的話盡數傳到他耳中──

  “老爺果然活不久了。”

  “到底是沾了什麽髒東西,怎會說倒就倒。”

  有那麽兩個下人,叫小翠與阿采。他們躲在祠堂後面,低聲爭吵著。小翠說:“老爺都可以活到四十歲,為什麽少爺還這麽年輕就活不了了!”

  阿采道:“入了穴,進了祠堂,就都看命。明顯少爺命不好,扛不住那東西的折騰。”

  小翠哭了:“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阿采忙捂住她的嘴,生怕被人發現似地左右看了幾遍,壓低聲音道:“叫這麽大聲不怕被人發現麽?當年那件事,我倆可也是洗脫不了關係。若沒有你我幫忙施術,少爺也不會被他們動了手腳。現在想活命,就老老實實的,管好自己的嘴巴。”

  小翠臉色鐵青。

  長華躲在花叢中,手指慢慢地在空中描繪著,靜靜記下了兩人的相貌。

  他又鑽到父親的寢室門口。

  門口沒有下人,似乎是父親怕吵,讓他們下去了,只有偶爾幾個侍女端藥送水,很快又退下。沈長華偷偷溜進去,來到他床邊。

  屋裡一片漆黑,只聽見父親微弱的呼吸聲,借著屋外的月光,他看見父親那張妖麗的臉透著一股不正常的嫣紅,卻是極不祥。

  長華猶豫了片刻,將手伸了過去,摸到了他的臉。只覺得父親臉上火一般灼熱,燙的他連忙縮回手,心裡愈發慌了,端來侍女留下來的水盆,擰乾毛巾細細為他擦臉和手腳。

  沈世似乎已病的恍惚,卻感覺到有人在為自己擦身子,便喃喃問道:“是爹爹麽?”

  沈長華沒做聲。

  沈世又道:“我忘了,爹爹已經死了。那是大哥?二哥?還是三哥?”

  沈長華將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擰乾,重擦。沈世虛弱地搖著頭,似乎有些抗拒:“你們為何要害我?哥哥們。為何要害我……”一顆透明、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悄然滑落。

  沈長華停下動作,終於入了魔障。

  從沈宅出來時,已經入夜。

  天上下起了瓢盆大雨。

  閃電雷鳴,將崎嶇的山路劈成白晝。

  他濕淋淋的跑回了家,走到家門口,發現母親坐在門口的木檻上靜靜等著他。

  母親問:“他還好麽?”

  長華點點頭。

  母親又道:“你也知道他快要死了吧?”

  長華頷首。

  母親望著他,眼神有些古怪:“那你可知道,沈家的秘密,以及你父親是被誰害的?”

  長華搖頭,又點頭。

  母親便在大雨聲中,將她所知的內情,娓娓道來。

  雷聲那麽大,閃電一道道劈著,山中的荒木被劈中,轟然倒下。

  腳下的泥土被雨水沖成了泥漿,纏裹著沈長華的腳。他在雨中聽見母親說:“想要救你父親,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取他至親的人心頭一抹血。”

  至親的,有血緣關係的人,心臟上的血。

  沈長華抬頭看向母親。

  母親淡淡道:“他身邊沒有至親的人了,只有你,你是他的血親,是他的兒子。”

  長華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兩步,母親也沒阻攔他,就這樣定定地望著他。

  沈長華退了兩步後,停頓了幾秒,又走了回來,站到了原地。

  母親道:“我兒長華,你可願救他一命?”

  長華沈默,沈默了許久。最後一道閃電從天空劈過時,他開口了,聲音是不符年紀的嘶啞,他說:“我願意。母親,我願意,請你殺了我吧。”

  次日,沈世病癒,額間浮出朱砂痣來。

  病癒後,他問下人:“昨晚可有人來過我房中?”

  下人道:“沒有。”

  沈世看向地面上略微暗沈的水漬,有些疑惑,模糊的記憶中,昨晚似乎有人來過,然後自己便痊癒了。

  或許,只是他病重的幻覺。

  他不知道的是,那晚他飲下的,是他親生兒子心頭的一抹血。他的兒子沈長華,被母親親手用刀紮入了心臟,刀尖生生剜出了他心頭的一抹血,和著藥水,連夜被阿蘿送去,救活了他一命。

  長華卒於七歲。

  他死了,但是又沒死,縱然是幼童,心中卻有了逆天的魔障,死後不得安生,下不了黃泉,生生吊在人間,不肯閉眼。母親心中又懼又恨,拿著刀子在她心口又炸紮了無數刀,他卻仍舊不肯閉眼。最後,她叫來了常來家中的陌生男人,丟下一句話“養著他”。

  養鬼。

  母親帶他離開了這裡,用了十多年的時間,生生將他從小鬼養成了活死人,令他如正常人一般可以在烈日下走動,以煞氣餵養著他,十年如一日給他灌輸著“要復仇”的念頭。

  十八歲時,母親終究因為陰損之事做多,被禁術反噬,躺在病床是奄奄一息。臨死前,她拉著長華的手,說“去救他,帶他出來。”

  長華不應。

  她利爪般的手死死攥住長華的衣袖,一字一句:“十八年,我以陽壽養著你,不過就是為了那個目的。你莫要忘了與我的承諾,否則生不如死,永墜阿鼻。”

  長華沈默著,不應,也不拒。

  母親急促道:“應了我,應了我!”

  長華仍是沒應。

  一旁的老僕人哭道:“少爺您便應了夫人吧。”

  長華垂下眼瞼。

  閃電劈開斗室,眼看著母親氣若遊絲就要閉眼,他這才低聲道:“好,我應你。你便去吧。”

  母親雙眸一彎,含笑離去。

  爾後,便有了沈長華萬里歸鄉那一幕。

  沈世聽完後,呆怔了半晌,忽然低頭,掩住煞白的臉色。

  他想過真相,想過一切,想過他殺人的動機,但是他卻沒想到,兒子已經死了,他的兒子,還在天真爛漫的年紀,就為自己忍受萬仞之絞,為自己剜心喂血,死不如生,生不如死,變成厲鬼回來,只為了一句“我要救你”

  腦海中浮現出床笫間那句情話:“沈世,你是我的心頭血,我的朱砂痣”。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沈世覺得心頭劇痛,劇烈痛,血氣下沈,血上湧,終究沒有忍耐住,一口鮮血嘔了出來,濺在雪白的衣襟上,像雪中綻開的紅梅。長華拿來方巾替他仔細擦拭乾淨,聲音極輕地說:“父親可知,當年我也是這般,刀子紮在心口,痛的很,卻又叫不出。”他頓了頓,又道,“但我心裡卻是甘願。”

  一切都是魔障,一切都是命。十八年的執念,終究演變成了畸形的愛情,他想要佔有父親,不再滿足於救他活命,做為一隻被養大的厲鬼,心中的黑暗面盡數迸發。他恨容娘的癡心妄想,所以將她吃掉。他恨劉凱,竟敢威脅自己的掌中寶,他便切開了他的五臟六腑,小翠與阿采曾經一起謀害過父親,所以他將他們吃掉。沈自明,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他的人抱有任何妄想!不該造下那些孽!

  “當年謀害父親的那幾個,都被父親你親手殺掉了。可是父親不知道的是,他們沒有死,靈魂附居在他們的兒子身上。如今,各個都老成了精怪。”

  沈世道:“我都知道。”

  沈長華頷首:“我想,你也是該時候知道了。不然也不會來問我。”

  沈世伸手,撫向他的臉。觸感冰涼,像冬天裡的冰雪,他聲音已帶哭腔:“你何苦。”

  沈長華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不苦。”心甘情願的犧牲,不叫苦,一切都是甘之如飴。

  只是,有個問題,終究還是要問。

  “你現在……是什麽?”

  是人,是鬼,還是淩駕於人與鬼之上的……

  和尚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他已經成為了煞。”

  古書有記載,人死之後,魂燈不滅,心中若有不解執念,則會變成厲鬼。若是執念太深,則入魔障,屍身不毀,以生血活人陽壽飼養數十載,吞生人腦髓,食千年怨魂,則成煞。

  不歸地府,不屬天界,永世不得輪回,生生世世,永生不朽。

  祠堂那夜的大火,沈長華吞下了銀環的魂魄,立地成煞。

  和尚來到他二人面前,念了聲佛號。沈長華不動聲色,靠坐在紅木椅上,噙著酒水淡淡問道:“大師想收我?”

  和尚搖搖頭:“我收不了你,也不用我收。若我猜的沒錯,你時日已不久遠。”

  沈長華笑了:“您方才也說過,煞不會死,生生世世,永生不朽。”

  和尚問:“但若你將心頭血再剜一次送你父親呢!”

  沈長華臉色頓變。

  沈世像是沒聽清楚一般,抬頭望向和尚:“你說什麽?”

  “沈先生眉間的朱砂痣,近些日子又明豔了些。”和尚閉目,撥弄念珠,“可憐世間有情人罷了。沈先生你已康復,陽壽很長,會壽終正寢。而令郎,至多不過三年的命。他造下了孽,孽有根,根生孽,孽又生新像,又何嘗不是好事?舉頭三尺有神明,佛祖在看著他,他造下的孽,必有償還一日。我如此說,沈先生您可明白?”

  沈世卻問:“你說我兒活不過三年?”

  和尚望著他眉心紅豔的朱砂痣,許久,歎了口氣,悲天憫人。

  “沈先生可知道小僧當年緣何出家?”

  和尚不等他們回答,轉身離去:“是因為我心中有堪不透的魔。當年鯉魚花燈下,小僧見你一面,便入了魔障,因為看不破,所以才出家。如今我心結已解,自該回到該去的地方。沈先生,花開花落,緣起緣滅,一切都是佛法。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作已深自責;懺悔更不造,能拔根本業。覺悟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沈世驚惶地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僧衣:“你答應過我的,要救他。我把我的命渡給他,你答應你能做到的,和尚,出家人不誑語,你答應的!”話已失去了素日的鎮定。

  和尚卻只是搖頭:“小僧,做不到了。”

  沈長華已剜去了心頭血,煞的死穴就是他生前的死穴。如今他仍然能站在這裡,靠的不過是心裡那股執念。撐死不過三年,他和尚修行淺薄,又怎能逆天行法擾亂陰陽?

  長華忽然在背後問:“父親,你喂我喝了什麽!”

  “去煞散。”和尚替他回答了,“你父親當日知道你所做的那些事之後,求我救你一命,他以為自己陽壽不多,願意將自己的陽壽渡給你。本來這種法術擾亂天地陰陽我不該答應他,但小僧心中對他仍舊有魔障,因此應了他,喂了你喝下那去煞散,教你全身無力而已。”

  長華癱軟在地,雙眼陰沈沈地盯著和尚:“你閒事管的太──”話音未落,便聽他嘶吼了一聲,“滾開!!”

  但已太遲。

  沈世只覺得眼前忽然一花,一道猩紅的光芒閃過,還未看清來人,一柄長劍已然穿胸而過。胸口間一陣巨痛,痛的卻不是肉體,而是真真正正心痛難忍──當年長華也受過這般苦楚,這般滋味……

  一柄長劍,穿胸而過。

  執劍人,正是沈寄流。

  端方的君子,雙眸殷紅,面容隱現癲狂。他桀桀笑著,刀尖在沈世胸口轉著圈,絞碎著他的心臟,狂笑道:“當年就不該留下你的命。你這個孽障!”

  

  若要再追溯因果,一切緣由不過是一個“愛”字。

  沈家四兄弟,原本關係和睦。卻偏偏出了老二這個怪胎,老二是個男人,愛上了與自己同性別的大哥,但是大哥卻從不正眼看他,只會寵著沈世。老二嫉妒,時間久了,妒便生了恨。

  但他素來又心思沈重,縱然再不喜歡,也不在面上表露分毫,依舊做足了好二哥的形象。

  父親死前交代了沈家千年來的驚人秘密,他心中便有了計量,利用人性的弱點──大哥再喜歡,也終究怕死,三弟更不用說了,生來就懦弱膽小。那夜風雨如晦,他將兄弟兩人召到屋內,說出了那陰狠毒辣的計謀。大哥起先不同意,罵他畜生。他冷冷地說:“我的確是牲畜,可若不這麽做,我怕是連牲畜都當不得。”

  “那為什麽你不去做祭品!偏偏選了四弟!”

  “大哥你說笑了,我既然想出了這計謀,就代表我怕死。我這麽怕死,怎麽可能去做祭品?我們兄弟四人,只有四弟長的與父親最像,所以沒人比他更適合。”沈寄流話鋒一轉,聲音冷的像寒冬臘月的冰刀,“父親死的有多可怕,你們也見過。難道你們也想那樣死去?”

  是啊,父親被吸盡了精血,死的時候單薄瘦弱的像一張乾癟的白紙。更無法想像,做祭品的這些年,每一年祭祀都要承受著難以想像的痛苦。

  大哥再寵沈世,愛也終究抵不過一個“死”。三弟更是如此,兄弟間的情感不過一條薄紗,稍稍一扯便斷。

  沈世就這樣,被他們推上了祭壇。

  做了這樣天怒人怨的惡事,沈寄流早就準備好了報應。他也預料到,以沈世的性格遲早會報復,因此早早為三人準備好了後路,就在事成四年後,他們三人相繼意外死亡。

  表面上是死了,但其實沒死,屍體停留的地方皆是事先觀察好的極陰之地,再事先布好陣法,死後靈魂不入地獄,直接寄生於自己子女身上。

  他們寄生在自己兒子幼小的身體內,用天真無辜的眼睛,繼續打量著這世界。

  也許是心中的罪惡感,大哥終究還是跟沈寄流好了。殊不知,最後,他仍然愛上了四弟。

  沈自明被沈長華屠殺之後,沈寄流終於徹底發了狂。

  劍從沈世胸口拔出來時,沈世已經不能說出話來。和尚來不及扶他,也被一道猩紅的血刀斬過,受了重傷跌倒在地。

  沈寄流身上的白衣被大量血污沾染,鏡片後的雙眼泛著紅光。

  和尚咳出一口鮮血,怒道:“你……你這孽畜,到底還是吃了你弟弟!”

  沈寄流笑道:“留下他也沒什麽用了。這呆頭呆腦的兄弟,愛上了自己的侄子,還為他破殺戒。可笑,如今既然留著沒用,不如讓我吃掉,補充一些力量。”

  和尚再厲害,也還是個凡人,兼上修行尚淺,完全沒辦法對付這成了魔的厲鬼。

  地上的血,靜悄悄蜿蜒在花園中。

  沈寄流一腳踩在沈世心口,狠狠的踐踏著,神情狠厲:“你可知道,我想這麽做已經想了很多年了?你有哪裡好?他就偏偏看上你。這麽多年了,我為他做了這麽多,以為已經看到了希望,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你勾了去,還被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兒子害了性命。”沈寄流忽又癲狂一笑,“沈世,你這身子既然這麽好,不如我就當著你兒子的面,與你快活一次,如何?”說罷,便提起劍挑開沈世身上的衣服。

  只見沈世不懼也不惱,平靜地任他動作著,虛弱道:“你,不過是個可憐人。”

  沈寄流聞言,眉間黑色又深了些,動作愈發暴躁,刀尖劃破沈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刀尖,他用腳分開沈世的兩條腿,腳尖踩著他腿間那私處,冷笑道:“這當年被我所賜予的東西,這些年你用的可快活?被自己親生兒子操幹的滋味,是不是像女人一樣?”

  沈世卻已不看他,微微側過頭,看向不遠處的長華。

  長華與他四目對視。

  沈世的眼神似在說:“對不起,終究辜負了你一番心意。”

  沈長華垂了垂眼睫:“父親這麽大人了,還是迷迷糊糊,不愛記事。”

  沈世無奈的苦笑:“父親這是老了。”

  長華看著他:“這個不重要。父親記不住,我便再說一次。說多少次也沒關係,有我在,就沒人能傷你。”

  天邊忽然一道驚雷劈過。

  一道又一道,閃電,雷鳴,沒有暴雨,只有這旱喇喇的幹雷,無休止,轟隆隆,似要將這天地劈開。

  只見原本伏在地上的沈長華,身體漸漸泛起了黑霧,頭髮迅速生長,三千黑絲如藤蔓,揚在空中,利刃般襲向了沈寄流。身上的衣袍盡數碎裂,肌膚迅速衰敗毀滅,露出一身森森白骨。臉容更是消失不見,瀝青色的鬼臉,猙獰,可怖。

  他的身體放大了十倍,十指指甲長如刀,眸如血池。他朝天尖嘯了一聲,聲音尖利刺耳。雷聲更大,不斷劈在他身上,白骨滲出鮮紅的血液,他的頭髮襲向沈寄流,將他卷到跟前,長指甲刀子一般狠狠紮進他的心臟。沈世心都要碎了,虛弱地喃喃:“莫要再造殺孽!快住手!住手!”

  但是入了煞的沈長華,已然聽不清。

  他沈浸在最原始的殺戮中,完全不是他對手的沈寄流,被他撕碎了心臟,敲開了腦殼,吸盡了腦漿。沈寄流的魂魄自肉體中脫出,想要逃脫,長華立刻抓住他,扼住他的咽喉,朝自己這邊狠狠一拽──

  便聽和尚道:“他想吞怨魂,快阻止他!不然再沒回頭路!”

  沈世已經垂死,又哪來的氣力阻止。只能無力的躺在地上,無力地望著兒子,張開嘴,一點一點,咬碎了沈寄流的魂魄,一寸一寸吞噬殆盡。咬到咽喉部分時,他忽然停下動作,茫然的朝四處望去。

  朦朦朧朧中,他似乎聽見有滴答水聲。

  他望過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躺在地上,瀕臨垂死。那人的眼角有大顆大顆淚珠滾落,並不發出聲音,只靜靜的落淚,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憐惜。

  沈長華忽然覺得心頭一痛,猶如多年前被剜心的痛苦。他用力甩開手中垂死的沈寄流,低頭猛咳了一口血,來不及擦掉,便朝那人爬去。

  他爬到沈世身邊,呆呆望著,心裡像被火燒了一般。入了煞之後,姿容盡改,厲青色的鬼面,明明十分恐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傷心。他伸出爪子,想要擦去沈世的眼淚,無奈指甲太鋒利,剛伸過去,就劃破了沈世的臉。

  他忙無措地將手收回。

  旁邊的和尚受了重傷,但沒有昏迷,拼命地吊著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經文的符咒,口中誦念了幾句咒語之後,丟向了一邊奄奄一息的沈寄流。

  “孽畜,去你該去的地方!”

  只見沈寄流的魂魄瞬間紅光大放,發出淒厲的一聲尖嘯,而後慢慢的,魂魄縮小,最後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地面。

  他去了哪裡?

  和尚閉目,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塵歸塵土歸土,業報輪回,善有善報惡有惡終。”

  園子裡安靜了。

  滿月高高掛在碧空,猩紅褪去,又是金黃澄明。

  沈長華跪在父親身邊,雙手攥緊,身上的森森白骨,全是被雷劈中的黑焦痕跡。和尚筋疲力竭地走過來,摸了摸沈世的脈搏,然後臉色變得更加青灰,搖了搖頭:“不行了。”

  沈長華聞言,不動。

  和尚道:“他快死了。”

  沈長華伏下身子,親親吻去父親臉上的淚痕,嘴裡發出沙啞的呢喃:“父親……”

  沈世快死了,這死亡的過程如此緩慢,先是聽覺失去了,爾後是嗅覺,觸覺,視覺……生命在體內慢慢流逝的感覺,其實並不恐怖。只是不知緣何,眼淚一直無聲落下。他想起自己風華正茂的時候,想起死去的阿蘿,想起自己的父親。還想起有一年夏天,子夜,月光如練,他在花園中,遇見一個小男孩子。那孩子小小的,瘦弱不堪,蹲在牆角邊,呆呆的望著自己。他對他說:“你是哪家的小孩子?這麽晚出來,會被狼吃掉的。”

  一切,都是命。

  人如螻蟻,又怎能爭得過天?

  沈世慢慢……合上眼。

  卻不聞耳邊長華對他說的話。長華說:“沈世,我愛你。你是我心中的魔,離你越近,離佛越遠。”我的出生就是為了你,我來到這世間是為了你,我存在這世間的意義,也是為了你。我愛你。我的父親。

  沈世看不見,也聽不到。但是一邊的和尚卻能看見。

  和尚看見那只不歸人間不屬地府的陰煞,伸出利爪,對著自己一身白骨上唯一的一片人肉肌膚──胸口,狠狠刺下。血濺開來,熏紅了雙眼。鮮紅的一整顆心臟被生生剜出,雙手捧到沈世嘴邊,喂他飲下那心頭之血。

  

  

  第九章

  

  沈寄流的骨灰最終與沈自明融在了一起,被和尚帶出鎮子,尋了處風水好的地方埋了。沈中書被吞了怨魂,肉身卻未壞死,昏迷三天後醒來,前塵往事盡忘,黃粱一夢,再世為人。

  近來山中晴好,清風朗朗,正是出遊好時節。

  沈世辭退了宅中所有家丁,給每人分了一筆安家費,順手將鋪子轉讓了出去。長華則負責收拾行李行當,要去旅行了,難免有許多東西要帶。父親喜歡的筆墨紙硯,古董玉瓶,陳年花雕酒,煙色玉枕,各種古玩。收拾到最後,東西太多無法帶出,只得去了趟鎮外,叫了輛車過來托運了出去。沈世倒是覺得不用這麽麻煩,說帶不了就不帶了,反正都是些身外物。

  長華道:“父親喜歡,便帶著,也不麻煩,東西直接被送到我們外面的家,我們輕鬆的很。”

  說起這外面的家,還是長華進鎮之前在外面置辦好的,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帶父親出去,如今終於做到,心裡極歡喜,這幾日連腳步都輕鬆了許多,時不時還會哼一些小曲兒,讓人終於從他身上瞧出一些年輕人的活潑來。沈世覺得他高興了,自己也就高興了,所以不再說什麽,一切都聽他安排。

  和尚的傷痊癒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該告辭的時候。

  他走的時候,終於打開了那個隨身攜帶的包袱,包裡是一件紅色袈裟。他將袈裟披在身上,平靜地說:“如今小僧終於可以放下,可以無牽無掛穿上這件袈裟了。”

  長華問他:“既然看開了,為什麽不打算還俗?”

  和尚笑道:“施主不知道,每個人都有命中註定的歸宿。施主覺得這紅塵好,小僧卻覺得這禪堂好。”他將沈自明與沈寄流的骨灰放進包裡,念了聲阿彌陀佛,對沈世說,“還望沈施主看開些,一切自有命數,切莫再有執念,只有放下,才能超脫。”

  沈世頷首:“您放心。”

  和尚說:“有朝一日需要小僧幫忙,便來洛陽珈藍寺尋我。”

  沈世道:“多謝。”

  和尚對二人點點頭,道一句珍重,離去。

  家中僕人散盡,該收拾的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跟鎮上的人道了別,準備啟程。臨去前,又去了一趟郊外的墳崗,替容娘上了香後,來到一座新墳前。

  這墳前只立著簡單的一塊墓碑,無名無姓,石雕的碑銘上,刻著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銀環之墓。

  沈世給他燒了許多紙。就算墳中這人曾經給自己,給沈家帶來無數罪孽,他想,畢竟還是沈家造的孽,應當有個完結。墓前長華對他道出真相,當日祭祀後,他入了祠堂的穴,尋到了被陣法縛住千年的銀環。彼時銀環已沒有人形,形狀淒厲猙獰,被縛在鬼陣中不得超生,鬼陣布有刀山火海油烹之刑,他便千年如一日,束在那陣法中,日夜備受煎熬。長華將他自鬼陣中吊出來,掐出他的咽喉。銀環起先是反抗的,但是長華卻對他說:“當年之事,並非沈雲飛害你。”

  銀環厲笑:“不是他又是誰害我?他將我騙回沈家,讓人活埋了我。因我是個戲子,我耽誤了他大好的仕途,我敗壞了他沈家的門風!”

  沈長華說:“當年騙你回去的人並非沈雲飛。而是沈家找來的易容師。沈雲飛早在你被害死之前,就已經死了。”

  當年沈雲飛帶著戲子銀環私奔,被沈家人找到強綁了回去,連夜審罰,逼他認錯。沈雲飛性子倔,不肯回頭,沈老太爺怒氣攻心,親手行杖刑,活生生將沈雲飛打死在沈家祠堂中。事後怕事情敗露,又覺得沈雲飛的死歸根究底都怪銀環這個婊子。所以沈家人找來易容師騙了銀環出來,將他活埋在沈家宅院。銀環並不知真相,以為是沈雲飛變了心,怪自己耽誤他仕途將自己害死,因此生出怨魂,有了沈家千年不散的詛咒。

  銀環卻不曉得真相竟是如此,他定在原地,失魂落魄喃喃:“你休得騙人,你……你又怎知當年不是他……”

  長華道:“我若想知道,又有何難?你莫忘了我是什麽東西。”

  銀環落淚:“你騙人,雲郎,雲郎……你說雲郎是被打死的……”

  沈長華道:“你雖可憐,但害了我父親,我自不會讓你好過。”他頓了頓,又道,“就當為我父親積一些陰福,我現今吞你二縷怨魂,六絲恨魄,留你一縷生魂回地府。”

  銀環也沒反抗,淒然一笑:“千年的怨恨,到頭來卻是一場水月空花。”

  他的魂魄被長華吞掉,最後束鬼陣散去,黑暗的空間,徐徐升起一豆幽綠色的螢火。

  長華長袖一揮:“黃泉路上腳步慢些。有人等了你千年。”

  這便是所有的真相。

  沈世聽完後,非常平靜,淡淡道:“都結束了,我們走吧。”

  “好。我們回家。”

  終於到了離去的時刻。他們挑了一個好天氣,一大早就靜悄悄離開了,沒有驚動鎮上的任何人。出了鎮子,來到渡河邊,過了這條渡河,就是通往外面世界的路了。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沈世忽然有些緊張,活了大半輩子,從沒有離開過鎮子,現在要出去,要看一個從沒有看過的嶄新的世界,他心中難免會有些懼意。

  長華察覺出來,攬住他的肩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沈世盯著水面,好半天才低聲道:“不是怕,只是擔心不適應。”

  “出去了有什麽不明白的,我都會教你。”

  初升的紅日照耀湖面,一尾小船緩緩飄來。

  十年修得同船渡。

  沈長華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修的這與父親同船的緣分。

  過了渡河,又走十幾裡的山路。路過一座矮山,山中央有一座房子。房子年代久遠,早已破舊不堪,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凝望著不遠處的鯉魚鎮。他們走到這裡的時候,長華並沒有說什麽,但是沈世卻覺得,這裡就是兒子年幼時住過的地方。

  他停下腳步,站在房子跟前不動,默默地望著。過了會兒,他抬頭問長華:“你當年在哪裡去的?”

  長華沈默了片刻,指著門口那棵枯萎的老梨樹,說:“就在那兒。”

  沈世走過去,慢慢蹲下來,用手撫摸著那片土地。

  山林間靜謐無聲,偶有清風颯颯吹來。晨間的露水,黎明的紅日,啼鳴的鳥兒,翠綠可人的樹葉,綻開花骨朵的花。是這樣一個新鮮的,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沈世的心猛地像被根細線牽扯了下,忙收回手,說:“我們繼續趕路。”

  長華什麽都沒說,慢慢跟了過去。

  旅途漫漫。

  他們坐了水路乘船,又轉乘火車,汽車。路上看到了許多從沒有看過的風景,認識了許多從沒見過的人。沈世不知道,原來樓房可以建的那麽高,原來晚上也可以那麽亮,亮的像白天一樣。路上那麽多小鐵盒子跑來跑去,長華告訴他,這就是轎車。

  沈世第一次坐火車,完全不敢相信這長長的鐵盒子竟能自己動,他懷著一種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踏上了火車,坐在椅坐上拘謹的不敢動。火車上人很多,開動之後,忙著打牌的,睡覺的,玩手機的,孩子的吵鬧聲,親人離別的哭泣聲。總之,很嘈雜。但一向喜歡清靜的他,竟不覺得吵鬧。這麽多鮮活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他覺得這才是生命。

  有很多人將目光都轉向了他們父子。

  這兩個年輕的漂亮的男人,穿著不符時代的長衫,年紀稍大一些的,漂亮的簡直像從畫中走出來,尤其眉間那顆朱砂痣,豔到嫵媚。而身邊那個年紀稍輕卻看起來很穩重的年輕人,生的斯文儒雅,言談舉止溫和有禮,活像是古時代的大家公子。

  有人聽見,他叫另外一個人為父親。

  這樣一對漂亮的父子,總是吸引人注視的。沈世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便小聲問長華“他們何故如此看我?”

  長華笑笑:“等下車了,我們還是去換件衣裳吧。”

  有年輕的姑娘紅了臉,要過來搭訕。沈世尷尬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容易被長華婉拒了,拉著他來到火車上的廁所小聲抱怨:“這些女孩子是怎麽回事?如此露骨的向男人……搭、搭話……成何體統!”

  長華也有些不高興道:“嗯,下次出門就該把你臉蒙起來。”

  沈世:“……”

  長華看他臉紅紅的樣子,又忍不住,拉他過來親了一下。

  下了火車,二人便直奔商場,買了這個時代的衣裳。兩人皮囊都極佳,穿什麽衣服都好看,初到商場時還被人圍觀,以為是拍戲的明星。長華給兩人挑了一款同色系的適合趕路的休閒裝,又帶他去超市買了許多吃的,沈世說他喜歡吃超市里買的那種軟QQ的果凍。

  本來這回家的路途可以當做一場小旅行,可兩人回家心切,沒多做留戀,隔日,再轉了一班飛機,終於到了A市。

  在這繁華的都市一角,有他們的家。

  家在第二十樓,不大,兩室一廳,裝修成暖色調的,很溫馨。有一扇大落地窗,窗邊擺著一盆綠油油的君子蘭。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家中現代化用品一應俱全。沈世完全不會用這些電器,第一次打開電視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幸好長華跟他解釋清楚,不然那台剛買不久的新電視機就被他砸壞了。沈世看了幾次電視後,對長華說,還是書好,有底蘊,他這種老古董接受不了電視這種東西。

  不過對於家裡其他電器他倒是上手的很快,沒多久,他就能運用現代化廚房給兒子做飯了。雖然他做的很少,大多數的飯菜都是長華在做。

  日出日落。

  兩個人平靜又簡單的生活著。

  日子好像就不再前進了,就這麽停留在這裡。

  長華最近給他裝修了個書房,把運來的古董器物都擺進去了,知道父親喜歡看書,又去家不遠處的圖書館給他辦了張借書證,兩人經常在圖書館一泡就是一下午。等到一鉤新月照黃昏時,兩人再手牽手心滿意足的回家,路過菜市場,會買一些新鮮的菜,回來長華做晚餐,沈世會坐在電視前看一些新聞,如果心情好,也會去廚房幫忙打打下手。吃完了,收拾好家裡,兩人會去樓下的公園散散步,路過沒人的轉彎處,長華會牽沈世的手。

  有一次,兩人路過一間古色古香的茶館時,長華說:“我們以後也開這樣一間茶館吧,父親泡的一手好茶,到時候我們生意絕對不差。”

  沈世笑道:“那得事先尋好地面,位置不好,到時候也會賠本。”

  “有句話不是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嗎?”長華說,“到時候在茶館裡放一些書,做成閱讀式的茶館,父親寫得一手好字,也可收些學生來。”

  沈世微笑:“那好啊,什麽時候開,咱們再計畫計畫。”

  長華道:“從計畫到完工,起碼也得要六七個月吧,唔……”說著說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不太好,沒再繼續說下去。

  沈世垂下了眼簾,靜靜地握緊了長華的手。

  晚上回來,沈世沐浴完畢,裹著浴袍從浴室出來,發現家客廳裡沒開燈。兒子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沈世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長華回過頭來,將他拉進懷裡環著。

  “想什麽?”沈世伸手,撫著他的臉。明月白光投進屋內,照耀在他的臉上,就像海市蜃樓,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一時間昏暈莫辨。

  長華臉頰蹭蹭他的手心,低聲道:“沒想什麽。你洗好了?”

  “嗯。”

  “好香。”湊在他頸間親了一下。

  沈世紅了臉,微微推開他道:“沒個正經。”

  “怕什麽?又沒人看見。這是我們自己的家。”長華將他又拽進懷裡,吻著他的頭髮。他吻得很溫柔,從頭髮一直吻到脖頸,最後又回到唇上,深深深的熱吻。環住沈世腰間的手也越扼越緊,似是要將他勒進骨血裡。吻了一會兒,沈世就承受不住,臉漲得通紅,伸手將他推開,有些嗔怒道:“都做了這麽多次了,怎地還如此禽獸?快被你弄的呼吸不過來了。”

  沈長華道:“父親不就喜歡我這般禽獸麽?”手探進浴袍內,摸到對方胯下那根,笑了,“瞧,這麽快就硬了。”

  沈世無言,不太好意思地別過臉,露出紅紅的耳根,煞是可愛。

  兩人已做過多次,在性事上向來默契,兼上沈世身子又天生的敏感,不到片刻,下面那欲根就被玩的充血腫脹,有股要射精的衝動。但長華偏生不令他如願,用手掐住他的精關,不讓他出精,一手摟著他,一邊親著他的嘴角哄道:“先別射,一會兒還有你受的,這麽快就泄了身子,等會兒你又嚷著不做了。”

  這話可不是一點源頭都沒的。有好幾次,兩人做到一半沈世就受不住了,吵著鬧著不做了丟下了長華不管。他體質荏弱,早年被祭祀掏空了身體,就算後來好了,底子也沒了,長華心裡也清楚,不怪他,可幾次都被晾著也著實不好受。事後有買過一些補品給他調理,可也沒什麽效果,仍然出精有些快。到最後兩人都感無奈,只好在性事上有所節制。

  沈世也知道自己理虧,猶豫半天道:“那,那你先放開我,我忍忍就是了。”

  “真的聽話?”手仍舊不鬆開。

  “真的。”沈世臉紅道。

  長華想了想,雖不忍心看他難受,卻也不想任他出精傷身,便去客廳櫥櫃裡翻出前些天買給父親的領帶,抽出包裝盒子上的絲綢帶,走過來望著沈世意味不明的笑。沈世有些尷尬的抽抽嘴角:“你又想什麽歪點子?”

  “你躺好。”長華解開他的浴袍,將他平放在地板上,欺身而上,輕輕咬住他的唇,手下迅速動作,將那根絲帶纏上了他的欲根處,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沈世感覺到了,他一向對這些稀奇古怪的花樣比較抗拒,這次卻也沒說什麽,只在他耳邊呢喃道:“那你快些,時間久了我可受不住。”

  長華點點頭:“我會注意。”

  沈世咬緊牙忍著,腿間的那根被繩子繞著漲得實在難受,身體又不斷的被長華挑逗愛撫著,情欲與忍耐的煎熬重裝,不到一會兒,身上便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膚色玉白,瘦而不露,骨肉均亭,再沾了些細汗,十分動人,惹人遐思。那張臉也讓人有欲望,明明那般禁欲清冷,陷進情欲裡時偏生又嫵媚至極,隱忍的樣子讓人情難自製,只想往更深處蹂躪他,叫他哭泣。

  沈長華有時候甚至會產生惡毒的恨意──一種無力的厭惡恨。一個人怎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控制的他身心全無,一點自己都不存在。明明這個人就在自己懷裡,可仍然覺得不夠,恨不得將他生吞裹腹,喝盡血肉,永生永世都囚在自己身體裡,哪裡都逃不得。

  可又做不到,所以恨意就會出現。

  沈長華輕輕歎息,低下頭去,吻上了他的唇。沈世被他親的顫慄,唇齒糾纏間感受到對方熟悉的氣息,一種來自骨血的溫度。身體深處漸漸升起了一股奇異的騷動感,癢癢的,酥麻的,空虛的,瘋狂的想要抓住什麽。被抵開的兩腿之間的畸形所在,也慢慢濕潤開,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水漬來。

  當他情動的時候,就像一朵妖冶的扶桑花綻開了。他低聲笑著,伸手勾住了長華的身子,頭向後仰去,眉目間暈染開一層薄薄的紅暈,輕輕喘息著。潔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裸體上,那姿態是一種妖異的獻祭。

  長華被他逼人的妖色誘的幾欲失控,忙住了手,定了定神。沈世卻不滿了,他身子正被挑到興頭上,身上無一處不渴望著被愛撫玩弄,便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你怎停下了?繼續。”

  長華喘息著說:“你乖乖躺下,我先幫你潤滑一下,不然進去又得痛。”

  沈世搖著頭,修長筆直的兩條腿在地板上難耐的扭動著:“不用……那處已出水了。不需潤滑……你快些進來罷。”

  這樣盛情的邀請,長華又怎能推拒?

  進去的過程很順利,除了有一些小小的脹痛感,並無太多不適。畢竟做過多次了,沈世的那處早就被調教的習慣吞吐男人的陽物,會自己分泌愛液潤滑。陽具被緊致的小穴包裹吞吐著,直進直出,抽插幾個來回後,淫水便溢滿了整個蜜穴,抽出時濺開來,好不淫靡浪蕩。沈世也說不上來這種被插雌穴的感覺是什麽,他為這個地方羞恥了幾十年,如今卻覺得,這地方竟也能讓他如此快活,享受魚水之歡,尤其是被頂到深處的花心時,那種快活簡直難以形容,只想大聲尖叫。

  長華顧忌他身體不好,動作放的很溫柔,九淺一深,慢慢摩擦。起初是這樣,但越往後做越覺得難以控制,父親那處實在太過銷魂,下面那張小嘴簡直就跟自己會動似地,一直吮吸絞纏著他的陰莖,有好幾次差點都被他吸射了,只好停頓下來,緩一緩,再繼續插入。如此幾個回合下來,他動作越來越粗暴,幹的沈世眼若春水,渾身綿軟,呻吟不斷。

  每個男人都喜歡在床笫間說一些情話,尤其是長華。他素日裡行為端方斯文,到了床上卻沒個正樣,總愛逼沈世說些不堪入耳的淫詞浪語。若是沈世不肯遂他意,他就一直用龜頭碾磨著他的酥心。那地方本身就敏感,平時被隨便頂幾下都會高潮,怎耐得住這樣碾磨?沈世只好哭著聽他的話,他問什麽,他就答什麽,詞兒也是往那越淫亂的地方說越好。就比如現在,長華一邊親著他的嘴角,一邊用手玩著他的乳頭,下面那根巨大的肉棒深深的插在父親的蜜洞中,龜頭抵著凸起的穴心曼斯條理的碾磨著,一邊問:“舒服麽?”

  沈世自然舒服,扭動著身體發出含混的聲音:“唔,舒服……”

  “喜歡兒子這樣幹你嗎?”

  “喜歡……”

  “喜歡怎樣幹?”長華動了動自己那根泡在淫水穴裡的肉棒,問,“是喜歡這樣?還是……”肉棒突然加速抽插,每一下都重重插入最深處,攪的軟穴內淫水四濺,“還是這樣?”

  沈世驚呼,被插的身子不穩,連帶著拴在陽具上的蝴蝶結都抖了幾記。忙抱緊了他,眼角紅紅的不肯說那些話。長華便將方才的動作又做了一遍,道:“快告訴我,喜歡兒子怎樣幹你。”

  沈世心裡知道,這小子是又犯起渾來了,若不遂了他願,估計今晚會很難熬。便掙扎著湊到他耳邊,撒嬌討好似地說:“好相公,你怎樣幹我都喜歡。相公快疼疼我,讓我泄了吧。”

  長華被這一句“相公”挑逗的忍無可忍,一把將他翻過身來,就著肉棒還插在他穴裡的姿勢,從背後狠狠的操弄起來,動作幾近暴烈。沈世一邊輕笑一邊與他糾纏在一起,叫著他相公,念著他的名字,與他抵死纏綿。直到二人都射了幾次,筋疲力竭,這才停下。

  四目相視。沈世伸手輕輕觸摸他的臉,臨摹著他五官的輪廓,婉轉深情。沈長華低下頭來,與他吻在了一起。

  窗外的白月光,廣袤的蒼穹,水銀傾灑了一身,仿佛時空靜止。

  願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到了冬至那天,長華與沈世二人回了一趟母親去世的地方。幾年沒回來,這裡依然山清水秀,與鯉魚鎮不同的是,這裡雖然偏僻,卻與外界相同,並不封閉。

  幾年未見的老僕人頭髮已經花白,提前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腰背佝僂,每日所做的事不過是打掃老宅與夫人的墳。

  見到長華歸來,又見身後的沈世,道:“夫人沒有看錯人,少爺做到了。”

  三人去掃墓。

  墳前一柱青煙。

  長華給母親燒了紙錢,給她磕了幾個響頭。父親問他:“恨嗎?”長華平平淡淡道:“不恨。沒她就沒我。”沈世沒接話,過了會兒,也拿了檀香點著,給墳中女人曾經的未過門的妻祭拜。

  南方深冬,蕭條寒索,江水滾滾,幾隻孤鳥從天邊飛過,天水一色。

  人到最後,機關算盡,最終逃不過一捧黃土。

  老僕人送他們離開。長華問他要不要跟他們一起走,出去了給他安排個家安度晚年,老僕說哪裡都不去,就留在這兒替夫人守墓,等到哪天走不動了,就死在夫人墳邊。長華也不勉強,向他告辭。老僕說:“少爺。”

  長華駐足。

  老僕道:“少爺不記得我了罷?”

  長華搖搖頭:“我記得你。”當年向母親傳達消息、幫母親養鬼的男人,就是他。老僕人笑得有些苦澀:“我跟夫人這輩子,若說真造了什麽孽,也就是對不住少爺您。這孽,死後下了地獄,也必定會償還,只是到了那天,還望少爺您將我跟她葬在一處。”

  長華頓了頓,最後長歎一聲:“如果那時我還活著。”

  天高水遠,風輕雲淡。

  老僕朝他們離去的背影,深深跪了下去。

  回去之後,生活繼續。

  近來,鄰居很喜歡來串門兒。這個鄰居不是大人,而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生的機靈可愛,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小嘴又甜,一口一個沈哥哥沈叔叔。沈世好像很喜歡她,每次她來都給她一堆零食。沈長華見了就笑著說:“父親喜歡小孩啊?”

  沈世逗著小姑娘,頭也不抬:“小孩子誰不喜歡?”

  長華說:“那我們也生一個。”

  沈世臉唰一下就紅了,手裡遞給小姑娘的棒棒糖也差點掉地上,忙抬頭瞪他一眼低聲罵:“還有小孩子在,你瞎胡說什麽!”

  長華笑著走過去附在他耳邊說:“晚上我們來試試,給你肚子裡種個小娃娃。”

  “你──”

  “叔叔,哥哥在跟你說什麽悄悄話啊?靈靈也要聽。”小女孩天真的仰起臉,看著他們。在她眼裡,沈哥哥跟沈叔叔是她見過的最要好的人了,幾乎無時不刻都在一起。

  長華壞笑道:“哥哥在跟你沈叔叔說,讓他給你生個小弟弟玩。”

  “沈長華!”沈世怒了!

  小女孩拍手高興的說:“好哇好哇,沈叔叔快給靈靈生小寶寶!”

  “……”

  胡說八道的下場,就是晚上沈長華先生,睡地板了。

  不過沈老爺還是疼自家男人的,下半夜就忍不住,把他叫上床了,雖然臉色很不好,擺著架子教訓兒子“日後再在小孩子面前胡說八道,就一輩子都睡地板。”

  長華彎著眼睛,眼神溫柔的成了溺人深海。

  沈世問:“你聽見了沒?”

  “嗯,聽見了,以後不胡說八道。”湊過去親了一口。

  沈世氣消了點兒,往他懷裡湊了湊,小聲咕噥:“睡吧。”

  過了會兒,他聽見頭頂上沒什麽動靜了,睜開眼輕聲問:“睡了嗎?”

  “還沒。”

  “嗯,我也睡不著了,說會兒話吧。”

  “嗯,想聊什麽?”

  “你想不想要孩子啊?”

  長華聞言笑了:“怎麽,你要給我生?”

  沈世瞪他一眼:“剛才說過的話這麽快就忘了?又想睡地板?”

  “好吧,我錯了,別氣。”長華伸手摟住他的腰,在他額上親了一口,過了片刻,才說:“孩子都可愛,誰都喜歡。不過我這輩子就算了,早沒有這種緣分了。”

  他這話說的平平淡淡,無悲無喜,沈世心裡卻很不好受,伸手撫著他的臉,輕聲說:“來世,不要再遇見我了。”

  長華點點頭:“嗯,一次就夠了。”

  “奈何橋上也莫要等我。”

  “好。不等。”

  “說好了。”

  “嗯,說好了。”

  過了幾天,兩人結伴去寺裡燒香。長華進不了寺廟,沈世一人進去,在佛祖前長跪不起,也不知許的什麽願。出來時,就見長華懷中抱著一隻紅包裹,一臉的囧然。

  沈世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長華臉色不太好:“人。”

  “……”

  “剛有個婦女說去衛生間,麻煩我抱一下孩子,就沒回來了。”

  “……”

  沈世說:“這是……不要他了嗎?”

  長華點頭:“估計是這樣。要麽把孩子交給派出所吧。”

  沈世湊過身去:“先讓我看看。”

  長華將小孩子放進他懷裡。

  手指小心翼翼撥開紅布綢包,小嬰兒的臉露了出來,應當是個小男孩,眉眼軟軟的。看見沈世就露出無邪的笑臉,並伸出白胖胖的小手去摸沈世的臉。沈世愣了一下,抬頭問:“怎麽辦?”

  長華思考了一下:“送去警察局吧。”

  “可、可是……他好可愛。”沈世控制不住內心的歡喜,逗弄著寶寶的小手。

  長華在旁邊看了會兒,突然柔聲問:“你喜歡他嗎?”

  沈世不吭聲。

  長華道:“既然他被拋棄了,再交給派出所也一樣,父母不疼他,就算找到了,以後也沒好日子。”

  “你的意思是?”

  “帶回家養著吧,也許這是天意。”

  家裡就這麽多了第三口人。

  兩個大男人都沒有照顧嬰兒的經驗,一時間忙的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從何照顧起,長華平時聰明的很,可面對這種小生物,就算翻了再多書還是一樣手忙腳亂,沈世就更不用提了。最後還是鄰居家的大姐聽到寶寶哭聲跑來詢問,這才學會了照顧孩子。

  寶寶很乖,不愛哭,吃飽了就睡覺,醒來了就一個人躺在搖籃裡玩耍,如果你逗他,他就會發出天真無邪的笑聲來,叫人一聽就心生歡喜。

  沈世給他起了名字,叫沈平安。長華給他起了個小名兒,叫阿寶。

  因為有了寶寶,兩人不得不把外出遊玩的計畫擱淺了,一心一意地照顧著孩子。兩個笨手笨腳的大男人沒事就宅在家裡商量著寶寶的未來。沈世說希望寶寶以後能學畫,做個畫家。長華說希望他以後能做個大商人。兩人意見不合,還吵了好幾次,吵到最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反正,只要孩子平安快樂,那就是他們的心願。

  一天,寶寶餓了,沈世拿著奶瓶去給他餵奶,喂到一半發現寶寶尿濕了,便叫長華去給他拿個尿不濕過來換。叫了好半天,也沒見人過來。沈世心中有些納罕,便放下奶瓶去客廳找。

  客廳裡沒人。

  洗手間裡卻傳來隱隱水聲。

  沈世站在客廳裡,一動不動。過了好久,長華從衛生間走出來了,臉色雪白雪白。他見到沈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復鎮定,像沒事人一般走過來,問:“怎麽了?”

  沈世低著頭,輕聲說:“沒事,阿寶尿床了,想問你尿不濕在哪裡。”

  “哦,在臥室的那個櫃子上放著。我去給他換。”

  “嗯,好的。我去洗個手,手都被那小子弄髒了。”往衛生間走去。

  長華咬著唇,似乎有什麽話要說,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衛生間裡,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

  沈世伸手,慢慢掩住了臉。

  晚上好容易哄寶寶睡著了,沈世洗完澡出來,就看見長華蹲在茶几前埋頭寫著什麽。他走過去問:“寫什麽?”

  “哦。”長華放下筆說,“給你寫一些家裡需要注意的東西。”

  “嗯?”

  沈世將本子拿起來一瞧,上面都是一些維修電話,水電費交費的位址,物業電話,生活須知,寶寶照顧事項……等等等等,諸多事項仔仔細細寫了好幾頁,密密麻麻。

  沈世看完了,就把本子合上,難能溫和地說:“都記在腦子裡了,你就不要操這麽多心了。”

  長華笑笑:“我是怕你粗心。現在比不得在鎮子時,沒下人照顧著起居。找保姆也不放心,畢竟跟鎮子裡的長工不同,要是哪天對方突然就辭職不幹了,你可怎麽辦?”

  “瞎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能把自己餓死?”

  “好吧好吧,不喜歡我就不寫了。”站起來攬住對方的肩,往臥室走去,“不早了,睡吧。”

  兩人並排躺在床上,誰都睡不著。窗外的月光籠罩進來,長華的臉呈現出隱隱透明色,仿佛就要乘著月光歸去。

  沈世問:“還有多久?”

  長華沈默。

  沈世說:“你說吧,我能接受。”

  沈長華翻了個身,側過去將他摟進懷裡,聲音壓得不能再低:“日子不多了。”

  “不多是多久?十天?二十天?一個月?”

  “七天。”

  沈世靜默。

  過了會兒,他說:“嗯,七天,好,七天也不短。沒事的,我不難過。”他說,“我不難過。我早就準備好了。”話說到這,語聲幾乎哽咽,“對不起,對不起。若不是我……對不起。”

  當日在花園裡,沈寄流那一劍,絞碎了沈世的心臟,是長華再次剜心,喂他飲下心頭血,才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是相對的,沈長華付出的代價巨大慘烈──原本尚可活三年,最後心臟被剜出來,連三年的時間都失去了。

  煞的死穴就是前世的死穴。

  沈長華失去了心臟,本該在那晚就當場死去,若不是他執念太深,如今早已化為灰燼。

  兩人自出來後,心裡就明白遲早有這麽一天。但是沒想到,會來的這樣快。

  長華捧起他的臉,吻去他的眼淚,在他耳邊溫柔地說:“沈世,我愛你。你是我的生命,我愛你。我愛你。”

  重複了一千遍一萬遍的我愛你,是不是可以讓時間稍微走慢一些?

  第二天,沈長華開始嘔血,血色濃稠墨黑。阿寶被嚇哭了,沈世就說:“把寶寶送人吧。我不想養了。”

  “怎麽了?”長華一邊擦著血跡一邊問。

  沈世淡淡的說:“我照顧不好他的。”

  沈長華低頭看看寶寶,想了一下,說:“還是養著吧。”

  “不養。”

  “我讓你養著。”聲調已然拔高。沈世卻依然固執:“我說了,不養。”

  “沈世!!”長華突然拍桌站起來,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怒色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什麽時候才能聽我一次?你不養他,我走了,誰給你送終?你膝下無子,到時候老死在床上,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你讓我如何走的安心!”

  “那不重要。”沈世也吼了出來,“你都要走了,還管我做什麽?我只有一個兒子,我兒子就是你。你自己不能盡孝道還指望著別人替你盡孝嗎!”

  長華氣的渾身發抖,眼睛通紅通紅,喃喃道:“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是鐵了心要跟我一起走了,是不是?是不是!”

  沈世低頭不做聲。

  長華跌坐在地上,把臉深深埋進腿間,低聲哭泣起來。這個年輕的男人,自出生起,就沒掉過一顆眼淚,縱然是年幼時被親生母親親手殺死,也不曾掉過一顆淚,如今竟為了沈世,落下了第一顆眼淚。

  不過是絕望。

  他做了那麽多,犧牲了那麽多,哪怕自己永不超生,也不曾後悔,他要的不過是沈世能夠活下來,這是他幾十年唯一的目的。他不想丟下沈世,隨著日子越發臨近,他心中的恐懼就愈發強烈。他不想離開,不想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冰冷的世間,沒有人照顧他,沒人再跟他說話,沒有人知他冷暖,沒有人。也曾動過念頭,自己走的那天就帶沈世一起走,可終究還是忍不下心來。

  在北京旅遊的時候,沈世站在陽光下讓沈長華拍照留念,笑的很燦爛。那時候長華就覺得,他喜歡這樣的寶貝,他喜歡他站在陽光下笑的燦爛的樣子。

  可如今,一切都要消失了。

  他就要走了。

  沈世不想活下去,他想跟自己一起走。

  長華說:“你不能跟我一起走。我這輩子做了這麽多的孽,殺了這麽多人,魂靈不歸地府,死後不知道會去哪裡。若是魂飛魄散,你跟著我去了,又找不到我,你可怎麽辦?你又讓我如何放心?我這輩子說不苦,其實也苦。這苦我嘗一遍就夠了,不想再嘗第二遍。你就不能為我著想一下嗎?”

  沈世呆坐在椅子上,不吭聲。

  “答應我,活下去。”

  “答應我!”

  “答應我!”

  “答應我!沈世!答應我!否則我不得好死,真正永不超生!”

  沈世如遭雷殛,猛地瞪大眼睛,厲聲嘶吼:“你閉嘴!!”

  “你答應我!”

  “答應我!”又是一口墨色鮮血嘔了一地。

  沈世臉色煞白,沈默著,沈默著,直到長華都快絕望時,才等到他一句“我,我答應你……我沈世答應你!我不跟你去!我答應你。”最後一句,已泣不成聲。

  認了命。認了命!

  第三天,寶寶託付給鄰居家大姐,兩人出去約了會,吃了燭光晚餐,看了一場電影。電影名字叫《鐵達尼》號,悠揚的蘇格蘭風笛聲中,男主角為了保護女主角,最後沈入了冰冷的海底。女主角為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堅強的活了下來。長華不知何時湊到沈世耳邊,低聲問:“你也會像她那樣偉大的,對嗎?”

  沈世攥緊了衣角。

  第四天早晨,沈世起床做早餐,給寶寶換尿不濕。等一切都忙完了,卻發現長華還躺在床上沒起來。

  他走過去。

  長華對他笑著說:“對不起,我好像,不能走路了。”

  沈世掀開被子,看見了那雙曾經有力的漂亮的雙腿,已經成了一具骷髏。

  第五天,長華已經昏迷不醒,身上大多地方都已骨化。身上散發出一種濃郁的惡臭味,寶寶被熏的一直吐奶,沈世沒辦法,只好將他送到鄰居家寄養幾天。他自己寸步不離守在長華身邊,給他擦身,替他洗臉,梳頭發,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著話。

  第六天,沈長華依舊昏迷不醒,白骨也潰爛,骨頭縫裡流出許多黑紅色的膿液,弄了一床。沈世不嫌髒地給他耐心擦洗,他要讓自己的男人乾乾淨淨的上路。

  第七天,沈長華突然醒了,對沈世說:“我還沒帶你去過大海。”

  沈世摸著他的頭髮,溫柔地搖搖頭:“你就是我的大海。”

  我是你的朱砂痣,你的心頭血。

  你是我的大海。

  長華笑了,眼睛有些疲憊的瞌上,過了會兒又睜開,說:“平安呢?我想看看他。”

  沈世親著他的臉:“平安身體不舒服,我送他去鄰居家住幾天。”

  “是被我嚇到了吧?”

  “有點兒。”

  “那就不見了。”

  “嗯。”

  “我要走了。”

  沈世緊緊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奈何橋上我就不等你了。”

  “好。”

  長華望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煥發出一種熟悉的熱烈光芒來。他說:“沈世,我愛你。我這輩子不後悔。”

  “我知道。我知道。”

  “沈世……我愛你。”

  “我知道。”

  “我愛你。”

  “我知道。”

  “沈世……我……”眼裡的火光漸漸虛弱,直到熄滅,終於還是沒有說完那三個字。

  清風吹來,拂動窗簾。

  一句“我也愛你,我愛你。”輕輕飄散在風中,情深說話未曾講。

  

  

  結局

  

  三十年後。

  沈平安下班回來,剛進屋,父親就杵著拐杖過來訓斥他:“天這麽冷,還在下雪,早上出門為什麽不穿羽絨服啊!敢不這麽臭美嗎!”

  沈平安忙解釋說:“不是不是,是我早上起遲了,怕上班遲到一急就給忘了。”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父親臉色於是更難看了,凶巴巴罵道:“小畜生,下次不許熬夜,晚上按時睡覺。感冒了又害人,快滾去穿衣服!然後出來吃飯。”

  “知道知道啦!老爸!”沈平安嚇的趕緊鑽進臥室去穿衣服了。

  父親今年七十三歲了,老的牙齒都掉光了,雖然瘦,但是精神卻很好。對他十分嚴厲,訓人的時候尤其嚇人。沈平安從小就怕他,記憶中的父親話一直很少,也不愛笑,一個人把他養大,教他讀書,寫字,做人。

  父親博學多才,除了不太擅長做家務外,好像什麽都懂,會畫畫,寫得一手好銀鉤,看過很多書。家裡有個大書房,裡面裝了滿滿幾大書櫃的書,還有各種古玩玉器。

  家中不是特別有錢,卻也不愁溫飽。父親一個人經營著一家茶館,閒時收幾個學生寫字畫畫,日子過的很可以。

  沈平安很崇拜他的爸爸,雖然幾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他親生的,可是對他的愛卻一點都不少。

  他也記得,父親年輕時,是個大帥哥。

  他還記得,父親總喜歡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望著頸子上掛著的那個裝著莫名人骨灰的玻璃瓶發呆。

  飯桌上,沈平安突然對父親說:“爸,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什麽事?”父親板著臉問。

  “我……我想下個月跟小美結婚。”

  “想好了嗎?人家姑娘答應了?”

  “嗯,我們交往也有五年了,年紀都不小了,不想拖了,所以想把婚事弄了。”

  “想好了就行。好好對人家姑娘,不許犯渾。結了婚就跟現在不一樣了,得顧家。”

  “嗯,這個我知道。”

  “知道就好。婚事我明天給你們開始準備。”

  “嗯,好的。對了爸,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說!”

  “我這些年工作賺了一些錢,我想,過幾天去買個房子,等結婚後你就搬過來跟咱們一起住,我也好照顧你。”

  父親聽了,沈默了一會兒,說:“這房子住的好好的,幹嘛要搬啊?”

  沈平安說:“咱家這房子太老了,水電老斷,我現在也大了,該讓您住新房子享享福了。”

  誰知父親卻一口拒絕道:“我不去。”

  沈平安愣了:“為什麽啊?”

  “不去就不去,你要搬就搬吧,我是死也不會離開這屋子的。”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父親不願離開這老房子,但沈平安就是覺得,應該與父親脖子上掛的那個玻璃瓶有關吧。

  沈平安說:“那好吧,不搬就不搬,咱爸不喜歡,我們就住這兒。”

  父親這才有點兒高興的樣子,哼了一聲回房去了。

  那天半夜,沈平安起床噓噓,不小心經過父親的臥室門口,聽見老父在說:“你聽見了嗎?咱兒子阿寶要結婚了。”

  沈平安結婚那天,來了很多人。同學鄰居,同事上司。父親穿著大紅色的喜慶唐裝被安排在主座上。新人敬酒的時候,他給兒子媳婦兒一人送了一份大禮。沈平安跪在他面前,紅著眼睛說:“爸爸,謝謝您。”

  父親擺擺手,什麽都沒說。

  一年後,妻子生了個小女兒,平安求父親取名兒,父親想了想,說:“就叫念長吧。”

  思念,長情。

  父親就一直住在老房子裡,沒有搬出去過。由於老房子只有兩室,妻子入門後不夠住,沈平安最後還是在外面買了新房子,跟妻子搬了出去。新房離老房遠,兩人回來的次數並不多,大多時間都是父親一個人在家。念長五歲的時候,父親身體開始變差,大病小病不斷。為了照顧他,平安辭去了工作,回到老房子裡專心照料著,伺候在榻前,無微不至。人人都道沈老養了個孝順的好兒子。

  父親神智越來越不清楚,時常說渾話。說的最多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長華。”

  沈平安不知道長華是誰,但聽了卻覺得很熟悉,仿佛很久很久,還在繈褓裡時,就曾聽見過一般。

  後來父親昏迷的時間越來越多,偶爾醒來,看見是他,便叫著他的乳名說:“小寶啊,累了你了。”

  平安強笑道:“累什麽?兒子照顧自己的老子,天經地義。”

  有時候也不清醒,睜開眼就說:“長華,我好想你啊。”

  也會說“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平安不知道這些話的意思,但是聽在耳裡,卻總是眼圈泛紅。

  就這樣拖著病體,父親撐過了兩年。

  八十高夀那天,平安在老房子裡給他過壽。那天來了很多人,大多都是父親這輩子教出來的學生。

  父親穿著大紅色的唐裝,坐在太師椅上,受著他們的祝福,一向嚴肅的臉,露出了笑容來。

  他這一天笑的很多,簡直比一生還要多。

  到了壽宴結束,大家都散去時,父親將他叫到了身邊。

  父親坐在太師椅上,平靜慈祥的笑著。

  沈平安望著他,心裡突然就覺得,父親要走了。

  他跪了下來。

  父親摸著他的頭,說:“你是我跟他當初撿回來的。他說要養著你,怕我日後膝下無子,無人送終。”

  “爸爸……”

  “我養大了你,養的很成功。你是個乖孩子,孝順懂禮,為父很欣慰。”

  “爸!”

  “爸爸要走了,不能再看著你了,日後的路你自己要走穩。”

  “爸爸……”沈平安已經泣不成聲。

  “我的小寶長大了,爸爸也能……安心了。”

  父親走的很平靜,沒有任何痛苦,真正兒孫滿堂,壽終正寢。

  出殯那日,家中來了一位老和尚,法號釋心,據稱是父親年輕時結交的朋友,恰好路過此處,來祭拜一下。

  他給父親念了一段往生咒,臨去前,突然瞥見靈牌上的字,對平安說:“你父親,不叫沈忘生,他叫沈世。”

  入了黃泉,下了地府,奈何橋上,沈世駐足停下。孟婆端一碗忘情水給他。沈搖搖頭拒絕,問道:“三十年前,我有一故人經過此處,你可見過?”

  孟婆攪著滾滾忘情水,眼皮也不抬,道:“叫什麽名字?”

  “沈長華。”

  孟婆道:“那是只煞,天地僅此一隻,不歸地府,不屬天界,死了之後,只會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沈世點點頭,倒也沒有多少失望,說:“我也猜到了會是如此。”

  “喝下這碗孟婆湯再去投胎。”

  沈世最終還是沒有喝下那碗孟婆湯。

  入了輪回,再世為人。

  轉眼又是二十載。

  那年春光明媚,江南桃紅柳碧,草長鶯飛,沈世去杭州絲綢行做一筆生意,路過斷橋,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哄鬧聲,他停下腳步,問身邊的朋友:“出了什麽事?”

  朋友道:“沈公子不知道,我們這兒有個出名的大傻個兒,腦袋不清楚,整日蹲在這裡,說要等一個眉心有紅痣的人。今兒又在這邊蹲著,好像被人調笑了幾句,就跟人打起來了。”

  沈世聽了,心中一驚。

  朋友忽地笑道:“不說沒注意,沈公子的眉間倒是有一顆紅痣──唉,沈公子,你去哪?”

  沈世跌跌撞撞走過去,撥開人群,便見一道極熟悉的背影站在柳樹下。

  沈世捂著嘴,終於淚如雨下。

  “我帶你,回家。”

  

  

  番外一美人爹爹的情趣生活

  

  出來了沈世才知道,這個世界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不僅有一日千里的飛機汽車,亮如白晝的點燈,現代化的電器設備……還有許多自己在書上也沒見過的東西。

  沈世就像個鄉下人進城的土包子一樣,看什麼都是新鮮的,偏偏又因為天生的自傲,不肯表現出來。

  最近,他又知道了一個神奇的東西。

  那個東西,叫互聯網。

  據說,這玩意只要連上一根線就能知道全世界,還有什麼網購,在家就能買東西,神奇得不得了。

  沈世充滿了好奇,飯桌上有意無意地跟長華打聽,但長華最近忙著工作的事,並沒將之放在心上,沈世也不好意思一直問,就跑去書店自己買了幾本關於電腦的書回家看。

  完全看不懂。

  有人給他建議說,想學電腦,還不如去報個電腦班專門培訓。於是沈世就背著長華,偷偷去報了個培訓班上課了。經過幾周的訓練,學會了電腦的基本操作。培訓班的老師說了,要想更熟練,就得多加練習,最好能夠上機操作。

  家裡有電腦,不過大多時間都是長華在用,沈世也不想打擾兒子工作,一般都趁他不在家或者不忙的時候上機操作練習,比如今天,長華出門辦事去了,沈世就打開了他的電腦。

  電腦有密碼,密碼想都不用想,是自己的生日。

  懷著一種甜蜜的心情,美人爹爹打開了電腦,開始專心地練習打字。

  他現在打字速度還很慢,找個字母都要找半天——沒辦法,沈美人雖然博學多識,但古鎮上可不會教什麼英文字母,這26個英文字母還是最近才跟老師學的呢。

  鍵盤打字很費勁,盯著鍵盤盯久了,眼睛就會酸痛,休憩空擋,他就隨便亂點點網頁,看一些時事新聞,順便百度了一下怎麼網上購物。

  據百度說,大陸最大的網購網叫x寶。

  他按照百度上介紹的,複製了網址過去,打開X寶網,裡面的商品種類繁多,應由盡有,多得簡直讓人目不接暇。沈世心中有點兒激動,感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點點這個看看那個,一不小心,就點進了成人保健裡。

  成人保健?是給成年人用的保健品嗎?

  想到最近兒子經常熬夜工作,都瘦了好幾斤肉了,沈世就心疼,既然進來了,那就挑幾樣買回來給兒子補補。

  百度說了,在X寶購物,選擇店面要先看信譽跟評價,最高信譽是皇冠,然後是藍冠。而成人保健品裡的排名第一的店鋪,是家叫“一朵搖曳的小花”的店。

  沈世看見這店名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店主絕對是個沒有文化的人,主要是名字實在太過幼稚。不過信譽是雙黃冠,裡面賣的東西應該不會太差。

  滑鼠點進去,主頁飄出一行大字:只有自己最懂自己。

  再往下翻,出來的一堆圖片,差點沒刺瞎沈世的狗眼。

  這……這都是些什麼!

  沒穿衣服的人形娃娃,有男有女,好多跟真人一樣的陽具模型,有好幾款都大得離譜,上面還爬滿了鋼珠顆粒,還有很多奇奇怪怪怪暴露到可恥的奇怪衣服!

  太可怕了!

  看看那些東西下面,成交量竟然出奇的高,每一款下面都有幾千條評論,評論內容簡直就是道德敗壞不堪入目不知羞恥!什麼“給老婆買的,老婆很喜歡,震動力度大,讓老婆流了好多水”,或者”娃娃的手感超級棒,很像真人,叫聲跟別家的娃娃也不一樣,這個明顯更加真是動聽。太棒了,我一晚上射了好多次。”

  最不要臉的是店主竟然還會回復“親喜歡就好哦,祝你性福呢。”

  沈世:“……”

  他的臉通紅通紅,想關掉這不堪入目的網頁,可是也不知道怎地,手就是無法挪動滑鼠,眼睛也無法從頁面上挪開。

  主頁上的那幾款假陽具圖片,實在是……實在是太模擬了,每根尺寸起碼也有20cm,讓沈世看得臉紅心跳,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家男人的那根……

  記得長華那根也是這麼大,又粗又硬,每次做那事時都把自己弄得欲仙欲死。

  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夾緊了雙腿,小腹處隱隱泛起酸澀之意,莫名地空虛濕癢起來。這反應令他感到略微羞恥,心中歎息自己也當真淫亂,竟白日生淫。想來或許是最近長華工作忙,有好幾天沒做的緣故。

  正想著,客廳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沈世嚇得連忙啪一聲合起了筆記型電腦的蓋子,剛站起來,沈長華已經走了進來。

  沈世故作鎮定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長華把他的慌亂都看在眼裡,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像沒事人一般,笑道:“本來約好了跟對方談租金的事,不過對方臨時有事,就回來了。你在做什麼?”

  “哦,沒做什麼,用你電腦練了會兒打字。”

  “練得如何了?讓我看看。”走過去欲打開電腦,沈世忙攔住他,眼神躲躲閃閃道:“別看了,我,我餓了,你去給我做點兒吃的吧。”

  長華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點點頭:“好。”

  趁著他去做晚飯的功夫,沈世連忙打開電腦,迅速關掉了網頁。

  不過他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流覽記錄”。

  半夜,沈長華偷偷爬起來,打開電腦,翻開流覽器的歷史記錄。當他看清楚螢幕上那未來得及關閉的頁面,沈長華嚴肅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混帳了,竟忽略了他的心肝寶貝,讓他寂寞地到網上來買成人用品。

  不過,也沒想到父親這般嚴肅古板的人,竟也會喜歡這些東西。如果自己不滿足他的願望,豈不是不孝子?

  兩天后。

  店鋪簽約的事已經完成了,就等裝修完了開張。所以這幾天長華都沒什麼事兒,乖乖留在家裡陪著自家美人爹爹。

  這天,快遞送來了一隻大包裹,沈世問是什麼東西,長華說是一些在網上買的,好玩的東西。沈世皺皺眉:“到底是什麼?”

  長華笑了:“你自己看看?”

  懷著好奇的心理,沈世打開了那只包裹。當他看清楚裡面的東西後,臉唰一下漲得通紅。

  包裹裡裝著十幾根不同形狀的按摩棒,跳蛋,情趣內衣……

  沈世抬頭怒問:“你買這些傷風敗俗的東西做什麼!”

  沈長華很自然地回道:“自然是做傷風敗俗的事。”

  “你——下流!”

  沈長華拿起一根尺寸巨大的按摩棒,說:“這個好像不錯,比我的都大呢。我們試試吧。”

  “滾!要試你自己試。”

  “試試吧。”

  “滾!”

  “試試吧!”

  “滾!”

  “試試吧。”

  “……”沈世連話都不想說了,掉頭就走,長華一把拉住他,將他摟進懷裡,修長的略帶繭子的手,穿過他松垮的居家服,慢慢撫上他的腰線。

  “……”

  沈世只覺得自己腰間一軟,就什麼抗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認命地閉了眼。

  “只可,只可試這一樣。”

  “嗯,好。”

  被抱進臥室裡,輕輕放到床上,衣服紐扣被一顆顆解開,直到兩個人都赤條條地抱在一起,骨膚相貼。長華將他壓在身下,慢慢親吻著。沈世很喜歡這種感覺,溫柔的,相濡以沫的感覺。每次接吻他都閉上眼,全心信賴著,順從地被對方牽引著,放任對方的唇舌探尋自己。待到兩人唇齒都廝磨得發熱時,這才停下來。沈世喘息著,眼角含著春水,溫馴地望著對方,眉心紅豔豔的朱砂痣有一種豔光四射的美。

  每到他用這種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沈長華總會失控。他頓了頓,緩了一下自身的情緒,說:“你別這樣看我,我會忍不住立刻侵犯你。”

  沈世便伸手摟住他的項背,低聲笑道:“你也有失控的時候。”

  長華用手指在他被親得紅腫的唇瓣上點了點,道:“父親這般尤物,天下有幾人能夠坐懷不亂?”

  沈世別開臉想躲開他的手指,偏生怎麼都躲不開,便洩憤似地,一口咬住那指尖,輕輕扣上牙關,不痛不癢地咬了一口。長華愣了愣,忽地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舔舔它。”

  沈世已被挑出了情欲。床第間,他一向放得開,只要兩人都快活,再浪蕩的事兒他也能做的出來,可謂百無禁忌。長華讓他舔,他便乖乖探出粉色的舌葉,舔了舔那只白皙的手指,爾後將手指含進嘴裡,如同口交一般慢慢吮吸著,動作神態,是難以言喻的色氣,看得沈長華血氣上湧,眯起了眼,輕輕動起了手指,挑逗著那調皮的小舌,直弄得沈世唇邊一片水漬,這才停下。

  沈世吐出手指,笑道:“夠了嗎?”

  長華不吭聲,騰出手來往他身下摸去。沈世察覺到他的意圖,臉微紅,下意識並起了雙腿。長華道:“讓我看看濕了沒有。”

  沈世頭暈沉沉的,又怎能抗拒,順從地打開了雙腿。

  一探之下,那腿間的妙處果然早已濕的一塌糊塗,春水四溢沾了滿手。長華舉起那濕漉漉的手,色氣滿滿地舔了一下,說:“甜的。”

  再俯下身,將臉埋進他雙腿間,探出舌尖,對那妙處好一番吮吸舔弄。直弄得沈世吟哦不止,很快便在他嘴裡泄了第一次陰精。長華舔乾淨嘴邊的春水,於他耳邊詢問:“快活嗎?”

  “快活。”沈世如實地答,雙腿分的更開,輕輕磨蹭著對方胯間的聳立處,軟軟地哀求:“還要更快活。”

  長華就喜歡他這般斯毫不做作的姿態,想要便要,也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欲望,這般可愛。他起身,拿來網購的按摩棒,快速將之消了毒,回到床間,沈世早已等得難耐,催促道:“你快些。”

  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長華分開他的雙腿,將那根按摩棒抵在他下體,來回地輾轉留連於兩個穴口,問:“想讓它先嘗嘗你哪邊?”

  “……”沈世咬了咬唇,臉漲得通紅通紅,憋了半天,才低聲道:“隨便你。”

  沈長華將那按摩棒朝前方的雌穴口淺淺戳了幾記,那銷魂小嘴似是早已饑渴難耐,道具頭部一進去,便被緊緊咬住往裡面吸吮,長華便將它抽出來,再次滑到他後庭入口,道:“你不說,我也做不了決定,那就這般等著?”

  本身被這道具玩弄得心中已經大窘了,如今再被這樣逼問著,沈世更感難堪,忍了半天,到底是沒忍住,掙出一隻手來,推了一下長華,生氣地說:“你不做就算了。”

  長華被他推了一把,身子微微朝後仰了仰,眼底笑意更濃,再次俯身過來,捉住他那只撒嬌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口,另只手也不閑著,摸著他前方站立起來的欲根,笑笑問:“就生氣了?”

  沈世被他隨便弄了幾下,身子就軟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憋了會兒,只得瞪他一眼,很沒骨氣地咕噥:“你這……孽子。”

  身體是愉悅的,心裡也是愉悅的,縱然被如此玩弄,卻也沒有真正惱怒的意思,被那雙極有技巧的人手撫了片刻,沈世便重新變得溫順起來,慢慢分開兩條腿,蹭著夾在腿間的道具,發出細微的呻吟。待到那腿間的蜜水流了一床春色難掩時,沈長華也不再戲弄他,低下頭,抓住那根道具棒抵住他前方的穴口,慢慢送了進去。

  到底是尤物,前方儘管沒有經過仔細開拓,吞下一整根20來公分的道具竟也不顯太吃力,穴壁內的軟肉馳張有度,春水四溢濕滑,穴口像饑餓已久,羞怯地吮吞著巨根,直到整根都吃下,這才輕輕收縮幾下,以表饜足。假陽具的顏色略黑,根部卡在穴口處.越發襯得那朵妙花淫亂色氣。沈長華眼神暗沉下去,手在沈世大腿根處摩挲著,問:“可還適應?”

  沈世僵硬著身子,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這東西就是根角先生,是從前寂寞的女子拿來褻玩的閨房道具,如今他一個男人來用,著實傷風敗俗離經叛道。但他又覺得快活,這種快活沒法形容,若是他自己擺弄,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正因為擺弄的人是長華,所以就連羞恥都變成了一種隱秘的刺激。

  他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實誠的點了頭:“還行。”

  “痛嗎?”

  “不痛。”就是有點兒漲,畢竟那玩意尺寸實在有些粗大,就不如真人那東西軟熱有彈性。

  長華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臀部:“那我動了?”

  沈世悶哼著,眼神飄飄忽忽的,十分不好意思。

  這算是默許了。長華便不急不慢的抽動起來,一動之下,沈世便如受驚了般,整具身體頓時僵硬住,唇間飄出輕不可聞的呻吟。長華頓了頓,心道這假陽具尺寸頗長,許是已經頂到了他家寶貝的酥心。再動之下,沈世便捉住了他的肩,將臉埋進去,不肯發出呻吟來。那東西表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顆粒珠子,摩擦起來時既痛又癢,尤其龜頭都分的設計,有一處凸起,明顯是專為G點而設計的。如此,脆弱的酥心經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搗弄,不到片刻,胯問那根陰莖便顫巍巍的吐出了些許透明的愛液,眼看著就要出精。長華一把掐住他的精關道:“且忍一忍,跟我—起。”

  

  沈世被這欲到不到的快感逼得快要崩潰了,眼角泛紅,身子像一尾上岸的魚無助地撲騰,直哀聲求饒:“難受,難受……”

  “這麼快就受不住,我可還沒使出這東西的手段呢。”長華卻依舊不急不慢,扣住他腰身不讓他動得太厲害,伸手將那根東西往內部推得更深。抽動之間,春水泄了一手。或是抽插,或是碾磨,或是旋轉,如此又玩弄了幾分鐘,見沈世實在受不住了,這才不忍心放開他。

  手一鬆開,沈世抖著身子出了精。略濃稠的精水噴了一床,白白點點,春色無邊,長華挑了一抹送進嘴裡嘗了嘗,評價:“略濃。”

  沈世身子酥軟,也沒力氣反駁,心道,這混帳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待到他緩過了這一波高潮,沈長華才將他抱起來,分開兩腿放坐在自己身上,扶著自己粗壯的陰莖慢慢插入後庭。沈世悶哼一聲,也沒覺得多少痛楚,慢慢接納進去。那處跟前方一樣,早已被調教開來,知曉情欲,食髓知味,得趣得很,隔上一段時間就渴望陽物插進來磨一磨,解解癢。等到徹底進入,兩人結合的一絲縫隙都無時,沈世這才喘息道:“前面……前面還沒有拿出來。”

  “拿出來作甚?今兒要你嘗嘗雙龍的滋味。”

  “你……唔……”

  不待他罵下去,腰就被扣住抬起,又重重摁下,插入之深,滋味之美妙簡直難以形容。每當長華的那根插進深處時,插在前面蜜穴中的假陽具也會隨著落下的姿勢抵入深處。隔著一層薄薄的軟肉,似乎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腰也軟了,腿也酥了,全身的感覺全部集中到了那兩處,每一次的插入抽出再插入,都能帶來火熱的快感,讓人禁不住害怕,又忍不住期待更多。呻吟越發人盧放浪,身子也不由自土地隨著長華的動作而放浪搖擺。腸道得了趣,很快就自己分泌出了濕漉漉的腸液來,隨著原始的抽插而不斷發出噯昧的水聲。前面更是濕得一塌糊塗,可用“泥濘不堪”來形容,兩瓣蜜花被操弄的發紅,朝兩邊分開來,露出裡面被包裹著的小小陰帶。被長華胯間的恥毛磨蹭著,酥麻的快樂傳遍四肢百骸,簡直像登了極樂一般,酣暢淋漓。

  望著他情動迷離的表情,長華也被逼得受不住,微微皺眉,喘息變得粗重,道:“就這麼舒服?”

  沈世仰起頭,放蕩地笑著:“舒服。舒服……別停。”—邊說一邊耐不住自己用臀部摩擦,腿間水聲潺潺。和著他惑人的呻吟,眼角含春,簡直比一些特殊行業的女子還要放蕩。這般情態,看得長華真是又恨又愛,愛他誠實忠於自己的欲望,恨他這般誘人,若是有一天被他人瞧了去……

  想到這,長華有些失控,動作的更加兇猛粗暴,一手悄悄拿起旁邊的開關,摁下。

  刹那,沈世就像被電擊了一般,尖叫了一聲。插在前穴裡的假陽具,也不知怎回事,竟然猛地動了起來,在裡面發出嗡嗡的細小馬達聲。莖身上的顆粒滾動起來,快速摩擦著內壁,整根陽具都在裡面震動著,旋轉按摩,簡直讓人發了瘋。

  “你……你做了什麼……快停下……唔……”沈世急急掙扎著,想要擺脫這讓人崩潰的快感,腰部卻被扣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只能生生受著。長華在他耳邊說:“舒服嗎?”

  “不,,,,,,”沈世搖著頭,想要拒絕,偏生說出口後卻又變成了,“舒服,舒服……好相公,快……快停下……啊……不要……不要停下……”

  長華也朝裡面抽插著,頂著他後庭的G點,再問:“是相公這根弄的你舒服,還是這假的舒服?”

  “都……都舒服。”沈世伸手環住他的頸背,湊過去索吻,聲音甜膩膩的,連自己聽了都覺不好意思,“親一下。”

  長華便低頭,親了一下,又親一下。兩人耳鬢廝磨著,身體交合,快感中夾雜著一股細細的溫情。

  上下三張小嘴都被堵著,快感逼人攀至巔峰。

  長華定力再好,也敵不住這般誘惑,很快就被逼的繳械投降,射出的精液盡數噴在沈世體內,燙的沈世一個激靈,也出了精。

  兩人相擁了片刻,休息好了,又覺尚未完全饜足,於是換了姿勢再戰。直到天明,這才筋疲力竭,擁著睡去。

  沉沉浮浮間,沈世聽見有人在耳邊說。

  “我愛你。”

  睡夢中的他,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番外二回家

  

  蒹葭巷有一個大傻個兒,生的眉清目秀,可惜是個傻子,生下就被爹娘拋棄,靠在酒樓裡做些雜活兒換點剩飯過活。長到二十多歲,連個名字都沒有。因為個子大,大家都叫他傻大個。

  傻大個真的很傻,酒樓裡的夥計們閑來無事,總是欺負他,讓他幹很重的活,有時還克扣那微薄的幾個銅板。有一次,甚至給他吃蟲子,說是好吃的東西。傻大個會呆呆吃掉,並且豎起大拇指,贊同的說:“果然很好吃!”

  夥計們打他罵他,他也只會呵呵呵的笑,從來不會生氣。

  除了一件事。

  傻大個一直說自己有個爹。他說他的爹是全天下最美的人,眉心有一顆紅痣。

  他一直耐心等著他爹來接他回家。

  

  這一日,倆夥計鬥蛐蛐輸了銀子,滿肚子的火氣。他們從酒樓後門溜達著進來,正好碰見剛幫忙卸完菜的傻大個抹著汗往外走。高夥計眼珠滴溜溜一轉,叫住了他:“喂,大傻,把你的銀子給我。”

  傻大個老老實實把剛得的銅板遞了過去。

  高夥計拉下臉:“就這麼幾個?我聽說你不是一直在存錢麼?去找來給我!”

  矮夥計撥拉一下高夥計手裡的七八個銅板,也皺起了眉頭。

  傻大個搖搖頭:“不行,那個將來是要給我爹開店的。”

  高夥計毛躁:“你有個鬼啊,你還能有個爹?該不是替窯子裡的姐兒贖身的錢吧?”

  傻大個卻突然來了勁,冷下臉:“你說我可以,不能說我爹。”

  也該是這倆人欠揍,矮夥計囂張:“就說你了怎麼著,就你這副德行,你爹也是個蠢蛋!”

  頓時,傻大個的臉陰得像一塊黑炭,虎著驗撲了過去,與兩個夥計撕打成一團。傻子個頭高,從小做雜活練出一身好氣力,三兩下將兩個人揍得鼻青臉腫找不著北。人們從來未見過傻大個發毛,一時覺得新鮮,圍觀的人聚攏成一圈,就是沒人上前拉架。

  這時,一個俊俏的男人走入人群,叫了他一聲“長華,住手。”

  神奇的是,原本瘋了一樣的傻大個一看到他,竟乖乖垂下手,抿著嘴站在了男人身旁。

  二人一同離開了。

  人們驚奇發現,那俊俏男人的額心,恰恰正有那麼一顆紅痣。

  俊俏男人便是沈世。

  他遇到傻大個這一年,是他轉生的第二十年。因為廣結善緣,這一世的他投了個好胎,成了宋朝一家商行的大公子。生活富足,容貌堂堂,因飽讀詩書品行高尚,深受長輩和家族的喜愛。

  因沈世帶著前世的記憶,他生來比常人聰慧睿智,這一世的父親去世後,他便接管了商行,幾年的功夫,生意越做越大,一片興隆之勢,竟發展到了江南。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江南綠柳盈盈,風光格外好。

  沈世帶著幾個僕人到了蘇杭,打算在城中開幾家分鋪。他們沿著河堤一路向南,途經斷橋,橋那邊的酒樓突然傳來哄鬧聲。他怱然駐足,問身邊隨行友人:“出了何事?”

  那友人便派了小廝前去打探。

  小廝很快回來稟報:“是傻大個,好像被人調笑了幾句,跟人打起來了。”

  沈世點點頭。神情像是有點失望。

  友人突然笑道:“那傻大個非常出名。連我都有所耳聞,一直替酒樓打雜工,說是要等一個眉心有紅痣的人,說那人是他爹。不過話說回來,沈公子的眉心倒是有顆紅志……哎哎,沈公子要去哪兒?”

  沈世心中又驚又喜。

  他跌跌撞撞朝人群奔了過去,撥開圍觀之人,便見到一個極為熟悉的背影正騎著兩個男人狂揍,每揍一拳就吼一句:“敢侮辱我爹,我打死你!”

  沈世從未想過,還能見到那個人。縱然這一世外表有了些許變化,但他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那是他的長華,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將傻大個接回了府。

  傻大個果真是傻,傻得出奇,常常看著沈世發呆,要麼就是看著他傻笑,連一到十都數不清楚。可傻大個也不傻,每逢沈世夜裡晚歸,傻大個總拿著個燈籠站在門口踮著腳尖探望,等著盼著他回來。那一燭搖曳燈火,像是沈世心頭的一抹揮之不去的記憶。

  對於傻大個所有不著調的行為,沈世並不在意,一心一意照料著他。傻子早些年吃了不少苦頭,剛接回來時,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那麼大個人,還穿著十幾歲時候的衣服,褲腳吊的老高,不能蔽體。沈世叫人給他裁剪了好幾套衣裳,帶他去洗澡時,脫掉他的衣服,這才發現他身上大大小小一堆傷口。沈世摸著那些傷口,問他:“疼嗎?”傻子搖頭,傻兮兮說:“不疼。”

  沈世道:“以後就跟爹爹住,爹爹照顧你,不會讓你挨餓受凍被人打,你說好不好?”

  傻子忙點頭,說好。

  傻子這一世沒爹娘,也沒人給他起名兒,沈世便對他說:“你以後跟著爹爹姓。爹爹姓沈,名世。你也姓沈,名長華。”

  傻子喃喃念著這倆字兒。沈世怕他不明含義,給他解釋:“長命百歲,風姿韶華。”

  風姿韶華是沒有了,長命百歲沈世希望能實現。

  長華自此住在沈宅。

  蘇杭這邊的宅子,沈世只是臨時居住,他的意思是,等到這邊的鋪子弄完了,就帶他回沈家,讓他入了沈家的族譜。長華倒是無所謂,傻子心智單純,爹爹在哪兒他就去哪兒。偶爾沈世也問他:“我聽人說,你之前一直在橋頭那邊等我。你沒見過我,怎知我眉心有紅痣?”

  長華歪著頭想了想,說:“我小時候做夢,老夢見你。你在夢裡跟我說你是我爹。眉心有紅痣。我就記得了。”

  “就這樣?你就生生等了二十多年?”

  長華點點頭,很自然的樣子:“對啊。”

  沈世摸摸他的頭,沒吭聲。

  酒樓裡的活兒不用去幹了,如今傻子找到了爹,身份一躍而上,成了一枚富家公子,往昔欺負他的人見到他都要低著頭走路。雖然偶爾也那麼幾個不怕死的趁著他落單時欺負他,不過第二天那群人臉上都會多出許多莫名傷口。

  有一次傻子在外面被欺負後,沈世派了下人狠狠將那群人狠狠教訓了一頓。事後下人問他:“少爺,小的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說。”

  “少爺你怎麼突然認了個兒子,他真是你的親生子?”無論年紀還是出身都無半點可能,少爺自小在京城長大,這傻瓜卻是在江南,兩地隔了數千里不止,天南地北,他家少爺可是真正第一次來蘇杭,怎就憑空多了個兒子。

  沈世聽完,面上無甚表情,淡淡道:“有些事你不會明白。下人就該有下人的規矩,做好自己的本分事。”

  少爺既然這樣講,下人也不好再追問。臨去前,沈世又添了一句“你記得,對他要如同對我一般尊重,被我發現有什麼鬼,沈家可就容不得你。”

  “知道了。”

  沈世疼傻子,所有人一眼就能瞧得出,無論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花色款式,還是他今天吃的飯食。每一樣都是沈世親手操辦過問,傻子沐浴更衣,沈世從來不讓侍女插手,都是自己親自過去給他洗的,晚上也帶著他睡覺。下人雖然心中感到奇怪,卻也不敢議論紛紛,不為別的,就因為這一世,沈世也是個狠角色。

  傻子沒讀過書,沈世便從他的名字開始教,一筆一劃,就那麼簡單的幾個字,可傻子就是學不會。仿佛上一世死去的時候,連同那份風華也一起帶走了,只留下這個傻兮兮的空殼。沈世耐性好,也不生氣,依然一筆一劃地教。有一天,沈世正教著,長華突然問:“爹爹的名字怎麼寫?”

  沈世—愣:“怎麼問這個?”

  長華道:“我想學。”

  沈世摸摸他的頭,在宣紙上一筆一劃慢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後,傻子最先學會的字不是自己的,卻是沈世的名字。

  傻子很喜歡盯著沈世的臉瞧,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愛摸他的臉,還時不時貼過去,小心翼翼地問:“爹爹,我可以親親你嗎?”

  沈世心跳加速,面上卻沉穩,沒甚表情,道:“可以。”

  於是傻子便湊過去,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親親印一下一吻。

  傻子問他:“爹爹,為何你眉心有痣?我卻沒有?”

  沈世看著他:“你不記得了嗎?”

  傻子搖搖頭。

  沈世道:“這是你上輩子留給我的。我是你的朱砂痣,你的心頭血。”

  長華聽了,眼裡露出微微的迷茫之色。

  沈世想,這輩子他不聰明,心智單純,癡癡傻傻,但到底還是讓自己找到了他,可見老天對他不薄,不能乞求更多了。不能奢望他會記起自己來,更不能妄想他會恢復從前風華萬丈的樣子。

  人一貪心,失去的總會特別多。

  沈世覺得,自己不能夠再承受失去長華的痛。所以他安安靜靜扮演著父親的角色,對兒子好。雖然日子久了,心裡總會感到寂寞。

  近來,鋪子裡生意上了路,沈世決定再過幾天,等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就帶兒子回京城入祖籍。可沒想到了臨走的日子,一向脾氣好的傻子卻突然鬧起了彆扭,動輒發火摔東西不說,連晚上睡覺都不肯跟沈世同榻了,非要自己搬出去住。沈世問他原因他也不肯說,彆扭的低著頭攥著手指。沈世若碰他,他就跟見了鬼似地,一溜煙逃了,搞到最後,沈世都不敢碰他,生怕他哪天跑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如此持續了好幾天,沈世終於暴躁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從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更別提上輩子把他捧在手心裡當寶貝的長華了。如今被這樣躲避,他心裡十分不好受,一夜一夜地睡不著。長華已經被安排到了新房間跟他分著睡。沈世晚上就一整夜一整夜地擔心,擔心他睡覺不安分踢被子受了涼,又怕他一個人睡在那偌大的房裡,感到孤獨。

  最後,沈世終於受不住了,跑去找他,決定跟他談談。

  沈世對他說:“你最近到底怎麼了?跟我鬧脾氣?是不是爹爹哪裡做得不好,惹你生氣了?”

  傻子低著頭,不吭聲。

  沈世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頗感頭疼:“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就說出來,爹爹一定改。好不好?只要你不要跟爹爹生氣。不然爹爹會傷心的。”

  傻子終於有了動靜,抬起頭來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不是爹爹的錯,是傻子的錯。”

  “你不叫傻子,你有名字,你叫沈長華。”沈世耐心的糾正他。

  傻子搖搖頭:“傻子不配做爹爹的長華!傻子不配!”眼圈一紅,眼看著就要哭了。沈世一愣,“為何這樣說自己?”

  傻子泫然欲泣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傻子也不知道怎麼了,一跟爹爹睡下面就漲得好痛,好想傷害爹爹。傻子好怕,好怕哪天忍不住就弄傷了爹爹,我不要,不要。”

  哐當一聲,沈世似乎聽見大腦裡傳來一聲巨響。

  有好半天他都沒太回過神來。

  他……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這,這,他的寶……這其實不是討厭他,而是對他有那個念頭?

  刹那,沈世就笑了出來,心裡既開心又覺羞惱,憋了半天,只能說:“是爹爹不對,爹爹竟忘了,我們家長華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傻子羞愧得不敢抬頭看他。

  沈世捧起他的臉,望著他的眼睛,溫柔地給他解釋說:“男人長大了,都會這樣的。爹爹也會,所以你不必覺得害怕。”

  “真的?爹爹你也會雞雞痛嗎?”

  “嗯,真的。爹爹也會很痛。”多少個夜晚,他的身體都思念著長華的愛撫。他想念那種被侵犯的感覺,身心都被戀人充滿,滿滿的都是愛。上一世到了末期還好,因為肉體的老化,欲望也隨之淡去,但這一世,他的肉體正值風華,身體也沒隱疾,欲望自然也有。只不過近些日子太忙碌,滿心都是剛找回來的戀人,無暇多想。如今提起來,身子竟隱隱發起熱來。他說:“所以,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有什麼都告訴爹爹,爹爹幫你。”

  長華被他一碰,嗅到他手指尖散發出來的幽香,下身那根憋了好久的欲根一下子就躥了起來,毫不遮掩地將褲子頂出一個小山包來。沈世瞧見了,臉上浮出一層緋色。長華也覺羞愧,低著頭結結巴巴道:“那,那爹爹,我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沈世拉住他,“你去哪?”

  “我……我也不知道。”傻大個都要哭了,下麵漲的都快痛死了,只想推倒爹爹在他身上蹭,可是又不敢。沈世瞧他的樣子,在心裡歎了口氣,挽起他的手朝房裡走去:

  “不傷心,爹爹幫你。”

  傻子就這麼被自家的大美人爹爹.迷迷糊糊牽進了房,推到了床上。

  望著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緊張樣子,沈世更覺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教起。上一世他的性經驗可都是長華給的,一般情況下,只要自己躺著就行了,哪像現在……這種事本身就已經夠羞人的了,如今還要自己親自教,著實……著實……

  而且,這一世,那混小子的孽根,怎地看起來比上一世還要大?

  沈世臉燒得通紅,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爬上床,分開兩腿,騎坐到傻子身上。傻子緊張得心跳都要加速了,他可不知道爹爹這姿勢是要幹什麼,但看在眼裡,就覺得誘人不已。爹爹穿著白衫,細腰被白腰帶裹著,勾勒出的身段風流嫵媚,黑髮傾灑開來,美得讓人挪不開眼來。

  光是多看幾眼,下身就硬的更厲害了。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撓抓著胸膛,仿佛有什麼就要破籠而出。他難耐地扭了扭身子,喃喃叫道:“爹爹……爹爹……”

  沈世安撫地拍拍他:“別急,爹爹馬上幫你。”解開高高束起的墨發,任它們傾灑在背,俯下身,伸手慢慢解開對方的褲帶。方才他坐下來的時候,特意避開了對方的要害,褲帶解開,剛將褻褲往下扯了扯,一根巨大的陽具便彈了出來。

  果不其然。這一世的長華簡直可以稱之為天賦異稟,陽物巨大不說,顏色形狀也猙獰得很。男人這根東西跟女人不同,卻是醜就越是有雄性吸引力,長華這根簡直就是男人中的極品。

  而沈世上一輩子在他身下雌伏慣了,縱然這一世還是個雛,身卻也隨心動,起了反應。小腹泛起酸澀的熱意,自己下身那根也翹了起來,抵住了傻子的大腿根。

  沈世呼吸不穩。他沒想到隔了一世再見到這東西,反應竟這樣大,看見的一瞬間幾乎把持不住。

  傻子看他呆呆盯著自己胯間的東西,明明應該覺得很不好意思的,但又覺得爹爹臉泛紅霞眼角含春的模樣實在好看的緊,被他盯了會兒,下身又膨脹了一分。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做,只覺得渾身滾燙滾燙,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愛撫,遂捉住沈世的袖子,哀求:“爹爹……”

  沈世回過神來,握拳低咳了一聲,掩住自己的失態,道:“嗯,我在。”

  “爹……”

  “好了好了,爹知道了。”沈世心道,遲早也要經過這一關的,反正前一世也不知做了多少次了,兩人間也算老夫老妻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羞個什麼勁兒。

  仿佛跟自己賭氣似地,他伸出素白的手,手指併攏,輕輕握住了兒子那根,剛一碰到,兩人就齊齊發出歎息。長華是舒服的,沈世則是被燙到的。

  陽物尺寸實在駭人,他以成年人的手竟握不過來,只能勉強籠著。手心傳來的灼熱感,燙得他一時忘了該如何動,傻傻地立在原地發呆。長華不好受,挺了挺腰催促:“爹。”

  沈世啊了一聲回過神,臉燒得像天邊的雲霞,垂下眼簾,睫毛長長投下一片黑色陰影,輕聲說:“這個,很正常。男人長大了,就會有需求,一旦有了需求,這東兩就會充血勃起。只要把裡面的精水弄出來就會沒事了。”

  傻子哪裡聽得見他爹的教誨,只覺得自己的陽物被爹的手握住,他都舒服的要哭了。爹是讀書人,手涼涼的,又細又嫩,不像他,滿手的繭子,若是摸到爹的細皮嫩肉,說不定就把他弄破皮了。

  傻子在這邊胡思亂想,沈世可不知道,只希望儘快能幫兒子釋放出來。他心中目標明確,神智卻又渾渾噩噩,時而想,弄出精來就算了,莫要再繼續下去,這一世就好好做對父子寵他愛他就好了,莫要貪求太多。時而又想,他們本就是一對,上輩子饒是有血親關係都結合在了一起,這輩子兩人終於不用再逆倫,就應該無所顧忌的在一起。

  矛盾的心思折磨得很不好受,想不出答案,心中又急又痛。若是長華還認得他,若是……

  又哪有那些若是啊!

  沈世低著頭套弄了好一會兒,傻子仍然沒有出精的徵兆,反而越弄越大。他自己下身的欲望也不好受,多年的相思,演化成熱烈的情欲。他耐不住,捉住傻子的手隔著衣服也握住自己的,帶著哭腔說:“你也摸摸爹爹的。”

  或許是男人的本性,傻子做得比他還好,無師自通的技巧,撫得沈世如墜雲端,快感襲擊四體百骸,酣暢淋漓。如此套弄了一會兒,傻子明顯不滿足於隔著布料玩了,遂主動將手探進他的褻褲內,直接摸了上去。

  肌膚與肌膚的碰撞,那感覺則又是不同。傻子粗糙的大手摩擦著他那處細嫩的肉,微痛中帶著酥麻,十分舒服。沈世被摸得受用了,骨子裡的浪意就漸漸現了出來,坐在傻子的大腿上無意識地呻吟扭臀,希望能通過摩擦緩解一下下身某處的空虛灼癢感。

  耳裡是爹爹的動聽呻吟,眼前是爹爹妖色逼人的情態,尚未經人事的長華又如何能受得住,不到一會兒,就低吼一聲射了出來。沈世來不及避開,就這麼被射了一臉,呆愣愣坐在那兒,模樣又傻又可愛。

  傻子坐起來,摟住他,就像前世那樣的姿勢,把他抱在懷裡,也不說話,拽了丟在床上的腰帶替他擦乾淨臉上的精水。動作有些笨拙,又有些溫柔的熟悉。沈世垂下眼簾,抿了抿唇,什麼都沒說。傻子替他擦乾淨後,看見他抿唇的動作,一時間就像鬼迷心竅,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沈世一愣。

  傻子看著他,又貼過去,親了一下。

  沈世說:“再親親我。”

  傻子便聽話的,再親了一下。這一下,就像點著了一把火,燒得兩人理智全無,入了魔障似地,擁抱著,親吻著,唇齒瘋狂地糾纏著,撕咬,舌頭掃過彼此唇齒的每一處,吻得熱烈粗暴。那感覺已經不是接吻了,而是極深的掠奪。直到沈世被吻得氣喘吁吁,呼吸艱難,傻子這才鬆開他。

  沈世臉紅紅的,耳根也紅紅,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片刻,他說:“你想要爹爹嗎?”

  傻子望著他,不回答,黑漆漆的眼睛瞧不出什麼情緒來。

  這樣的傻子,讓沈世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上輩子。他說:“你想要,爹爹就給你。”說著,就從他身上坐起來,慢慢脫去了身上的衣裳,露出他潔白無瑕美玉般的肉體。

  新鮮年輕的肉體,瘦而不露,骨肉均亭,雪膚,細腰,長腿,翹臀,不弱,不脫俗,氾濫著強烈的色意。

  他躺下來,張開兩條腿,露出下身掩藏著的秘密。

  上一輩子,長華進入他的時候,說了一句“回了家”,這一世再為人,竟將那本是罪孽產物的畸形帶了過來。雖然身子一樣病態,心態卻己不同,他沒有任何羞恥與憤怒感,覺得這才是長華存在過的證據。

  他主動伸出手指,分開那處的花瓣。那裡方才親吻的時候,已經情動,泌出了不少春水,滋潤的兩片花瓣濕漉漉的,泛著淫靡的水光。他的指尖撩撥著花瓣,在傻子的注視中,沙啞道:“這是爹爹的,也是你喜歡的。等一下你便先從這裡進。知道怎麼做嗎?”

  傻子凝望著他,依然沒做聲。

  沈世當他害羞,不好意思,便捉住他的手,摸到自己下身的雌穴,說:“你先摸摸他。”

  長華便聽話的摸著,目光專注的鎖在那裡,手指又是挑弄又是撫摸,弄的沈世下身很快又濕了一大片。

  現在的身子還是處子,若他猜的沒錯,裡面應當跟上一世一樣,有那麼一層女子的貞膜,唐突進入只會疼痛。可他又顧不得許多了,看著兒子剛剛射過又漲起來的下身,他說:“進來罷,可以了。”

  傻子仍舊是沒動作。

  沈世當他不會做,只好喘息著耐心教導:“你,你扶著你那物事,插入我這裡。”

  傻子突然俯下身來,親了親他眉心的朱砂痣。

  他說:“沈世,我的朱砂痣,我的心頭血。”

  言罷,扶著粗大的物事,便推了進去。直到徹底進入,破了那層貞膜,沈世都沒有反應,只呆呆地望著他,望著身上那剛才還傻乎乎叫自己爹的傻子。

  長華親親他的嘴角:“疼嗚?”

  沈世看著他,慢慢說:“你再說一次。”

  “沈世,你是我的朱砂痣,我的心頭血。”

  “再說一次。”

  “你是我的朱砂痣,我的心頭血。你是我的沈世,我是你的大海。”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就像前世在床第間重複了無數次情話一般,對心上人說,“我回家了。”

  心裡泛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待到沈世驚醒過來,眼淚已流了滿面。

  長華親他的眼角,吻去眼淚,說:“莫哭。”

  沈世便哭得更傷心,仿佛要把這兩輩子所受到的委屈一齊哭出來似地。長華摟起他,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撫著:“好了好了,不哭了,沒事了。以後都不會離開了。”

  沈世哭得說不出話來,臉貼上他的胸膛,聽著他鮮活的心跳,覺得這是夢,又不像是夢。他就問:“你告訴找,爹爹這是不是在做夢?”

  長華說:“不是做夢。”

  沈世哭道:“我不信。”

  長華眼裡閃過一抹溫柔的笑意,執了執他的長髮:“真的不是在做夢。”

  沈世抽噎著,過了好久才止住了哭,問他:“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就剛才。”

  “剛才?”

  “嗯,射到你的臉上時突然就想起來了,好像上輩子也經常這樣做。”

  “……”

  沈世無語,知道這小子上輩子就貪欲,沒想到竟然色到這種地步。一拳打到他身上,又羞又怒,罵道:“色胚!”

  沈長華挑眉:“都被父親大人說成色胚了,不做點什麼色胚的事,豈不對不起這個稱號?”

  沈世仰頭,挑釁:“有本事你來啊!”

  “你說的。等會兒別又哭了。”長華咬著他的耳根,聲音壓低:“哭也不放過你。”

  “……”耳根,紅了。

  傷心的時候,正好給了沈世緩衝破處的痛苦,如今再動起來,就沒了痛感,只剩下快活。那巨大的陽物在他體內進進出出,每一次都能進到最深處,帶來的快感讓人激動到全身戰慄不止。重逢的喜悅令快感加倍,兩人沒了顧忌,盡情的交歡著。長華的陰莖變得比從前更粗更壯,插在裡面將小穴填充得一絲縫隙都無。抽插之間,內裡泌出的淫水無處可去,帶出水聲蕩蕩。沈世在他的操弄之下,身子都軟成了一灘水,像沒了骨頭似地,攀著他的肩不住呻吟。插在體內的巨根就像一根鎮魂釘,釘死了他的七寸,令他永生永世,無處可逃。

  兩人契合在一起,嘴裡說著各種放肆的渾話。長華一邊抽插著,一邊在他耳邊引誘:“寶貝,再叫我一聲相公來聽聽。”

  沈世瞪他一眼:“不叫。”

  “叫吧,好多年沒聽你叫了。想。”

  “不叫。”

  長華便停下動作,不動了,懶洋洋打了哈欠,道:“不叫就不叫罷,天色也不早了,我們該睡了。”

  “……”沈世心道,不做就不做,當我真稀罕?

  但這麼過了片刻,他就覺得,自己還真是稀罕。大肉棒插在體內卻不動,裡面癢的厲害就是沒東西磨一磨,那滋味兒著實忒難受。沈世扭了扭臀,暗示他該動了。但長華就故意別過臉,裝作看不見。沈世急了,說:“你動不動?”

  長華親親他,笑道:“你叫我一聲相公。”

  “沈長華!”怒了!

  “嗯,我在。”

  “你學壞了!”

  “嗯,是學壞了。”

  這態度,簡直讓沈世無話可說。

  穴心癢得厲害,他老人家又饑渴了這麼多年,實在熬不了太久,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比起口頭虧,還是先解了這騷癢比較重要。遂紅著臉,小聲軟軟地哼了一聲:“相公。”

  “嗯?”長華側過耳朵,“大聲點,沒聽清楚。”

  “相公……“聲音稍微大了點兒。

  長華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親親他的唇角,說:“乖,剛才相公弄得你痛不痛?”

  “不痛了。”沈世有些急促地催促,“你快些動罷,我要受不住了。”

  “這麼多年,你還是沒有變。”

  “嗯?”

  “還是這麼浪。”說罷,便握住他的腰,疾風驟雨抽插起來。這一次,他專挑了刁鑽的角度,斜著插入,這樣得來的趣味又是不同一般,頂入花心時快感尤其強烈,弄的沈世受不住,又泄了一次身。不等他休息過來,長華便將他翻過身來,從背後進入。粗大的欲根在裡面進進出出,操的兩片花瓣朝外翻開,飽重的囊袋不住拍打著雪臀,啪啪之聲傳進耳裡格外的羞恥。

  兩人一夜被裡翻紅浪,也不知做了多少回,泄了多少次,換了多少姿勢,直到窗外雞鳴東方破曉,這才筋疲力盡擁著睡去。

  次日醒來,長華不在身邊。沈世摸著身邊空空的床位,一時間以為自己只是黃粱一夢,莊周夢蝶。

  他望著屋頂梁發了會兒呆,突然心中劇痛,猛地坐起來披上衣服,急衝衝開門朝外沖去。

  沒人。

  沒人。

  哪裡都沒有。

  路上撞到一名小廝,沈世捉住他問:“少爺呢?”

  “少爺?”小廝撓撓頭,“剛才他說老爺您不太舒服,說要去給您藥鋪抓點藥回來。”

  沈世不等他說完,就往外沖去。還沒走出宅子,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父親。”

  沈世回眸。

  陽春三月,春光爛漫,翠染柳梢,花滿枝頭。

  那人站在不遠處,對他微微一笑,風姿韶華。

  “你去哪?”

  “嗯,我來找你,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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